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很是警惕,短短几步路左右看了许多遍,才终于走到他们面前,“大人,明月。”

明月上前将她抱住,真有种对方劫后余生的感慨,“水水。”

她刚将她抱住,白水就忍不住拧眉,疼得轻轻吸了几口冷气。明月忙松开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地方不平整,像是缠裹了很多纱布。她心一凉,“水水你受伤了?”

白水朝她笑笑,少了血色的脸笑意苍白,“对方那样厉害,我只是受点伤,已经很有福气了。”

苏云开问道,“你到了山庄后,那里果真埋伏了人?”

“是,我差点死在他手里,可是我不能死。”白水说这话时连明月都察觉到了里面的决绝和血腥味,“山庄火势很大,我等了一天,烧得差不多了,才进去,但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找到了这个,或许是线索,又或许不是。”

声音里是自认无用的落寞和自责,苏云开听在耳边,拍拍她的肩头,“你做得很好了,白水。”

他将东西接过,发现竟然是一块木板。

这块木头是块梨花木,因结实美观,多用来做桌椅。从形状来看,倒不像。

许是因为山庄和平西侯有关,一瞬想起许多与他相连的事,这一想,倒是想起一件他不太肯定的事,“明月,当初黄金贪污案的时候,那运输花瓶的箱子,是什么木头做的?”

明月想了许久,说道,“好像是梨花木。”

苏云开眉头又锁,白水已将那块木板翻了个面,指着上面的点点凹处,说道,“大人,我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第87章 山洞骷髅(十一)

第八十七章山洞骷髅(十一)

那块坚实的榆木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嵌入,像是被温度极高的熔浆烧进了深处,所以才留下点点凹痕。而每个凹痕里,都残留一些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

苏云开捻了一些在手指上摩挲,有些硌人。细看之下,手指微黑,这才猛然回神,“铁锈。”

“可这些也是铁锈吗?”明月指指旁边的银白色,也捻了一些,“好像是白银。”

铁和白银?苏云开将这梨花木翻看了几回,问道,“白水,这块木板是从哪里找到的?”

白水答道,“那山庄后面。当时火势还没有完全停,山庄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我就过去,可是我发现山庄后面还在不断着火,就爬高了些看,然后就看见有人在那烧山。他见了我并不立刻过来,而是继续放火,等我冲过去的时候,发现那像是峭壁的地方,下面竟然还有一条通道。”

去过一回鼓山,但因第一天去就发生了命案而一直在破案无瑕去观赏山景的苏云开一顿,“还有一条通道?”

白水点头,“对,我上前和他交手,将他生擒,谁料他竟然药毒自尽了。我当时好奇通道通往何处,就顺着那里走去,结果竟然发现了山腰一带,搭建了许多木架子,那些架子已毁,不知道原来是什么。大概的样子,或许是在淬炼什么东西。我寻了一遍,找到这块木板,也不知有没有用,就拿了回来。”

苏云开沉思片刻,说道,“先前断桥被毁,密道被堵,山庄被烧的时候我就奇怪,难道凶手一人能做那么多事,后来我猜想有同党,可为何同党下山却没任何人看见,原来是另有通道。”

“还有,大人。”白水从钱袋里倒出一些黑色东西,“这是不是生铁?我在那后山转的时候,发现鼓山腹地,竟然被人凿了个大洞,洞高十丈,宽有十二三丈,四面乌黑,我在最里面找到了这些东西,还有一些散落的锄头用具。”

苏云开忽然明白那是什么地方了,他看着手中那块被铁锈白银烫出点点凹痕的木板,脑中凌乱的思绪开始渐渐明了,一个一个死结如花绽放,击破了他心中疑虑,理顺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甚至是更遥远的事,遥远至他突然被调任回京,遥远至白影因何被杀。

他紧握这那块梨花木,问道,“那后山搭建的架子,是不是都是梨花木?那后山生长最多的树木,是不是也是黄花梨?”

“对,那里几乎漫山都是。”

苏云开轻轻点头,“我先送明月去李家,你等会随我回苏家休养吧。”

白水一顿,“大人,我的伤没事,你如果有事要吩咐,只管…”

“不,你要好好休息。”苏云开正色看她,“你以前办事从来都不会被人发现,可今天我的车夫却发现了你,你受的伤并不轻。”

白水苍白的脸上满是不甘,“我还没有抓到凶手。”

“不,你已经抓到了。”苏云开说道,“如果不是你,这个案子我如今还想不通,有了这些线索,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缺的,是证据,这些证据,以你的人脉是找不到的,只能我出面。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

白水听见他知道凶手是谁,干涸的眼里终于有了泪,颤声,“大人,凶手是谁?”

