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初,你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既然不喜欢女孩子,为什么又要和我走得那么近。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他不喜欢女孩子,所以才毫无顾忌地对她好。

而且他不是坦诚地说过,他刚刚分手。

这样想,就没有谁值得去恨。恨耗费了她十年的光阴,现在她再不愿感受这种感情。

只要把初零当作是一个过客就好了。

到了德国,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

那么听听mp3里面有什么应该也没什么吧?

她刚刚戴起耳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朴小姐,前台有一封朴议员的信,需要我现在送上去吗?”

“什么信?”

“快递送来的,没有署名。”

“……那我自己下来拿好了,谢谢。”

金珊夜和时达在主干道上堵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到达澄丽,甫一下车就看到朴璧希从转门里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快去拦住她!”不遑多想,金珊夜拦住了出租车。

“小姐!你怎么突然冲过来!”

“朴璧希,你不能去电视台!”金珊夜敲着车窗,示意她下车,“否则缪司的苦心都白费了!你还记得缪司吗?他曾经为你摄影,长得很猥琐,但他一直都记得你,他一直在想办法帮你!初零的事情我们会解决,你不要去电视台……”

“初零发生了什么?”朴璧希立刻下车,“发生了什么?”

她手里拿着的是完整无缺的快件,她并没有打开母亲的信件,她只是想去议政厅把信交给母亲而已。

“你不知道朴议员今天晚上会去电视台录节目?”时达张口结舌。

“什么录节目?”

妈的,自爆了。金珊夜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气氛一时间非常紧张。看他们两个没有说话的意思,朴璧希晃晃手里的快件:“这是你们写的?”

她立刻作势撕开快件,金珊夜赶紧握住她的手腕:“朴璧希……”

一辆警车在三人面前停下:“朴璧希,要去电视台就跟我走。”

又是张鲲生。时达气得踢了警车一脚:“你能不能不要来掺合!”

朴璧希看看面前的两个人,又看看车里的张鲲生,决然地上了后者的车。

“完了。”时达顿足道,“张鲲生这小子消息网四通八达,一准载着朴璧希去救初零了……不对,张鲲生是朴议员那边的人啊……”

张鲲生……莫非他每次出现并非是为了朴璧希?

“珊夜姐,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不如去吃饭?”

“啊?”

“啊个鬼!立刻去电视台!”

格陵电视台的七号摄影棚,正在进行最后的灯光调试。

“我一定要向您介绍这盏灯,”邵静安和已经就位的朴桂兰闲聊起来,这也是拉近和访谈者距离的方法之一,“这盏灯我们只有在市长来的时候用过。”

“我已经那么老了么?”朴桂兰笑道,“要用苹果光来掩饰皱纹?”场下的人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

“不,这纯粹和资历有关。”果然不好相与,邵静安脸上挂了笑,“您看这可是封闭录影,可还是有很多人想来看看您的风采。”

朴桂兰看看场下站着的人:“如果议会的纪律也是如此涣散,那该担心的就是你们了。”

这可不是笑话。可恨场下的人还在附和地赔笑,尤其是站在角落里的张鹏生,笑得那么起劲。

讪讪地没了话题,幸好场记开始清场,大部分人都被请了出去,独独漏了角落里的张鹏生,邵静安恨不得用眼神把他轰出去,奈何他稳如磐石,屹然不动。

幸好录影终于开始,说了些场面话,朴桂兰也十分配合,谈的内容基本上按和秘书厅商议的本子来,主要围绕着朴桂兰十年来的政绩所展开,再配上VCR,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其中提到了月神计划所涉及的伦理道德问题,朴桂兰表态,她并不赞成轩辕生物的人造子宫方案,这其中涉及的伦理道德问题现在社会还没有进步到可以解决,但是这项技术对于本身受孕环境不乐观的母亲来说,也的确是一项福音。

“科技革命以来,哪一次进步不是双刃剑呢?炸药,石油,原子能的发现,阻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月神计划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这个问题很好。在权衡利弊之后,我们批准了月神计划的临床试验申请,但是对于受验者,我们有一套由整个议会制定的筛选方案,绝对不会挑战整个道德秩序。”

“而且这也是和乙等议案的一种平衡,每次我想到格陵市有这样一批出生于九十年代的乙等公民就觉得平等民主不过一纸空文。”

从一号摄影机后面传来一阵突兀的掌声,其他人如梦初醒一般,赶紧鼓掌。

邵静安瞪了一眼带头鼓掌的张鹏生,后者对她耸耸肩。

“我们都知道,十年前通过的格陵妇幼保护条例和您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如果不是您奔走呼吁,现在女性依然会在很多方面受到困扰,可否请您谈谈当时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您注意到这个社会现象?”

