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真是悠久得让我这条小小鱼儿难以想象。

话说五万多年前,现今水晶宫的龙王夜桑还只是个王子,而现今水晶宫的王后还只是辞幽小姐。夜桑排行老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知迷了多少鱼儿们的心,引发了多少爱恨痴缠。然而,自夜桑与元瓠大人的妹子元辞幽,也就是元颖小龟的姑妈相遇之后,一见钟情,砰然心动,继而结为连理,比翼双飞。两人不知叫多少鱼儿们羡煞。当然,但凡引人入胜的故事大多是跌宕起伏波折连连的,这对本来美满的鸳鸯为了造就一个这样的故事,终于出现了不和谐的段子。辞幽与夜桑君婚后过了有快两万年,却始终无后。许是夜桑王上觉得面子上有些个挂不住,终于纳了个可爱而又清丽,柔和而又温婉的小妾室。当然,这幻海之王纳妾委实是件不值一提的芝麻绿豆,可关键就在,那辞幽王后一剑把夜桑王上甚是喜爱的小妾室给杀了。自此,两比翼鸟终于有了裂痕,几万年过去,如今,两人几乎势同水火,让不知该帮妹子还是帮主子的元瓠大人很是苦恼。

元颖小龟讲故事讲的很投入,却被我中途打断了几次才算讲完。因着我活的短短几年的岁月里,只听过水母和老鲈鱼讲故事,那两位知道我的水平,与我讲的都是极其平实的词汇,然而元颖显然没有他俩那样高尚的觉悟,每每听到那些于我而言极是新鲜的词句,我便及时问出来,虽然得了不少白眼,然而却终究是听明白了整个事情。

这几日在幻都也听得不少关于辞幽王后和夜桑王上的传闻,然而多是说他俩多么鹣鲽情深多么天造地设的段子,到了元颖这里竟成了这般模样。委实令我惊异。

而这事儿,与天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颖说,天天是当年那小妾室留下的公主,夜桑王上怕那狠心的辞幽王后加害于她,这才掩了身份,改了姓名,一颗珍珠落到了云珊岭那角落里避难。

我被天天已经有几万岁了的这个事实狠狠地唬了一大跳。

元颖又告诉我,辞幽王后有一个神界圣物,叫什么晗光灵玦的,他用了许多艰深难懂的词汇来形容这个晗光灵玦的伟大与神奇,外带一脸的欣羡,我催了他接着讲,他又白了我一眼,这才道出,辞幽王后通过这个宝贝使得自身法力提升数十倍,夜桑王上斗不过她,水族的许多的势力也在辞幽王后的手中,这才有了当日里我们在横沟镇被护卫队抓的源头。夜桑王上没法,便请了玄武族的元瓠大人派人保护天天公主,而云翟和老鲈鱼则是元瓠大人的心腹下臣。

“你可莫要小看你们云珊岭的老鲈鱼,他当年可是我们丞相府的顶尖人物呢!”元颖给我讲起来老鲈鱼的故事,眉飞色舞的,“他与那珠玉娘娘有些个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当年也被辞幽王后给罢了官。”

珠玉娘娘,就是那个小妾室,也就是天天公主的亲生娘亲。

我终于了悟,那老卢总是一副哲鱼的形貌,想必是当年受了挫,鱼生便有了许多感慨,这才日日将哲语挂在了嘴边。

我听了一番故事,便跑去与少羲道别准备去水晶宫。

少羲近日里习艺很是刻苦,不似我这般日日里无所事事。我去找他时,他正拿了块沙砾在手掌中,嘴里念念有词,忽而白光一闪,那掌心里的沙砾已经变成了个馒头!

