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书生看见了我,我不敢保证他有没有看见你,如果看到了,你再去跟镖局的人说话,那蛇没出来,就已经躲起来了。”

虽然明知道秦放和白水之间氛围难堪,可相比找别人或者让明月过去,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苏云开又想,两人始终这么躲也不是办法,总要找个契机解决——哪怕是说清楚了要断开日后一切瓜葛,早一些于两人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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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夜里才回客栈,回来时不经意地经过白水住的客栈,他还多往里面瞧了一眼,本来没准备能瞧见她,可谁想她正和镖师们在吃饭。镖师们常年风吹日晒,肤色黝黑不说,还粗糙。白水坐在他们中间,倒被衬得净如白莲。

镖师们说说笑笑,唯有她静默吃饭。

白水的头发全都挽起在头顶上,只用一根灰色发带绑住,简简单单的装扮跟她冷冷清清的性子实在是相符。秦放都要以为她那日她被自己发现是姑娘后,那欲哭失落的模样是他做梦了。

秦放站在街对面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她吃完饭上楼,他才走。回去的路上才想起他还没吃晚饭,饿得很。

白水啊…

他一路想着,一路念着,刚进客栈就被什么东西砸在脸上。他顿时回神,气恼地往四下看去,可竟然没看见是谁暗算他。他正要提步进去,又被一颗石子扔中,若非有多年的好休养,他真要骂起来。

“嘘、嘘。”

他循声往墙角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脑门露出,一双眼睛直转,示意他看脚下。多日相伴,只露了半张脸他也认得那是明月。他无奈低头找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扔脑袋上的是个纸团。

“…就住隔壁屋至于嘛…”他嘀咕着拾起,展开来瞧,看见上面几个大字,差点就蹦了起来,要追过去骂明月一顿。

她明知道他现在见白水如猫见老虎,还让他去传话,他俩还是不是朋友了。

明月见他脸色急变,抱了抱拳求体谅。秦放知道她不是那种不顾人感受的姑娘,向来又是他姐夫的主意。既然是他姐夫的主意,那必定是关乎黄金镖车有所变动的事,否则不会在纸条上写着告知白水按兵不动,还让他别回这个客栈,另寻他处住下。

他无奈将字条收好,揉着脑门去白水住的客栈。

方才从那里回来路还挺远的,这会再去,好像远在天边了。走了许久才到了那。他走到柜台前跟掌柜要房,末了抬了抬头瞧上面,“楼上好像住了不少人呀,走来走去的。”

掌柜笑道,“今日来了一队运镖的,那些镖师个个身强力壮,下脚的力气大,公子见谅见谅。”

秦放笑笑说道,“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人,我怎么会介意。不过镖师也不见得都是身强力壮的吧,我认识的一个镖师个子就挺小的,不过他可是总镖头,镖师都得听他的。”说着,他便扔了锭白银给他,“先住三天,吃喝送到我房里来,少了找我补上,多了也不用找了。”

掌柜见他穿着光鲜,出手又阔绰,笑道,“公子真是阔气…公子还真别说,那队镖师里,还真的是听一个小个子的话,那人模样俊俏,斯斯文文的。”

“这敢情好,我也怕吵,但懒得走了,要不掌柜就将我的房间安排在他隔壁,这样省得夜里吵。”

掌柜想了想道,“那隔壁的确是有空房,就是不大通风,公子您看…”

秦放摆手,“不碍事,就那吧,安静点好,不会闷死人就成。”

掌柜边笑边领路,“公子言重了,哪里会闷死人。”

秦放笑着跟在他背后上楼,不动声色就知道白水住哪间屋子,省得自己找错地方暴露了他来寻她的事。他就是奇怪为什么好好的要他偷偷来告知白水,难道出事了?

对了…既然镖车还在,那就是说今天没有人来接镖,也就是说案子还没结束。

难怪要他偷偷摸摸来找白水。

他进了房间掌柜就走了,一会小二送了热茶来,他喝了一口没咽下去,难喝得舌头都觉得粗糙苦涩了。他走到窗前往下瞧,背临小河,正好吐掉。

他鼓了腮子要将水吐了,隔壁窗户“吱呀”一声,一张清冷面色的脸出现在三尺旁。

“噗…”

茶水如鲸鱼喷泉,水珠飞散,随风刮到白水侧脸。她愣了愣,迅速偏头,只看见一个人影急速钻进里面去,就此消失不见了!

