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这位龙王实在可怜,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不想,这一声叹便惹事儿了。

夜桑听到我的叹息,见我甚是悲悯地看着我,也不知是哪根筋不正常了,竟然面目绝然地从地上站起,对着他的顶头上司,聆月君,一字一字冷然道:“君上既然提起本王登位之事,欲以此事治本王的罪,那本王便也提一提五万多年前咱们那一纸协定,如何?”

一纸协定?聆月与夜桑已经竟有过什么协定么?

我很是好奇地看向夜桑,却见他也正看向了我,目光切切地让人不能睹视。

他不仅看向我,还不顾聆月君难看的神色,几步跨到我跟前来,道:“清清,你只道五万多年前,是因我不信任你的人品而让我命丧幻海,可是你可知道,你当时日日念着的,爱着的,说是要来接你的,那位聆月君,我们如今的天君大人,却背着你娶了琳虚境的一位公主?琳虚境至九重天,绵延千万里,喜炮遍地,礼花无数,隆重至极的婚礼让普天皆知,我们的太子殿下娶了一位美貌的侧妃。”

他说的这些我当然早就知道了,只是多年不去想了,如今被夜桑这么捅出来,难免有些心伤。

瞟了瞟聆月君,只见他双唇紧抿,看着夜桑的目色愈发冷然。

夜桑继续道:“你道你当日是因想见他而与我来的幻海;可你可知,他也在那不久之前来过一趟幻海,为的却是他那位美貌的侧妃。他接到圣旨,下东海,平鲛人族乱,天后允他时限一月,若是一月后他平不了,那婚礼就作罢。为了能顺利娶到那位美貌侧妃,他到幻海来与我说,若是我暗中出兵帮他平乱,他以后便助我登上龙王之位。”

我了然道:“你出兵帮了他,所以后来才有恃无恐地打压你的兄弟,登上王位,以为他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问罪于你。”

他点了点头,竟轻笑了,“是啊。所以你看,我还是逃不了罪责,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清清,他这样待你,你竟还要选择他么?”

我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或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的聆月君,淡淡道:“却不是我选的他。一纸婚约罢了。再者那件事过了了这么多年…”

“可是那位侧妃娘娘还在九重天上好好地待着不是吗?”夜桑恼怒地打断我的话,“你还没过门,他就已经有了侧妃,你以为,你跟了他会幸福吗?”

我皱眉道:“我幸福与否,就不劳夜桑君挂心了。”

说着,便瞅着那珠蚌壳的裂缝,跳出了珠蚌,留他二人继续纠结。

即便你真的只是因为那一纸婚约而选择了我,我也很满足了。

即便你真的只是因为那一纸婚约而选择了我,我也很满足了。

这声音低回浅唱在耳边,让我的心也一抽一抽的。我与夜桑说,我只是因那一纸婚约而选择他,其实携了许多赌气的成分在。却不想聆月君倒当了真。

诚然,五万多年前,聆月君娶了那位槿颜公主,实在让人生气,犹记得那日我在两位好心的冥界小鬼的帮助下,用琉玉仙境看到正在与槿颜行成亲之礼的聆月君时,心中的怨恨与痛苦,尤其是在自己间接因他而死,成为一抹幽魂之时,这份痛苦便尤为的痛苦,真真是不堪承受,所以才在回归正位之时喝了一碗忘去尘世经历的药水。

可是如今五万多年都过去了,我前不久才偷偷找人上九重天上探过,那位侧妃娘娘早在百年前的聆月君登上天君之位,迁入极乐宫时,她就一直被留在过去的凌栖宫,疑似“失宠”。反正我将来住的是极乐宫,而极乐宫里倒是与上任天君在位时的后妃佳丽无数恰恰相反,一只佳丽也无,只等着本神尊入住。如若此时我还时时记挂五万多年前那些事,就难免小气了些。

想到这里,我猛的睁开了双眼,想要告诉聆月我并不只因那婚约而选择他,可入眼而来的只是空荡荡的厢房,外带贝壳做的风铃,在床头上泠泠作响。

躺了半日,精神头好了许多。这下醒了,再躺下去这把老骨头便酸软难受。我这便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厢房中沿用了幻海建筑的一惯风格,饰物吊坠等全是贝类,有的形状很是少见,我便忍不住抠出来塞进袖兜里,打算有机会带去给我儿子耍玩耍玩。

正抠得高兴呢,厢房外面响起一阵吵嚷之声。

“让我进去!”

