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虽是道家出身,却也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 龙这种生物更是虚无缥缈得很。听李元婴这样吩咐李元婴, 他沉吟片刻, 没有出言阻止。他说是龙骨便是龙骨吧,反正也没人见过龙的样子!

李元婴叫董小乙记下了自己的话, 跑回大石头边上转悠了几圈,还伸手量了量几根椎骨的长度,觉得这东西当真稀奇。这么大的大家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太可惜了!

要是还能找着的话,他可以放到襄城宫去养。

观察完恐龙椎骨,李元婴便与孙思邈在葵园用了顿饭,一起回了宫。到处跑了一整天,把该见的人都见完了,李元婴才慢腾腾地去寻李二陛下说话。

李二陛下今年本来准备去泰山的,没去成,洛阳和九成宫前两年又去过了,今年决定留在长安熬一熬,把酷夏熬过去便好。他吃过晚膳听人说李元婴跑来找自己,摆摆手让人把李元婴放进来。

李元婴跑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和他说起自己今天找到龙骨的事儿,还把大大的恐龙椎骨画出来给李二陛下看,边说边比划大小。他兴冲冲地说道:“光是脖子就这么大这么长,它们可比大象大多了。”

李二陛下初一听李元婴说找到龙骨,还以为他又在说大话,结果李元婴竟讲的有板有眼,好像真的见过一样。李二陛下道:“当真有这样的龙骨?”

李元婴道:“对的,孙师说这骨头看着像是颈椎一块的,孙师认骨头最厉害了。”他把自己的遗憾讲给李二陛下听,“不知这龙能不能飞,要是能飞的话我们骑在它背上让它载着飞多好玩!”

李二陛下道:“才几块骨头你就想这么多,这说不定是孔圣所说的‘防风氏’。”

李二陛下也是读过书的,他所讲的是《国语》之中的一桩异事:吴国有人发现一块巨大的骨头,大得得用一辆车才能拉动。吴国人拉着这块骨头去请教孔子,问孔子这是什么骨头,孔子便告诉他们当初有巨人名为防风氏,大禹召集众人在会稽山相聚,防风氏迟到了,所以大禹把防风氏处死并陈尸示众。这块骨头,就是防风氏的骨头!

李元婴也读过这书,李二陛下一说他便知道李二陛下讲的是哪一段。李元婴坚持自己的意见:“这肯定是龙骨,才不是防风氏!”他还有理有据地辩驳起这段记录来,“不都说尧舜禹都是仁义之君,怎么人家迟来一会就要把人杀了?杀了就杀了,还要陈尸示众,这哪是仁义之君,分明这么可怕!”

李二陛下没再和他分辨下去,只说:“那就让你的人快些把它找齐了,到时我也去看看是不是真能拼成龙。”

李元婴一口答应。他和李二陛下说起戴亭快回来的事,很是惦念地说:“不知道文成在吐蕃过得怎么样,那松赞干布有没有待薄她?下回戴亭再出去,我得给他配个能写会说的帮手,专门帮他写信传消息,要不然他实在太惜字如金了。”

李元婴常来念叨,李二陛下倒是记住了这个戴亭。他记得戴亭长相出众得很,属于看上一眼就不会忘的那类人。当时李元婴要讨这内侍,李二陛下还觉得李元婴是以貌取人,现在看来这小内侍当真有些能耐,不仅能随军去高昌,自己带着商队跑吐蕃竟也能安全归来!

李二陛下道:“文成乃大唐公主,谁敢待薄她?你好好读你的书便是,别这也操心那也操心。”

李元婴道:“我看不到的我不操心,我看到的我当然要操心。”说到这个,李元婴很不怕死地戳李二陛下痛处,“我听人说皇兄你又被老魏骂了!”

李元婴把话题扯到这里,李二陛下面色不太好,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可以住口了”。

李元婴才不住口。他还要接着说:“我觉得老魏说得对,您这样偏爱青雀,着实是不替青雀考虑。”

李二陛下道:“我怎么不为他考虑了?”

李元婴道:“他到了就藩的年纪,您舍不得他,一直把他留在长安。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您不让他早早学会独当一面,他往后怎么办呢?”

