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别想!”我怒道,可怒后又觉得自己很没有道理。

说起来,我的公公,也就是上任天君后妃三千,什么花神水神的也没少收,记得不错的话,堇色的上一任花神就是被天君看中了入了极乐宫。堇色知道聆月不喜此道,并没说要嫁给聆月,只不过是让她春宵一度破除得不到的心魔,其实已经足够体察我心的了。可是,春宵一度?!连我都未曾…又怎会让她去与我的夫君春宵一度?就算我是已曾,约摸也不会同意的吧。

她也被我的愤怒震得惊了一惊,可却并没辩驳,只是凄楚哀婉地将我看着。

我走到桌边喝了杯茶,消了消火,言道:“堇色,此事师父也有不对,你跟着我既然心魔只会越来越深,那我便给你另找一个妥帖的神仙。至于你说的破除心魔一声,须知心魔乃来自于求而不得,满足之事自然再不会成为心魔,可是你确定你只要一夜就能满足,而不会愈发不满足么?须知,任何生灵,生性俱是追求满足,有时候放纵一次便再不欲压抑,便是永久的放纵。”

她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慌神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我自是不愿意你同君上在一处的,可这事儿到底得看君上自己的意愿。今日你也看到了,君上并不愿意。你又何苦强求?”

“君上…”她垂眸,失神,“君上他或许是因我给他下了药,又变作你的样子,所以生气吧…”

我冷笑一声,“既然这样,你大可以现下去问他,你不给他下药,也不变作我的样子,看他是否愿意。”

“师…师父,”她面露喜色地看着我,“真的…可以这么吗?”

我点了点头,却见方才前殿回来的汜叶进了来,“公主,风神季影神君来访,说是要找公主;还有幻海新王元颖君来访,说是要见君上。”

哟,今儿这巍云殿还真是热闹呀。我吩咐将堇色先带走,又进房去告诉聆月君,结果他与我说,那元颖君的事必定也是与我有关的,便让我一并打发了。我见他难得清闲,便好心地揽下这“见客”的活儿。

也不知是不是聆月君有发过类似的命令,一干人见了我这还没上任的天后竟都是行的天后的三拜大礼。连带着我坐着的姿势都不由自主地正了正,严整了许多。

季影神君是我在挽阳山时的十师兄,可此番,我可不认为他是来与我叙旧的。人家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我不过一个师妹,他更加要忘了了。果不其然,青色身影一入得大殿,行礼之后就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听闻如今花神堇色在娘娘这里,求娘娘让我见她一面!”

我见他那急切的样子,生怕他心上人在我这里吃了亏似的,便觉有些冤枉,可面上却不露一份不快,开口道:“花神堇色如今的确是拜我为师父,在我这里修行。只是她须得专注于修炼,不便见外人。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见她?”

想起在挽阳山时这个十师兄可没少戏弄我,今日竟还有他跪拜在我脚下相求的时候,哎,心中竟生出几分愉悦来,忍不住更想要逗他一逗。

“当日她做花境之主时,对我颇多照拂,我们,我们是知己好友。她落下凡尘,如今终于重回天界,论理我本该来看她一看。”

唔,没想到,过往没个正紧的十师兄如今竟变得如此规矩。真是,好没意思…活得久了或许都会变得规矩庄重?譬如季影,譬如我。像陵光那样老却还没个正紧的果真是少见的奇葩。他这样规矩,搞得我不知该庆贺他的成熟,还是该郁闷物是人非。

他见我久久不说话,又道:“实不相瞒,前不久就是我求了清炎殿下,让他下凡渡劫的。娘娘既然与我曾有过同门之缘,望娘娘能念在同门缘分上,让我见她一面。”

“你既然连同门之缘都摆出来了,我不让你见他便显得师妹我不厚道了。”这么多年,终究是生疏了啊。再也回不去师兄弟相互打闹的日子了呢…

“来人,把季影神君带到堇色关押的地方。”

“关押?”季影看着我,那目光倒仿佛看着一个虐待弱女子的地主婆。

我冷然道,“关押她自是有原因的。你若想知道,自己亲自去问便是。”

不出聆月君所料,元颖这回来找的确然是我。因为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随从,竟是宜苏。以宜苏的修为,自然是进不了天宫,元颖么,就是个交通工具吧。

与季影不同,元颖和宜苏看见我,虽行的仍是天后之礼,可却亲切许多。那元颖甚至乐呵呵道:“没想到当日的小泡泡如今竟成了天后,你可真是好命呀!既然咱们是旧识,以后可要记得在君上面前替我多说说好话呀!”