“公子不能进去!君上下了旨意,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清风神尊歇息!”

听那声音,应该是宜苏。我打开房门一看,果然是他。

原来那日他说有事要回来幻海,是因为元颖的母亲得了重病,宜苏曾在元府住过一段时日,受了那位夫人的恩惠,这才赶回了幻海看望她。这么几日过去,夫人的病情好转,他正要回去凡界,却见水晶宫中一片动乱,赶过来一看,正见那聆月君下令将幻海之主,夜桑君,押送去帝尧台,□一万年。连着一同押着去的,还有那位已化作原身,命不久矣的云纨公主。幻海龙族一系,一个日夜,就从权力巅峰中坠落下来,如今幻海万千水族之主的位置,还不知花落谁家。

可今日宜苏来找我,自然不是为了与我说这件事的,他神色不善,是来质问我的。

“我看见你的那位七哥,竟是九重天上辖管众神的天帝!他说,你就是我要找的泡泡!是真的么?是真的么?为何你不告诉我?”

我很能理解他此时的激动,毕竟他找我找了那么多年,那夜他告诉我他的故事,我本该与他相认,也了了他一番挂念。现下被他知道了,他难免会不开心。

“你知道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竟然也不与我相认?”

他目光灼然地看着我,抓住我双肩的手劲儿很大,看不出来,他一副女气的样子,力气却分毫不输给别的男子。

旁边站着的几个小仙婢诚惶诚恐,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好心地挥挥手,让她们先退下。

正传 第四十九章

宜苏是故人,幻海是旧土。此番踏在旧地的热土上,携着故人之手,难免就要故地重游一番。

宜苏是个厚道的人,虽然怪我没有早点跟他坦白我就是泡泡,可也没有太过于生气。毕竟那段记忆带给我的多是伤痛与不堪,我愿意提起实在是再自然不过。可我看得出来,他虽然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可对我即将与聆月成婚这件事,很是伤心。

他带着我走出了水晶宫,去到幻都的热闹街道里逛逛。

这幻海多年不见,样子也没多大变化,只似乎萧条了一些。不过各种各样的水族们在街边叫卖吆喝,还是很热闹。其中有的是人形,有的是鱼蟹虾藻,形形□混杂一团,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千年前,我是水族之一的身份在这条街上游荡,且是个很没有见识亦很没地位的小小鱼儿,现下也不过一千年过去,我却已经换了个完全不一样的身份,凌驾于所有水族之上,就连水族的王,也得对我行三拜大礼,这变化之大,真是令人扼腕。我那时来到幻都,只觉得这地方真是热闹繁华,令人敬仰和欣羡;现在么,一把年纪了,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就“哲学”一些,只觉得这不同种族能如此和谐共处,互相买卖,仿佛没有种族间隔一般,真真是难得。

走着走着,便到了元府,本想进去看看元颖一家子,却见那府邸竟然被毁了大半!

看我惊愕的样子,宜苏解释道:“元府连着这边幻都西边的大片房屋都被昨日的搜查波及了,毁了大半。你不用担心,他们一家子已经暂时住到了一处别院。”

我诧异道:“什么搜查啊?这么大阵仗?”

他比我更诧异,“哦,你竟不知道么?昨日天君到幻都找你,出动无数虾兵蟹将,就差没把整个幻海翻过来。许多水族善于打洞做密室,天君便下旨直接将房子拆了找。幻都西面连着水晶宫都被毁了大半。”

“可我方才看着那水晶宫还好好的啊!”