馒头这东西是人吃的,我虽见得少,却也认得,当下对少羲无比佩服,想来这家伙资质的确很好。

他知道我的来意后,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三句同样的话:“你,好好保护自己。”我以为,他似乎有些啰嗦。

就这样,我被带入了水晶宫,这个传说中的地方。

一个人形小丫鬟在前面引路,后面跟了元瓠大人和他掌心中的我。一路上他一直将我切切望着,期待着我说出些诸如“水晶宫好美啊,”“好气派啊,”之类的话,但是我始终目不斜视,又捡了个不用费力游水的便宜,便躺得有些困倦,哈欠连连。

后来他始终忍不住,道:“你这小鱼儿倒是奇怪,头次来水晶宫竟能如此淡然。”

我瞥他一眼,道:“水晶宫是好看,就是晃得人睁不开眼来。看多了也没意思。”

那小丫鬟停在了一处苑阁里,恭敬得请了我俩进去。

元瓠大人托着我进了那苑阁,却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一身红色锦袍,头戴了镶满珍珠的玉冠,女的大概是人类里十七八岁的形貌,头戴朱钗身穿柔纱。

元瓠大人带着我对那两人各行了一礼,分别恭敬道:“王上。”“公主。”

我这才醒悟到,原来,原来这个女孩子就是,就是天天?

是了,因为她见了我,一脸欣喜,兴冲冲地就跑过来,把我捧到了她的手中。呃,与我一同长大的天天,如今,已经成了我眼中的巨人。

“泡泡,你还是这么小。”她看着我皱眉道,语中很是惋惜。

我耸耸鱼尾巴,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大?还成了个人。”

“呵呵,是啊,”她的眼睛笑成了一个弯月,显见得,心里对这副新形貌极是满意。又眨了几下眼睛沉思一会儿道:“嗯,当我爹告诉我我的身世时,我开始都不敢相信呢。后来被破出了真身,又变成了人形,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竟然是幻海的公主。”

我见她开心,心里也愈发高兴起来。乐呵呵道:“天天,你现在这样真是好看。”

“真的吗?”天天眼睛一亮,站起来转了一圈,“我以前就说要头发绑辫子,本来以为还要等许多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真好!”

我正想说她的辫子现在绑得就很是好看,比我见过的美人鱼图画还好看时,看见那夜桑王上走了过来。

承然,我终于明白了以前听人说的,神仙是极难衰老的,这句话是多么的恰如其分。照元颖的故事来说,这夜桑龙王怎么说也有十万岁了,但是头发乌黑亮泽很有营养,脸色明亮光滑没一丝元瓠大人那般的褶子。五官和身材么,比云翟还要年轻貌美。但我没甚见识,想象不出像什么,依据我当初的想象,水母故事里男主角的身形就是这般模样的。

他走近了天天,甚慈爱道:“你暂且与你的伙伴在此处歇息玩耍,过几日我便与你办一次酒席,让四海八荒的神仙们都知道你这位公主的存在。”

我听见天天甜甜地应了是,接着又拽了他父亲的一角,撒娇道:“爹,你把泡泡也变得跟我一样吧!她现在这么小,怎么跟我玩耍呢?”

我以为,天天这厮,把以前对云家大妈的娇嗔劲儿提高了几倍不止。

夜桑君怜爱得抚了一抚天天的发,只略略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对天天道:“她不过是普通的几岁小小鱼儿,若要化为人形须得耗费上数成修为,着实不值。你暂且与她说说话权当解闷,明日我与你重新寻几个与你身份更为相当的伙伴来。”

天天对我撇撇嘴,便把她父亲送出了门。

待她又坐到我跟前来,我只得将她呆望着——此刻我只有她半根手指那么长,唔,委实是不能和以前一样时时处处一起玩耍了。可是我倒也不觉得怎样,她爹说给她找新伙伴,那天天也就不会寂寞。

却不成想,天天皱了眉一副愁思兼歉意的形容,道:“泡泡,你,你会不会怪我呢?”

我傻了半晌,道:“何事怪你?”

她悠悠叹了口气,道:“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可现如今,我,我,”

她咬了嘴唇“我”了半天,我耐了性子等待下文。

“我是幻海的公主,你却仍是以前的小小鱼儿…你,你会不喜欢我了么?”

我看着她期期艾艾的眼神,心里却颇为疑惑。我们身份如此悬殊,自是不能同以往一样了,但是我这鱼一向很看得开,不管身份如何,这几年的情谊总是在的。况且此事本就不复杂,我根本不会因她是公主而对她有什么改变。她怎么就能联想到我会不喜欢她?

我掂量半晌,道:“天天,我们是朋友,这不是你说的么?你是小小鱼儿时,与我是朋友,如今是公主,同样与我是朋友啊!”