一旁的宜苏道:“以你这点修为,迟早要从幻海之主的位置掉下来,再说好话也没用。”

我忍不住轻笑。

宜苏对我那日在幻海中沉睡不醒的事情很担忧,亲自来探了一回我的仙力,发现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在一块儿闲聊了一会儿,元颖初当大任,事物繁忙,而我也终究牵挂着聆月君的身体,便于元颖做了别,让宜苏暂且住在了离极乐宫不远的待客之地,鱼藻宫歇息,然后便回了巍云殿。

不料方进巍云殿,就见刚见完堇色的季影跌跌撞撞满目无神地走出来。

想来这场见面并不如何舒心吧。

他看见我,眼神闪了闪,然后又朝我跪下来,道:“求娘娘饶恕堇色的过错!她之所以犯下此错,只怕娘娘也有些责任,还请娘娘念在这点,对她宽大处理!”

“你说…什么?”

他看我一眼,大声道:“堇色的错,半数是由于娘娘造成的,若不是娘娘,她又怎会日日沉陷在可见而不可得的心魔之中?”

“我造成的?”我被他的话激地很是气恼,想我费心费力给她恢复记忆,让她得到花神时期的仙力以促进修行,当初更是为了救她而不顾聆月的劝阻拉她出了牢笼,如今一切竟都成了我的错?

“哼,”我一字字道,“我即便是有责任也同样可以重罚她!让她重新下世历劫对我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愤怒地抬眼,“你…你凭什么?她并没有犯大错!”将堇色交给我。我定然助她早日修炼成仙!”

“哦?下毒意图毒死天君,难道还不是大错?”我冷冷地看着他。本来从不欲重罚堇色,今日生生被这季影气得浑身发疼!他既如此看待我,我便也不对他客气了!

“你明知不是那样的!你以为你得了天君的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么?”

“风神!”一旁的汜叶正色道,“注意你的身份!天后娘娘是你可以侮辱的么?”

“你…”

“行了!”我摆摆手,示意汜叶不用介意,喝了口水顺顺气。那季影还一脸恼怒地看着我,哎,我却从来不知,自己竟长得一副恶霸脸么?

不知为何,竟忽然想起师父来。师父一世英明,不知看到他的徒儿这样互相对峙,会是如何心痛…

还是算了吧,这种事情,又何必去计较?反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碰得多了,当年还不是一片好心救了辞幽那个白眼儿狼?

我细细斟酌了一会儿,道:“我本就没有想要重罚她。既然季影神君有这个心,你便将她带走如何?从此你带着她修炼,助她破除心魔,也省得她在我这儿,再被我欺负了去。”

他一时不能反应,似乎觉得幻听了。

“怎么?不愿意么?不愿意我可就把她贬下凡了。”我慢悠悠道。

“愿意愿意!”他连连答道,“可是,堇色她并不愿意跟着我。还请娘娘劝劝她。”

“哦?我去劝她?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把她弄死了?”我有些轻蔑道,心想,今日我这恶霸之名还真是坐实了。

他为难道:“她说你对她很好,定然不会害她…只是我,太过担心她罢了…”

“知道就好。”我继续慢悠悠的,“须知,本宫的情敌天上地下的不胜枚举,你以为本宫那么好兴致去一一折磨她们么?堇色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还没那个分量让本宫多费心思。你却把本宫看得比母夜叉还凶,呵呵,说咱们有同门之谊,这便是同门之谊?”

