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尧只知道,这回若是还不尽快自救,只怕他真的要被毁了。

毁不毁的其实也不是那么要紧,要紧的是,他不能以杀害沈涛的名义被毁。

沈涛是他的爱人,他唐安尧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爱人生死不明,而自己竟要背负这样重的罪名。

与这个相比,之前的性丑闻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他甚至想过,就算不拍电影也没什么,就算被唐家除名也无妨,但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沈涛。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抛弃遗忘的对象,沈涛于他,是唇齿相依,血肉相连。

人人以为他爱电影如命,但那其实刚好是他擅长的表达方式,正如他以前对沈涛说过的那样,他迄今为止全部的电影都在讲述自己,如果把这个方式从他生命中硬要剥夺开去,他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么痛不欲生。

他从来眼界开阔,思维清晰,就算没有投资方,没有电影公司肯跟他合作了,他仍然可以做别的,拍独立纪录片,做独立制片人,甚至于做完全不考虑观众反应的独立电影,说不定这种更为无压力的创作,还能令他发挥得更好。

唐安尧并不惧怕被人诋毁,遭人诽谤,只要给他摄影机,给他自由,他就总是有能力,有才华扳回一局。

性丑闻根本不足以令他伤筋动骨,除却他在电影界影响深远,能力卓著外,他还出身金山唐家,有个严厉却护短的兄长,背靠大树好乘凉,性丑闻只要一天无法定案,那便只为悬案,无损分毫。

可是谋杀不一样。

倘或谋杀罪名成立,他唐安尧才算真的要完了。

更何况那个假定被杀的对象,是他这一生有史以来首次付出感情,想执子之手,与子白头的沈涛。

这一点,光是想着,已经足以令唐安尧痛苦不堪。

只是不管他如何难过,他总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团乱麻一样的局面。

唐安邦从美国聘来的律师团神通广大,挖空心思钻法律空子,却也无法阻止法官签发逮捕令,因为警方掌握到一项关键性证据,他们将唐安尧浅水湾那套别墅进行搜查,最终在位于别墅外侧玻璃花房的杂物间内发现一只大型聚乙烯塑料桶,在塑料桶边口内卷一圈内,警方发现了几根人的毛发。

这个毛发一送鉴定,DNA图谱与沈涛的相符。

这个能装下一个蜷起来的成人大桶立即被送去化验,鉴证科的工作人员最终得出结论,那个桶虽被清洗过,然而桶壁仍然残留有氢氟酸的痕迹。

这个发现无疑令他们精神一振,加上之前证人的口供,沈涛失踪前一日,曾经与唐安尧发生过肢体碰撞,唐安尧态度粗暴,强行将他拉回室内。其后发生在室内的事无人能知,因为彼时整间别墅的佣人、唐安尧团队的助理及其工作人员,全部都莫名被放了一天假。

如果这是一桩蓄意谋杀,唐安尧因对沈涛不满,将他带回别墅,两人发生争执,唐安尧怒意更甚,于是将其杀死,随后将尸体拖入花房,以强酸氢氟酸溶尸,这也是迄今为止无法找到沈涛的原因。

因为沈涛根本就被溶解了。

重案组成员当即将玻璃花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花房花架下有泥土翻动的痕迹,他们兴奋地将之挖开,在泥土中找到一套衣物及废弃的氢氟酸罐,经证人指认,那正是沈涛失踪那天穿的衣服。

每个探员都像吸了兴奋剂一样亢奋,此案一旦成立,则将成为二十年来最轰动本港的大案,所有参与此案的探员都将一举成名,为自己的警察生涯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想当年八仙饭店灭门案被多少人津津乐道过,可那怎么比得上著名导演溶尸案?

然而这个推测还缺乏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谋杀的动机,这也是警方将唐安尧带走想从他嘴里敲出缺口的原因。他们审问了四个钟头,却只知道唐安尧爱沈涛,没法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沈涛。

仅仅是性虐玩过头失手杀人?这个理由别说没证据支持,就算有,也能轻易被对方律师驳倒,除非嗑药,否则有经验的SM爱好者不会下手无分寸,因为他们享受的是虐待人的过程,而不是杀人的过程。

重案组的探员们虽然审问唐安尧的时候声色俱厉,其实却是色厉内荏,他们很清楚,对付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嫌疑人,只要没直接证据,那就算上了法庭,也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那怎么可以?

