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他猛然拉住了我的手,让我不得不低下头去看他,“我当年第一眼看见你时,就仿佛在哪里看见过你一样…你这双眼,仿佛一直就在我的梦里…聆月君离开时,告诫我不准喜欢上你,可我还是放不开,忍不住…越忍不住就越矛盾,越挣扎,反而越伤害你…这三万多年来,我几乎夜夜都会梦见你那三万多年前的模样,笑的,哭的,痛苦的,欢乐的,从未有一日忘却。心里的痛也从未有一日消散…”

他咳了几声,继续道:“可自从你到了委羽山,我便逐渐忘却了这痛苦。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天下都是美好的,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他拉着我的手愈发得紧,紧得仿佛要被掐断一般,我痛得忍不住抽了抽。

“我不会爱人,对不对?我也不配爱…”他嘴中呢喃,眼里落下滚滚的血泪,“清风,你应该恨我的。不要停止这恨,要不然,我怕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

我听见自己叹道:“那我还是不恨的好。我并不想记得你。”

他猛的一僵,然后又轻笑:“清风说得对。我给你带来的,只有痛苦,你还是不要记得我好了…不要记得我好了…”

他嘴中呢呢喃喃,握着我的那只手忽然握地更紧,周身逐渐腾起火焰般色彩的雾气,仿佛即将浴火!

聆月猛地把我扯了开去,生生把苏舆摔倒了一边,对他吼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明所以,只见苏舆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抬眼,说道:“君上,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可是我只是想保护她。过去,我本该保护的,却伤害了。如今我生无可恋,只想化作印灵,永远保护她…”

“你是想永远在她身边吧?”聆月继续冷笑,眼中没有任何怜悯,语气也没有一丝宽容的余地。

苏舆仿佛早料到如此,竟然大笑起来,“君上连这个要求也不答应么?当年这桩事,君上难道就没丝毫责任吗?不错,我是没做到你的交代!可是当初青雘娘娘给我施压要我赐死清清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初槿颜几次三番对清清下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当初,赤夷翻出我的元神,占用了我的仙体,落日诸神弓一箭射过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魔族大军压进,举族入侵之时,你又在哪里?”

聆月的脸色一分分苍白,却终究没有继续那准备置苏舆于死地的法术。

“我不求其他,只求君上答应我…”

“你不用说了,我不答应。”我走到他面前,没甚表情道:“虽则你这是为保护我,可我如今早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精了,如今我身归正位,位列光华,又何须你的保护?”

他眼中的悲伤逐渐被绝望和空洞所代替,神色里是陷入极点的苍茫。

“不过,”我微笑道,“你可以变作一块玉石,我想,我会好好收藏的。就当,就当是对那段痛苦时日的纪念吧!”

他僵住了,半晌,溢出难以置信的欣喜,道了句:“清风…谢谢你…还有,我,我…永远爱你…”

这声音沉寂而飘渺,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量。

眼前红光大盛,像是绽放着光芒的红宝石,美则美已,却又是仙者死亡的丧歌,带着几分哀痛,几分心伤。

不过片刻,光芒消失。

落在眼前的,竟真是一块玉石。

我拾起来细看,只见一枚光滑莹润的绿色翡翠,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的椭圆形,翡翠的中央,是一点鲜红,就像是——他眼中落下的血泪。

“怎么,舍不得了?”

聆月的神色很不郁。

我白他一眼,继而惊讶道,“飞禽不是火系的?为何是绿色的?”

半晌,才听见聆月道:“或许是他不喜欢自己的种族,干脆用法力湮灭了心火,失了属性。”

“湮灭心火?”我震惊。须知,属性这个东西是仙者天生的,难以剥离,记得以前听阿娘说过,瑶清境里曾经出生过一只水属性的豹子,他不想成为风属性里面的异类,故而求了阿爹帮他。阿爹把他扔进了玲珑塔里数万年,又经过一千年荒火,一千年天雷的折磨,才把属性给磨没了,自己也成了只没丝毫仙力且奄奄一息的普通豹子,所受的苦楚可想而知。如今苏舆竟自己用法力湮灭心火,去除火属性,竟还让他成功了,足见他心智有多坚!