她顿时气炸,当捕头的脾气上来,“噌噌噌”地跑到隔壁用力敲门,怒不可遏,“出来!”

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不待她看清是谁,就见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往里拽。始料不及的她愣神片刻,就被那人拉进里屋,几乎是瞬间将门也带上。

白水伸手拔刀,前面那低头的人微微抬头,一张俊气的面庞映入眼底,拔到一半的刀硬生生停住了。

这是两人第二次离得这么近,可两人却比第一次还更尴尬。四目转来转去,好一会白水才想起推开他。

秦放被推得退了一步,见她要走,又伸手抓住,“是我姐夫让我来找你的。”

白水一顿,上头有任务来她本该认真听,可心思却被他这句话乱了心智。原来不是他要来找她,而是因为苏大人。她迅速整理了下心绪,淡声,“什么事?”

“姐夫说计划有变,让你守着镖车别走,尤其要注意有谁会暗中来取镖车,那人你一定要抓住。”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能走。”秦放说道,“我估计是姐夫和明月现在行动不便,所以才让我来,我要是回去,那就没办法再传话了。我会住在这里,等事情结束。”

白水点头,又要转身走。秦放没有放手,“你老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白水偏头看他,“是你一直在躲我,不是我,我是怕你尴尬。”她干脆转过身,环抱着刀鞘佯装气定神闲地看他,“好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秦放看着她,面对面地看着镇定得无所谓的她,心里累积了那么久的不悦忽然被放大了。她太镇定了,镇定得好像之前所说的喜欢根本是假的。

可他知道不是假的。

但她现在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却像一根刺往他心里扎,想到现在、以后她都要这么面对自己,秦放就觉得他没办法接受。

完全没办法接受她视自己如陌路人!

白水见他一瞬一个眼神,一刹一个神情,终于是被他盯得不自在,下决心要走。谁想他又一把抓住自己,抓得死死的,她竟然没抽出来。她怔了片刻,板着脸道,“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我跟你走!”

白水一顿,“你说什么?”

秦放大声道,“我跟你走!等你找到了你哥哥,我跟你一起走,带上我的大舅子,一起走。”

“…”

第55章 黄金劫案(四)

第五十五章黄金劫案(四)

白水刹那回神,死死捂住他的嘴瞪眼低声,“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全客栈的人都听见了。”

秦放抓了她的手放下,“我怕你听不清。”

“我听清了。”她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那话吓着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轻轻一笑,有些自嘲,“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真的放弃了爵位,什么荣华富贵都会没了。”

“我知道…所以才想了那么久。”秦放下意识听着她的话,将声音压得很低,“我原先是没有下定决心的,想着我从小就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没办法改了,否则真答应了你,以后我熬不住跑了怎么办,倒不如一开始就断了。你说的没错,早点说清楚,才是最好的。”

白水默了默,“那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我原以为我没…没那么喜欢你,可是没想到,你不跟我说话,我难受得浑身都不自在,我想跟你像以前一样。后来我又想,我只是过了二十年那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假设我能活到七十,那我还有五十年来适应和你一起的日子。五十年那么长,我不想只是记挂你,那样挺窝囊的。”

秦放说着说着就觉得她真的挺无情的,早早把话摊开了说,对着他还能冷冰冰一脸我不认识你的模样。如果不是刚才见她那副佯装镇定的模样,他真要以为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自己。

白水有些站不太稳当,她想过秦放会选择她,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她倚在门上,抬眼看他,“找我哥哥的事,我本可以拜托苏大人,我也信他。在去京都之前,我便可以以女儿身进去,只是进京都容易,进你的家门却难。你们秦家,肯定会去查我的身份。”

秦放点头,“我明白。父亲他不会允许我娶寒门姑娘,如果我坚持要娶,他查明你的身份后,定会将你女扮男装欺瞒朝廷的事立刻送交衙门。”