“那是你住的那处好好的罢了。你看今日这幻都都比以往萧条一些,就是因为许多水族都去重建他们的房屋去了。”

“哦。可是你这副表情实在怎么回事?莫不是责怪我害的你们幻都毁了大半?”我挑眉问他。

他表情淡淡,看不出太多不开心,可我知道,他十分不开心。

“不是。”他抬眼看我,柔美的眼中闪过几分怅然,道:“你我在凡界相伴多日,也只喝过一回酒。现下既是故人重逢,便再去喝一遭,如何?”

我一听,立马摆手笑道:“喝…喝酒,就算了!咱们…咱们还是喝茶吧!”

在凡界的第一夜里,我与宜苏喝酒后发了一回酒疯,本来我是想不起来了的,奈何前几日夜里我又梦见自己喝酒,醒来找酒喝未遂,便电石火花地想起来了那日发酒疯的事情,真是让我自惭形秽,羞愤万分,差点自我了断。现下,我是再不敢碰那凡界的浊酒了。

最后我俩商议,他喝酒,我喝茶,一同畅饮。

至于这个饮酒的地点嘛。我本想提议云珊岭,可宜苏想去泡泡的墓地,我便随了他。

我拿了一壶茶,他搬了几坛酒,放到那座空墓前。看着自己的墓矗立在眼前,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宜苏见我如此,便要动手把这墓给毁了。我及时阻止了他,道:“别毁了。我虽然是她,可却又并不是她。真正的她,可不是真的死了么?”

他很聪明,知道我这话多半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果然,他眼中划过几分苦涩,然后扒开酒坛子上面的塞子,抬起来就灌。

他咕咚咕咚地不停往下灌,丝毫没个节制,看得我有些担忧。我只得闷闷得喝了几杯茶,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打趣道:“元颖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还缠着你啊?”

他没理我,继续喝酒。

我再接再厉,笑道:“说起来,那小子修为还是不错的,人品也不错,这个,身份地位什么的也很不错,长得也不错,家里也有钱。真是个样样都好的大好青年呐!”

瞟他一眼,他继续没理我,继续继续喝酒。

于是我继续再接再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乐道:“这等大好青年,水藻兄可得抓紧呐!若是被别的神仙抢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这下不喝酒了,可是还是没说话。

我故作关心地叹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断袖。可他对你着实不错,就是断一回袖又有何妨呢?四海八荒里头断袖的恩爱夫妻也不是没有。就以我这个外人的眼光看吧,元颖法力甚高,为人实在仗义又有趣,是个好男子;你呢,性情温厚祥和,温柔又体贴,是个好…呃,你也是个好男子,你们俩真是天下地下都难找的匹配之极的一对了!你与他成亲,你便不用孤单一人,他也不用单相思了,这样一来就两全其…”

这个“美”字还没出来,我就被宜苏猛的一拉,拉进了他的怀里。

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我一阵晕眩,我跌在他看似瘦弱却十分有力的怀里,正要起身爬起来,就见他那张凑近我的脸,有些冷,却仍然带了几分无奈的笑,那样的近,微凉的鼻尖几乎与我相抵。

“我是为了你才化作男子,如今你却叫我去与一个男子成亲?”

“男子…呃,你如果太介意,我可以用术法把你变作女子的!保证分毫看不出男子的形容!想当年,我拜师学艺时变作了男子,与十几位师兄弟一同吃住,一万年也没被识破!你看怎么样呢?”

“不好。”他将我抱得更紧,见我指尖泛起青色的光芒,仿佛知道我欲用术法挣脱开他一般,说道:“你是天君的未婚妻,未来的天后,我知道我再不能奢望得到你。今日你便算给我最后一个拥抱,好么?”

我只得消了指尖的光芒,任他抱着,心里祈祷着不要被我那很能醋的未婚夫君看见。

一直就知道宜苏很识大体,没想到他在此等心情下还是能很识大体。也不过抱了一会儿,他便放开了我,然后带了剩余的酒坛子,道:“你想去云珊岭看看吧?我们一同去吧!”

唔,这个宜苏,真是很得我心呐!