别说死了的沈涛在天之灵不安了,放这样的衣冠禽兽出去,以他的名声威望,那还有多少受害者会死于其手?

这次仿佛正义使者都听到警官们内心的不平一般,关键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自愿成为警方的控方证人。

他成为可能将唐安尧钉死在被告席上的重要证人。

“想不想知道谁出来落井下石?”唐安邦隔着铁栏杆问。

虽然被警方正式拘捕,但唐安尧却未见狼狈,他气质沉稳,神情平和,仿佛被关在这里的不是本人,而只是他电影中一个虚拟的角色。听见他大哥这么说,唐安尧微微一笑说:“我猜一猜,是费文博?”

唐安邦略微诧异地挑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感觉。”

唐安邦问:“那你的感觉能告诉你,他要指证你什么么?”

唐安尧好笑地反问:“这难道不是你聘请的律师团该去搞清楚的事?”

唐安邦朝身后的律师点点头,那名华裔律师上前微笑道:“唐导,费文博此次出庭有些棘手,他声称沈涛失踪前曾与他见了一面。”

唐安尧微微收缩瞳孔,沉声问:“你说什么?他认识涛涛?”

“据他说并不是,而是沈涛查到是他将你们的不雅视频放到网上,所以要找他算账,但他当场并不承认,两人曾为此发生了激烈争执。”

“那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因为争执中,沈涛很着急地骂你会害死我的知不知道,唐安尧会怀疑是我干的。”

唐安尧深吸一口气,维持了基本的冷静,问:“他如何证明这事是真?”

“他偷偷录了音。这成为控方的动机陈述。”律师看了他一眼道,“控方认为,正是因为你怀疑沈涛将你们的不雅视频放上网,背叛了你,所以你因爱生恨,蓄意杀了他。”

唐安尧脸色黯淡,沉思了良久,才哑声说:“我从头到尾想了一想,发现他还对我真是恨之入骨啊。”

唐安邦不解问:“费文博?他为什么恨你?因为你不让他出演你的电影?”

“我不让很多人出演我的电影。”唐安尧冷静了下来,缓缓道,“我从来不喜欢别人来对我做的事指手画脚,什么赞助商塞个小明星进剧组,什么娱乐公司高层想借着我的电影捧谁,这些事我能免则免。你知道我的,我当年连你的面子都敢驳,其他人算个屁。”

唐安邦佯怒道:“你还敢说,当年我见你在好莱坞四处碰壁,好心帮你,你却不识好歹……”

“是,我向来就不识好歹,”唐安尧道,“谁让我是你唐安邦的弟弟。”

这马屁拍得唐安邦也甚为愉悦,他淡淡一笑说:“这个什么费文博大概被粉丝宠坏,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来落井下石,你放心,我会让人教教他规矩的。”

“不是,大哥,正因为他不是不懂得自己斤两的人,却因为我不让他参演就这么疯狂来报复,我觉得挺奇怪。”

“怎么说?”

“我曾让阿骏打听过他,”唐安尧平缓地道,“发现这个人口碑并不差,勤勉好学,为人谦和,并不是一味不知进退的小明星。他演技一般,唱歌一般,也无显赫背景,可为了捧他,他们公司明知我要求苛刻,然而还能找到我这来,这公司得多看重他?在娱乐圈,一个能天资平庸的人却能红,无论运气多好,这个人首先得会做人。”

“可是费文博一对上我,却完全不是这样。上一次在媒体面前编瞎话抹黑我,这一次干脆出来作证要钉死我,这难道不奇怪么?”

“一个会做人的明星,却不知死活要跟一个知名导演较劲,这确实奇怪。”唐安邦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查一下这个人。”

“拜托你了大哥。”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第17章

唐安尧溶尸案一经披露,举世皆惊,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报道、猜测、分析和所谓的案情重演随处可见。纸媒、电视、各大网络门户纷纷议论此事,其影响已远远超出港岛本地,扩大到大陆台湾、北美欧洲,一时间,电影导演唐安尧再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他上回方兴未艾的性丑闻难免再次被人挖坟,两相联系,唐安尧立即塑造成一个有精神病史的性虐者,且利用身份权势逼人,手段毒辣凶残,简直罪无可恕只待判决了。

这回的事超出娱乐圈平素我抹黑你,你唱衰我的游戏规则,随着唐安尧成为众矢之的,圈中好友再没人敢为他说话了,连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影帝周景晖都三缄其口,不欲多谈。上回为他讲了公道话的张安平导演,此刻也被媒体追得落荒而逃。