所以只能是他跟白水走,哪怕是走了,也要面对整个家族的逼问,甚至是追踪。

白水一开始就让他做出这种选择,他明白她的苦心,只是不想在日后不能分开的时候,被迫分开,那时候的痛苦,或许会被放大一百倍。

外面街道的喧闹一直未散,屋内的两颗心,却从喧哗中寻到一片安宁之地轻轻放下了,虽然不□□心,可既然有决心一起去面对往后,无论是秦放还是白水,所想的都比之前更加坚定,也更无缝隙。

秦放以为他比白水更高兴,可悄悄一瞧,却见她眼睛微红,这才察觉到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倚在门上,像是没力气站着。他轻轻一愣,捏了捏她的脸颊,才发现比之前瘦多了。所以这些天她都是逞强装的,分明很在乎他,可还这样冷冰冰,实在是太不实诚了,“现在开始我们能好好说话了,对吗?”

白水抿抿唇角,说道,“那得先把你偷看我的毛病改了。”

“我什么时候又偷看你了?”

“刚才。”白水偏身不瞧他,“我吃饭的时候。”

“…原来你知道。”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连饭也没吃饱就走了。”

秦放低头看她,“没吃饱?那我陪你去吃吧。”

白水本意是要寻话骂他怂包,敢看不敢过来,可他也是真傻,竟然没听出来。就光顾着她饿不饿的事了,又怂又傻。

“水水?”

白水的鸡皮疙瘩几乎是在一瞬间蹿遍全身,瞪了他一眼,“不许这么叫我。”

秦放不悦,“明月就是这么喊你的。”

“你不许。”

“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的。”

秦放要气炸了,“在你眼里我竟然跟别的男人一样。”

白水顿了顿,唇角微抿。秦放俯身瞧她,才发现她眼睛又大又亮,他以前是瞎了才没认出她是姑娘。看着看着差点往她脸上亲一口,“等以后事情解决了,离开了京都,你要好好照顾我,给我一点时间适应,等适应好了,以后都由我来好好照顾你。”

这话说出来本该让白水觉得没出息,可他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小侯爷,说这样的话,却不知道有多实诚。没有花言巧语,没有欺瞒隐藏。她轻轻点了点头,转眼就见他大喜,捧了她的脑袋就往她额上重重亲了一口,没等她回过神来,害怕被揍的秦放就飞般逃走了。

“我去给你买馄饨,你等我。”

白水杵在原地好一会,才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能烫手了。

她往打开的门看去,秦放将地板踩得砰砰作响,真是个闹腾的人。她只盼着,早点找到哥哥,像秦放说的那样,三个人一起平安离开,去过太平日子。

这样好的事,却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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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州的衙门前放置的大鼓已经还能老旧,但却整洁干净,看上去像是用了很久,衙门也没有舍得换。正门牌匾也不染一尘,似每日有人清扫。许是苏云开和明月去得早,那衙门两侧的石狮子还有擦拭未干的水渍。

两人不紧不慢地从衙门前走过,没有进去,等走了过去,苏云开才道,“我想现在可以肯定那书生的确是衙门里的人,而且还误以为我是来巡视的。”

已经养成习惯的明月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

“衙门很干净,是今天特地打扫过的。”这次不等她再问,苏云开就解释道,“如果是每天都像现在这样擦拭,那石狮子和大鼓一侧根本不会有青苔残留的痕迹。今年禹州的知州并没有调遣,已经任职两年,天天清扫的话,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明月恍然,“那我们现在可以安心了。”

“对,不过也不能拖太久,毕竟我只让许大人将路再堵四天,只怕再过两天,后面报信的人就来了。”

明月奇怪道,“可是为什么你不让许大人堵多几天?”

苏云开笑道,“那条路堵了那么久,无论是商人还是百姓,都着急了。再堵四天,也是下下策。”

原来是这个缘故,明月心中更觉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只是这样一来时间就紧迫了。”

“无妨,虽然是下下策,但也是想好了对策的下下策。”

明月素来信他,也不怀疑,“那现在我们做什么?”

“等。”

“现在还要等什么?”

“等白捕头把人抓住,我们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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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和白水和好后,偏因她任务在身,不能太过亲近。只能等她回房的时候趴在窗户那探头和她说话,底下是条河流,倒不怕人看见。

白水见他身子越探越出,忍不住说道,“别摔下去。”

秦放笑吟吟道,“你在关心我?”

