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完,我就被他猛地一拉一箍再一翻转,稳稳当当地被他压到了榻上。两人紧密相贴,此刻是一丝缝隙也无。

他这番动作委实是顺溜且迅疾,让我这转得有些慢的鱼脑子霎时有些懵。然而在这关键的当口,给我懵的时间委实不多,聆月那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无地上也无的脸正正停在我的眼前,两人只半寸之距,呼吸相闻。这四海八荒的女神仙们都向往仰慕的姿容,让我很顺利地从莫名的懵转为莫名的呆。

我呆呆看着他,他的黑眸中巨浪翻涌,眉目间千山万水,薄薄的唇边还有一丝浅浅的笑意,泛着凌光,柔柔暖心。

这一懵一呆,便耗去了我许多心神精力,一时之间,我也没能记起此番我的目的,直到聆月的唇猛然压了上来。

他的动作本十分柔和,然而初尝滋味的我毕竟还是难以招架,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却乘机将舌尖潜了进来,灵活敏捷却愈发急促地扫荡着我的唇舌。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眼眶热气升腾,恍惚间,胸腔中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迅速生长,那个东西催促着我,要紧紧抱着眼前的人。

我并不是个习惯于约束自己的人,便伸出手去环上了他的脖子,他稍稍一震,本就十分霸道的唇舌愈发激烈地翻搅着,或吮或咬,十分热烈,搅得我周身燥热,脑筋昏聩。连带着困住我的双臂也越收越紧,压得我愈发透不过气来。

我这一昏,连带着全身的感官都有些昏,周边的一切都从脑中消失,只有眼前的他,还有他带来的火热,却愈发强烈,如烈火般席卷了整个神思。

直到忽感周身一凉,我低下头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我们两人身上的衣服怎么,怎么忽然就都没了?

我这一惊吃得的确很大,维持的时间却极短。聆月那厮此刻埋在我肩窝处的唇,对着那处正细细啃咬,一手搂着我的脖子配合着他唇齿上的动作,另一只手却灵蛇般滑向了我的后腰,在那处柔柔一捏,我一个激灵惊喊出声,再顾不得衣服不衣服的了,只得随着他的火热的唇舌与气息在那奇异火热的境界中辗转起伏。

此生我不过活了近十载,许多事情也不过从话本中得知。话本子里经常将个男女之事写的十分玄乎兼邪乎,我一般都是初初掠过,偶然兴致所致时也细细琢磨那些段子,却也始终不能理解。此次本是我蓄意为之,过程虽然与计划不甚相同,然而结果却是殊途同归,大功告成,我甚欣慰。

这欣慰,我因累的厉害便无暇细细品味,只在陷入困睡之前的刹那略略喜了几喜,那当口我自是神思不清明,然而却似乎感觉到轻柔细致如春花娇瓣般的细吻在我的脸上蔓延。没有之前的激烈与火热,倒透着无尽的爱恋与悸动,一丝一缕,入我心魄,浸我心魂。

是夜,我甜喜入眠。

却不知,这是我泡泡此生最后的欢乐时光。

我醒来时,时辰已晚,身边已然没有了聆月的影子。

其实聆月一向便是个极忙碌的神仙,我每每醒来多数他都已然不在,这本不是什么值得过多在意的事儿,然而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发生了我鱼生中那了不得的大事,我此刻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心思烦乱,心神不宁,有一种想要马上见到聆月的冲动。

我随便摸了把脸打理了一下,就冲出了偏殿寻聆月,

走到前殿中,发现今日这九旭宫里的仙娥仙官们似乎格外的多,且格外的肃静,个个那副恭敬且惶恐的形容,就连我这没甚人生经验的也晓得,今日这九旭宫里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唔,天天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所宴请的神仙们一个比一个地位崇高。然而地位再崇高也不是我泡泡所关心的,我便提着裙子饶过了如木桩子般立着的众多仙娥仙官,将九旭宫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也没看见聆月的影子。

第二次到了前殿门口,却见仙娥仙官们正呼啦啦簇拥着某位神仙往九旭宫门口走去,显然是宴会结束了的形容。然而那群黑压压的小仙后面,还跟着相依而站的两个人,应该是刚送走贵客的天天和…聆月?

