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汝长叹了一声:“陛下成日里费心劳神,身旁却无一个可靠的人可托付,龙体日渐消瘦,顽疾一直无法根治,咱们这些奴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景昀的手一僵,筷子中的排骨掉在了桌面上。

宁珞也楞了一下:“难道我们离京前陛下的咳症还没好吗?”

“陛下郁结于心,哪里是这么容易根治的,这些日子冷暖交替,陛下都咳得整夜睡不着觉,上朝了还要让太医替他下虎狼之药先压制着,省得让朝纲不安,”邓汝满眼忧色,“我们这些伺候着的劝着都不听,若是侯爷在就好了。”

“太子殿下呢?”景昀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邓汝又长叹了一声道,“奴才也不好说,侯爷若是有心,随便去京里找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送走了邓汝,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宁珞的身子沉重,已经不能整夜安眠了,硕大的肚子让她几乎坐卧不宁,只能睡上几个时辰,她深怕影响了景昀的睡眠,几次想让景昀搬去客房就寝,景昀都没答应,不假手以人,亲自照顾她。只是这一晚,轮到宁珞听着身边人整夜翻来覆去的声音了。听了良久,她,终于低声劝道:“景大哥,你还是去探听一下京城的消息吧,若是陛下…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自从到了这西北之后,景昀刻意地忽略着京城的消息,潜心军务,闲暇之余也只是和宁珞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和北周开战以来,更是无心去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黑暗中,那个刚毅挺拔的身躯有些僵硬,良久,身侧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明白的,你别担心了。”

和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北周派来的和谈主使是姿容绝美、优雅翩然的谢隽春,那三寸不烂之舌,几乎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而大陈的主使景昀就好像是他天生的克星,无论他如何舌灿莲花,景昀一张堪比冰山似的的脸不动如山,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

信义侯姓赵名倬正,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他一生为了大陈戎马倥偬,深受一些小辈的敬仰,景昀也算是他半个弟子。此次和谈作为景昀的副手,他也并没有丝毫不快,诚心将自己所有的经验倾囊以授,几个人凑在一起时常秉烛夜谈,倒也成了忘年之交。

这一日,谢隽春正在侃侃而言,说服大家互建信任,减少驻军,订立攻守同盟之时,军帐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情略有些尴尬,正是景勒。

景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就到了景勒跟前,语声中透着几分紧张:“夫人怎么了?”

“夫人…她在生产…”景勒压低了声音,“好像不太顺畅,我怕侯爷担忧,便过来…”

景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和谈了,朝着谢隽春躬身道:“谢大人见谅,今日就先到这里,我们明日再谈…”

北周一起过来的使臣都面露惊异之色,有几个甚至有些不快了起来,赵倬正也略有些惊愕,他先前并不在京师常住,倒是不知道关于景昀和宁珞的那些传言,只是下意识地低声阻止:“元熹,妇人生子,你便是去了也帮不上忙,怎么能丢下谢大人…”

谢隽春和邹泽林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让他去吧…”

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由得掩饰着轻咳了两声,谢隽春正色道:“夫人生子乃泼天的大事,若无妇人生子,只怕血脉不得已延绵、人世间早已灭绝,家不成家,国不成国,景大人快些去才好,我也跟去瞧瞧,若是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责无旁贷。”

赵倬正有些傻了,怎么北周派过来的这个主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还能将定云侯夫人生子扯上了这么高大的境界了。

景昀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说了,道了一声谢便急急地往府里赶去。

到了产房,景昀便见屋里有嬷嬷端着盆子进进出出,金大夫背着双手在门外踱步,他虽然是大夫,可这生产之事还是要交于稳婆的,只怕万一有什么血崩之症,才等在这里候命。

一见景昀脸色惨白地赶了过来,他连忙迎上去安慰道:“无事,稳婆说了,胎位很正,只是个头补得有些大,所以出来得慢了一些。”

他也有些头疼,自打宁珞回了府后,景昀见她比怀孕前还要瘦,便成日里山珍海味地补着,以至于把胎儿补得过大,生产困难。

一名嬷嬷刚巧端着血水从里面挑帘而出,景昀见那血红的一片顿时眼中赤红:“这般流血怎么还会无事?别生了,这孩子我不要了!”