李二陛下道:“他是大唐的亲王,承乾的亲弟弟,有什么怎么办?莫说他聪明过人,便是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也没人敢怠慢他。”

李元婴道:“您这么想就错了,您想想看,您儿子这么多,您却只疼青雀一个,其他人心里没想法吗?您现在偏疼青雀,心胸狭窄的人会妒忌他,别有用心的人会巴结他。哪怕青雀自己不想做什么,也会有一批想攀附他、想借他的势飞黄腾达的人怂恿他去做。”李元婴直直地望着李二陛下,认真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等将来您再后悔,什么都晚了,他不该有的心思已经有了,不该做的事已经做了,谁能容得下他?哪怕承乾胸襟再好,心里也会有疙瘩!到那时,他还能安安稳稳地当个亲王吗?”

李二陛下沉着脸。

他不乐意听这样的话,也没人敢和他说这样的话,哪怕是魏征都只敢提一句“海陵昔居之”。

李元婴可不怕李二陛下黑脸,他有条不紊地接着往下道:“我觉得您要是真的疼爱青雀,就该让他学会怎么把日子过好,而不是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他要什么就给什么,那是养猫养狗的法子;更不是把他摆在风口浪尖,让他既容易受人蛊惑,又容易被人嫉恨。照您现在这样惯着他,哪怕承乾他们学着您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我也不会觉得吃惊——”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拍案骂道:“放肆,朕看朕是太惯着你才对!”

李元婴安静地坐在原处,黑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对上李二陛下含怒的双眼,没有丝毫闪避。

李二陛下腮帮子抖了抖,没有再骂,也没有赶李元婴走。

兄弟对坐许久,李元婴才再次开了口:“这些话皇兄您要是不想听,我往后就不说了。”他端正身形朝李二陛下行了一礼,向李二陛下提出请求,“您让我去封地吧。”

李二陛下看着伏拜在地的李元婴。

朝野上下的人有的想要名,有的想要利,有的想要滔天权势,有的想要光耀家族,但凡有所求的,便有可拿捏之处。只眼前这一块滚刀肉,他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想从他这里要,所以这小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李二陛下心中翻腾的怒火渐渐平息下去。

这么一块滚刀肉,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动,你能拿他怎么办?

你要是说放他去封地,他不知该多快活!

李二陛下骂道:“你这么想去,朕偏不让你去。”

李元婴:“…”

李元婴觉得他皇兄真幼稚!

李二陛下让李元婴赶紧滚,别杵着碍他眼。

本来在完婚之后就该去封地的李泰一直被他留到现在,算起来期间确实有过许多逾制之事。朝野上下像李元婴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少,只是其他人或许是不敢说,或许是不想说,总之,没人敢提这事,只有魏征每次都站出来劝说。

李二陛下合上眼,脑中掠现玄武门前后的一幕幕。

那时候确实是像李元婴说的那样,哪怕他自己不去想,身边的人也会劝他去做,谋划的谋划,出力的出力,许多人为了助他“成大事”连命都愿意豁出去。到了那种时刻,哪怕兄弟之间还有那么一丝情义,形势也容不得他犹豫,诛杀兄弟、逼迫亲父,这些事他都干了。他做了,承乾他们会不会做?

现在他正当壮年,也许他们不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可要是他年纪再大些、身体再差些,还能像现在这样把控全局吗?到那时,他就真的亲自把两个儿子推到兄弟相争的死局里,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李二陛下靠在凭几上,静静地思索着自己儿子们的未来。

皇后去得早,只留下几个年幼的孩子,当时最年长的承乾也不过十来岁,所以他才想多留他们在身边几年。

如今青雀都二十二岁了,再长留长安确实不适合。他是相信自己这个孝顺听话的孩子的,可他也知道没有多少人能经得起蛊惑,他不能让那些投机之辈找到机会教唆青雀与承乾相争。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偏爱,就让青雀将来处境艰难。若闹得连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容不下青雀了,青雀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以前李二陛下是没想这个,现在李二陛下想了,所以很快就想得清清楚楚并有了决断。

是该让他的青雀到封地去了。

第二日李泰进宫时,李二陛下便取出一份名单对他说:“青雀,我给你列了一份藩弼人选,你看看可还有想要的人?”