也许,他是恨极了被他的母族施了蛊惑咒吧!

我正陷入沉思,所以并未觉察到一旁聆月的眼神。

直到我忽然感到身子被粗鲁地一扯,整个人被紧紧抱住,扑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带了几分暴戾与疯狂!

“唔…你…做什…”我方一出口,他的舌就如狂风过境般侵入进来,不顾一切地横扫肆虐,双臂收得我身子都生疼,却还被他死死抵着他坚硬的胸膛,铁锁般牢牢禁锢!

灼热,混乱,无所不入的吻,还有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的霸道凌厉的舌尖,以及狠狠厮磨甚至噬咬着的唇齿,放在我脑后的那只手,将我固定地一动不动,只能承受着他的火热的唇舌和粗喘的气息,以及,盈满我周身的专属于他的味道…

开始得太疯狂,于是忘记了要如何结束,方开始只顾着掠夺的他逐渐沉迷,而方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的我也逐渐沦陷,周围的一切仿佛都离我们而去,满心满眼的只有对方的气息,对方的味道,还有,心中不可遏止的颤抖与柔软…

我想我定然是神游天外了,待到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将我抱着了怀里。

“你竟舍不得他。一个害你至此的人。”

他又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带了点怨,带了点恼——就像,小孩子。让我一时反应不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见我不说话,反而更急了,将我松开一点,来看我的脸,“你真舍不得他?”

我莫名道:“这不是你说的么?”

“那你不会否认么?”他怒道,原本略带清冷的眼,竟真是怒了!

“我…喂,你干什么!”聆月竟一把从我手中夺走了那块翡翠,我急道。

“你不是说要收藏吗?就先放我这里吧!以后你与我成亲了,就还给你。”聆月说着,就理直气壮地把那翡翠放进了自己袖袋中。

“你确定你不会毁了他?”

“既是你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毁了。虽然,我是很想把它毁了。”他语气淡淡,倒让我有些想笑。

这人,怎么以前没发现,他偶尔会像个小孩子呢?

这时,一阵凉风吹过,我忍不住冷得打了个哆嗦。

“委羽山什么时候变这么冷…咦,”我大吃一惊,“这,这是什么地方?”

方才苏舆死了,我们本该落回委羽山才是。可眼前这山头,光秃秃地没长几棵树,倒是有不少萎缩枯黄的灌木,地面上焦黄焦黄的,草都不长一根,上面腾了层薄薄的红雾,氤氤氲氲,像走在一团红色棉絮中一样。远远望去,竟都是这种景致,只是在很远的地方,有些山峦的起伏,缭绕着迷蒙的紫气。放眼所及,竟是一个活物也没有,寂静得都能听到风吹过灌木的声音!

聆月却笑了,伸手揉揉我的头发,道:“你反应还真是慢。我们早就不在长生境了。”

“啊?怎么会这样?”

他脱下了他的外袍,套在了我的身上,解释道:“方才那虚空境很不稳当,本就在半空里飘荡。我们折腾了半日,竟从长生境飘到这里来了。”

“那这是什么地方?”

聆月皱了皱眉,道:“大约是,御火朱雀族的地方,西方琳虚。”

正传 第三十三章

我虽然来琳虚境来得少,可也听闻过不少琳虚境鸟啭莺啼,风景秀丽,不愧为飞禽之天堂的传闻啊,怎会是眼前这般破败的景象?

“琳虚之主暨弢堕入心魔,法力溃乱,一把火把小半个琳虚都烧得精光,那些鸟雀们都迁到未被殃及的地域去了。”

“哦,那他们境里也不管管,这么一大块仙乡福地,倒成了不毛之地,怪可惜的。”这地方虽然被烧过,可温度却甚低,我此番出门赶得急,本就只在中衣外套了件丝质袍子,现下冷得我直哆嗦,聆月君的衣衫厚则厚已,却忒大了些,凉风直往里头钻。我两手便抓着衣袍子,贴在身上,这才勉强暖和些。

“暨弢的几个儿子,为了争琳虚之主的位子,正闹得凶,哪里有心思管这些。”聆月说完,口中不知念了个什么咒术,手中竟忽然出现一张羊皮纸来。

我好奇地跑去看,却发现不过是张普通的地图,忍不住笑道:“你竟还带了个琳虚境的地图在身上?难不成早料到咱们会飘到琳虚来?”