我瞪大了眼睛瞧了半晌,那秀挺的身姿,可不正是聆月?此刻他正亲昵无比地搂着天天,神色温柔得低头瞧着她。他说了一句什么,我没能听清,却见天天以袖掩面地笑了,笑的极尽温柔娴雅、灿烂如花。

那笑容于我,却似一阵刺骨的寒风,将我本一腔的喜悦吹的一干二净,我只觉周身冰凉,满心寒冷。

他们一同向我这边走来,他对她的目色柔和缱绻,她对他的神态娇羞无限,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近我,直到与我相隔不过两步。

我本能地越过这两步,对他轻喊:“聆…”

然后那第二个字却没能从我的口齿中挤出,实在也没有那个必要挤了,因为,他俩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这样,与我擦身而过。徒留一角白色衣袂,在我低垂的眼底轻扬。

若不是方才寻聆月时向几个仙娥问过路,我定要怀疑此刻的我是不是被隐身了。

转过身去,前方是聆月与天天亲密相偎的背影,我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了前殿,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知道自己此刻并不是做梦,因为内心的痛楚是如此明晰。

“你是哪里的小丫鬟?”

我回头,正见一个小仙娥朝我皱了皱眉,又道:“方才天后已经吩咐要将九旭宫的丫鬟们都尽数调去凌栖宫,以迎进新的侧妃娘娘,你不早些去收拾收拾,还储在这里做什么?”

“新,新的侧妃娘娘?”我听见自己木然地问。

“就是云纨娘娘啊,你不知道么?”

那仙娥显见得对我消息闭塞的小丫鬟极是鄙夷,对我告警一番后便匆匆离开了,应该是去收拾东西了吧。

我也默默回了偏殿,一路神思恍惚,跌跌撞撞。

前传 第二十章

我坐在昨夜与聆月对酌的桌旁,默默呆了一日,直到银月初生,夜色浓重,终于有个人来向我解释今日这档子事儿的因由了。

却不是聆月,而是天天。

我一贯以为天天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对我最好、我也应该对她最好的人,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然而,苍天大地啊,请原谅我,此刻我实在对她生不出一丝好感来。

我想,此刻的我定然是脸色不佳的,而眼前的天天却明显的精神十足的好,春风满面,喜上眉梢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她,语间不知是何情绪,心中却激荡着一股强大的愤然之气。为什么本该是我应该进入凌栖宫的,却成了她?

她对我笑了,道:“你很不服是吧?你好不容易与君上一夜春情,却终究是我得了天后的恩准进入凌栖宫。怎么?失意了么?”

我很震惊。因为,她这副神情,已经完全不像了往日里的天天。

她没理会我,续道:“你不过是下贱的雀鲷,却想争到凌栖宫的妃位,呵呵,真是可笑。不过,你却也不必太过伤心,君上还是在意你的,不然也不会在下界之前嘱我过来看看你。”

下界?是了,昨日他的确与我说过,他因为瀛洲之战斩杀太多灵兽麒麟,须得下凡历一世劫。原来,今日就已经下界了么?

“看你这副样子,也并未寻死觅活的嘛,倒是硬气地紧。只不过,怎样也改变不了你低微的身份,你怎样也入不了天后的眼就是了。天后听说君上在九旭宫有一个喜欢的女子,便巴巴赶来看,并有意将之纳入凌栖宫,我初初以为君上会为了你与天后对峙,没想到,今日在天后面前,君上却说那女子是我。呵呵,天后知我是幻海公主,便立刻同意了让我进入凌栖宫。泡泡,不瞒你说,我这段时日里刻意误导众仙,我才是君上从幻海里带回来的女子,的确是因为我有嫁给君上的念想,想以此法得到君上和天后的注意。我却从不知道,这个念想竟会这么快就实现了。你也莫要怪我占了你的位置,毕竟即使天后知道是你,也断然不会让你这等身份的人嫁给君上的。”

她说了这么许久,却丝毫不见累,我听都听得浑身无力了,只想她马上停止。

而她却不遂我愿,继续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过两月君上历劫归来,我便要入住凌栖宫去了。我虽然晓得你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但是我却不能容忍我的夫君对你这等下贱的雀鲷鱼有欢喜之意!”