所谓的藩弼,就是跟着藩王到封地上辅佐、指引藩王的佐臣。

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哪怕决定让李泰就藩,李二陛下还是想给李泰最好的班底,让李泰到封地上能过得快活。

要是换成别的儿子,李二陛下就直接指派人选了。

李泰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明白李二陛下的意思。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李二陛下正注视着他,等着他接过名单。

父皇要让他就藩!

李泰懵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李泰只懵了一会, 眼泪就轻轻松松地掉了下来,他是真的又懵又委屈, 哭得非常顺溜。

李泰痛哭流涕地抱着李二陛下表示自己不想去封地, 理由实在放心不下:“儿子不怕封地路远, 往来艰难,只怕这一去,见父皇的机会便少了。往后一年只能回来一趟,儿子实在放心不下。”

看李泰哭得那么伤心,李二陛下心中颇为触动, 觉得这儿子果然至诚至孝。本来他的决心有些动摇了,可一想起李元婴昨夜那番话,李二陛下又按下了这份动摇。

李元婴与李泰虽算不得多要好, 却也无冤无仇,甚至还经常在他面前夸起李泰家小圆球, 还很关心李泰的身体, 明知他偏爱李泰也直言不讳。李元婴图什么?李元婴不图什么, 李元婴是为李泰这个侄子考虑, 也替承乾考虑。

正因如此, 李元婴的话才能说到他心坎上。

李二陛下拍拍李泰的背, 说道:“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 哪能再做这小儿姿态?你要自己立起来,当儿子们的靠山。哪怕到了封地, 每年也可以带欣儿他们归来长安小住,不必这样伤心。我会给你挑最好的藩弼, 让他们好好辅佐你治理封地。”

李泰听李二陛下语气坚决,没有转圜余地,心中虽惊骇不已,却也不敢当场求李二陛下让自己留下,只能来来回回地哭着说自己舍不得。哭到估摸着李二陛下耐心用得差不多了,他才抽噎着说回去与王妃她们说说这事。

李二陛下自是放他回去。

李泰出了宫门,仍是想不明白李二陛下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前些天还说要让他住进武德殿,好日日相见,怎地转眼就要让他去封地?

李泰带着疑惑回到家,心情不是很好,派人寻几个心腹过来说话。李二陛下发话要让他去封地,事情还有转机吗?他的封地远在相州,一来一回都得费不少时间,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投入,都要被李二陛下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打断了。

众心腹听了也是一惊。

到底是谁左右了李二陛下的决定?随着伊阙佛龛的落成和《括地志》的成书,李泰的名声水涨船高,在百官和士林之中都是人人夸赞的孝子贤王。眼看着他们隐隐已有了和太子相争的资本,李二陛下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让李泰到封地去!

作为始作俑者,李元婴劝完李二陛下便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仍是休沐,他陪着柳宝林用过早膳,挑拣着昨天的趣事与柳宝林说了,并没有和柳宝林提自己劝说李二陛下的事。

李象倒是一大早从东宫那边跑过来寻李元婴玩,兴冲冲地说自己昨天得了耶耶的夸。大伙都忙科举的事去了,他也得了一天的假期,所以一大早过来报到,第一时间表明自己要跟着李元婴一起玩的决心。

李元婴自然又找上自己的小伙伴们到处玩耍,出宫后还跑了魏王府一趟,从他侄媳妇阎氏那里把李小圆球偷了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葵园看龙去了。

李泰还没琢磨透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发去封地的事,就听人说李元婴来了一趟,把他儿子接走了。

李泰灵光一闪。

能够影响李二陛下的人不多,这混账幺叔就是其中一个。这家伙很邪门,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得很,别人告他状,他总能轻轻松松避过;他要是告别人状,那可真是一告一个准。

上回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说了一通关于“人太胖对身体不好”的话,李二陛下便时常劝他少吃多走,别再胖下去!

本来李元婴去国子监了,宫里宫外都很平静;现在李元婴休沐回宫,头一天他回来,第二天李二陛下就有意让他就藩,这事要是和李元婴没关系谁信?!

傍晚李元婴把李小圆球送回魏王府,李泰早在府里候着他。

等人说李元婴进了府,李泰便皮笑肉不笑地请李元婴到书房坐下说话。

李小圆球玩了一天有点累了,趴在李元婴肩膀上睡得很熟。李元婴也不嫌累,亲自把他抱回阎氏面前,将李小圆球囫囵着还给他娘。听李泰说要请他去书房,李元婴还愣了一下。

李元婴能感觉出李泰不太喜欢他,不过看在李泰是皇嫂的亲儿子、兕子她们亲哥哥的份上,李元婴还是很关心这个四侄子的。他欣然跟着李泰去了书房,很不见外地和李泰相对而坐,还问:“有茶吗?”