他眉微挑,“这是回梦山河图,怎会是普通地图?”

我一下瞪大眼睛,又看了看那张很是不显眼的羊皮纸,“这也…这也忒平常了些!”回梦山河图可也算的上是天族至宝了,有了这图,便是到哪里都不会迷路,就连任何结界内的道路都画得一清二楚,这结界也包括虚空境。结界瞬息万变,所以这图可也说得上是瞬息万变,如此神奇的地图,我早就想一睹真容的,可竟是这么张破纸的形容?

我忍不住伸过头去看,却见那纸上的线条竟都是闪着亮光的,连地形高低都有表示,我正欲由衷赞几句,却忽然看见那图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阴影来,那阴影移动得迅疾无比,竟仿佛是停在了我们正处在的山头上!

同时,一股强大的仙气也瞬间朝我们靠近,如今我这重伤在身都能探测到,想必聆月更能探测到了!

“你如今伤未愈,待会儿莫要动手!”

还不待我开口,留下这句话的聆月已经袖子一挥,在我身边圈起了一个厚实的仙障,另一只手迅速地抽出了玄冥剑,翻身跃了出去!

玄冥剑是聆月君的佩剑,这一点四海八荒都知晓,可真正见过那剑的人却寥寥无几,不是因为他打架打得少,而是因为此剑威力太大,寻常根本不用拿出来!此番他竟一出手就抽出了玄冥剑,足可见这个忽然而来的不速之客是多么棘手了!

果然,聆月方一跃出,眼前就骤然出现一个人,若不是方才看了那回梦山河图,我定要以为这人是凭空出现的。

这人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不堪,乍一看倒像个疯子,可那一身的凌人气势却丝毫不能让人忽视。那身衣裳绣着的是精致复杂的凤纹,而那张脸,俊朗而阴狠,正是天皇帝君,暨弢!

只见他长发披散不羁,在寒风中凌乱飘扬,本是黑色的眸子竟透出微微的红色,里面仅剩嗜血和残暴!他脚下踏过的地面均被业火烘烤得立时成为黑炭,一身的仙力此刻正毫不掩饰地张扬四溢,前额黑灰一片,竟是入魔的征兆!

之前听聆月说起时,尚且不大相信,如今亲眼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震惊不已。

“帝君别来无恙。”开口的是聆月。只是我怀疑,这位帝君到底还不认得我们,甚至,还认不认得自己。

他的脚步顿了一会儿,开口说的是:“你可曾见过祈音?”

聆月皱皱眉,思量着如何回答他才更妥当,却在这一迟疑间,那暨弢已经没了耐心,忽然眉目一狠,身形一闪,妖娆的红莲业火瞬间绽放在周围,顺着寒风直直扑向聆月!

聆月凌空跃起,挥手就是满天满地的冰雪纷飞,天女散花般浇灭了那火焰。还不待落地,又有肆虐的业火飞扬而去,张牙舞爪地追着聆月不断闪避翻腾的身形,迅疾如闪电,奔腾如江流!

我看不清聆月的身影,往往望去,只有满眼艳媚的火焰,烧红了半个天空!而那抹在烈焰中不断变幻位置的素白色,若隐若现,仿佛飘在红色波浪里一叶孤立的帆舟!

忽然,那帆舟中骤然生出巨大的剑光,生冷雪白的剑锋竟在瞬间变为以前的数倍长,泛着淡淡的七彩的光芒,直直刺向了天空!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随之滚滚而来,从四面八方都齐齐聚焦到剑锋的顶端,那剑如同在被雷电灌满力量的凶猛的怪物,乍然收拢间,竟如漫雨飞花般打下如数电雷火光!最后猛然喷涌而出的已经不是雷电,竟是泛着淡淡雷紫色的炙焰真火!那淡紫色的火舌不断割裂着弥漫在四处的红莲业火,又像雷电般不断吸收着业火之气,如同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刀锋!