我笑眯眯将她望着,她终于舒展了眉角,也乐呵呵将我看着。

她给我看了许多她爹赐给她的稀奇玩意儿,又展示了她衣柜里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最后把我捧到她的床上,让我享受了一下公主床的舒适。

几天里,我俩都一直待在了宫室里面没出门,夜桑王上近日里似乎很是忙碌,愣是抽不出空来看他的宝贝女儿,之前所说的新伙伴也缓了下来,于是,天天只得甚悲催地与我说话解闷。

有一次,我俩谈到了辞幽,她说她只见过一次,长的很是美丽,可是一想到她杀了自己的娘亲又忍不住地害怕。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只得又宽慰了半晌才算完。

这厢我惊异这辞幽是个如何形貌的人时,那边王后竟然不请自到,自发自地来看望天天公主。

她只初初看了我一眼,估摸着见我是个不起眼的角色,遂转了目光,与天天说话。我也只初初看了她一眼,见其比之元瓠大人的夫人还要美上许多之外,也无甚新意,便也不再看她只乖乖地睡我的觉。然则我确确是不敢真的睡着的,想着暗中须得注意着点,若这美貌的王后想要对天天做出什么不和谐的行止来,定要去给夜桑王上通风报信。

然则,人类的世界于做久了鱼儿的我果然太过艰深了些。她俩这番谈话和谐地可以让我以为辞幽才是天天的亲生母亲了。

只听得辞幽王后面含和蔼微笑,行止间雍容得体,优雅端仪,柔了嗓子道:“天天啊,这些年来让你受了些苦,这厢既然回了宫,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和王上定然会好好疼你。”

天天见她这副形貌,初始的害怕也消弭了些,只乖巧地答了是。

而后辞幽走近了天天,见其身子往后瑟缩了一小步,微笑道:“你莫要对我有偏见。当年你亲娘那件事,并不是王上对你说的那般简单。不过不管如何,你娘是误伤在我的剑下,我也不会抵赖。”说起这陈年往事,那辞幽眼神虚空,神情间略带了几许愧疚,眼角里亮亮的似要淌下几滴泪来。

她拿了手绢,细细弑了拭眼角,续道:“你娘是个温婉的好女子,甚得你爹之意,只是,只是,你娘的面容却与一个妖孽一模一样。当日,我就是把她误以为是那妖孽,才,才不小心误下了剑…”

她开始不停地抹泪,天天看不过去,慌乱回道:“娘娘不必如此。天天,天天只是不知实情,所以,所以才对娘娘有些害怕。”

说着还手忙脚乱地给她递了帕子。

那辞幽哭泣了一会儿,又道:“王上因为这件事,已经对我惩罚过了。我亦甚为后悔,让你这孩子早早地就没了娘亲,还流落在外…”

她又开始哽咽地说不出话了,天天急急地又给她递了帕子,似乎没看见她手上已经被她塞满了帕子。

正当我甚为不耐时,她终于又开始续道:“怪只怪,那妖孽太过狠毒又诡计多端。当年,王上还是三殿下之时,就被她纠缠地没法儿,带她来了水晶宫里,她想要成为殿下的妃子,殿下不允,又因她意欲偷我的晗光灵玦而重罚了她,将她撵出了宫。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谁曾想,那妖孽竟附到了你娘亲的身上,我以为,我以为,是那妖孽重新又要来纠缠殿下,所以才,所以才…天天,你能原谅我吗?”

呃,原来元颖的故事里还有这么一个□,真是有趣。

我听见天天细声细气得答了是,却又见另一个人进了房来。

那夜桑王上几日不见,无甚变化,也许是方才听到了辞幽的话,进得门来就蹙了蹙眉对辞幽道:“你说完了没?”