而事件的严重性也同时令娱乐圈中的好事者不约而同闭上嘴,因为踩一个道德败坏的导演上位还可说是正直,但踩一个杀人嫌疑犯上位就显得愚蠢无知了。一个不小心,就是跟杀人犯扯上关系,事后谁知道会不会有顶妨碍司法公正帽子,偷吃不成蚀把米。

历来娱乐圈自己掐来掐去不少见,但搞到谋杀这么大件事却另当别论。只要还算聪明的圈里人,此时均会不咸不淡扯两句“相信法庭会做出公正判决”、“我不是法官,不好作答”之类的废话,就算他们中有人心里真嫉恨唐安尧,这时候也不得不收敛幸灾乐祸的嘴脸。匿名上网骂街是一回事,真名实姓的采访,谁缺心眼会在这种时候去显露一脸小人相?

无论与唐安尧相熟与否,有无交情,抑或与唐安尧不相干的路人,娱乐圈中人这次奇异地一致没乱说话,这对唐安尧而言,倒是意外的幸运了。

但广大网民却于此相反,普通人或多或少都有种相信警察,顺从政府的良民心理,听到唐安尧都被起诉,不日开审,都会偏向于相信警方不会乱控诉。反过来不自觉愿意当一下公权机构的打手,他们秉承一种朴素的逻辑: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唐安尧要是好鸟,警察怎么会找上他?更何况听说他被控杀人溶尸的对象,居然是他的所谓情人。

正常人怎么下得了手?他简直不要太变态。

这种社会败类不趁机打杀了,还留着他祸害旁人么?

不知不觉,唐安尧已经被描述成一个利用身份权势逼迫小主播,虐待凌辱,最后甚至杀人溶尸,穷凶极恶的暴徒,唐安尧本人简直成为社会恶势力的符号标志。

他在一时之间,被网民称为“唐胡子”,被无数人批判谴责,痛骂憎恶,网上不知何人制作的“唐胡子杀人溶尸”动画视频,一夜间点击超过百万。

唐安尧的声望再度跌破冰点。

但外面发生的这些,唐安尧虽有所预料,却顾不上应对了。他在意的是怎么把自己从这件冤假错案中摘出去,怎么弄清沈涛生死之谜。

因案件在香港审理,唐安邦从美国带来的律师便不能用,他重新为弟弟聘请的是本港专门打刑事重案的大律师庄楚明,按理说打刑法官司的律师并不比打经济案件的律师收入高,但庄楚明是个例外,他专为上流人士处理这类麻烦事,且十讼九赢,败绩甚少,因而在整个港岛上层社会享有盛名。

庄大状头回见唐安尧便直接道:“你现在成为市民街坊欲啖其肉而后快的大变态,罪名成立乃民心所指,这单官司要赢难。”

“你的策略是?”

“跟控方做交易,你有狂躁症病史,以病发失手认罪,争取法官轻判,随后保外就医。”

唐安尧深深看着他,问:“你就是这样做律师的?你怕给个大变态辩护还打输官司影响业绩,所以劝我认下我没做过的事?”

“我为你提议的乃是最稳妥无风险的方案。”庄楚明面无表情道,“对得起我的职业道德。”

唐安尧看着他,忽而问:“但溶尸怎么说?就算我是狂躁症患者,我杀了人,可溶尸呢?那是需要冷静清晰的头脑才能办到。你不要忘记了,涛涛失踪后我找了他三天,实在找不到人才去报案,如果我承认我杀人溶尸,那过后我还佯装其失踪,冷静处理自己的事务,算好时间再去报案,这简直是丧心病狂了吧?你怎么解释这些?法官又怎么可能相信我是失手杀人?”

庄楚明冷冷地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总之我会尽力帮你争取最短的服刑期。”

唐安尧忽然笑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大律师,淡淡地道:“庄大状,你可以走了,我要打的是硬仗,不跟投机取巧的无胆匪类合作。”

庄楚明毫不客气地道:“唐导,你不要电影拍多了就以为现实法庭上如一场戏。”

“庄大状,你不要律师做久了忘记你为之辩护的是一个个活人。”唐安尧反驳道,“活人都有感觉,都要生存,都要讲活着有没有意义。比如我,我一生只爱两件事,拍电影和沈涛。你让我认罪,等于一下让我失掉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我就算争取到法官轻判又如何?就算后面真的能保外就医又如何?我那样活着,会一辈子瞧不起自己。”