眼见着暨弢的业火渐熄,他双目一凛,周身随之爆出灼人的气息,那业火竟忽然如注入活力般呼啦一声再次肆虐起来!那火苗的红色竟比先前还要深上三分,艳上三分!紫色的雷火一时被稳住,化为一个圈,包围在聆月的四周。聆月手中的玄冥,此刻如同燃烧在雷火之中,偶尔飞爆出四散的火砾!只见它忽然气息一转,两股冰蓝色的气流骤然涌入剑身,响彻天空的“嘶嘶”声,如荆棘般不断蔓延出来的紫色冰石瞬间取代了火焰的位置!只是那冰石却不似一般水系法术发出的冰石,竟似藏于深海之处最为坚硬也最为冰寒的玄冰,而那淡淡的紫红相溶的色泽,代表着那冰石竟是汲取了方才雷电之火的力量,如今已然让那红艳到浓血般的业火失了肆虐之势,渐渐燃成四散的荒火!

这却是什么法术?我长这么大,竟从未见过?

人说五行相克,火焰的力量竟也能被融入到冰法之中?

玄冥剑乃是由贯月昆吾剑与风系宝器霁风白虹剑、木系宝器桃木乾坤剑、水系宝器、碧空青锋剑、火系宝器赤霞紫光剑以及土系宝器七星鎏虹剑,六六相溶,铸合而成,可发挥任何一系的最大威力,那雪白的剑身泛着冷光,折射着如虹霓般的光彩,只不过这光彩都平添了几分煞气,此刻正如腕间翻花般在聆月的手中飞舞,那冰石越积越厚,越积越寒,就连处在远处仙障中的我,竟都能感到那股冰寒之气!

冰天雪地中,聆月忽然飞身跃起,玄冥之光瞬间被冰石反射地漫天都是,仿佛满天满地七彩的霞光!待我再看清时,玄冥的剑锋已经到了暨弢面前,距离不过数寸!

我一下懵了,暨弢的修为深不可测,聆月一个后辈本该避其锋芒才是,怎么反倒直接攻上去了?

暨弢却丝毫未露惧色,他眼神微眯,对那玄冥剑竟不闪不避,脚下微移,待那剑锋距皮肤不过半寸之时,竟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因隐身这招虽然许多神仙都会,可打架时多半不会用的,因为隐身相当于逃跑,这是许多神仙们万分鄙夷的事情!暨弢一惯自恃,竟会用此招?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便是这位琳虚之主,果真如聆月所说,堕入疯魔了。

可是我并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不过片刻,我就看到那忽然出现在聆月身后若隐若现的身影!不过瞬间,那聆月动作不停,仿佛能看到他的隐身之地般,剑光霎时一片凌乱,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剑锋走向略偏,反手直击至身后!那速度,快得我甚至看不清玄冥的影子!然后便是“哗啦”一声,暨弢已经显出身形来,左肩正中了一剑!

伤口处鲜血直流,他却浑不在意,道:“你竟能看得出我的隐身术,本事不小!不过玄冥虽厉害,却还杀不了我!”

说着,他的袖袍忽然鼓起,仿佛展翅欲飞的凤凰,长发飘飞如瀑,周身腾起一股灼人的气息,一声低啸,瞬间竟有无数只火红的凤凰从他身体中飞出!

霎时,整个天地间都响起了凤凰的啼鸣,高亢嘹亮如同天钟穹响!

艳丽泣血的火凤凰,夹着同暨弢一般的凌厉残暴的气势,携着炽热的烈焰之气,眨眼间竟飞满了整座山头!他们咆哮着,嘶吼着,争夺着,疯狂地都朝一个点飞去,像是无数的洪水猛兽,闪电般袭击聆月一人!

我忍不住心都悬了起来,这个法术我以前听说过,乃是御火朱雀的最高法术——万凤重火!每一只火凤凰都是由红莲业火浓缩过千万倍后幻化而出,其烧灼的威力比一般的业火不知大了多少倍!比之帝舜台上的荒火来更是强了无数倍!先时我被赤夷的荒火烧得不过掉掉毛皮,若是被这金凤凰一碰,如果不激发出光华之力来,必定是立时化作浓烟的!