金大夫慌不迭地拽住了他要往里冲的身子,跺脚叫道:“侯爷,我的侯爷,你就别添乱了!孩子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吗?你现在去添乱,到时候母亲都会有危险!”

这句话成功阻住了景昀的脚步,他呆了片刻,不自觉地在原地团团打转了起来,里面传来了宁珞的嘶声大叫,夹杂着稳婆的呼叫声,听上去是如此地惊心动魄,他只觉得那叫声好像化作了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地剜着他的胸口。

他握紧双拳,额头抵在了墙上,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便是面对北周的千军万马时,也没有如此惊惶恐惧的心情。

这一瞬一息都显得如此漫长,就在他承受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掀开门帘之时,一声洪亮的哭声瞬间传入耳膜,伴随着稳婆如释重负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是个千金!”

第107章

都督府一片喜气洋洋。

稳婆们领了赏钱笑逐颜开,这一胎虽然有些凶险,倒也是收获丰厚。一开始见是个千金,她们还在想这番辛苦只怕要百忙一场,却没想到,府邸的主人打赏的比别的官宦人家生了小子还要厚实。

管家和家仆张罗着去发红蛋和面饼不提,景昀早已不顾那血腥之气进了屋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宁珞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他这颗被吓得死去活来的心才算是放回了原处。

坐在床边,早有备好的奶娘将婴儿擦洗干净放入襁褓中递了过来,景昀略有些无措地抱着,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比刀枪还要难伺候,竖抱横抱都不妥当,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宁珞身旁。

宁珞被折腾了半天,此时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脸往婴儿那里蹭了蹭,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景昀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珞儿,刚才我有些害怕,”他的手指紧了紧,似乎还不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还好你没事。”

宁珞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胆小,可是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丫头居然敢这样折腾你,等她大了,打她的屁股。”景昀沉着脸道。

还没等宁珞出声,身旁的婴儿忽然睁开眼来嚎啕大哭,那哭声震耳欲聋,简直要响彻云霄,一张皱得像老树皮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景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噢噢”了两声,拍着她的襁褓想要哄她,却没想到她压根儿不买账,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嚎哭着。

奶娘慌忙过来抱起了襁褓,到了侧屋喂奶去了,景昀板着一张脸,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难道她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不成?”

宁珞朝着他无力地勾了勾手指。

景昀不明所以,俯下身来,宁珞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低声嗔道:“傻瓜。”

景昀也被自己的傻话惹笑了,哪有生下来就听得懂人语的婴儿,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他在宁珞的额角上落下一吻,柔声道:“那看来是个调皮的丫头,不知道能不能如你的愿,学好琴棋书画。”

“她才刚生出来…你操心得太早了…”宁珞想笑,却有些扯动了伤处,只好扯了扯嘴角。

景昀伸出手指,在她的唇间轻轻拂过,那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深幽的眸中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柔情:“珞儿,别说话了,太累了先歇着吧,我陪着你。”

宁珞靠在他身旁,听凭那双宽厚的手掌一下下地轻抚在自己身上,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女儿呱呱坠地,景昀为了她的名字煞费脑筋,在邹泽林绞尽脑汁贡献了数个名字之后,他才博采众家之长,取了“思柔”二字,乳名姝儿,寄托了夫妻二人对女儿的殷殷期盼。

只是仿佛事与愿违,姝儿仿佛和温柔静好这四个字没有缘分,一生下来便看出了几分日后跳脱顽皮的影子,哭起来中气十足,闹起来精神抖擞,以至于景昀在公干的时候耳朵里都回响着那魔音穿耳。

有一次看她哭得太过伤心,正在坐月子的宁珞不忍心,便让她躺在身边,她打蛇随棍上,闻着天然的*便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嗷嗷待哺地寻找着母亲的□□,这一吸吮便一发不可收拾,奶娘的奶不肯尝了,非得拱到宁珞这里来不可,让奶娘啧啧称奇,说这长大了必定是聪明绝顶、古灵精怪的一位小姐。