若这声音再高几度,我就可以得出,辞幽定然是说了假话,让夜桑王上恼怒了;若这声音再低几度,我同样可以得出,辞幽说的是个真话,他不过是随口问她是否说完了。只是,夜桑这话,不高不低,不痛不痒,让鱼听不出个实在来,真真难受得紧。

辞幽与天天给他见了礼,我也意味性地喊了句“王上”。就听得那辞幽道:“我想把当年的事与这孩子说一说,若不说清,难免对我心里有些嫌隙。”

夜桑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默认了辞幽方才的说辞,又续道:“你既已答应了我,我亦知道你不会对天天不利。她现在才刚回宫,你要多关心她,让她早些习惯。”

“那是自然。”辞幽美人笑起来实在好看。

辞幽王后施施然移着步子走了,天天就问了夜桑王上她的话是真是假。只见那夜桑眼神空濛,目色幽深,半晌,方才回到:“那并不是妖孽,不过一个住在幻海边上的凡人。她欲偷晗光灵玦的行止让王后对她戒备慎言,一直不相信她只是个凡人,而认定了是妖孽。你娘,与那凡人的长相颇为相似,当初我也差点错认。”

天天点了点头,又开始乖巧无比地对着她父亲撒娇。

我以为,在这天伦之乐中我实实是个极为多余的鱼,当然他们全当我不存在。

前传 第八章

我缩了身子躺在天天的袖兜里晃荡,深觉少羲那厮说得不错,我这鱼,忒没主见,特别是在天天很有主见的时候。今日我这风从的委实没头脑,明知王上命令不准她上街,以免放低了她水晶宫公主的身段,我却二话不说就被她拉着骗走了丞相府的跟从,偷偷上了街。

此刻天气正好,幻都的街道也正是繁华,虽然看不见,但是时时在耳边响着的兴奋尖叫让我深刻且充分地感觉到,这位公主真是高兴到了一个鱼虾为之含悲、水草为之色变的境界。

而我此刻心里却有些个事情,正正横在心口里,很是难受,又把这难受的因头在心里细细过一遭,想得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因头,来源于少羲。方才,我俩正是去元颖那里看了少羲回来。

我俩看到少羲时,若不是他那只在人类里还略显精瘦的胳膊上前来拉了我的手,我差点不认识他了。

是的,他已经是半人半鱼的身形。

元瓠那厮一脸得意,摸了摸胡须向我们说道:“本就看出这小子资质不错,没想到练起仙术之后愈发地触类旁通,一日千里。数月间就修得人形,真是个好苗子啊!况且这张脸,啧啧,比元颖那小子不知好看了多少倍,这形貌,瞧着竟有几分天族太子聆月的风姿。我甚欣慰,我甚欣慰!”

我见他激动地颤了许久,早先听水母说过,凡人里有种病叫做羊癫疯的,发作起来就是这副形容,遂上前去想要平静一下他那颗激动的心,淡淡觑了他道:“我倒是没看出什么风姿来。不就是一个头两胳膊么?只要是个人,都是这副形貌。”

果不其然,那元瓠当即失了激动的神色,莫名的将我望着,眼神里满是鄙夷。

我晓得他定然已经在认定我是个没见识的小小鱼儿了,却不会想到我这番拯救他于羊癫疯的良苦用心。然我素来是个深明大义的小小鱼儿,故而甘愿担了这个鄙夷。

承然,我心里知道,少羲那厮的确变得很是漂亮,有没有天族太子的风姿我不晓得,但确然是我现下在幻都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连那英姿潇洒的夜桑也不见得比他强。

元瓠鄙夷地将我望着,一旁的天天插过了话,对了少羲笑成了一朵花,“少羲少羲,你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我这样的人形呢?你要快些哦,到时可以跟我在一处。”

我见她两只手扣在了少羲的腰身上,将他抱着。此时,少羲虽然变得大了些,毕竟年岁太小,也就是个幻海里大鱼的模样,比之天天来,还是小型了不止一个档次,被她这样抱着,像是个玩具娃娃。

少羲显然对玩具娃娃的角色甚为反感,略略施了法,挣脱了出来。

天天却丝毫不以为意,低下了身子与少羲平视,笑嘻嘻道:“少羲,你什么时候去水晶宫看我呢?我在水晶宫里头等你哦!”