几乎与此同时,大地骤然震动起来!我在那仙障中都稳不住身形,直接倒在了地上!却见那大地竟如被抽筋剥骨般,吱吱呀呀地裂出无数的缝隙!我尚来不及猜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得比那万千只凤凰齐齐啼鸣更要响亮的声音——那是一种从地底下传出的咆哮!那是来自地狱的魔兽发出的高歌!那是攒集了八荒大地之力的猎响呼号!

五只巨大的虬龙挥舞着爪牙怒吼咆哮着飞腾而出,借着大地之母的力量,盘旋弯绕着月向半空,青、绿、蓝、红、黄,五色虬龙,对应着五种属性的大地之力,凌破之风,萧凉之木,涌涛之水,炽烈之火,飞沙之土!

天地瞬间成为无数的火凤凰和五色虬龙的战场!咆哮声、撕裂声、破空声、尖号声、撞击声、噬咬声…同时在耳边鸣响!烈火、飓风、冰雪、飞沙走石以及助人不断重生的万木之力,在眼前此起彼伏,交相叠影,越演越猛,越演越烈!

此刻站在仙障中的我,都须得施个定神术来保护自己的耳膜,虽然其实并不如何“定神”。聆月召唤出的五色虬龙与暨弢召唤出的火凤凰相斗不止,我心里其实着急地很,心想此刻他们二人乃是个平局,若是当时聆月没给我弄个仙障,我出去与他联手,虽然我修为比之他俩都差了许多,可也能帮他一把吧?现下我就是想出去也出去也不了,想“定神”却也定神不了…

至于我身前这个仙障,也实在是牢靠的紧,眼见着这个山头已经山崩地裂,草木一星也不剩,我脚下如今已经裂出个半人宽的深渊!看不到底,可这仙障却还稳稳地将我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火凤凰分布得稀了些,而那虬龙也颜色黯然、气息微弱了些,却又有另一只比之前都要巨大的金凤凰腾飞在半空中!巨大的火红色的尾巴足足将天空挡了个大半!那一声长鸣,瞬间引得先前的金凤凰纷纷向他飞去,钻进了他的元神内!

我自是认得,这只金凤凰便是暨弢的原身,巨大的,古老的,不知生存在这大荒之中多少个年头了的御火朱雀族的鼻祖!

“吼——”

咆哮声又一次盖过了先前的巨响,我已经是完全将耳朵给封闭了!眼见着身前这仙障忽然变薄了一层,变弱了几分,而仙障的气息流动却愈发有序迅猛,我知道,聆月终于也现出了原身!

不知何时,先前混乱的场面如今只剩下一只巨大的金凤凰和一条巨大的黑色苍龙在。可是激烈的对法间,仙力的翻腾和震荡却比先前还要来得猛烈与肆虐!

正传 第三十四章

火红色与苍黑色忽而远忽而近,忽而天边忽而眼前,天空如今已经成为一片灰蒙,偶尔应景地响过几声天雷,划过几条闪电;大地早已是山塌地陷,仿佛被某个怪物从地底下拱出来一般,别说是茅草,就是砂石都是被烧灼过又被骤然淬冷过的毫无生气的黑灰模样!

此刻我自是没空去管这些,只十分紧张地看着那不断缠斗的巨大的身影。虽则,他们的速度之快,体型之大,再加上法力翻腾起的弥漫的烟云,我根本就看不清个中详细,只是随着他们的位置不断地转着眼珠子罢了。

玄冥乃剑中至尊,五行之力合聚,五相之气交融,虽则暨弢说那肩上一剑尚杀不了他性命,可却也万万不是儿戏,我虽则看不清他们,可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铺天盖地的气息,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苍龙气息欲盛,朱雀仙泽渐弱——也不知聆月君是吃什么长大的,修为竟精进至此?