眨眼,等宁珞出了月子,在西北的第二个年就要到了,和北周的和谈也已经差不多了,两国各自交换了国书,和谈使团回去前,谢隽春特意到了都督府求见了宁珞一面。

景昀原本是不同意的,只托辞说夫人刚出月子身子还未十分康健,只是谢隽春笑了笑道:“若是真如侯爷所说,只怕我主要不顾生死潜回大陈。侯爷接下去也要忙碌万分,能少个操心的劲敌便少一个,大家都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之事,对吗?”

景昀沉默不语,最后到底还是同意了谢隽春的请求。

刚生产完的宁珞略显丰腴,那肌肤宛如蜜汁浸泡过似的,光泽而柔润,和从前相比,散发着一股成熟女子独有的韵味,谢隽春微笑上前,递上了一个木盒:“夫人,这是小殿下让我带给你的,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宁珞疏离地笑了笑,并没有接:“不必了,我和他从此之后便是路人,当不起他的大礼。”

“这是小殿下给他的外甥女的,”谢隽春解释道,“如今小殿下已经心如止水,诚心将夫人看做如亲姐一般,外甥女也算是在他府上住过些时日,得他亲手照顾,又差点在府上有了闪失,小殿下左思右想,便亲手打了这件东西过来赔罪,也算是他的一片心意吧。”

宁珞并不说话,只是紧抿着双唇。

谢隽春长叹了一声:“小殿下自幼丧母,身旁人都是心怀鬼胎之辈,无人真心待他,待到稍懂人事之时,却又被至亲之人所害,颠沛流离、任人欺凌侮辱,性子变得偏执狠戾…”

他的眼底泛起一层微光,“夫人,你便是他心底的最后一道柔软所在,他年纪还小,还能改,若是没了,只怕他要成了不懂情爱、不知慈悲为何物的怪物了。”

景昀在一旁听得有些气闷,这谢隽春的确是口舌如簧,下次万万不能让他再接近宁珞了,再听下去,只怕宁珞连被掳去的怨恨都要被他游说得烟消云散了。不过,仔细想来,有一句话,这谢隽春说的倒是真的,卫泗毕竟年纪还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宁珞不仅要没了孩子,连清白都要不保了。

他轻吐出一口胸内的浊气,在看到宁珞投过来的目光时,终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宁珞接过那个盒子,缓缓地打了开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长命金锁,雕着福禄寿的图案,下面打着红色丝线的小坠子,金锁里好像藏着两个小金铃,拿在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这金锁我暂且收下,”宁珞沉吟了片刻道,“只不过我也不敢再托大叫他一声弟弟,还请谢大人替我带一句话给他,从此之后无须惦念,各自珍重。”

这语气明显缓和了些,谢隽春大喜,深鞠了一躬,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而去。

景昀略有些气闷,抬手便将那长命金锁扔在了桌上,嫌弃地道:“我家闺女可不要戴这东西。”

宁珞笑着道:“好,自然不戴,收着压在箱底便是。”

“我来收吧。”景昀一听便又顺手捡了起来揣入怀里,心想,这若是被她收着,哪一日翻出来了还要睹物思人呢。

宁珞顺从地点了点头,岔开了这个话题:“上次你说去打听一下京里的局势,怎么样了?”

“岳父大人来信了,”景昀的眉头略略皱起,取出一封信来,“你瞧,陛下交托太子殿下办的差事几乎无一件顺利,岳父大人和几名交好的老臣多次进谏,太子殿下却只当成耳边风,只顾偏信那些东宫的庸官;年中的时候太子殿下又得了一场大病,又听得府中供养的那道士所言加服了金丹,这身子犹如空中楼阁,眼看着就要倾塌了,而定王最近频频动作,瑞王自赵斌死后一直蛰伏不出,看起来藏着什么后招,这京城看起来就要风起云涌了。”

宁珞的心一紧,低声道:“太子和定王鹬蚌相争,你小心瑞王渔翁得利。”