我心中一惊,却见她目露狠光,直直朝我射来。

“你,你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后退几步。

她则随着我的脚步前进了几步,笑道:“你便早些投胎好了,下辈子做个地位高尚些的物种,还能与我抗衡一番。”

这话我很熟悉,但是从天天的口中说来,却让我周身连着周心都是冰凉一片。我确然从不晓得,天天对我竟然是这样的看法。

“你也不要怪我,若不是君上让我来看你,我也看不出君上对你仍然有情。想来也是,如若不是有情,又怎会没有拒绝你给他下的药呢?”

“你,你不是说他识别不出来那秘药么?”我呆呆问道。

她又十分开心得笑了,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大的笑话般,“你以为以君上的修为,你这等作为他会看不出?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本以为君上会因此怪罪于你甚至将你赶回幻海,却没想到君上竟承了你的念想。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得意,君上对你,顶多是一时兴起的喜欢,离爱,可还差的远呢!可是即使是一时的喜欢,我也不能容你!”

她单手一掷,便有凛凛寒冰从她指尖生长而出,如迅疾的灵蛇便朝我这般飞速爬来,所到之处俱被冻结静止。

我正目瞪口呆没有任何反应之际,却见得那朝我气势汹汹扑来的寒冰正正停在了我的面前,仿佛遇到强大的阻力般,停滞不前。

天天也面露诧异,盯着我周身自行出现的仙障愣了半晌,咬牙切齿道:“印灵,君上竟然给你种下了印灵!”

印灵?是了,我辛辛苦苦吸下来的气泽,原是有这般的大用处啊。

天天脸色极是愤愤,又施了几个术,终究没能破开我身上印灵结下的厚厚的仙障,最后,她终于无可奈何地离开。

她一离开,仙障也随之消失。而我,则开始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既期盼着聆月早些回归正位,又害怕他回来以后就会娶了天天。

在这矛盾又忧愁的日子里,我很是无所事事,脑中却纷乱如云。聆月、天天,他们二人与我的点点滴滴,我在心中过了一遭又一遭,却终究无法理解。我刻意不去想天天告诉我的话,继续在心里默默坚信着我一贯坚信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几日,天天又来找我。这次她看上去似乎又回到了以往我的好友天天的形貌,殷勤地邀请我出门去转转。

我素来不是个好奇之人,故而上了九重天这么许久,所到之处不过天宫、九旭境、花境几处,很是狭隘。此番天天邀请我,我仍然以多年来养成的对天天言听计从的习惯,一口就答应了。

当然,我不会忘记她那日对我露出的杀机,只是我有印灵护体,想来她定然也不再打这主意了。

她与我续了续家常,就凌栖宫以及夜桑对她的婚事准备之详细与隆重说得十分彻底且兴奋,我只默默听着,边听边忘。

她的云头飞了许久,终于停到了一处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九重天上处处都是腾腾瑞气,此处却忒独特了些,凭我这薄弱到天妒仙怨的修为,也能感知到此地不同于天界别处的凌厉肃杀。此生,我确然从未到过此地,然而奇怪的是,我却莫名地对这股凌厉肃杀之气有些熟悉。

这里是一片原野,却忒荒凉忒肃穆了些,与那花境的碧色如茵、清新明媚相比,真真是矛盾的两个极端。原野中央还横了一个黑魆魆的差不多有数尺宽的深渊,生生将这囫囵一块的黄澄澄的枯草地割成了两块,相互之间倒有些像话本中那些个日日相见却永不能相依相伴的苦命鸳鸯,十分悲催。

“这里是离殇野,千绝渊。”天天向我解释道:“我听许多神仙说,有一条纵贯魔宫至天界的深渊,名曰千绝渊,埋葬了众多远古神祗的灵魄灵体,生的很是雄伟,便一直想来看看。”

与掌管四海八荒六界众生的聆月君共处许久,我确然听说过这千绝渊的名字,印象中这渊子并不像天天说的如此轻巧且充满情趣,还惹得她特特来瞧看。其他我并不知晓,然而千绝渊底怨灵遍布,戾气缭绕,一般神仙若是掉下去了,等闲得弄个修为尽失,若是像我这般没甚修为的妖精抑或是凡人掉下去了,那定是魂飞魄散,渣渣也不剩的。