“水晶宫又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少羲道,“若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俩的。”

天天欢呼了一声,这天真活泼又可爱的少女形容真真是与水母故事里头的女主角如出一辙。

天天又与少羲说了好一会儿,毕竟我们三人同来幻都,我本预备着也跟他客套几句,却着实找不着插嘴的空隙,便也作罢,只跟在天天身边栖着。

元颖来催了几次,天天才收了满面的笑容苦着脸准备回水晶宫。

我跟了她也准备走,却被少羲拉住了。

同上次一样,他把我有拽到了一个角落里,我心里一惊,他不是太久没找人打架所以要揍我吧?面对现在的他,我心里很是无助。

我惊恐将他望着,见他没动手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来。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他道。

我睥了他几眼,本欲将我事先准备的诸如“你习艺习得真好啊,”之类的客套话搬上来,待见得他的神色,却着实心里惊了一把,故而那客套话瞬时忘了干净。

这一惊,还得从云珊岭说起。少羲在云珊岭时是个小小鱼霸,靠着拳头威风八面,这性子便也骄傲了些,总是伴着脸对着我咬牙切齿地说,“笨蛋!”我一向习惯了他的这个性子,现如今,这家伙更厉害了,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更要得意洋洋了,却不成想,他竟做出了这么副悲苦的形容来,神色里满是些深沉的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唔,我回想一番,自从入了幻都,他的确有愈发深沉的苗头。

他见我没说话,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老跟着天天转,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以后我带你离开水晶宫。我们俩一起去别的地方,我会保护你。”

我很是感激他这番话让我不必再琢磨该跟他说什么,初初听后也就是点了点头,跟着天天离开,但是待我略一回味,才恍然悟到,少羲这番,不是要跟我做夫妻吧?

我想了许久,也没明白到底是我这颗鱼心太过敏感还是少羲本就是这个意思。他若真是这个意思可就不好了。因为天天以前跟我说要一辈子一起玩耍一起做朋友的,我那时答应了她,就没打算再嫁鱼了。此番他若真意欲如此,我便少不得要拒了他而得罪他,虽则我一向没有十分待见他,可是毕竟这么多年的熟鱼了,得罪了总不大好。

这个事情就这样在我心里头梗着,我思来想去也只得得罪他了。我一惯晓得少羲也是个不甚计较的好鱼儿,想来也不会太介意。

我在天天的袖兜里晃晃悠悠地想着,刚想出个所以然来,却不想这袖兜忽然停了下来。

我从袖口里探出半个脑袋,正正看见天天前面栖着的一只花花绿绿的蝴蝶鱼。心里不免感叹一番,这锦蝶真是奇怪,明明知道自己与天天不对付,此番还特特闯到了天天的眼前,这不是找骂么?

“啊,这不是水英岭的美鱼,锦蝶么?呵呵,多日不见,锦蝶姑娘可好?”我听见了天天的笑声,颇有些阴阳怪气。

那锦蝶似乎知道眼前的人形女孩子就是当日的天天小鱼儿。是了,定然是听天天十六哥说的了。她看着天天微笑道:“你无须得意,当日你让你祖爷爷阻了十六与我的婚事,我本来还十分愤恨,现如今,我却因祸得福。即使你现在是公主,也未必能动的了我了。”

看她那志得意满的笑,显见得,是有了比我们更为神奇也更为幸运的奇遇。

我甚为好奇,知道天天必然也想知道她的奇遇,便问了出来。

蝴蝶鱼觑了我一眼,又去看天天,略显得意道:“我锦蝶现在可是夜桑王上群芳阁里最得宠的丫鬟,王上还说,要渡些修为给我让我早些蜕为人型。你若是去王上的殿阁里,就可以看见我了。”

她冷笑了几声,就直直地与天天擦身而过,目不斜视。

我愣了半晌,不解地问天天,“丫鬟能有什么了不得?怎么能与公主叫板呢?”

只听得天天牙齿咬得咯蹦咯蹦响,道“她一点修为也没有,竟然入了王上的群芳阁!”尔后又低着头看我道:“你近日里果然是只顾着在水晶宫睡觉了。群芳阁名义上是爹爹的专属丫鬟,实际上是水君的宠姬宠妾,以后八成都是要成为王上侧夫人的。若是王上宠爱,自然比我这公主还能耐些。不过好在王上极是疼惜我,量她也不敢爬到本公主头上去!”

我也点了回头,心想这下可好,两人的战场从云珊岭搬到水晶宫来了。

尔后我又问了天天,这才得知,原来那日我们见锦蝶与她十六哥在一起行了那男女之事后,十六便谎称锦蝶怀了孕,想要娶了他,然而却不成想,云家大妈只略微看了锦蝶一眼,就道:“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可能怀孕?”这下,两人才觉悟到,那番珊瑚树地下的纠缠,根本就什么也不是。十六还嘟哝道:“我说怎么跟人家说的感觉不一样呢!”