空中不断爆出的雷电愈发强劲且频繁,炸得人眼睛犯晕,眼前一片黑灰,愈发看不清两人的攻势,但是半空中轰然一声哀嚎,天地都颤动起来!然后我便听见越来越近的双翼铺展的声音,四面八方忽然涌入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鸟雀,黑压压如同大军压进,潮水奔流!

黑暗的天空先是被琳虚的臣民遮蔽个严实,忽而黑云散尽,落下一遍白光,电闪雷鸣,云头翻滚之间无数白盔雪甲的兵勇自天而降,那无数支白樱长枪,寒意凛凛,好不威风!

我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天族的将士与琳虚的鸟族两两对峙,待到身前的仙障呼啦一声破开时,立即翻上云头,奔到近前去瞧个清楚。却忽然听见一片气势磅礴响彻宇内的跪拜之声——“君上!”

那些个天兵神将,不愧是打仗的好手,连声音也如此雄健有力,生生把不才本神尊的云头都掀翻了!我本就重伤未愈,加之方才在那仙障中许久不动,骨头僵硬得很,这一下着实没反应过来,竟直接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怎么连个云头也踩不稳当?”

接住我的那双手的主人,一边用那双黑沉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一边轻笑着。

“啊,他竟,竟要死了么?”我吃惊地看着一旁同样化成了人形,却仙力溃散,肩上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的暨弢——他仿佛入定了般,闭着眼,面目苍白而毫无表情。

“离灰飞烟灭还早着呢,”聆月一手搂着我,淡淡道。

头顶上旋满了不断嘶鸣呼号的鸟雀,我抬眼一瞧,竟都是些未成人形的仙灵,不禁诧异,“琳虚之主如今重伤至此,这里又是琳虚之地,那些个境中的神仙合该感觉到才是,怎么赶来的却都是些未成人形的小仙物?”

“大约,琳虚帝宫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夺位之战正是紧要关口,那些神仙都卷入其中,所以无暇顾及吧!”

聆月话音刚落,就有一天将上前来道:“君上所料不差,琳虚帝宫此时正被业火缭绕,灼气冲天。”

这人表情严肃,一看便是个久在聆月手下做事的神将,我略略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丰顼神君。

因着祈音一事,我对暨弢那是只有恨意的,如今见他这般,自是不会同情。先是一时以为聆月君打不过他,故而只得忌惮他,避着他,现下这般,我却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却在我方松口气的当口,变故陡生!

我眼见着一抹火红色凭空出现在聆月的头顶,那是一只正张牙舞爪,面露凛凛杀意的灵鹫!那灵鹫距离我们是如此之近,我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他就已经喷出火舌,直灌入聆月的元神!却也几乎在同时,一只手本还搂着我的聆月骤然如鬼魅般,消失了!

时间不过一瞬,离我不过数步远的地方,乍然出现聆月的身影,他的衣衫被气息吹得微微翻卷飞扬,手握玄冥,剑锋指着的,便是一只嘶吼哀嚎却并定住不能动的火红色的灵鹫!

可我尚来及叹息他敏捷快速的动作,竟忽然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的邻近!

想来做了神尊真是厉害了许多,就这么一瞬,我竟还能反应过来,凝起一阵风力来,化作万千刀刃,转身飞掷而出!可那股力量是如此强大,竟不闪避地接下我的风刃,甚至挥袖一卷,将我卷了过去!

不错,这忽然对我发难的人,正是乍然睁眼的暨弢——直到我被他的仙力牢牢地固定住不动,他才慢悠悠睁开了眼,露出狠厉绝然的一抹笑意。

“紫陌神君,本帝君可找你许久了!”

他的话语,连带着他此刻仙体内的光华之气,都让我心中一凉——他被玄冥刺中,又与聆月斗了半日法,仙力被重创,等闲是再动不了一分的,多半要修养些时日才能重新动用仙法。可暨弢竟然为了抓我,催出了他体内的光华之力!难怪,方才那丰顼见势不对,挥剑而来,却被暨弢直直甩了出去,这便是光华羽兽潜藏在每个神尊仙体内最纯正,也最强大的威力!暨弢是个老神仙,或许比陵光还老,他不可能不知道逼出光华羽兽的力量对仙者意味着什么,可他却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他情愿舍了自己灰飞烟灭,也不愿意放过我,足可见对我杀意之盛!