我心中打了个冷战,蹙着眉对天天道:“这千绝渊很是危险,咱们便是要散步也无需跑到这里来不是?若是掉下去了可就不好。”

天天稍稍一顿,继而笑了几声,度到我跟前来。

我看着她这既不是开心亦不是愤怒的笑,却周身一震,那唇角勾出的冷冽告诉我,此刻的她,十分危险。

果然,笑完之后,我听见她道“没想到你还不至于真那么傻嘛!你既然知道,我便也不再白费唇舌。今日我引了你过来,就是要利用这千绝渊消了你的魂魄。你知道么?昨日我回了一趟幻海水晶宫,本来只是想借辞幽的晗光灵玦一用,将你的印灵破了,趁着君上尚未归来之时,好送你早日投胎。本以为要费许多功夫才能得手,不想,辞幽却是早就恨极了你。谁叫你是五万年前清清的转世呢?自你化成人形离开幻海之后,我那十几万岁了的爹爹对你是日思夜想,茶饭不思,甚至直接将烦扰他喝酒的锦蝶逐出了水晶宫。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打着我的称号来看看你,却被聆月君拒了。我那爹爹此次回幻海后,对辞幽更是十分的不好。所以,她忒爽快地借了我晗光灵玦,条件只有一个。”

她顿了一顿,从袖中取出一块圆润白净的玉玦来,那玉玦十分洁白,光华粼粼。她略有示威似地摩挲着那玉玦,续道:“必须要让你,魂飞魄散。”

我见她举起了那晗光灵玦,就要对其施以灵力做法,心里极度地恐慌。不知怎的,自从建了第七魄而且知道了对聆月的思慕之意后,我似乎愈发地害怕死去。聆月要娶天天,我自然生气,然而天天说的却不无道理。只是,我其实从未有过过多的奢求,只希望聆月能分给我一点点的爱,我便会留在他身边。我对过去与聆月单独幽居九旭的日子十分想念且期盼,所以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

在晗光灵玦的灵力下,天天的仙力一时之间增加了千百倍不止,指尖的冰凌一下子就冲破了我身前自行结成的印灵仙障,白色的光芒凌厉地射向我,我惊神间吓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千绝渊的边缘。

“你不能杀我,如果你杀了我,聆月回来后会怪罪你的!”我惊喊道。

冰凌的锋端停于半空,她目中狠意未止,此时却故作惊讶了一阵,言道:“你以为你是谁?君上会为你这没甚斤两的雀鲷责怪他未来的侧妃?哼,你莫要搞不清楚状况!”

她指尖倏然腾起浓浓仙力,冰凌瞬间滋长为以前的数倍,在那冰凌向我射来之前,我却仍不甘心地喊道:“可是聆月是喜欢我在意我的!你也说过不是吗?”

其实我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是心里却十分没底。聆月虽然对我好,可是确然从未说过喜欢我,甚至在与我情浓一夜后立刻决定娶天天为侧妃。

许是我俩从小到大这么许多年的情谊之故,她在下手前竟也能十分耐心的与我说了个清楚,好叫我即使是魂飞魄散,也要十分清楚明白的魂飞魄散。

我听到她语间凝笑道:“几日前我的确以为君上在意你,然而如今我却晓得,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好跟班儿泡泡,真真是命途凄惨而不知自啊!你可知此刻做了凡人的君上迷上了一个什么女子?我这样说你也许不信,听辞幽说晗光灵玦之力可以显出想见之人所处的情景来,你我便先来看看如何?”

