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神霎时动起脑筋。单从语气推测,汤川似乎不是基于什么特别意图才问起,所以他也可以随便敷衍一下。然而石神很在意汤川和刑警熟识,他说不定会把这次重逢告诉草薙

。顾及这点,眼下非回答不可。

“是没什么往来,不过花冈小姐——花冈小姐就是我隔壁邻居,我倒是常去她工作的便当店,这点我忘了告诉草薙刑警了。”

“嗯——便当店啊。”汤川点头。

“我不是因为她在那上班才去买,只是她凑巧在我习惯去的店上班,因为那店就在学校附近。”

“是吗?不过就算只是点头之交,听说她是嫌疑犯还是会不舒服吧?”

“那倒不会,反正跟我无关。”

“说的也是。”

汤川似乎并未特别起疑。

两人在七点半出门。汤川没走向最近的森下车站,却表示要陪石神一起走到高中旁,这样好像可以少换一趟车。

汤川已不再提起命案和花冈靖子。他本来还怀疑汤川是受草薙支托来刺探什么消息的,不过看来好像是自己多心了。归根究底,草薙本来就没有任何理由必须用上这种手段来

刺探石神。

“这条上班路线还挺有意思的。”汤川说这话时,他们已经穿过新大桥下,开始沿着隅田川步行。他会这样说,应该是因为看到一整排游民的住处。

把花白的头发绑在脑后的男人正在晒衣服。前方,那个被石神称为“罐男”的男人正按照惯例压扁空罐。

“这幅景象总是一成不变。”石神说,“这一个月以来,什么都没变,他们活得就像时钟一样正确。”

“人一旦摆脱了时钟的束缚反而会变成这样。”

“我有同感。”

他们在青州桥前走上台阶。办公大楼紧贴一旁而建,石神看着两个映在一楼玻璃门上的身影,微微抬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起来永远都这么年轻,跟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的头发也很茂密。”

“哪里,别看我这样,其实也老多了。撇开头发不说,脑袋好像都变钝了。”

“你太贪心了。”

石神虽然嘴上说笑,心理却有点紧张,再这样下去汤川恐怕会一路跟到“天亭”。对于花冈靖子和自己的关系,这个洞察力过人的天才物理学家该不会察觉到什么端倪吧?他

开始有点不安。此外,看到石神和陌生男子一起光顾,也难保靖子不会露出狼狈神色。

就在可以看到便当店招牌时,石神开口:“那就是刚才提到的便当店。”

“嗯——‘天亭’”啊,店名挺有趣的。”

“今天我也要去买便当。”

“是吗?那么我就在这跟你分手了。”汤川停下脚。

石神虽感意外,但还是暗自庆幸。

“没能好好招待你真不好意思。”

“我已经享受到最好的招待了。”汤川眯起眼,“你已经不想回大学做研究了吗?”

石神摇头。

“在大学能做的事,我一个人也能做。况且,我这把年级恐怕也没有大学肯要我了。”

“那倒不见得,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今后你也要加油。”

“你也是。”

“很高兴见到你。”

握手后,石神目送汤川远去,他并非依依不舍,而是不想让汤川看到他走进“天亭”。

汤川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转过身,快步迈出。

第七章

看到石神的脸,靖子有种莫名的安心,因为他的表情泰然自若。昨晚,他家似乎难得来了访客,直到很晚还听见说话声。她一直提心吊胆

深怕访客是刑警。

“招牌便当。”他像以往一样以平板的声音点餐,同时也一如往常地不看靖子的脸。

“好,招牌一份,谢谢惠顾。”她回答后低声问道,“昨天府上有客人?”

“啊……对。”石神抬起脸,惊讶的眨眼。然后环顾四周低声说道:“最好别跟我说话,刑警或许在哪盯着。”

“对不起。”靖子脖子一缩。

在便当装好前,两人都默默无言,也刻意不让视线相对。

靖子瞥向马路,完全感觉不出有谁在跟监。当然,如果刑警真的在监视,肯定也不会让他察觉。

便当装好后,她把便当交给石神。

“是老同学。”他边付钱边嘟囔。

“什么?”