我此番,怕是老命休矣…

这一下变故实在来得太快,若非修为最够精深也足够耳聪目明的神仙,怕是根本瞧不出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我被暨弢抓住,聆月一剑结束了那只灵鹫,立在我俩不远处,虽则沉凝的面上仍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却恍惚看到那双眼中闪过的慌乱。

周边的天兵神将们都瞬间围了上来,被聆月呵退;头顶的鸟雀越来越密,呼号声越来越疯狂,有的仙力弱的甚至死在暨弢的光华之力下,却仍有无数的鸟雀不断涌入,仿佛能感应到他们的帝君即将陨落般,呼号变成了哀嚎,一声声仿佛悲哀的送别挽歌,血色的泪滴时不时落下,满地的焦黑汲了血,竟瞬间爆生出吸血而绽放的妖花——鲜红妖娆的噬魂,满地怒放!

“祈音在哪里?”他问我,那双与我咫尺之距的眼睛,已经是一片鲜红。

我听见自己冷笑道:“早告诉过你,他因你而死。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了!”

“啊…”我话音一落,就感到他骤然灌入我体内的冲击之力,瞬间,仿佛体内扎入了无数刀锋,饶是再强硬的心智,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帝君若真想知道祈音神尊的下落,便慢些动手!”

暨弢的动作一僵,生生把那股碎骨术的仙力骤然撤了出去,饶是撤出去,还是疼得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司命星君在写命格簿子时,总说因果报应,命运轮回,聆月为了方给他琳虚一只青耕鸟用了这折磨人的碎骨术,现下就差点报应到我的身上,真是报应不爽。若此番我这把老骨头真被碎骨术折腾一番,恐怕即便有光华之力保我不至于灰飞烟灭,我也要因疼痛难忍,催出光华之力自杀的!

“哦?”暨弢的声音透着怀疑。

“只是帝君如今离灰飞烟灭也不远了,即便知道,恐怕也见不到他。”

他话音刚落,暨弢眉目一凛,竟又要施那碎骨术!

“住手!”

聆月立在我们面前,眉眼如昔,却瞧得我心中一酸,竟有些想落下泪来。

若是此番,我果真死了,灰飞烟灭了,渣渣也不剩了,不知他,是否会永远记得我,就像苏舆死前与我说的。五万年,三万年,缘起缘灭,谁是谁非,命盘的刻痕盘根错节,纠结缭绕,辩不清对错因果,却有潜藏于心的牵绊。谁说神仙的命好?神仙的命运,照样不可预知,照样受天意的捉弄。

就像此刻,聆月面色淡然,没甚表情,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本君可以散去光华之力赠与你,保住你的性命,并且可以告知帝君,祈音神尊元神的下落。你须得把她放了,如何?”

暨弢有些吃惊,继而笑道:“你竟愿意为了这只狐狸散去光华之力?龙族竟有你这样的后辈…”

聆月皱眉,“帝君愿便愿,不愿本君也不强求,总归祈音神尊是再回不来了…”

“告诉我,给我光华之力,我放了她。”

待我被那暨弢直接扔出去时,聆月神色一松,仿佛吃下了定心丸般。可我却心中透凉透凉的——光华转移之术,其实并不难,转移出光华之力的仙者,也并不至于灰飞烟灭,可丢失的修为,却几乎是毕生所得的全部!他一个天君,竟要将自己弄得没有丝毫修为么?他那一身精深仙力,竟要如此,散尽?

正欲扑过去阻止聆月的我,忽然被定住了——他竟还有心思给我下这定身术?

我拼了全身的仙力想要挣开,可却丝毫撼动不了这咒术,竟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聆月周身光芒大盛,漫天的鸟雀骤然被刮了个干净!满地的噬魂妖花也骤然被这纯正的光华之力逼得萎缩凋零!不过瞬间,那只浑身金光闪闪的大鹏便从聆月的仙体中脱出,进到那暨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