白水瞥他一眼,“怕你摔伤了我背不动你去找大夫。”说着就见他忽然往前倾去,几乎要冲出窗户的模样,吓得她花颜失色,“秦放!”

可旁边那人根本没掉下去,还笑开了。白水深知被戏耍,拿了刀鞘就往他身上戳。奈何距离太远,秦放又躲得好,根本揍不了他。秦放抓了刀鞘尖端,求饶道,“我错了,不过你关心就是关心,为什么总不承认。”

白水猛地收回刀,个头比她高这么多,怎么心智却跟个爱玩爱闹的少年似的,总爱逗弄她。

“咚咚。”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三长两短,不是客栈小二惯有的敲门声。

白水当即探头往秦放嘘了一声,神色肃穆非常。秦放也懂分寸,立刻不出声,可是看不见她,只好贴耳墙壁,细听隔壁动静。

白水理了理衣裳,将刀别好,走到那门前,“咿呀”一声打开了门。

门前站了一个白面书生,一身破旧长衫,发束玉冠,十分简洁的穿着。他上下打量白水一眼,往里屋看去,看见她身后那大箱子,眼神才微微有变,淡漠说道,“八方镖局走八方。”

白水顿了顿,镖师告诉过她,这七个看似平常的字,便是此次接镖的暗号。

——苏大人吩咐一定要抓住的人,终于出现了。

“请进。”

莫耿提步进了屋里,背后门已关上,他心中正称赞这八方镖局做事果然谨慎时,一柄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身后那小个子声音冷得刺骨——

“你叫什么名字?”

第56章 黄金劫案(五)

第五十六章黄金劫案(五)

日落黄昏,再过三个时辰,就是五月初三了。

明月合计了下时日,那报信的人要是快马加鞭,最晚明日凌晨便能到。可现在白水那边还没有半点风声,此时见日头沉落山尖,房里也添了灯火,她托腮坐在灯前,无趣地拨弄灯芯。

灯芯一动,火光跟着晃动,屋内两人的影子也在墙上乱晃碰撞。

苏云开手里的书看了一半,影子一照扰了心神,抬头见她似乎十分无聊,放下书说道,“你从来都是坐不住的人,要你一直待在屋里,也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明月说道,“不是说外头有人盯着吗,我没事,偶尔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不行了。大概是小时候被我爷爷关多了,就不爱待在一个小地方。”

“那我陪你说话吧。”恰好她提及儿时的事,苏云开便顺口问道,“一直忘了问,那日你是怎么跑出家的,还惹得狗追你。”

提及这个明月尴尬一笑,“我搬了小凳子爬窗出来,刚好就踩到蹲在我家窗户下打盹的黄狗尾巴…”

苏云开认真听着,却听到这个缘由,不由失声一笑,“难怪它一直追着你不放,不过也亏得你跑得快。”

“对,更庆幸的是碰见了你,不然非得被它咬伤。”明月想起以前的事还哆嗦了下,只是对狗的阴影不大,如今也不会见了狗就心里发紧。大概是因为比起可怕的狗来,还有更值得烙在心里的事和人。

苏云开说道,“如今的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好仵作,也顺你爷爷的意思跟我来了府衙,只是…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明月想了想,“你肯要我做仵作,那我做到八十岁也要做,跟我爷爷一样。”

苏云开略一顿,末了笑笑,她会错意了。

按照她的年龄,已经可以嫁人了。只是嫁谁?苏云开觉得心里有根刺般,拔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跟明月在一起时是说不出的舒服,没有半点拘束,也不用寻了话题缓解气氛,这么待在屋里,知道她在,也是莫名安心。她时而去外面拿壶茶水,瞧不见人了,目光也会往门口盯上许久。

他是喜欢明月的。

明月喜欢他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喜欢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突然有点羡慕秦放和白水之间轰轰烈烈的坦诚,只是四人情况不同。他如果贸然开口,把明月吓跑了怎么办?

可他又怕回到府衙,再没有这样独处的机会,就更难知晓她的心意了。

他的家人在江州,她的家人在南乐县,让家人探个口风是不行的,请媒婆更不行。这一问万一她顾忌他的身份才答应的怎么办?

他想,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等秦放回来,捉了他问经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