苏云开看着她说道,“你答应我,不能私下寻仇。”

白水摇头,“绝不会,我要亲眼看着那人绳之于法,还我兄长清白,让他在天下人面前谢罪!”

苏云开轻叹一气,缓声,“虞奉临。”

白水怔了怔,“我哥哥和他无冤无仇…”

她紧握手中黑铁,手都被快割出血来,也毫无察觉。直到明月将她的手松开,拿了帕子给她绑住,她才不再发抖,“大人…我听您的,我信您,终会为我哥哥报仇。”

尾音落下,是恨,是怨,是忍,明月听得心酸,握着好友的手不愿松开。白水早已如她的姐姐,她习惯依赖她,可是现在的白水,需要她这个好友在旁。她想陪着她,可李康到底是外人,白水在那里容颜暴丨露,身份也会暴丨露,说来还是苏家安全些。

苏云开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街上已没行人,那样三人更加显眼,就送明月去了李家。他将要离开时,李家下人又唤住他,“苏大人,我家老爷有急事要跟您说。”

李康听见苏云开半夜前来,连外裳都没披就跑了过来,正好碰见往里走的苏云开,忙拉住他去后院说话,还将下人支走了,“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去找你,正好你来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

“之前你让我查平西侯,还有陈李朗跟平西侯的关系,前面我给你查到了钱库的事,后面那个,我今晚才查出来,也着实是太隐蔽了,几乎错漏。那陈李朗表面和平西侯没任何联系,但实际上,平西侯所得的钱财,几乎都是陈李朗经手的。”

“嗯,我知道。”

李康还想继续说,被他平平淡淡的一堵,差点没将他的话全堵上,讶异,“你知道?什么时候?”

“刚刚确定的。”那避暑山庄是陈李朗的,实际却并不是,真正的主人,是平西侯。他又说道,“我还要劳烦你一件事,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做好了,你的地位,至少要比现在晋升三级。”

李康笑笑,“我如今已经是四品官了,难道还能封我个一品大臣。”

“能。”苏云开定声道,“功勋,荣耀,恩宠,都会有。”

李康听得喉咙微干,如果是别人说的,他就当笑话了,可偏偏是苏云开说的,还是这样严肃的模样,“你、你当真?”

苏云开并不答,只是问道,“你帮不帮我查?”

李康挤出笑意,“若真能平步青云,就算是要掉脑袋的事,也可一搏,你只管说,我定会替你做。对了,你说那话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苏云开明白他的性格,是怕自己说完后,就火急火燎的跑去办事,连正事也忘了说。

“这几日总有个姑娘在刑部门口转悠,鬼鬼祟祟的,却不进来,衙役一出去她就躲。”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找到白影的尸骨之后。”李康想了片刻说道,“但白影的尸骨找到后,消息并没有外传,应该没外人知道的。”

他说的没错,老百姓是不可能知道,但既然是个姑娘,那就不会是衙门里的人。可消息不曾外传,便有可能是官家女眷。女眷…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我知道了。”

见他轻易就听入了耳,也无其他分析,李康这才道,“那就说说你要我做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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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门前如其他衙门一样,都放置了两尊狴犴。一大清早,衙役便出来清扫门口尘土,打扫得干干净净。

苏云开靠在刑部墙壁一侧,等着那徘徊刑部门前的姑娘。等了半晌,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来的时候,忽然那隐蔽巷子中,露出一截裙摆。等衙门有人出来,那人又退回巷子。衙门门前无人,她又出来,影子斜照一旁壁上,恰好能看见她的发饰。

从投影来看,那姑娘未挽发髻,更证实了苏云开心中猜想。他不再藏身,大步往那边走去。

似乎是听见了声响,那影子快速退后,等苏云开到了巷口,只看见一抹俏丽背影,他喊道,“姑娘留步。”

那姑娘停了停步,又继续往前走。直到听见背后追来的脚步声靠近,才回过头去看,眼有惊恐,片刻又厉声道,“登徒子,休要惹我。”

苏云开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哪怕有些害怕,却仍是颇有气势,他站得稍远,直接将腰牌递上,说道,“在下苏云开,在礼部为官。”

那姑娘打量他几眼,看清那腰牌,才试探问道,“可是江州苏家?”