李泰脸皮抽了抽,叫人出去烧水煮茶。

李元婴非常体贴地主动开口:“青雀啊,你有话要和我说吗?有什么问题只管说,要是钱不够花,我可以借你。”他左思右想,李泰能忍着不喜邀他坐下说话,除了借钱没别的事了!

李泰一听李元婴这声“青雀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青雀是他叫的吗?青雀是他父皇和他母后叫的,李元婴算起来不过是个宝林出的,完全是仗着年纪最小被太上皇宠着、被李二陛下接到身边养大,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小小的滕王算什么呢?

别的不说,父皇可是把与相州周围的州郡都划给了他管辖,李元婴只得一个滕州而已!

李泰一下子没忍住,堵了回去:“我会缺钱?”

李泰当然不缺钱,为了支持他著书,李二陛下大手一挥,允他每个月支取大量钱帛。太子有多少花用,他便能有多少花用;太子有弘文馆,魏王府便有文学馆,还建得比弘文馆早!

李元婴道:“是我想岔了,瞧你脸色憋成那样,还以为你想找我借钱又不好意思开口呢。”要是李元婴自己的话,不喜欢的人他就不见了,哪会勉强自己?要是真到了勉强自己的地步,那肯定是有事相求啊!李元婴自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幺叔,“那青雀你找我做什么?有什么难处你直说便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李泰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真要有什么难处叫李元婴知道了,这厮不仅会笑话他,还会宣扬到人尽皆知!这种事李元婴从小就干得很溜!

李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李元婴摆出认真聆听的表情。

李泰道:“前些天父皇还说想每天见到我,让我搬到武德殿去,今天父皇却和我说要让我就藩。”他边说边观察着李元婴的神色,“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怎地变得这么快?”

李元婴一听,明白了,李二陛下觉得他劝得有理,这就准备让李泰到封地去了。

李元婴拉着李泰的手说:“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想每天见到你,是父子情深;想让你去封地,是皇兄忍着不能每天见到你的不舍,希望你出去好好历练,往后能够当个顶天立地、于国于民大有用处的好亲王,当欣儿他们的好父亲!皇兄他宁愿自己伤心,也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当真是一片慈父之心!”李元婴说得自己都感动了,还很有感触地跟李泰感慨起来,“唉,这么一说,我这个当弟弟的都觉得皇兄这个耶耶当得真不容易,儿女生来就是父母的债啊。”

李泰听得脸都木了。

你亲都没成,更别说有儿女了,在这里瞎说什么养儿育女心得?!

李元婴见李泰不吭声,不由追问:“青雀你不想去封地吗?”

李泰便是不想,也不会和李元婴明说。他摆出同一套说辞:“父皇去年才病了一场,我要是去了封地,就不能每日见到父皇了,我放心不下。”

李元婴觉得这说辞说不通:“你又不是大夫,便是每日能见到皇兄又能如何?治病有太医,伺候有宫人内侍,陪伴有后宫妃嫔和兕子、象儿他们,样样都不缺你一个。”

李泰不吭声了。

李元婴道:“我要是你,早自己求着去封地了。留在长安能有什么用处,满朝能人都在长安,文用不着你,武用不了你,多没意思!去了封地就不同了,收支自己权衡,用谁不用谁自己考虑,想做什么都很自在,也能锻炼人。反正,我一直劝着雉奴让他早早到封地去。”

这时茶煮好了,侍女恭谨地将茶送到李元婴和李泰面前。

李元婴见李泰不吭声,大致明白李泰找自己说话的原因。

李元婴道:“有人看你被皇兄疼爱就往你身边靠拢,怂恿你做这做那,这些人是看重你本身吗?根本不是!改天换个人受宠,他们就扔开你投奔别人去了。”他哼了一声,“这样的‘朋友’我是不交的,你爱交便交,将来可别连哭都找不着人哭。”

能在长安混出头、立住脚的家族,哪家是简单的?李泰就算把自己的名声推得再高,一旦失了李二陛下的偏爱,这些人铁定会作鸟兽散,指不定为了撇清自己还要回踩几脚!