他皱了皱眉头说:“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庄大状,我们就此别过。”

庄楚明却没走,他扶了扶眼镜,冷静地道:“我从没忘记你是个活人,唐先生,我只希望你是足够聪明的活人。”

“显然我们对聪明的理解不同。”

“请听我说完。既然这是委托对象的选择,那么我作为律师必须尊重,所以我这里有第二个方案。”庄楚明眼镜的反光更为明显,他继续冷淡地道,“那就是无罪辩护,推翻控方的全部证据,从每个证人到每个物证都打败,但这是一个艰苦得多的过程,也是一个花费巨大的过程,最重要的是,它还容易全盘皆输,连翻身机会都没有。以我的经验,取胜几率不到三成。”

“就这样,唐先生还要坚持么?”

唐安尧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早已摆明了我的立场。”

“这可不是赌大小,我以为你该再想一想。或者跟令兄再商量……”

“不用,他也是这个意思。”

庄楚明摇头说:“好吧。我明白了。”

唐安尧慢慢笑了,他说:“这么说,你愿意留下来打这场硬仗?”

“为什么不?令兄的薪酬给得很高。”

唐安尧伸出手说:“欢迎你,庄大状。”

庄楚明跟他象征性握握手,很快放开。

“问一个题外话,”唐安尧忽而道,“我虽然被关在这,但也知道此刻外面我的名声定然臭过隔夜马桶,为什么你会接我的案子?”

庄楚明垂下眼睑,想了想说:“这个官司很有趣。”

“具体点?”

“所有人都恨不得你输的官司,并不常遇到。”庄楚明推推眼镜,“普通市民都情绪激昂,参与此案的警察呢?公诉人呢?他们有没有被这些影响了取证程序的公正?法官呢?他是不是先入为主地影响了司法公正,这些我都很有兴趣。”

“可如果他们是对的呢?我确实是个变态,我确实杀人溶尸了?”

庄楚明皱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他问:“唐先生,你难道要从我这听到什么‘你一定无罪我相信你的’之类不专业的话么?”

唐安尧笑了,他点点头,说:“是我问了废话,那么庄大状,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庄楚明道:“我要尽快拿到你与唐氏所掌握的有关此案的全部材料,我们来根据材料来尽快构建一个故事。”

“一个我无罪的故事?”

庄楚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有罪无罪与我何干”,他道:“不,一个推翻对方故事的故事。”

他俯下身,迅速在桌子上以手指点了几点,道:“控方的论点支柱分两个主要点,一是物证,包括现场挖掘到的物证,即那个所谓溶尸用的桶、毛发、衣物等、以及非现场物证,包括不雅视频、录音等;二是证人,刨除几个不太重要的之外,只有两个关键证人,一个是李森,一个是费文博。”

“他们一前一后,为控方的故事补充了完整的情节。但问题是,我发现他们俩的证词太连贯,简直缺一个而不可。”

庄楚明抬头凝视唐安尧:“唐先生,你是电影导演,也是编剧,你告诉我,两个之前互不相识的演员,怎么样才能各讲各的台词,却能演完一部戏?”

唐安尧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不难,因为我会事先给他们看剧本。”

庄楚明微微一笑,这才真正伸出手来,说:“合作愉快,唐导。”

唐安尧与他郑重握了握手,道:“合作愉快。”

第18章

唐安尧案开庭那日全港轰动,多家媒体蹲守法院,包括本港及外媒在内的记者们早早架好长枪短炮占据有利视点准备拍摄。因庭审拒绝媒体入内,大家只能在外苦守,突然之间有人喊:“周景晖的车,周景晖来了。”

一时之间记者们蜂拥而至,围住缓缓驶来的黑色座驾。车门一开,几名保镖并经纪人护着戴着墨镜的影帝周景晖快步入内。他神情肃穆,并无回答任何问题的意思,但他的到场即表明一种支持的态度,众媒体记者纷纷狂按快门,心道有了周景晖,那无论如何回去这篇报道都有东西交差了。

快进法庭时,一个娱记以丰富的战斗经验挤到他面前,将话筒递过去喊道:“周景晖,你认为唐安尧真的杀人溶尸吗”时,周景晖忽然停下来,透过那个人看向他身后的摄影机,语调清晰有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真相就算今天看不清,将来有天也肯定会看清。”

“那你的意思是信唐安尧是冤枉的,力撑他到底咯?”