“老家的确是在江州。”

“我知道苏家。”那姑娘这才卸下警惕,“我听说你身体抱恙,连圣旨都不接,在家静养,可我看你…分明好得很,你这是欺君。”

苏云开将腰牌收起,平静说道,“这些事寻常百姓不会知晓太多,但姑娘却说得头头是道,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那姑娘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没慌张,“是,家父府衙任职。”

“府衙…所以姑娘是在府衙认识白影白捕头的么?”

那姑娘猛地怔愣,方才的镇定全然不见,面色唰地惨白,“你说什么?”

苏云开心中轻叹,“我想姑娘就是白捕头生前心仪的姑娘,并且在他失踪后,你还托人送了一包银子给他的妹妹吧?”

第88章 山洞骷髅(十二)

第八十八章山洞骷髅(十二)

看着对方的一瞬讶然,苏云开心中已无揣测,唯有肯定,“果真是你。”

那姑娘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他和我的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送银子的事,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白影生前曾在家书里提过你,虽然没有说出姓名,但我想,送钱的不是他的同僚,他又非开封人,那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的人,身份肯定不低。而且那包裹银子的帕子上,白影的妹妹曾说有香气。比起男子来,更像是个姑娘所送。”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刑部的人发现有人近日在衙门前徘徊,却不进去。我猜想可能会是那位姑娘,所以就来了。”

她咬了咬唇,“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找到杀白影的凶手。”

闻言,姑娘的双眼已然被泪淹没,微微一动,便从面颊滚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个月里,他一直很忙,我们没有见几次面。最后一次见,他说他很快就忙完了,可是没想到…一别到如今。”

苏云开轻叹,一别几年,却还是不曾相忘,如果当年白影没有…他阻断了思绪,有些事想得越多,就越觉得遗憾。看她的年纪,已经二十出头了吧,可发髻未挽,那就还未成亲。等了那么久,却等来一具尸骸,“你总徘徊在这里,是想进去见他么?”

她摇头,末了又道,“想…但我不敢进去。”

“为什么?”

她默然许久,才抬头笑笑,眼里的泪似随时要掉落,“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年纪大了…爹娘总被人说闲话,熬不住了。”

苏云开微微一顿,心中更觉遗憾惋惜,“白影他会为你高兴的。”他看着这姑娘,说道,“他喜欢你,当然愿意看着你过得好。你过得不好,他又怎会开心。”

姑娘一怔,眼里的泪轰然崩塌,大颗大颗滚落,几乎无法站立。她紧紧咬着唇,害怕自己哭出来。她忍得双肩颤动,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许久才道,“苏大人可以…帮我进去和他道别吗?”

苏云开轻轻点头,“我会的,以后你别来了,让人看见,终归不好。”

姑娘泪流不止,不愿点头,最后还是答应了。

苏云开又暗暗叹气。

等她平复了些,苏云开便送她离开,自己折回进了刑部,完成那姑娘的交托。

李康听见他来了刑部,直奔过来,在停尸房便说道,“你装病抗旨,这事圣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做得太过明显,连圣上也不好护你。”

“李兄,我交付你的事,现在如何了?”

“已经向圣上请求清查,只是…我上奏过一次,被圣上驳回,只怕要联合其他大臣,亦或我再去请安国公进宫觐见。”

苏云开看着静躺在木板上的尸骸,不过五年,尸骸已全无血肉,当年的剧毒到底有多毒,可见一斑。他越看,心中怒火就越是冲天而起,“我走了。”

李康急得跺脚,“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平西侯不会不知道,你要是再这么招摇,你会死的!”

如果做诱饵能够引蛇出洞,苏云开倒觉得是好事。

他从刑部回到家,却见大门敞开,下人往巷子张望,一见自己就急跑过来,“少爷,宫里又来人了,刚刚走,老爷让您赶快去书房。”

苏云开没有留步,往家中书房过去。刚敲响一记门声,就听见里面人让他进去。

苏顾见儿子进来,示意关门,又将一道手谕递给他,苏云开一顿,“圣上又要我走?”

苏顾眉头微拢,声调轻缓,“圣上让你走,是为了保你,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干系,如果你继续留在开封,反倒是不利于大理寺刑部查案。”

苏云开微顿,“圣上知道什么了?”

苏顾看看外面,确定无人,才道,“那李康密奏圣上,要求彻查各地官员,矛头全都指向平西侯,你频繁出入刑部,又屡次被平西侯参本,圣上自然能猜到些什么。圣上寻我进宫问话,问得为父冷汗涔涔,不知你近日竟是在做这些事。你查白影的案子,却又和平西侯扯上关系,我…”已猜到一些联系的他叹道,“开封是天子脚下,别以为能瞒过皇上什么。你是礼部的人,插手这件案子本就不是合情合理,而且也根本无法插手,留在这里何用?”