说实话,李元婴自己都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他可不信李二陛下会一直偏爱谁。

李泰目光沉沉,神色阴郁得很。

李元婴也不在意李泰投过来的不善眼神,他慢腾腾地把自己面前的茶喝完了,才搁下茶碗道:“你不用绕弯子说话,确实是我劝皇兄让你就藩的,我觉得去封地好。”他望着李泰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皇兄肯定也是觉得去封地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去。他是你耶耶,这么多人里头他最疼爱的就是你。”

话都说完了,李元婴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去。

李泰看着李元婴走远,心中又是气又是怒,抬手扫掉了案上那碗没动过的茶。

哐当!

茶碗应声碎裂。

绿幽幽的茶水溅了一地。

去封地好?离开了长安,谁还记得有个魏王?!谁还会觉得他能和太子有一争之力?!

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第 105 章

李元婴休假两天, 又回到国子监积极向学。就跟他和李泰说的那样,靠李二陛下的偏爱靠不住, 靠别人的吹捧推崇也靠不住, 人只有自己学到足够多的学问、做足够多该做的事, 才能好好地在这世上立足。

李元婴拍拍屁股跑国子监遨游学海,外面却掀起了一场因他而起的疾风骤雨。

李二陛下有意让李泰就藩的消息很快传到许多人耳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愁的自然是悄然站到李泰后头的那些人,李泰去了封地,李二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偏爱他吗?李泰还有希望与太子一争吗?

以前会有人往李泰身边靠拢不是没有原因的, 头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李二陛下对李泰的宠爱。文学馆早早给他开,吃喝用度比照着太子的来,前些年还曾让他管着长安城。都这样了, 能怪在太子身边占不到位置的人往李泰靠拢吗?

现在李二陛下突然要让李泰去封地,着实打得很多人措手不及。虽说在所有藩王的封地之中李泰的封地最大, 李二陛下肯定也会给他选最好的藩弼, 可相州毕竟不是长安, 离得远了, 什么都会变!

可李泰不去封地本就是因为李二陛下的偏宠, 如今李二陛下动了念, 有什么办法说服李二陛下让他继续留在京城?

还真别说, 李泰的心腹之中果真有机灵的,这人给李泰出了个主意, 说是让阎氏怀个孩子,先拖个三五个月, 再徐徐图之!

李泰听了,觉得有理,便时常宿在阎氏房中。巧的是,当月阎氏的葵水就停了。李泰欢喜不已,第一时间入宫跟李二陛下说起这一喜讯,还煞有介事地在李二陛下面前忧心忡忡:“这孩子来得不巧。”

李二陛下人到中年,自是喜欢多子多孙的,听李泰这么说便皱眉问:“怎么不巧?”

李泰道:“父皇不是正在为我们择日子就藩吗?我听人说头几个月胎位不稳,路上也不知会不会折腾到这孩子。”

李二陛下听了,也有了顾虑,便叫李淳风那边先不用择日子。反正都多留好些年了,不差等这皇孙出生再说!李二陛下还叮嘱李泰:“虽不是头一胎了,但也要多注意些。”他让李泰且先回去,不用担心皇孙的事,还赏了李泰许多东西让他带回去。

李泰高兴地回到府中,与阎氏说起他们不用去封地的喜讯。

阎氏等李泰说完话离开后,轻轻地抚着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出了神。

直至李小圆球拿着块点心跑过来奶声奶气说“吃,这个好吃!”,阎氏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把李小圆球揽入怀里,张口吃了李小圆球喂来的点心,夸道:“果然好吃。”

李小圆球很高兴。

阎氏笑容里带着忧虑。

哪怕枕边人并没有和她说什么,她还是隐约能感觉出他的打算。原以为去了封地便可以远离这一切,没想到李泰会把他们没出生的孩子也算计上。

只希望一切都安好。

李淳风本来肩负着提魏王择算日子的要任,上头来消息说不用挑了,李淳风还有点纳闷。跟人一打听,才晓得魏王妃有了身孕,李二陛下担心折腾到皇孙,要延后李泰就藩的日子。

李元婴休沐日时也过来和李淳风说了一嘴,说这事是他和李二陛下提的,叮嘱李淳风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别弄个又是风又是雨的,到时不是耽误启程,就是让李小圆球他们吃苦,那样都不好。

知晓李泰就藩的日子要延后之后,李淳风叹了口气。

李元婴做的这事固然是为李家的皇子皇孙们考虑,却也不是人人都领情的,李泰没走成,必然要反咬一口,咬得不狠都对不起他这段时间起起伏伏的心情。

李元婴都能看出来的人,其他人难道看不出来?只不过谁都有私心,有的在观望,有的在挑拣,有的则是压根不想掺和,谁会那么没心眼直接把话往人家亲爹面前说?疏不间亲啊!