他抬眼看我,目中终于闪过几分愧疚。

“我…”

“行了,你也别跪了。”我站起身来,“我并不喜欢这等繁文缛节。你自去与堇色说明此事,至于劝解一事,我会去做,但她答不答应我就不能保证了。”

说着,便毫不犹豫地离开。

正传 第六十章

我进到寝殿时,聆月君已经睡着了。

他并没盖被子,即便是躺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也很整齐,黑亮的长发如上好的丝缎般光滑,铺了满满一枕。瘦削挺拔的身形站立时是那样气势逼人,而躺下时竟透着几分柔和温暖,仿佛一个安稳宁静的港湾。他脸上的疲惫也消了许多,绝美的脸庞轮廓坚毅,肤色玉般莹润,竟让我看着入了迷。

一向浅眠的他眼睛未睁,唇角已经溢出了几分笑意,然后伸手一抱,下一刻,我已经被他抱了个满怀,而他,此刻才睁开了那双黑亮的眼睛,泛着几分柔光浅笑。

“人都打发走了?”

“嗯。”我点点头,又想到季影那副愤恨于我的样子,心里一阵郁闷。

“怎么,与你的宜苏知己重逢,竟不高兴了么?”他这话说得淡淡,可我怎么闻出一股子醋味儿呢?

“不是他。”我摸过来一缕他的头发,扭来扭去地玩弄着,“我以前的师兄,见我倒像见了地主恶霸。”

“你是说季影?”他也摸摸我的头发,却只是温柔地顺啊顺的,“这并没什么。我的那些亲兄弟,见了我还不是如同耗子见了猫,虽然表面恭敬,可心里不知多恨我。”

他说这话一点伤感也没有,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王座之上,其实难负。你们那是有着帝位之争,可是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可争的,我也没有身居高位啊。”

他轻笑道,“傻风儿,你如今哪里不是身居高位了?那些外人,又何必理会。”

他说的也对。要想在每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个好印象,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正想着,却感到他一个转身,我仍然在他的怀中,可我俩已经是面对面侧身躺在了床上。

“风儿,陪我一起躺躺吧…”

待我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枕边一片空荡,身上却盖了棉被。看看时辰,聆月君应该是去凌霄殿了。

说起来,我们俩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可至今仍然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真有够纯洁的。

“难不成,本神尊年老色衰,失去魅力了?”

我自言自语的,然后爬起床来去照镜子。只见镜中女子眉眼娇媚,五官绝美,姿容倾城,保守估计也比那天宫第一美人槿颜要好那么几分吧,只是双目慵懒迷蒙,眸光懒惰无神,肌肤固然雪白娇嫩,可却很不雅观的印了个浅红的印子,想来是睡觉时不小心弄上来的。身上一袭男女皆宜装饰简单的白色长裙,随意潇洒,一看上去就是个日日无所事事的闲神仙。

这么看上去,很飘渺,很逍遥,很自在,可论起魅力来么,还真是没有!

“哎,难怪人家对我没甚反应呐!”我唉声叹气地躺回床上去,顿觉就我这副形貌,真是前途阴暗。过去虽然偶尔被大哥教训说,即便长得再好看,女孩子家没有气质也是不讨人喜欢的,那时我还有理由说,我不需什么人来喜欢我,只要自己逍遥自在就好。如今呢,虽然没有少时的骄纵野蛮,可果真养成了这么个颓废懒散的模样,搞得夫君夜夜与你同床共枕,也没生出些于夫妻而言很正常的心思来,真是失败。

可如今要让我摆出些娇媚姿态来,我却真是做不出。

得了,盖棉被纯聊天儿就纯聊天儿,也没什么不好。

我循着惯例,随便梳洗一番,便出了门想去看看清儿,这方出门就碰到堇色。雾鬓云鬟的发髻上露珠点点,想来是早等在这里了。

她叫了一声师父,然后道:“堇色今日是来道别的。”

“道别?”

她点点头,目色凄婉迷离,“昨日是季影不对,师父您别放在心上。堇色已经想好了,君上根本就不可能答应堇色那样荒诞的事情。师父也说,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堇色想到西天灵山去,拜入灵虚菩萨门下,破除心魔,重新修仙。据说灵山安宁静谧,灵虚菩萨佛法无边,或许可让堇色心如止水,不再纠缠于不可得的魔障。”

她又抬眼对我笑道,“这些时日蒙师父挂心关照,堇色永感大恩。”

我看着此刻的她,知道她终于是想通了,也终于离重新位列仙班更近了一步,一千年前的花神堇色美丽动人,善良坚定,如今这个她,终于越来越像了…

“你这个打算很好。”我赞赏道,“只是,季影神君那里…”

“我不会跟他走的。”她目色坚毅,“我知道他对我很好,可是我不能欺骗他。再说如今我还没有仙籍,我们俩更是不可能。我已经谢过他的好意了。”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挽留你了。只是你如今法力低微,要如何去到万里迢迢的西天灵山?”