“是大学同学来找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石神极力不动嘴皮地说话。

“哪里,不会。”靖子不禁浮现笑容。为了不让外头的人看到她的表情,她垂着脸。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有客人找你,真是稀奇。”

“这是第一次,连我也吓了一跳。”

“你很高兴吧。”

“对,是啊。”石神拎起便当袋子,“那么,今晚见。”

大概是会再打电话的意思吧。好,靖子回答。

目送着石神浑圆的背影走向马路,她暗想:像他这样与世隔绝的人没想到竟然也会有友人来访。

过了早上的巅峰时间,她像往常一样去后面和小代子他们一起休息。小代子爱吃甜食,所以递给她麻糬。爱吃咸食的米泽兴趣缺缺地喝着

茶,打工的金子出去送便当了。

“昨天,后来没再来找你麻烦吗?”小代子喝了一口茶后问。

“你说谁?”

“那批人呀,刑警。”小代子皱起眉头,“因为他们跑来一直追问你老公的事,我们还在想,说不定晚上又会找你。对吧?”她征求米泽

的附和。沉默寡言的米泽只是微微点头。

“噢,后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虽然实际上美里一出校门就被叫去问话,但靖子判断应该没必要说出来。

“那就好。这些当刑警的,就是这么死缠不放。”

“他们只是当例行公事来问问而已吧。”米泽说,“又不是在怀疑靖子,他们也很多做的程序嘛。”

“也对,刑警毕竟也是公务员。不过不是我要说,幸好富坚先生没来我们店里。要是他遇害前来过这里,那靖子才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

“不会啦,怎么可能有那么紧张。”米泽露出苦笑。

“那可难说。你想想看,刑警不是说富坚先生去‘玛丽安’打听过靖子,所以不可能不来这里吗?那分明是在怀疑她。”

“玛丽安”就是靖子小代子以前在锦系町待过的酒廊。

“就算是这样,他真的没来过我们也没办法呀。”

“所以喽,我才会说幸好他没来。要是富坚先生真的来过一次,那你看着吧,那个刑警一定会死缠着靖子不放。”

“不会吧。”米泽歪着头,脸上看不出重视这个问题的神色。

如果他们夫妻俩知道富坚真的来过,不晓得会露出什么表情?靖子想到这里不禁坐立不安。

“虽然不愉快,你就再忍耐一下吧,靖子。”小代子乐观的说,“谁叫你前夫死于非命,刑警当然会来。反正过几天就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到那时候才真的是可以轻松了。你不是一直很苦恼富坚的问题吗?”

“那倒也是。”靖子勉强挤出笑容回应。

“我呀,老实说,还觉得富坚被杀真是太好了。”

“喂!”

“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呀,根本不知道靖子为那个男的受了多少罪。”

“你还不是不知道。”

“虽然不是直接知道,但我从靖子那里也听过不少。当初她就是为了躲那个男的才会去‘玛丽安’上班。结果那个居然又到处找靖子,真

的是光用想的都发毛。虽然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不过我还真想谢谢那个凶手呢。”

米泽目瞪口呆地起身离座。小代子不悦地目送丈夫的背影离去后,把脸凑近靖子。

“不晓得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是被债主追杀吧?”

“谁知道。”靖子歪着头。

“不过只要不连累你就好,我只担心这点。”小代子快快说完后,把剩下的麻糬塞进嘴里。

回到店前柜台,靖子依然心情沉重。米泽夫妻对她深信不疑,反而还担心靖子会因这起命案受到种种连累,一想到欺骗了这样的好人就感

到心痛。不过,如果靖子被逮捕,替他们夫妻带来的麻烦非同小可。“天亭”的生意想必也会受影响,想到这里,她觉得除了彻底隐瞒之外别

无选择。

她就这么边想边继续工作,差点发起呆来。不过她立刻想到现在要是不好好工作就什么都别想谈了,接待客人时遂强迫自己专心。

快六点时,好一阵子不再有客人上门,这时店门开了。

“欢迎光临。”她反射性地出声招呼,瞥向客人。霎时瞪大了眼。“哎呀……”

“你好。”男人笑了,眼角两端挤出皱纹。

“工藤先生,”靖子用手捂着张开的嘴,“你怎么会来?”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买便当。喔,便当种类还蛮丰富的嘛。”工藤仰望着便当的照片。

“你从‘玛丽安’听来的?”

“是啊。”他咧嘴一笑,“好久没去了,昨天又去了店里。”

靖子从领便当的柜台朝后面喊:“小代子,不得了,你快来一下!”

“怎么了?”小代子惊讶的瞪大眼睛。

靖子笑着说:“是工藤先生啦,工藤先生来了。”

“什么?你说的工藤先生是……”小代子一边解开围裙一边走出来。抬头朝满脸笑容站在眼前的男人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哇,工

藤先生!”

“你们两个看起来气色都不错嘛。妈妈桑和老公过得还好吗?看店里的样子,我想应该很顺利。”

“是还过得去。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来这?”