李淳风与李元婴年纪虽然相差二十来岁,在许多事情上却颇为投缘,说是忘年交也不为过。得了这样的消息,李淳风琢磨了一会,叫人往董小乙那边递了个信,让董小乙那边把李泰暂不就藩的事传给李元婴。

李元婴收到董小乙传进来的信时,刚和唐璿他们讨论完算学问题。看到李靖送他的白头鸟飞下来,李元婴便和他们分开了,挑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读信。读完信,李元婴一个人坐了一会,把信撕碎了一点一点扔进池子里喂鱼,喂完又安静地看着池子出神。

唉,白费了一番口舌。

李元婴正想着事儿,唐观的声音突然从后头传来:“该到你当值了。”

李元婴转头一看,唐观还是绷着那张少年老成的脸,眼神也还是不那么友善。他从大石头上跳下地,和唐观嘀咕:“你说我干嘛和马博士他们出主意说要搞这个监生会,现在自己要去当值,老累了!”

唐观刺他:“你不仅出了这个主意,你还和孔祭酒说应该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月考马上要来了。”

李元婴坚决不承认自己当时只是为了坑魏膺,他嘴硬得很:“考试多好,你学了东西不想考考看吗?考了才知道学会了多少,是不是真的学透了!我特别喜欢考试!”

唐观懒得理他。

有人听自己唠嗑,李元婴就不瞎琢磨了,孜孜不倦地和唐观说了一路。

等和唐璿、狄仁杰他们一会合,李元婴马上扔下唐观,高高兴兴地跟着唐璿他们一块去代夫子巡逻。

口里说着当值太累,真巡逻起来李元婴兴致又高昂得很,一本正经地教育这个教育那个,遇到感兴趣的事儿他就不走了,坐下和别人一起探讨,直至唐璿巡完一圈回来拉他走,他才意犹未尽地跟着唐璿他们回去。

对于李元婴这种监守自盗的行为,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不过都没说什么。就李元婴这年纪,说是半大小孩都不为过,没谁指望他当真规规矩矩地当个乖学生。

事实上他现在的表现已经出乎很多人预料了!

国子监的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外头却渐渐起了些传言。倒不是什么不好的话,而是读书人都在夸太子和滕王叔侄感情好,做什么都一起做,开图书馆、收留流民、资助国子监,哪都有他们的影子,谁提起都得赞一句太子和滕王宽厚仁善、爱民如子。

李元婴第一次月考的文章传出去后,众人更是交口夸赞,说这位滕王才华横溢,当真是天上文曲星降世!

李元婴听说了这些夸赞,美得不得了。以前谁提起他都要暗暗骂一句“混世小魔王”,现在人人都夸他,还有人给他写诗,多棒啊!

武媚也听说了这些传言,入夜后她与魏姝在灯下相对而坐,比对着白日里分头抄回来的消息。

对一个准藩王来说,名声难听点不是问题,多听几句□□便是;可你一个藩王名声好得出奇,这就是个大问题了,你一个藩王要这个贤名和才名来做什么?

武媚是接触李二陛下的次数比魏姝多,对李二陛下的了解也比魏姝多。她有些忧虑地和魏姝说出自己的判断:“建图书馆和收留流民的事过去那么久了,过去也没多少人这样夸,现在突然大夸特夸起来,我觉得是有人有意为之。”

魏姝是魏征的孙女,虽说魏征对外示人的是能言知谏那一面,但魏姝很清楚她祖母每天都在为她祖父提心吊胆。毕竟,李二陛下早些年可是会因为怒气上头在朝会上叫人把朝臣拖出去砍了的。

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没有不多疑的。

魏姝拧着眉头:“有人针对殿下?”

武媚点头。

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