“无妨,我自己走去便是。不管多长时间,总会到的。”她笑得倒是很轻松。那份轻松,竟让我也生出几分敬佩。

“今日堇色来道别,其实是想在离开前带师父去一个地方。”

堇色这个徒弟倒也没白收,她在临走前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让我了解了一件事,一件尘封已久,且在天宫里禁止谈论,就连汜叶也没能调查到的事,当然,或许是他刻意不让我知道。

这个地方说隐蔽也并不隐蔽,正是位于凌栖宫中聆月君当初的寝殿,擎冉殿。擎冉殿我来过许多次,却从未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只因为这个地方漂浮在擎冉殿上空的一个虚空幻境之中。想来造这个虚空幻境的神仙修为颇为深厚,我拿了太虚缠神索比划半天也没打开,最后还是出了十分仙力外带太虚缠神索,才勉强把它劈开一条缝,我和堇色便钻了进去。

这个幻境却不是个舒适的地方,而是寒冷彻骨的冰窟窿,满眼大块大块的千年寒冰,空中还漂浮中鹅毛大雪,地上光可鉴人,所谓冰天雪地,就是如此了。可让我惊异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立在四周的许多个冰雕!

那些冰雕雕的是同一个人,端庄的,娇嗔的,美丽的,沉静的,活泼的,娇嗔的,每一个表情都栩栩如生,仿佛是真人一般,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这…是什么地方?”我惊讶道。

“这是,君上曾经沉睡三千年的地方。”堇色走到被无数冰雕围着的一个冰塌上,“君上当年就躺着这里,整整三千年。”

沉睡三千年?似乎槿颜也说过这样的话,我还道是诓我的,原来竟是真的么?

“三万多年前,曾有致旱之妖兽肥遗扰乱八荒,我那时才方任花神不久。当时已经是太子的聆月君自然是身先士卒。妖兽最后逃至东荒西次昆仑山脉,终被斩落于玄冥。”

我点头,这段历史,在仙籍宝禄中记录地很清楚,也不过是聆月君诸多战功其中之一罢了。

堇色继续道,“自此,聆月君让其手下变作他的样子在凌栖宫应付天宫帝后一干人,而自己却留在昆仑山。这事儿虽然隐密,可是我与丰顼以及其他几个地位供职稍高的神君都是知道的,因为有许多事情我们都还得隐身入昆仑山,亲自求得太子殿下的决断。”

“我们谁都不敢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可昆仑山本就在帝后眼皮底下,被青雘娘娘发现也是迟早的事。青雘娘娘暂锁了我们几个,然后骗聆月君离开昆仑,将在昆仑山上与聆月君私定终身的一只妖精带回了天宫。”

她说的这些,正是我过去的经历。

“后来的事情我并不很清楚,可是聆月君回宫之后又离宫,便一直消失不见,直到魔族来袭,神魔开战,都不见踪影。”

“他…去了哪儿?”我不由问道。

“这就是我要告诉师父的。”堇色淡淡笑道,“那时候殿下给我们的旨意是他要去魔宫一趟,让我们处理好自己的份内事务。他那时行色匆匆,我猜他定然是去办一件紧急之事,而这件紧急这事定然与那只昆仑来的妖精有关。谁知他一去不复返,直到那个妖精死了,他才回来,而回来时,满身修为几乎散尽,已尽油尽灯枯,可他却宝贝似的捧着手里的丹药很开心。那丹药却是西荒日月山上的冰桑月蓉另和了几味稀有的药材制成的,正是魔君禺疆所下汲魂咒的解药。”

她这话说得我心头怦怦直跳,直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脱颖而出。日月山的冰桑月蓉,正规的官方文字里不是说,是天君嫌弃那片冰桑月蓉老被神仙们觊觎,闹出许多乱子,这才让聆月君去把它们都砍了么?