我未置一语,只呆呆看着她袖间一拂,晗光灵玦被催生出一片巨大的光幕。光幕中隐隐绰绰,逐渐地显示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景象来。

春光旖旎,烟霞漫天,夭夭桃林中,聆月正与一女子相拥而立,美好甜蜜。

聆月满目宠溺与柔情,女子一脸娇羞与明艳。这,与我梦中幻海边的聆月与清清何其相似!然而,待我细看女子面容时,周身也不禁一怔,接着心里狠狠一抽。

那女子姿容绝美,与聆月在相貌上实在是绝然登对,正是凌栖宫中的侧妃娘娘,槿颜。

我这周身一怔其实是很合情理的,既没有心中大震那般的强烈,又不似心平如水般的淡漠,只是程度适宜的一怔。确然,对于聆月对与槿颜相似的凡界女子的相恋,我很有些愤然,但是我一早便知道槿颜与聆月之间的万年纠葛,也早已知道槿颜与聆月,是最不一般的,所以,如今见这场景,我也不至于太过愤然。

然而那心中狠狠的一抽,却比尖刺入心还要疼痛几分。我恍然间隐隐悟到,我于聆月,并不似我想象中那么重要且喜欢。

天天收了那光幕,道:“以你的修为定然看不出来这与槿颜容色相似的女子不过是个用幻术造出的人偶罢了。是槿颜自己造了陪在凡间的君上的。原来,你我折腾这么许久,真正在君上心中的却是槿颜。泡泡,我实在对你十分同情,若不是辞幽的意思,兴许我还会放过你。槿颜是琳虚之境天皇帝君的公主,又是远古神祗祈音神尊的徒弟,你与她争,根本连对手的资格也不具备。聆月君对你,到底对你存了几分情意?抑或是一分情意也无?”

她在言语上确然丝毫没有给我留什么颜面,我一个将死之人,也确然不需要再留什么颜面了,此生我的性子忒淡然,然而此刻,心里却十分难得地掀起了风浪来。

诚然,我并未想要取代槿颜在聆月心中那唯一的位置,可是,我亦没想过,我在他心中根本无甚分量。如若不然,他怎会在与我情浓正炙之时,要娶天天,又深爱槿颜?他与槿颜因三万年前之事打了个心结,但是他心中却始终从未忘记过她,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爱,这才会在万事不知忘记前尘的凡界历劫中,与这槿颜人偶琴瑟和鸣双宿双飞。

那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初始入住九旭宫时,君上一再拒了我的求见,好不容易以你的名义去见了一见他,又被他的冷漠伤透了心。但是与你泡泡相比,我诚然是运气好多了。”天天在一旁犹自说着,十分入瘾且十分得意,“君上从来就没爱过你,不过是将你当成一个又笨又呆的玩物罢了。”

“不是这样的!你骗我!我不会相信你!聆月对我最好了!他是喜欢我的!”我听见自己的呼喊声。

却不知为何,九重天上,此刻竟也忽然间天色灰暗,雷声滚滚起来。原本就凄凉的离殇野被寒冷的衰风衬得愈发凄凉,几个惊雷连连迭响,震得我头皮痛一阵麻一阵。

天天嘲讽大笑,眉角弯弯地看着我,道:“你本就是一条傻鱼,你可以继续这样自己欺骗自己,做你的春秋大梦,可是却永远改变不了事实!”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我,我浑身战栗,颤抖得不断后退。她凶狠地看着我,大声笑道:“泡泡,我实在同情你啊,被骗成这样还一无所知,委实是愚笨中的翘楚。你这尾笨鱼还妄想当上天族太子妃?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可知,五万年前的清清亦是被他抛弃了?呵,同你一样,一个凡人的低贱身份,还想攀龙附凤入住凌栖宫?最后不过是个鞭打而死的下场!”

“轰隆隆——”又一声巨雷传来,我在天界住了这么许久从没想过天界也会打雷闪电,今日算瞧了个十足。

可是我在这个轰然的雷点下,却脑中骤然一闪,眼前恍恍惚惚中似乎入了梦境。

仍然是幻海边,涛声下。聆月如往日般日日出门救助陷于坑洼中的鱼儿,我在屋里收拾整理房间。敲门声忽起,我去开了门,是那个多次到幻海边寻找聆月的人——这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绝色姿容,艳色倾城,不是那位凌栖宫的槿颜娘娘又是谁?

槿颜看着清清,笑容艳若明霞,温柔如水的身姿,灵若洌泉的声音。她对清清说:“真的很对不起,我与聆月两个人的事情却牵扯到你。我因为被我爹指婚给祈音神尊,聆月以为是我要背叛他嫁与祈音神尊,这才刻意不理我,来了这幻海边散心。谢谢你最近对聆月的照顾,他现在仍然在生我的气,你便帮我劝一劝他。他就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该丢下自己的父君与母后。若是因为我一人之过而耽误了聆月的前程,槿颜万死亦难辞其咎!”

