“这么怕上来啊,”林渊司空见惯地淡笑:“这题很简单。”

“哪里简单了。”有男生哀嚎。

林渊回:“哪里不简单,我高中数学基本满分,语文阅读理解写累了,就刷数学题放松。”

“……”全班唏嘘。

林渊放下粉笔:“那我只能点个人了。”

“……”教室里,瞬间如坟地般死寂。

林渊环视阶下,清晨一段偶遇,倏然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当即叫道:“周菡萏。”

周菡萏:“……???”

不是吧……

书堆后,她乍然露出上面脑门,随即是一双透亮诧异的眼。

林渊正看着她,好整以暇,似等她上来。

全班投来同情眼光,目送她步履如铅,慢吞吞挪到黑板前。

到林渊面前,周菡萏不敢看他,大脑一片空白,题目都没全看完呢,心里不解他干嘛要拉自己来“示众处刑”……

她尴尬又胆怯地挠挠额角,去摸索黑板槽里形色的粉笔头,但一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只白色粉笔。

“我说又见了吧。”

脑后,是男人几不可闻的低音,刚巧续上了早上临别前那一句。

没有远隔千山万水,也没有蒙了层纱。

是极近的,极其清晰的,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

还掺着笑意,似星子微光,点亮了这方讲台,这片逼仄天地。

周菡瞬间绷起身体,胸腔如上了震颤器般用力搏动起来。

他记着和她说过的话!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

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再见”啊!

接过粉笔,她从脸红到了耳根,手心也渗出了汗。

察觉她神态,以为她紧张,林渊安抚性问:“会吗?”

周菡萏脊椎发麻,她不好意思告诉他,没想到会被揪上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完题目。

“应该会吧……”硬着头皮答,默默补充,错了也别怪她啊。

不想让林老师失望,她仰脸认真审题……片刻,她抬起手臂,奋笔疾书,粉笔急促摩擦着黑板,吱吱作响。

其实……

真的不难……

他上节课讲过差不多的题型,改了条件而已,给它增加难度的,只是大家畏缩怯怕的心。

林渊注视着她心无旁骛的答题,也看着她集中精神的板书,时快时慢,偶停偶写,中途还在黑板最下方悄悄算数,写下力道轻轻的绵密小字,得出结果后再下意识用掌腕交界处快速抹去痕迹,最后把答案填到证明步骤里。

班里不时窃窃私语,分析着她的证明步骤。

终于得出最终结果,周菡萏长舒一口气,只是手臂还搭在黑板上,不甚自信地回头看林渊,似有话要说。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透澈,不沾风尘,洁净得像一汪刚化的雪水。

他时常会在学生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睛,是这个年纪的特质。

林渊倚着讲台,眉心微拧询问。

“对吗……”周菡萏声音小而轻。

林渊微微笑,点头。

周菡萏终于软下神经,把粉笔丢回凹槽里,如释重负下台,得到了林老师的肯定,回座一路,她周身轻快不少,心里也莫名骄傲。

坐下身,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同桌:“我做的对不对啊?”

“对的。”张芸回。

周菡萏拍拍胸:“那就好。”

再抬眼,想找讲台上人邀功,可他已经开始给同学说这题,并不往她这留意了,将将要遗憾垂眼,林老师目光飘来这边,未有接触时,她却又不敢看了,头照常低下去,心也砰砰的。

呜……

怂吧,就她最怂。

晚自习下了,积攒了一天的好心情,周菡萏没急着回家,和齐嘉佳去逛了校门外文具店。

齐嘉佳是个本子控,在笔记本那排货架前流连。

周菡萏则挑了一支崭新的三菱中性笔,打算以后拿来做数学题。

去找齐嘉佳的路上,她被一排马卡龙色的星星纸吸引。

蓝的粉的黄的青的,都淡淡的,温柔而可爱,她停下来,选了两袋。

结账的时候,齐嘉佳好奇问:“买这玩意儿干嘛?”

周菡萏答:“好看啊。”

“你要回去叠星星啊?”

“对啊。”

“您可真有闲情逸致。”

“反正回家也没事做。”

老板哒哒扫码,把星星纸放进一边塑料袋:“这个卖的好呢,你们学校好多女孩子买。”

“哎,看来是我老了,没少女心了。”齐嘉佳叹息。

老板笑起来,顺带推销:“你可以买点十字绣。”

齐嘉佳的语气像是立马逃得远远的,“放过我吧,纸星星我都不会,还十字绣呢,让我倒腾这些,还不如多睡会。”

周菡萏拿起袋子,拍她背:“走了。”

回了家,周菡萏拆了包装,扯下一条粉蓝色的星星纸,翻出今晚新买的笔,摁出笔头,还没写下一个字,先左手捂嘴,怯怯笑起来。

傻笑了一会,才在背面写下:

【9月16日,他说,“课上见了”,“又见了”。】

写完自己又受不了自己地狂搓手臂,仰到椅背上,蹬腿捂脸。

托着张大红脸平静许久,她熟练地叠出一颗饱满漂亮的五角星,而后站起身,把书架上一个曾经拿来养小鱼的闲置玻璃缸取下来,把这颗粉蓝色的纸星星丢了进去。

它擦着玻璃内壁,滑至底部,再无动静。

仿佛一粒微芒的少女心事,可以珍藏好多年。

心安了些,周菡萏塞上耳机,拿出手机,却无心听和看,反复回味着白天的事。

末了,她在自己的空间里写下状态:

“上台写题也没想象的那么恐怖嘛。”

考虑到林老师也许会刷到这条说说,她仔细斟酌,加了个俏皮的小表情。

发完这个,周菡萏夹起睡衣,准备去洗刷刷。

一出门,她吓了一跳,妈妈居然还在客厅看电视。

“你怎么还不睡啊!”

“你怎么才洗澡啊!”

母女俩同时问,继而同时笑起来。

妈妈说:“还有一点,快看完了。”

周菡萏拈着手指飘摇而过:“那我先去沐浴更衣了~”

妈妈哼笑,德行。

洗完澡,站在镜前,周菡萏把头绳拽下,一头微曲柔软的发,铺落满肩头。

小时候爸妈也没亏待她吧,可头发就是细软泛棕,并不如别人一般乌漆。

她抓起牛角梳梳了两下,猛然想起今早和林老师打招呼的那个黑长直女生,不由皱皱鼻子,切,肯定烫过。

搁下梳子,擦了点乳液,周菡萏开门回房。

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妈妈看完电影回卧室了,但给她留了盏橘色的夜灯。

周菡萏回房,摁亮手机,扣扣空间已有不少状态提醒。

下一秒,稍有睡意的周母听见隔壁房传来“啊啊”短促两下,兴奋难抑的尖叫。

怎么了啊菡萏?她忍不住开门去问。

“没事没事!”女儿这样回道。

周母将不再多问,信将疑回房。

周菡萏眨了几下眼,把那两排点赞的ID反复看了好几遍,生怕自己眼花没看准。

真的有他。

真的是他。

她骗了妈妈,

怎么会没事啊!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开心死了啊!

今晚绝对睡不着了!

林老师给她状态点了赞!

第1章 第九节课

整个九月过得很快,油亮的叶稍染上了少许质朴的金黄,天气也渐渐转凉。晨间路上,总能看到学生们穿上了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像一片片神气活现的小小蓝天白云。

今天上午,有六班的体育课。

高三的时间总是无比珍贵,一寸光阴等于一分成绩。体育就是休闲,不会如往常一般正儿八经上。随意让学生跑了一圈热身,老师吩咐自由活动,众人作鸟兽散,男生们争分夺秒地奔向球场,女生则聚到了操场边、国旗台,稀疏零落,三三两两。

周菡萏牵挂着国庆小长假之后的月考,拉着齐嘉佳往教学楼走。

齐嘉佳被她扯得纳闷:“你干嘛?亲戚又来了?”

周菡萏回头:“没啊。”

齐嘉佳说:“回班上干嘛啊,又要回那个不透气的牢房,对着那堆枯燥的公式和单词,苦死我了。”

周菡萏沉声:“……你可以看杂志啊。”

齐嘉佳松开手,两臂交叉身前,摆出强烈地抗拒姿态:“我不,我就要在外面玩!”

齐嘉佳又困惑问:“你这么认真干嘛,要考清华啊?”

周菡萏斜她:“能考上都好了。”

“考个211差不多得了,别给自己太高要求,”齐嘉佳的学习成绩一直是老大难,但她一脸不放心上:“像我一样平常心多好啊,自己什么水平就考什么水平,知足常乐平心静气。”

周菡萏叹气:“我和你又不一样,你爸妈很开明,我爸妈是那种……”

她在心里默默填充下文,是那种,把所有期待都施加到她身上的传统父母,她不想辜负父母的愿望。

更何况,还有个甜丝丝的小秘密,像用糖纸裹在了她心底。那个早上,她可是变相答应了林老师的,这次月考数学成绩一定要有肉眼可见的进步,才对得起他的谆谆教导,才能给他这位“新来客”更多的信心和力量呀。

最终,贪玩心大的齐嘉佳还要没有陪她回班里抓紧每分每秒“头悬梁锥刺股”。

周菡萏一人上了楼,她两手搭在身后,突地有点百无聊赖,孤独感也一并袭来。

楼道窗户递来了一束日光,尘埃漂浮,像一个微缩的星系。

周菡萏忍不住伸出手,在那段光里来回划拉了两下,带起气流,细粒改了轨迹,再缓缓恢复原状。

天真好啊,从走廊口往下望去,花圃里仍旧葱郁,鸟雀啁啾。

忽的,周菡萏听见熟悉的声音。她心神一动,往右侧望去,而后微微张大了眼。

原来四班这节是数学课,林老师正站讲台后,袖口半挽,点着黑板讲题,他嗓音虽磁沉,却穿透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