堇色仿佛料到我想什么,又道:“天君那道旨意是在晓得聆月君将日月山的冰桑月蓉都破坏殆尽而下的,算是给聆月君一个台阶下。想来聆月君也早料到天君会如此,便也干脆将那片花砍了个干净,也好让天君编个理由。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寻得汲魂咒的解药罢了。想来他先时去那魔宫,正是为了让禺疆来解汲魂咒吧,可是当时神魔之战当前,禺疆又怎会答应?”

汲魂咒…汲魂咒…

那时候我调皮跑去昆仑山抓婴鸟,碰到禺疆,他说:“本君咒术初成,正愁找不到试炼的,拿你试炼正好!”便给我种下了忘魂咒。而黎霄曾经与我说过,忘魂咒是出自他们魔界的一门比较高深的法术,而汲魂咒本就是他的祖辈在修习忘魂咒时顺便琢磨出来的,两者很容易搞混…

难道…难道?!

“可怜殿下初回天宫,本就只剩下半条命,正值禺疆领着百万魔军兵临城下之际,天君忧心不已,看到擅离职守的聆月君,出手便差点要了他的命。好在天君终归疼爱殿下,并没狠心真的让殿下灰飞烟灭,后来见殿下半死不活,对抗魔族又需要聆月君,所以还亲自输了几万年修为给殿下,这才算是重新活过来了。只是,本该早就醒来的殿下却还是沉睡了三千年…”

“为什么?”此刻的声音已经不随意志控制,仿佛是自然而出…

堇色笑了笑,“师父难道都猜不到么?自然是因为,殿下拼命想要救的那只妖精,已经被落日诸神弓射得灰飞烟灭了,魂魄、肉体,都是渣渣也不剩,所以他不愿意再醒过来罢了。汲魂咒的解药,日月山的冰桑月蓉,上古四大凶兽全部被斩于剑下,可是,费了那么大的代价,终究换来一场空…所以他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原来…竟然真的是…

竟真的是这样吗…

胸膛中翻涌的潮涌险些让我站立不稳,望着眼前那冰榻,仿佛真的看到,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形形容枯槁地躺着这里,整整三千年,面容苍白如纸,毫无生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那个一丝长处也无,什么也不懂的红狐精…

很久很久,我都以为我的那些苦,都是他造就的,他落到我的眼前,他答应与我成亲,他让我怀孕,他离开了我,留下我一个人在偌大凄冷的凌栖宫中面对种种嘲笑和危机,种种不堪与痛苦…后来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不过是阴错阳差,我亦自认倒霉,本以为一切就是如此了,事实我都已经知晓,甚至还生出过为何我受尽欺负直到死去他都漠不关心、不闻不问的怨愤!

为什么…事实竟会是…如此!

正传 第六十一章

不知为何,前不久在星宿流光劫中,魔君禺疆的那句话又在心中响起…他说:““你此番算是救了他,可是世事因果报应,轮回不止,陵光以为派个人来阻我就是大功告成,可他又何曾预料得出,你这一救牵扯出了多少因果呢?我虽然杀不了他,可只要利用这个因果,也同样能制住万神之祖!”

他修为高深,他处心积虑,又怎会发生在施忘魂咒时将汲魂咒也施了的失误呢?想来,这不过是他早有预谋罢了!禺疆认出了我是那星宿流光劫里的人,也早料到聆月君会舍命救我,所以刻意在宣战前夕对我下汲魂咒和忘魂咒,忘魂咒让我忘记自己的父母身份,所以也不能依靠他们救我,可聆月不一样,即便我是没有身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也会救我!日月山一趟,对战上古四大凶兽,足以让聆月失去大半修为甚至丢掉性命,而他则趁机发动神魔之战!

原来…竟是这样…

我抬头看着眼前连天的飞雪,忽感眼前雾水迷蒙,而耳边,堇色还在述说着…

“汲魂咒若是种在有些修为的神仙身上,解了便也方便,不过是修为尽失罢了。可偏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妖精身上,要救她,只能去找禺疆或者去日月山寻冰桑月蓉。想来聆月君当时并不知道那小妖精就是师父您吧?不然也不用如此麻烦,惹出这许多后事,还差点让禺疆占了整个神界!”