她泫然泪下,我浑身僵硬。

她又续道:“清清姑娘,虽然聆月此时不愿回去,但是他身份尊贵,总是会离开这里。这里并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还望清清姑娘能够体恤帝后,以及槿颜的难处,早日劝聆月回天宫。”

“轰隆隆——”

又一声雷响,眼前又闪过另一个画面——

凌栖宫,被朱红掩映着的凌栖宫,一对新人正在拜天地。红衣的聆月仍是俊美如斯,而他脸上那满足温情的笑意却深深刺入了我的心里。这是聆月与槿颜的婚礼。原来他告诉我说十分紧急的要务,就是两人的婚事。原来,那样温柔的笑不仅是对我一个人,更有对槿颜的——不,他此刻的笑,不仅是温柔,更有绵绵情意,刻在他的眼底。

“可看完了?看完了可就得跟我们上幽冥司了。”一旁的勾魂冥官问道。原来此刻清清已经是一抹魂魄,手中拿着一面镜子,而方才的凌栖宫就是在那镜子里的景象。

这是聆月去办他的要务时留给我的琉玉镜,他说只要对着镜子默念他的名字,镜子就是现出他来。原来他给这面镜子我,不是为了怕我想念他,而是想要告诉我,他就要去与槿颜完婚了。他定然也不好开口对我说拒绝的话才会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吧?可是我却无法感谢他。

“轰隆隆——”

雷声再次轰鸣,眼前五万年前的景象终于消弭,成了心中难以抑制的痛。我眸色木然,看着眼前笑得很开心的天天。

“你以为他爱你吗?如果他爱你,为何不把你娶回凌栖宫,而是将你像个玩具一样藏在荒芜人迹的九旭境?他如果爱你,为何不将你引见于帝后?”天天仍然对我大声喊着,又道:“你又可知道,少羲被他杀死了,只因为少羲说他喜欢槿颜侧妃?”

“你骗人!少羲没死!他只是走了!”我听见自己的喊声,在轰鸣的雷雨掩盖下竟然也清晰如斯。

“呵呵,”她又笑了。我一贯晓得天天喜欢笑,却不知道她为何在说到少羲死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们,我们不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么?

她笑完后,又道:“你这样欺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哼,我亲眼看见聆月将少羲化作了一缕烟魂,随风而散。泡泡,少羲以前不是总喜欢帮你么?难道你不应该为他报仇?”

她一直向我靠近,而我已经站到了千绝渊的边缘,无法再退了。她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捻起了我的一缕发丝,铃铃笑道:“只可惜,你这下贱之人,永远也无法与我云纨公主齐平,更何况是与槿颜公主和聆月君?你倒是不如像清清那样早日重新投胎的好。我本来不欲听从辞幽,想直接杀了你送你去幽冥司算了,但是如今看你这令我作呕的冥顽不灵的模样,本公主决定让你魂飞魄散来得干脆。”

我惊恐地看着她,却在见到她的眼神之前,身子被猛然一推。

我没能看到她,这个此生我最好的朋友,此刻凶残的目色。

亦没能再细想聆月的事情、少羲的事情。

耳边是不停歇的轰鸣雷声,伴随着的,是寒冷朔朔的离殇之风。

我,终是如一只断翼之蝶,向着幽深的千绝渊落下。

离殇野,离殇野,魂离心殇,魄灭情陨。在这里,我与此生最贵最重的友谊之情诀别,在这里,我与此生最深最真的爱慕之情决裂。

千绝渊,千绝渊,绝了我的情谊情爱,亦绝了我的灵魄心魂。可我并不怪它,今生在世,不过是一段友情加半截不全的爱恋而已,当这两样都破灭时,我实在寻不到继续此生的勇气。

我终于了悟了,其实这一点早在五万年前我就已经了悟,只是投胎转世,前尘忘尽,我此刻又再次更为深刻更为清醒地了悟了这个五万年前就得到过的了悟。

原来,我不过是与他匆匆而过的过客,他只不过给了我稍稍一个眼神,我却以为,那便是他对我满腔的欢喜。我两度硬生生地插入到聆月与槿颜之间,不知是我搅了他俩的情缘还是他俩搅了我的生命轨迹。本是他二人的爱恨情仇,却牵连上一个过客的我,我何其冤枉,又何其无辜。