记得那时我才云珊岭到幻都,走了好几日;可如今身份不同,修为不同,从幻都到云珊岭,用上开陌神珠,不过一瞬。

本来是想慢慢逛一逛幻海的,可今日我出门本来就是背着聆月君出来的,他还留在水晶宫里头处理公事,与一群水族元老们商量着立哪个为下一任幻海之主,若是我走得久了,他又用拆房子的办法寻我,我岂不是一番罪过?所以便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为了不引鱼注目,我与宜苏都是化作了一条小小鱼。

云珊岭还是过去的云珊岭,沟壑纵横、水草遍布、小小鱼四处悠游。卖弄风情的海带飘扬着叶子与我俩问好,愣头愣脑的扇贝傻乎乎地吹着水泡泡,还有姿态各异的珊瑚树,仰着笑脸沐浴着幻海中千年如一日的微凉的水浪。

多么熟悉的一切,却又是多么陌生的一切。这些水族都是过去的水族,可是都是我过去伙伴的后代。而我在千年前的那些伙伴们,怕早已消失了,多数当然是被天敌吃掉,而少数则是过完了该有的寿命,重新选择六道,投胎为其他物种。

真是物是“鱼”非。

我暗暗叹口气,与宜苏游到了我旧时的石洞前,然后发现我的石洞旁边以往长得一颗巨大海藻的地方,建了一座新的石洞,那洞上悬挂着牌匾,写着“宜苏的小屋”五个字。

而我那洞上也有字,却是“小傻瓜的小屋”。

我囧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我记得那时连同卧室和门口的廊子上是涂满了水母给我的紫色荧光粉的,可那水母都死了,紫色荧光粉也早该褪色了才是,可现下一看,整个一片紫幽幽的光芒,竟丝毫没有变化!

我兴冲冲跑了穿过了紫色的廊子,进去屋里,果然,旧时的屋子,旧时的小床,还有地上当年少羲送与我的诸多小物什,都如记忆中一模一样!只除了那海藻小床,如今上面铺的是,那时我万分肖想的锦云衾。

不用说,这定然是宜苏的布置。

我感激看了他一眼,然后啪啦一下,跳上了软绵绵的小床!

“哎,好舒服啊!”我翻了几个滚,禁不住喟叹道。

他无语地看着我,“你还真是个‘睡货’!”

我朝他招手,“真的困了!你该干嘛干嘛去,我想睡一觉,睡完了咱们就回水晶宫。”

“也是,不然天君又得拆房子。”他却将酒坛子在床边一字儿排开,“你睡吧!我继续喝酒。”

我见他神色仍有些郁郁,便也不阻止他,自顾自地睡去。

我和宜苏都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竟整整睡了七日七夜!宜苏见怎么叫我也不醒,便慌了,立刻背了我回到水晶宫,交给聆月君。可水晶宫大大小小的大夫看遍了也没看出是什么原因令我沉睡不醒。聆月这便撇下了水晶宫的诸多事务,带着我直上了九重天天。

这次被拆的却不是幻海的房子,而是九重天上诸药君的府邸。

当然,这也是我醒来后才晓得的。在这个七日七夜里,我的元神正在一个迷茫的地方做着一件迷茫的事,是梦是醒连我自己也很是迷茫。

这事儿,得从我在那锦云衾小床上方入睡不久开始说起。

也不知是醒了还是做梦了,若是醒了,那我眼前怎么不是我那小石洞屋子,而是一片黑漆漆呢?若是做梦了,那我捏自己一把,怎么又真实地感觉到了疼痛?

正当我迷茫间,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是就在旁边。

“丫头,在凡界找了你许久也没找到,此事紧急,便只得通过你身上的清响螺穿过无穷结界告诉你了。”

我掏出清响螺,发现果然声音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忍不住撇撇嘴,“我还道是哪个,装神弄鬼的,原来是你啊!”

陵光笑了几声,“本就是神,哪里需要‘装神’?你在凡界待久了,竟也学得了凡界的词汇,真是新鲜。”

“我如今在幻海,你在凡界自然找不到我了。什么急事儿啊非得这么告诉我?”