天天说到这里时哈哈大笑,全没了龙王一直告知她的公主的风范。

那时天天便逮了机会跟他祖爷爷说了,绝不能让锦蝶入了云家。须知,云家现今的靠山就是天天公主了,自然得听她的,故而锦蝶美鱼便被撵出了云家。想来锦蝶近日里定然是鸿运当头,竟然给她碰上了龙王。夜桑王上见得长得可爱又美丽,想必成个人形后更是个美人儿,便将她收入了水晶宫群芳阁里。

我心想,夜桑王上其人,真是有远见啊。

天天在大街上逛了半日,累的腰酸背痛了这才回了水晶宫。

回去后,我再一次加强了天天和锦蝶果然不对付的真理。因为,水晶宫里迎接我俩的是黑了脸的王上以及最近被升格为公主随侍的云家大妈,当然还有一脸得意的笑等待看好戏的锦蝶。

显见得,锦蝶在大街上遇上我俩,便回来给夜桑王上告密来了,必定是要让天天受一番偷溜逛街的罚才算甘心。

天天惊慌不已,夜桑王上冷着脸开始训斥:“我一再告诉你,既然回了水晶宫,就要有公主的做派,要将以前的那些个粗鄙的俗鱼习惯全都改个透彻。你如今在幻都这样晃一圈,到了宴席之日若是臣民们认出你就是当日街上的野丫头,就我这幻海之王的面子往哪搁?即便你需要出去,也要带上宫中侍卫,摆上相应的排场。就这样一个人出去,成何体统?”

那厮越说越怒,我能感觉到天天在瑟瑟发抖,我也被他的大嗓门给吼闷了半晌。虽则我认为,这么点小事儿实在不值得如此介意。但是我不是龙王,或许龙王的面子是无比重要的。

锦蝶却乘势加了把火,道:“君上,公主许是在水晶呆得腻了,这里虽有锦衣玉食,但是毕竟不能同云珊岭那般可以放开胆子疯玩乐…”

“你还想放开胆子疯玩乐?你,你是我幻海的公主,由不得如此野性难改!今日不将你教训好,你定要在几日后的群仙的宴席上给我丢尽脸面!”接着手中光芒划过,稳稳当当变成了根黑色透亮的粗鞭子来。

“今日,我就给你长长记性。”

我了悟到,这锦蝶必然是添油加醋地将天天以往在云珊岭的顽皮劣迹都统统说与了王上听了,须知,水君每每问及天天过往的生活,天天都是一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形容,将自己说成了个天生温柔可爱的公主。此番定然是龙王大人觉得受了女儿的骗,抑郁地紧,所以才大发雷霆。这拿了鞭子的王上跟那素日里慈爱平和的王上真是判若两人啊!同时我又了悟到老鲈鱼那句“挫折使人进步”的哲言了,以前锦蝶与天天在口齿上可谓平分秋色,你来我往看不出谁更吃亏。但是现下,很明显的,锦蝶那厮的口才真真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如今天天有难,我也没那个心思多想这些个了悟之事,正想着如何帮助天天呢,却看见云家大妈不停地给天天使眼色,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着一脸凶相的夜桑朝天天走来,我心里也着实焦急,这时,我听到天天怯怯小小的声音——“爹爹,泡泡说是爹爹准许了我上了街的…”

我听后,立刻会意,大声道:“王上,是我想去街上,才骗了公主去的!”

我感觉到锦蝶怪异地看了我,云家大妈也怪异地看了我。我则愈发坦然,又喊了一遍同样的话。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天天与锦蝶之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番天天才认了亲生父亲就把他惹恼了,心里定然难受得紧,我来顶这个罪,虽则要受些罚,却也是物有所值。

结果,在云家大妈对我以前经常“怂恿”天天闯祸的斑斑劣迹向夜桑逐一清点后,我很顺遂地给天天立个典范公主的形象,自己则被夜桑捏在水里,那句恶狠狠地“这等小鱼儿,不如捏死了干净!“差点把我吓得魂儿也没了。当然,我的面上仍然极是淡定,对着他道:“你要捏就捏,以后早些找个好的与天天为伴就是。”