见话已说开,苏云开料想自己再不收手,平西侯就会对他痛下杀手了,可他还差一步就能揭露真凶,怎么能走,“我若离开,无人推动,那反倒更是让平西侯肆无忌惮的掩埋这件事。依照父亲所见,如今大理寺刑部那些人,承受不住重压之时,仍会坚持么?”

苏顾愣了愣,“你到底为何非要执着此事?”

“父亲难道不明白?因为我是苏家人。苏家为官,不问为什么,只问对不对得起所任的官职。”

得罪权贵,危及性命,哪怕如此,也不愿离开。其实苏家世代都是如此为官的,只是苏顾是官,也是父亲,他丢了性命不惊怕,可独子已站在悬崖边上,他却不能再秉持决心,看着他继续往凶险之地前行。

为父之心胜于为官之心时,就忘了自己是苏家人了。

等他幡然醒悟时,独子已经跪在地上,郑重朝他磕了三个头。每次头点地上,他就知道,儿子的决心已定,没有回头的可能。他长叹一声,既是安慰,也是慈父的担忧,“那李康人微言轻,手上又无实证,单凭他要想查一个侯爷,绝无可能…为父帮你,也是为了朝廷。”

苏云开愣神,他本想以己明志,进宫谏言,谁想父亲竟愿意插手了,“父亲。”

苏顾打算等会就进宫,起身轻拍儿子的肩头,“为父也不想你辜负了明家姑娘,总让她住在李家,你娘也不放心,还是要早点接回家来,方能对得起明家。”

苏云开闻言,朝父亲深深叩首,起身时因钱袋沉甸甸,连带着心也沉重起来,“我也进宫,面圣!”

&&&&&

又是一晚夜深,明月在李家花园里转了两圈,还没困意。许是山雨欲来,导致庭院都很是闷热,无风无雨,手中扇子一停,就觉热意滚滚。

李家下人见她在花园里,快步小跑过去,“明姑娘。”

明月以为是李夫人又唤自己回去歇着,便道,“我这就回房。”

下人说道,“明姑娘误会了,是外头有人找您。”

“谁?”

“燕国公家的公子。”

秦放?明月多日没见他,一听是他,便让下人带路。

想来也不过几天没见,在大堂上两人照了面,都觉对方少了点精神气。

秦放抬手挥退下人,上前问道,“水水有没有来这里?”

“没有,她不是在苏家吗?”

秦放拧眉,“我刚去过,她不在,我就想她是不是来这里了。”

明月低眉细想,忽然有些紧张,“水水可能又去刑部了,她那个脾气,要想让她安安静静等结果,恐怕不容易。但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分轻重乱走,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刑部。”

虽然不知道人是不是在那,但至少有了目标,秦放说道,“那我去找找,我不放心她。”

“那你也要小心。”

“嗯。”秦放从李家跑出来时,汗已湿襟,热,热得人都急躁了起来。

刑部门前,两尊狴犴在夜色下神情狰狞,正气刚正,似可退鬼神。

白水站在对面巷子那,时而探头看看。兄长被带到刑部后,她还没有去看过他一次,不敢,也不忍。如今近在咫尺,更不敢靠近一步。没有抓到凶手,如何慰藉兄长的在天之灵。

她伤势太重,这会久站,两腿都在发抖。她择了块干净的地坐下,再过一会她就回去,她还想再陪兄长一回,阴暗的刑部,得多阴冷。

刑部门前长长的街道似有火光映来,不是一个,而是数十盏灯笼同时映亮晦暗天穹,将刑部门前狴犴照得五官清楚,更加威仪。

白水扶墙站起,探头看去,那马上下来一人,径直进了刑部。她愣了愣,虞奉临?

她往前移步,眸里映着盏盏灯笼光火,那后面跟着的人,分明都是侯府侍卫。

不过半刻,里面就传来吵声,平西侯依旧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五人,似抬了什么东西出来,白水一看,差点没吐出血来,那虞奉临竟将她兄长的尸骨抬出来了!

李康急得满头大汗,跟在一旁急声阻拦,“侯爷,这尸骸乃是衙门中人,案子尚在查…”

“衙门中人,哪个衙门中人?”

“白影,是开封府衙的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