“是啊,我突然很想看看你们。”工藤边抓鼻子边看靖子。他这个害羞时的习惯动作,和几年前完全没变。

打从靖子还在赤坂上班时,他就是老主顾了。他总是叫她坐台,还在她出门上班前找她一起吃饭。酒廊大洋后,两人也常去喝酒。当靖子

为了躲避富坚跳槽到锦系町的“玛丽安”时,她只告诉工藤一人自己的新去处,于是他马上又成了常客。要离开“玛丽安”时,她也是第一个

告诉他。他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地祝福她:“你要好好加油过幸福日子喔。”

从此一别至今。

米泽也从后面出来和工藤聊起往事。因为米泽也是玛丽安的常客,和工藤也算认识。

聊了一阵子后,小代子说:“你们去喝杯茶嘛。”大概是想刻意撮合两人,米泽也点头。

靖子一看工藤,他便问道:“你有时间吗?”也许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打算才会选这种时间上门。

“那就去坐一下。”她笑着回答。

出了店,他们朝新大桥路走去。

“其实很想跟你好好吃顿饭,不过我看今天算了,我想你女儿大概在等你。”工藤说。打从靖子在赤坂时,他就已知道靖子有个女儿。

“工藤先生,你的小孩还好吗?”

“好得很。今年已经高三了,一想到他的升学考试我就头痛。”他皱起眉头。

工藤经营一家小型印刷公司。靖子以前听他说过他家在大崎,和妻子儿子一家三口同住。

他们走进新大桥路边的小咖啡屋。虽然十字路口就有家庭餐厅,但靖子刻意避开那里,因为那是她和富坚碰面的地方。

“我之所以去‘玛丽安’,其实是为了打听你的消息。你离职时,我只听说你要在小代子妈妈桑的便当店工作,可是不知道地址。”

“你突然想起我了?”

“是呀,就是这样。”工藤点起香烟,“老实说,我是看新闻得知那起命案,所以有点不放心。你的前夫,真是不幸。”

“唉……你一看就知道是他。”

工藤边吐烟边苦笑。

“我当然知道,因为报道提到了富坚这个名字,而且我也忘不了那张脸。”

“……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工藤笑着摇手。

他对靖子有意思,这她当然知道,她也对他抱有好感。可是,他们从来没发生过所谓的男女关系。他曾多次邀她上旅馆,每次她都委婉拒

绝了。她既没勇气和一个有妇之夫出轨,况且她也有丈夫——虽然当时她没告诉工藤。

工藤见到富坚,是在送靖子回家时。她总是在离家门口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就下计程车,那天当然也是如此,但她把烟盒忘在计程车上了。

工藤随后追来想把烟盒拿给她,正巧看到她走进某间公寓。于是他直接走到门口敲门。没想到开门出来的,不是靖子却是陌生男人——也就是

富坚。

当时富坚已经醉了。看到工藤突然来访,他断定是纠缠靖子追求她的客人。工藤还来不及解释他就勃然大怒,出手打人。要不是正准备洗

澡的靖子出面阻止,说不定他会连菜刀都拿出来了。

几天后,靖子带着富坚,去找工藤道歉。当时富坚一脸惶恐安分的很,大概是怕工藤报警就麻烦了。

工藤没生气,只是提醒富坚,老是让妻子卖笑陪酒不太好。富坚显然很不高兴,但还是默默点头。

后来工藤还是照常来店里捧场,对靖子的态度也丝毫未变,只是两人不再店外见面了。

四下无人时,他偶尔会问起富坚的事。多半是富坚找到工作没有,她总是只能摇头。

最先发现富坚动粗的也是工藤,虽然靖子以化妆巧妙地掩饰脸上和身上的淤青,但就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最好找律师谈谈,费用我出——工藤这么告诉她。

“结果怎样?你的生活有变化吗?”

“变化倒是谈不上……就是警方的人不时会来找我。”

“果然,我就是这么想。”工藤露出懊恼的表情。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靖子对他一笑。

“来找你啰唆的只有警察?那些新闻媒体呢?”

“那倒是没有。”

“是吗?那就好。不过,这本来就不是媒体会穷追不舍的大新闻,但是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或许我可以帮点忙。”

“谢谢,你还是一样这么体贴。”

她的话似乎让工藤有点害臊,他低下脸伸手拿咖啡杯。

“那件案子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没有,难道你以为有吗?”

“看到新闻时,我首先就想起你。然后,我突然很不安,毕竟这是杀人命案。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因为什么原因遭到杀害,但我怕你会受到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