我顿了顿,惊讶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昨日才知道的。”她神色黯然,“季影说你就是千年前那只雀鲷,我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聆月君拼命要救的红狐精并没有真的灰飞烟灭。以他那种性子,除了这一个人,怕是再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了,再也不会对其他任何一个人好了。”

我出神地摸着冰榻光滑寒冷的表面,一滴热泪滑落,正正掉到冰榻之上,消失不见…

“君上在此沉睡三千年,知晓内情的青雘娘娘便让人搬来这许多冰雕,甚至用法力循着那红狐精的样貌和性子做了一个傀儡,日日守在君上身边,每日每夜地唤着君上的名字…足足唤了三千年…神魔之战打打停停,两族牺牲都很大,可禺疆不愧是魔族强主,虽然延续了三千年,终究是攻到了神界天门。聆月君醒得倒也是时候,再加上此处寒冰之地比之天宫寒洞也分毫不差,他睡在这里三千年也算得上是修炼了三千年,虽然万般颓废,最后终于是灭了禺疆,免了神族的大灾难。”

“过去我总希望有一日能得到聆月君的青睐,可当我知道聆月君十万年中数度疯狂痴恋的都是同一个人时,我便晓得他是再不会爱上旁的什么人了,我是一分一毫机会也没有的。师父,你说,这样的人,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追求呢?”

她眼中亦落下泪滴,伸手来擦,却止也止不住…

“师父…原来…多少年前我就不应该爱上他呀…”

“堇色…你…”我见她坐在寒冰铺就的地上,满脸的泪水,亦是满目的绝望,想出声叫她起来,可喉咙一张,却只是哽咽…

堇色走时什么也没带,她说要靠一己之力去到西天灵山,她说她要重新修炼成仙,从此快意八荒。我离开这虚空幻境时本欲将它移到极乐宫去,想着聆月君如今没了光华之力,说不定在这里睡睡会早些修回来。可惜我的修为还没好到能挪动它,堇色说这是上任天君做的虚空幻境,只怕等闲是挪不了的,我这才作罢。

堇色虽然走得潇洒,可没多久我就从聆月那里听说,风神季影卸了职,循着堇色的脚步,也奔西天灵山去了。

我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就像我与聆月这般…

我送走堇色之后,刚进到巍云殿,就碰到方从巍云殿书房议事毕的丰顼神君。他与我行了大礼,很是恭敬的态度。可我却不由想起在琳虚境的那一幕——霎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在那里站着做什么?”聆月君的声音远远从书房中传来。

我正抬眼望天,回到:“你们天宫有好多只仙鹤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还没数完,就听到他不快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身边。这一刻,我竟心跳奇怪,仿佛眼前这个人,跟以往所见不一样了!多了许多,多了许多…且这个许多都是我喜欢的东西…

他见我瞧得入神,他也抬头瞧,然后奇怪道:“不就是七只么?这么久都没数完呀!”

哎,为什么我觉得他的声音愈发好听了,他投过来的目光也愈发让我喜欢了呢?

其实,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的,特别是像此刻这般,揉着几分温柔的笑意的时候…

不过,他的气息忽然冷了几度,伸手掰过我向上看的脸,“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我眯着有些酸痛的眼睛,看到他焦急的面容,忽觉鼻子一酸,停下没多久的泪水又汹涌而来…

“呜…”我扑到他怀里,伸出拳头意思意思地捶捶他的胸,“还不是…怪你…”

说起来我虽然是个女仙,却不似一般女仙那样爱哭,虽然活了有许多年,历过的劫数也有许多,可哭得却并不多,掰指头数数,总不超过十次吧!偏生,似乎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聆月君约摸懵了。不过他甚少见到我如此主动抱他的时候,虽然得承受一番软乎乎的拳头,却也生受了。

他冷声喝退了诸多院子里头偷看热闹的仙婢仙官,然后拉着我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这极乐宫中阆苑小桥的两旁都有许多石凳,真是江湖救急的关键之物。

“怎么了,风儿?”他温声柔语地问了一句,却被我愈发猛烈的泪潮吓得再不敢说话了,只得紧紧拥着我,一手揽着我的腰,另一手则放在我的背上,轻拍。

“好了好了,别哭了,乖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