“也没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就是先时与你说过的的星宿流光劫一事。这个劫时限到了,你须得马上过去应救。”

我回想起数月前他与我说过的,一件非要我去应救的流光劫,吞吞口水道:“马上就去?你保证我不会同嘉禾那般就这么灰飞烟灭?”

他有些郁闷,“我保证不会!你赶快闭目调息,我送你过去。时间来不及了!”

可我这心里还是很慌乱,“等…等等啊,我还没跟大家打招呼呢!这要是死了,人家都不晓得我是怎么死的!”

“哎,你还打什么招呼?再不走,灰飞烟灭的就不是你,而是四海众神了!”

“啊?有那么严重…啊——”

我感到一股力量将我猛的一推,然后身体直线下坠,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正传 第五十章

我掉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

周身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不能动弹,而且是以一个无比扭曲的姿势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上身趴在屈起的双腿上,身体整个儿就像是一个球,十分的节省空间。

可这样抱久了实在很难受,偏偏我所栖身的这个空间还在不停滚动,我这个球溜来滚去的,差点没把我转晕过去!这莫不是真被人当球踢了?

耳边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又听不真切。

我费劲地动动几乎僵硬的脖子,略略能抬起一点,睁眼往前一瞧,却见一个巨大的铜镜,镜中一个如花美人,正往那盘起的乌发中插一只簪子。铜镜中映照的女子风姿绝伦,那艳红娇嫩的唇角勾起的媚意,还有慵懒水润的双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魅惑,直让我想起传说中能令勤勉的君王沉溺其中、数日不朝的倾国名花。仿佛是在印证我的猜想一般,铜镜中显示出的这个女子所处的房间正是富丽堂皇而又宽敞明亮,错落有致的朱红色的殿柱上雕龙刻凤,周边竟萦绕着淡淡的紫气,仙泽袅袅,还有那九转金盏宫灯中散出的夜明珠的柔和温润的光亮。我再一次确定,此番我落下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九重天的天宫之中。而眼前这位美貌的娘娘,我自是认得,正是聆月君的母妃,青雘娘娘。看铜镜中她的年纪,应该比现实中年轻了有数万岁吧!也就是说,这流光劫让我穿越了数万年的时空,也不知当下是何年何月。

咦?那镜子里没有我,那我在哪里呢?

正惊异间,忽然感到我所处的这个球又滚了几滚,滚得我是眼冒金星,腹内如翻江倒海,我欲破口大骂可却丝毫发不出声音来,下一刻,这球终于不滚了,我定睛一看,却见周边一边凝脂玉色,蹲坐的屁股下是柔嫩微温的触感。呃,原来,我这颗“球”竟是被这个女子放在了手心中么?

铜镜反射过几屡夜明珠的亮光,我借着这亮光细看了下自己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四肢躯干头颈?只是一片的红彤彤的颜色!而我此刻,正是一枚红的不能再红的圆不溜秋的果子!

陵光那厮也忒不厚道了,好好的把我变个果子做什么?莫不是要送给别人吃了?

真是乌鸦嘴!我现在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暗呸几声。

现下我本就是脱离了仙体而来的,也就是只有元神,就连我自己也看不见自己,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躯干和头颈都在,且都被束缚在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里头。眼前本极其平常的铜镜、桌子都大了许多倍,就像是到了巨人国。没想到做个果子是这种感觉,真是刺激。

青雘托着我这枚果子,蹙眉沉思了良久,眉目中升起的淡淡的愁烟,饶是我对她没什么好感,也不得不赞一句,真是个美人,连愁起来,也别有一番风情韵致。

她叹了一口气,听声音是极微弱的一叹,可现下我是一枚弱小的果子,被她那轻巧的呼吸一喷,却仿佛沐浴到了一阵暖风,十分舒爽。

我就这么被她盯着看了半晌,她自然看不出来果子里藏了一个神仙的元神,只是愁眉苦脸地看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正当我等得无聊时,殿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娘娘,表小姐派了一个小童过来,说是有礼物要呈给娘娘。”

表小姐?这又是哪一门子的亲戚?