周景晖不再作答,他的经纪人与保镖纷纷即开挡开人群,用力将他送进法庭。

开庭的时候座无虚席,唐安尧仍然一身唐装好整以暇,他进来时,看到旁听席上的亲友们甚至微微一笑,颔首致意,仿佛今日不过是片场中的日常相逢。辩护律师那边,庄楚明的团队已经紧张就绪,看到唐安尧,庄楚明仅瞥一眼,就若无其事转过头去。

法官入座,宣告开庭。庭审一开始控方节节胜利,正如庄楚明事先所告诫的那样,主控方物证有力,人证证词推波助澜,它们共同给法官与陪审团造成一个深刻印象:唐安尧是个卑鄙阴险、仗势欺人的社会恶瘤,他利用权势威逼沈涛成为自己的性伴侣,又虐待他以至需入院治疗,最后甚至杀人溶尸,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庄楚明不动声色,唐安尧亦面无表情,他在法庭上垂下眼睑,仿佛置身事外,不知在思考何物。忽然,听见控方传唤主要证人李森时,他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证人席。

李森被带了上来,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眶深凹,察觉到唐安尧盯着他,他露出愤怒仇恨神情,下意识地想冲过去。

庭上的警察立即拉住他。

庄楚明看到这一幕,一直在敲着桌面的右手食指蓦地停下。

庭上,控方正在问李森:“李森先生,你与被害人沈涛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关系。”李森说,“沈涛是HT电视台娱乐前线的主播,我是该节目的导演。”

“你是何时注意到沈涛与被告有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大概半年前,有天放工,沈涛在打电话,我无意中经过,听到他在电话中提到‘唐导’两个字。随后我有些疑心,因为HT电视台并无任何一个导演姓唐,但我并不放在心上。后来又过了一个月,我们栏目组同事一起去唱K,沈涛喝多了,我送他回家,他并不允我送上楼,我不太放心,看他进去后并没走开,怎知当时突然看到唐安尧朝他走去,抓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进了那栋楼。”

主控官又问:“沈涛失踪前一日,你为何会去到唐安尧位于浅水湾的别墅?”

“因为之前一天放工时,我看到沈涛进了唐安尧助理开的黑色富豪车,我很担心他,当晚给他打电话又没人听,于是我第二天就找到唐安尧的别墅那,没想到他真在那里。”李森顿了顿,说,“我劝他不要跟着唐安尧,但话没说完唐安尧就进来,他以报警和武力威胁我,沈涛害怕我出事,让我赶紧快走。”

“后来呢?”

李森似乎说着说着渐渐有了勇气,他抬起头,朗声道:“我回去后越想越不安心,第二天又去了唐安尧的别墅,但没进去,隔着花园等了会,这时我突然看见沈涛气冲冲从室内走出,回头说‘不是我做的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后来不知为何,他又走了回去,但只到门边,就被唐安尧硬拖了进去,两人肢体碰撞,其间,沈涛的头撞到门框上。”

“你为什么不过去帮他?”

李森浑身颤抖,黯然道:“我有的,我大声喊沈涛的名字,问要不要帮他报警,但沈涛过了会,从二楼窗户那捂着头对我说不要报警,他不要紧。我知道他是怕报了警又给唐安尧造成不好的影响,我真是后悔,为什么当时要听他?如果我当时报了警,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他也不会……”

他声音越来越沉,难过得低头哽噎起来。

控方很满意,对法官说:“我的问题问完了。”

庄楚明站了起来,走到李森面前,盯着他良久不语,法官不得不提醒:“辩方律师,你有问题吗?”

庄楚明微微鞠躬说:“抱歉,庭上,陪审团诸位,我刚刚走神了,因为我在想一个问题,上司对下属特别关心,通常只会有两种原因,一是那个下属太得力,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缺他不行;一是上司对这个下属有所求,而那个求,还通常是不那么好直截了当说出口的。不知道李导这么关心沈涛,关心到他的私事上,是出于哪种原因呢?”

李森脸色微变,说:“我们栏目组大家平时关系都很好,而且唐安尧之前有不好的传闻,我担心沈涛也是正常。”

庄楚明点头说:“李先生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好到不惜跟踪同事,一定要阻挠对方跟别人的正常交往。”

他出示了两张照片,道:“这是HT电视台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李先生声称见到沈涛坐入唐安尧助理所开之车的那天,录像显示他不仅是看到了,而且是随后开车跟了上去。想必你一直跟到浅水湾,对吗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