上天为证,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少羲那厮老是跟我重复着“好好保护自己”的话,怕也是看出我这条小鱼儿对自己这小生命极不看重的缘故。可我却以为,我这个鱼生观是极好的,我这条泡泡小鱼活了这么些年,深觉自己这既没有天天这种高贵身份又没有少羲那种超常的能力的幻海普通小小鱼儿,有了这等洒脱的想法才算过的快活,要不然日日里光是担心被小鱼吞就要担心的过早衰老。能在最后帮上天天一回,也不失为来鱼生走一遭了。

嗯,只可惜,我这条鱼生似乎还是没到停止的时候。

元瓠大人匆匆赶了来,用了一番无比漂亮的言辞劝了许久,大意是说我这条小小鱼儿虽然劣迹斑斑,但是还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而且还是他门下得意徒儿的好友。

元瓠与夜桑的关系真是不错,他终是听了元瓠的话,只给了我几鞭子,直打的我鱼鳞裂翻,鲜血淋漓,神智模糊间只知道滚在地上哭爹喊娘,这才作罢。

老天,我恨死元瓠了,因为泡泡此生不怕死,却怕疼。

锦蝶悻悻地走了,走前我恍惚听见她对我说了两个字——笨蛋。竟然让我恍然以为是少羲来了…

我醒来时,眼前是天天那张哭花了的脸。

我很是不忍心,就宽慰道:“这么些小伤,养两日便好了。你不必担忧。”我说这些话也不全是宽慰,因为我受伤次数颇多,很有些经验,这痛,过几日也就好了。当然,我没料到这痛到了几日后的宴席之日时还没有减缓了迹象,彼时我才听天天告诉我说,这鞭子不是普通鞭子,当年那长的与天天的亲娘珠玉娘娘极是相像的凡人,因偷盗晗光灵玦被抽了不过二十下,结果筋骨都抽断了,差点一命呜呼。

“泡泡!都是,都是…都是我害了你…我真是坏透了,竟然,竟然,竟然把自己的错推到你头上…呜呜呜…”

她扑在我的旁边哭的很是投入,那黑色的发丝黏在我的伤口上,一时疼的很。

我待她哭得差不多了,便又续道:“天天是我的好朋友,我以前答应过你要跟你做一辈子好朋友,就绝不会食言。朋友之间本当如此,你不也说过?”

天天看着我,愣了半晌,接着我便后悔方才说出那些宽慰的话了,因为她又铺倒了大哭,半个头栖在我的身子上,疼的我抽了几大口冷气。

半晌,她又抬了头缓了口气,我则不敢再开口了。

她红着眼睛道:“泡泡,谢谢你。我以后一定给你报仇,定要那锦蝶也挨上几顿鞭子!”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我听得分明,但是却甚为奇怪。这厢我挨的鞭子不过是为她而挨,与锦蝶有什么关系?承然,她是该找锦蝶报仇,却也不是给我,应该是给她自己报才对吧?

我见她一脸决绝,便也道了声“嗯”,表示支持,虽则我对报仇一事实在提不起兴致。

宴席临近,水晶宫各宫各殿的人们都是脚不沾地,为天天公主的五万岁生辰忙碌着。因着这是夜桑水君的第一个孩子,之前一直流落,此次便权当是诞辰宴了。据说这次夜桑龙王发的请柬铺天盖地,上至九重宫阙,下至水灵地仙,那是人手一份,许是神仙们的日子也大多闲的无聊,大家有了这个由头,便都急急涌来了水晶宫,也权当圆了龙王的面子。我听门口值夜的笑丫鬟们说,本来这次应了帖子的神仙也并不多,但是自那九重天上的太子聆月君万分出人意料地应了这帖子后,那些个男仙女仙,老仙幼仙,天仙地仙们,有的是仰慕了聆月君的大名,有的是欣羡了聆月君的才能,还有的则是想乘此机会攀上聆月君这个好夫君或是好女婿,总之,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来了,这宴席便愈发地壮观起来。

当然,那宴席再壮观也没有我什么事儿,直到宴席结束之日,我还躺在床上。因为我的鞭伤没一丝好的迹象,反而愈发的严重,我这条小小鱼儿可算是实实在在遭了番罪了,整个身子跟腐烂过一遍似的,煞是凄惨也煞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