“没有什么契机,这是个一直存在的社会问题。既然存在,就应该解决。”

“但我们必须承认,是从您开始公众才重视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朴桂兰一反刚才滔滔而谈的态度,变得惜言如金。

“或许我大胆假设,当然这也许会冒犯您。”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主持人,我很喜欢你的节目,你很大方得体,很有职业道德。”

张鹏生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在您的身边,是否有人受过类似的侵犯,所以才促使您不遗余力地呼吁全城人民关注这个社会问题?”

她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明显出格,监制在场边疯狂地翻着记录本,没设计这个问题啊?

知道太多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朴桂兰回答,张鹏生却在想着朴桂兰会怎么做?撂下一句我不录了,冲出去,然后封杀邵静安,然后封杀剪辑师小张,然后封杀……

“即使有,也是我的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她沉默了那么久,还是回答了。

邵静安一时沉默;张鹏生看看表,四十五分钟的节目,现在已经收录了一个小时,素材够了,不要不再问,赶快结束,他会剪得漂漂亮亮。

“那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个案例,修改案通过后的第一个受到宣判的罪犯,因为曾经对三名儿童实行猥亵而被判处二十五年徒刑。十年内一次假释也没有。”

“这个个案和本次访问有什么关系?”朴桂兰突然粗暴地打断了她。

邵静安没想到她会立刻翻脸,一时差点被震慑住:“我想说的是,我咨询了有关法律顾问,假如是旧法案,十年刑期是上限……”

“十年?”朴桂兰突然冷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全然没把满场的人放在眼里,“邵小姐,知道吴越之争吗?在监狱里,十年和二十五年有天壤之别;十年,你出来可能还可以报复这个社会;二十五年,那这个人绝对就废了。邵小姐,如果你是受害者,你希望身边有一颗十年期限的定时炸弹,还是希望永远摆脱这梦魇?”

她的话让邵静安无从反驳:“……但是出发点完全不同;法律为民主服务;而不是个人报复的利器,况且现在整个法案面临着矫枉过正的问题……”

“真不该教她这个词。”小张嘟哝着,一个邵静安怎么是朴桂兰的对手。

“矫枉过正?我不觉得。至于个人报复之说……”

现场的电梯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这里是封闭录影……”场记挥舞着手,突然哑了。

格陵再没有谁,有这样青翠欲滴的眼睛;而这张脸,睽违了十年。

“很抱歉。”朴璧希走到制作人面前,鞠了一躬,“我想我有责任把一些真相说出来。”

她朝母亲走过去,朴桂兰看着她,嘴角微微抽动。

“你没有必要说什么。”邵静安企图阻止,“我并不是……”

“真的很奇怪,一开始所有人都想知道,现在却都不希望我说。”

邵静安求助地望向张鹏生。

“但是,我想我总要说一次,”她又把一绺头发捋到耳后,邵静安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否则这个结永远都解不了。”

“我是陈红旗一案的受害者,十年前,我曾经被他诱骗。但因为自身的原因,我拒绝录口供和验伤,也没有上庭作证。”

她的话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众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够了。”朴桂兰低声道,“你那时还小。”

“可我什么都知道。”

那些连母亲也没听过的。

于是她开始低声地讲。声音很低,大概只有邵静安,朴桂兰,灯光师听得见。

听不见的场记,制作人,总监,一开始还试图凑上前,但渐渐地身体僵硬了,回到原地。

张鹏生什么都没听见,他也不愿意听见什么。

朴璧希就那样低声地说着,一天一夜的禁锢,她语气不变地讲了十分钟,期间她一直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所有人都安静了,灯光早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小张清清楚楚地看到灯光师的双腿在颤抖,而他自己也抖得厉害,只有扶着墙,祈求赶快结束这一切。

最后朴璧希抬起脸庞:“立法是议政厅的职责,执法是大法官的职责,我没有任何立场来评论。我只知她是我的母亲,她为了我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而我过了十年才明白,我不孝。”

邵静安足足默了半分钟,才说了一句话。

“还有十五年,他就出狱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慌乱无助,超越同情的害怕,在同性身上受到的折磨,让她也颤栗起来。

“那个时候我就不是小孩子了。”朴璧希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凄美和坚强,“我不怕。邵小姐,你也不必怕。”

她腾出一只手,拍拍邵静安的手背。

“还有一件事情。”

“我是受害者,初零又是何其的无辜。

他不能选择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这不是他的过错。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发现这不是我的错,如果大家再要用十年的时间来淡忘初零的出身,那他就太可怜了。”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专心于工作?”

张鲲生的声音在工作室的门口响起。

“既然是工作,不认真怎么能行。”初零摘下耳机,“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偷懒的藉口。”

“可是你的团友们都不在。”

“他们去吃饭了,马上回来。”

“你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