只见青雘本来笼罩着愁绪的脸上忽然一亮,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般,握着我的那只手一收,我就被她握着,出了大殿。

透过她指尖的缝隙,我往外瞧了瞧,只见外面紫气缭绕,缭绕的云雾间一只恰如常人手掌般大小的鸟儿正在半空中扑棱着翅膀,青色的羽毛光洁润滑,白喙长尾的身体之上,驮了一个小瓷瓶子。

那鸟是青耕鸟,它见了青雘,便“嗖”地降落,待到落地之时,已经化身为一个小童子模样的孩子,双手托着的正是那瓷瓶子。

那童子长得唇红齿白,眉目清俊,一看就是个很有天分的小神鸟。可我怎么瞧着瞧着,觉得他越瞧越是眼熟呢?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参见天后娘娘。”那童子将瓷瓶子捧给了方才通报的小仙婢,小仙婢则毕恭毕敬地捧给了她的天后主子。

青雘打开瓶子,细细查看了一番,对那童子微笑道:“你便是陪在槿颜丫头身边的孩子是么?”

那童子点了点头,目中不喜不悲。

“听说你天资极好。既如此,你便给我看看,这枚果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童子应了是,然后接过红澄澄的不才本果子我,放在手中细细端详。那只小手不停地的抚摸着“我”,温柔又缓慢,倒像是抚摸一只猫。

我忍不住抗议,看就看嘛,摸什么摸?

他自是听不到我的抗议,反而摸得更加大胆放肆起来。虽然我此刻是穿了衣服的,可他这种摸法,实在让人很难不生出某些邪恶的念头来。哎,可他表情严肃地仿佛在研究什么难解的东西,半分其他绮念也没有。说的也是,有谁会对一枚红彤彤的果子起什么绮念?

难道是竟日本神尊□旺盛,这才一股脑儿地往那不正常的方面想?

这时,他手指的指腹碰到了我的腰间的痒肉,虽然我此刻是元神,可也许是心理作用,此刻也被他摸得痒痒的,忍不住周身颤了几颤。我不知道这枚果子是否随着我的颤动而颤动了,总之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愈发用指腹划过那里,害得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咦?”那童子两眸发出兴奋的亮光,“这果子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竟被他看出来了?

然后又听他喃喃道:“不会是偷吃果子的害虫吧?”

我一愣,然后咬牙切齿道:你才是害虫,你全家都是害虫!

“你说什么?”青雘问向那童子。

童子终于停止对我的研究,又是恭敬一拜,回到:“此乃长生帝君用极其难得的丹枫神果加入四时仙泽炼制成的果子,是难得的圣品。丹枫神果可保元神不灭,而这颗更是少见五行兼备,是救治小殿下的良药。”

青雘听后,若有所思。那童子则跪拜一番,告辞离开。离开之时,他又看了“我”一眼,也正好对上我看他的视线。他是看不见我的元神的,所以那一眼可说是没什么感情,可也不知怎的,我却总觉得那眼中似乎藏了几分探究和些许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我一般!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青雘与那仙婢进了殿中,然后我听到了下面一段对话。

仙婢:“娘娘不放心陵光帝君给您的这枚丹枫果?”

青雘:“凤族当年把他的心上人给灭了,这笔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记恨在心呢?我怎能把我现在唯一的倚靠交到他的手里?”

仙婢:“可那童子不也说,这果子有益无害么?”

青雘:“也许是我低估了陵光的胸怀。不过如此也好,我就两种药都服下,算是个双重保障吧!”

我听得云里雾里,勉强也能推知个大概。我与陵光很熟,却不知,原来他还曾有过一个心上人,还是被琳虚的凤族给灭了。青雘是凤族和麒麟族之后,生怕陵光会记恨于凤族而害她,所以不敢轻易服下陵光给的丹枫果。可以陵光的性子,又怎么行如此小气量之事?可见这位娘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方才那童子送来的,想比是她信得过的良药了。她与槿颜沾亲带故的,更相信槿颜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