五万年前,琉玉镜中的景象让我知道了真相,五万年后,晗光灵玦的光幕让我知道了自己的无知。我终于与五万年前一样要与此生诀别了,只是,五万年前尚有来生,如今我却是身葬千绝渊,再无转世。

刀兵戾气,销魂噬魄,一条叫做泡泡的雀鲷鱼儿,此生不过须臾十年,终于化成千绝渊的灵魄碎片。

千绝渊,埋葬了泡泡的肉身,也消弭了泡泡一生的爱与痴。

然而,就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千绝渊的刀兵之气毁了泡泡,而刀兵之气下的一股莫名而来的强大灵力却终究又重建了清风公主的记忆与肉身。

三万年,因魔君禺疆打乱的一切,终于回归正位。

我掉下千绝渊,却落回了我的家乡。满身伤痕,睁开双眼,入目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清瑶之境”四字。我终于晓得,这场三万年的劫数,终于到了尽头。

原来我是四御之首东华帝君的第七女,清风。九万年前出生于清瑶之境东华帝宫,九万年的沧海桑田悠悠岁月,前后却历了三次劫难。

第一次是五万年前下凡历劫化作了凡人清清;第二次是三万年前被魔君禺疆种下忘魂咒成了昆仑山上的红狐大王;第三次是游荡于幻海,做了须臾十年的小小雀鲷鱼儿。

我告诉自己,清风,你是清瑶之境东华帝宫的七公主,亦是战神祈音神君最小的十三弟子亦唯一的女弟子紫陌神君,你生来即是神女,不用修炼便具超强法力。五万年前的凡人清清不过是你错手误杀仙童而下世历劫,三万年前的红狐妖王不过是你贪玩昆仑又被禺疆下咒忘却往事所化作的形貌,而叫做泡泡的雀鲷,不过是被上古第一神器,断天噬地灭日弓重创灵魄后落入幻海时所化的身形。数万年的一切终究过去,成为亘古的回忆,不过劫数一场,劫数一场。

五万年前,我便做了一个苦涩的桃花梦,醒来后忘却了前尘;而这三万年,与同一个人纠缠出的爱恨痴缠,亦成为了一个漫长黑暗的梦魇,虽然痛彻心肺,却终究过去。

我庆幸,我终于醒来了。

相遇是缘,相陨是劫。千绝千殇,再续前缘时,已是千年之后。

隔世的梦境

原来,我并不是幻海里一尾小小雀鲷,而是神界的一只九尾白狐。

我是清瑶之境东华帝君的幺女清风,生来仙胎,不用修炼即是神女。

千绝戾气下,九万年的光阴在脑中豁然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如此分明,仿佛一个长到天荒地老的梦,梦中自是有苦有甜,然后那最深刻的记忆却都烙上了“聆月”二字的记号。

九重天上的太子聆月,我与之三度相遇,三次痴缠,却三回凄惨收尾。是注定的梦魇,抑或是命中的劫数?

第一次幻海之滨的相遇相恋,却终究是琉玉镜碎,身死心灭,回归正位的我,喝下忘忧水,忘却这一场伤情的前尘;

第二次昆仑山颠的相逢相许,却终究换来鲜血淋漓的刀刃,凌栖宫内半年的孤独绝望,以及,那根直传入我的心脏让我魂飞魄散的金灿灿的箭矢。

灭日弓下幸存的一缕幽魂孱弱如豆,孤寂如星,在幻海里飘飘荡荡了三万余年,没有意识、没有形体、没有记忆。三万年后,这缕幽魂成为幻海中自由自在的雀鲷,但是却再次与他纠缠在一起。这次,除了最后要娶那弃我叛我的天天外,他对我一直这般好,但是在我记起那十万余年的过往时,我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爱我而对我好,还是因为四万年前那张被取走的血淋淋的脸,亦或是那根穿过我的胸膛的断魂噬魄灭日弓的箭矢,让他觉得有所愧疚而对我好。

第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