“先别去操心这事了,”景昀笑了笑,将信收了起来,一派云淡风轻,“咱们先操心怎么过年吧。”

今年府里比去年热闹得多了,毕竟多了一口人,还有邹泽林硬跟着余慧瑶凑了进来,大家围炉夜谈,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烟火爆竹声,有种恬淡温馨、岁月静好的感觉。

唯一让景昀头疼的是,当晚可能是宁珞抱得姝儿久了,这小丫头片子得寸进尺,怎么都不肯跟奶娘回去,一抱就闭着眼睛哭,那小脸都皱在一起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算了,今晚除夕,就留下来吧。”景昀的心一软,这话不知怎么地就出了口。

宁珞在一旁抿着唇乐了,悄声取笑道:“景大哥不是成日里说我惯坏姝儿吗?怎么今日也纵容起她来了?”

“才一个月的小毛孩,懂什么惯不惯坏的,”景昀很是威严,“以后等她懂事了再教她就是了。”

两夫妻中间破天荒地隔了一个小毛孩,一股奶香扑面而来,景昀半支着脑袋,看着这个睡得正香的女儿,她的肤色已经不像刚出生那样又黑又红了,透出了几分和母亲一样的剔透白皙,脸型和嘴巴像宁珞,小巧秀气,鼻子和眼睛却是像景昀的,因为后期胎里养得好,脸上、身上都肥嘟嘟的,手臂捏上去都是软软的一圈圈的肉。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正盯着她瞧,四肢舒适地大张着,偶尔还颤动一下,半点都没有淑女风范;嘴角时不时地就漾起笑容,好像在梦中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真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珍宝。

两人相视一笑,隔着姝儿将手握在了一起,带着这份难得的安逸甜美,一家三口进入了梦乡。

第108章

眨眼便又是一年上元节了,战事刚歇,从前那样太平宁静的日子在向人们招手,鲁平城的百姓们分外兴奋,以至于这上元节比起往年的热闹都不遑多让。

景昀下午时便早早地回来了,去年的上元佳节,他和宁珞的赏灯同游被西戎人和秦亦瀚破坏殆尽,今年万万不可再错过了。

天气寒冷,傍晚的时候还飘起了几朵雪花,宁珞披着一件白色貂皮大衣,带着暖和的貂皮帽,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那雪花落在白貂皮上,晶莹剔透,轻轻一抖便从毛尖落下来,十分有趣。

和去年一样,景昀亲手用冰雕了一朵莲花,分开做成了两盏梅花冰灯,点点烛火在玲珑的冰灯中忽隐忽现,还带着几分缭绕的水汽,仿佛仙人的莲座一般。

小姝儿还太小,受不了外面的冻,便留在家给奶娘带着,两个人便有了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坐马车到了城中此时最热闹的香泉湖旁。

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大街往里一直走去,人群熙熙攘攘的,旁边还有商贩在叫卖花灯,孩童的嬉戏声到处都是,一派祥和欢快的气息;街角处,邹泽林和余慧瑶正等着他们,邹泽林一介文人,自然没有手劲去做那雕琢冰灯之事,不过也早早地便用竹篾和纸糊了一个灯笼,上面的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出自京师第一才子的手笔,要是放在京师,这可是价值千金。

今日是四叶和绿松随身伺候着,四叶年纪小又性子活泼,看着路人手中的花灯也心痒痒了起来,不时地东张西望,最后在一个能折叠的兔子灯前停住了脚步。

“小姑娘,喜欢吧,”旁边的伙计热情地招呼着,这灯今天卖不掉就要搁置在库房里一年呢,“带一个走吧,这位小哥不要舍不得银子,这么漂亮的灯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再合适也没有了。”

上元节原本就有男女相会的习俗,再加上西北民风开放,今晚的大街上成双成对的男女不少,景勒也跟随主人身后,刚好和四叶她们俩并肩,便被伙计顺口拉过来送做了堆。

众人都回过了头来,四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要反驳,景勒一个箭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了铜板递给了伙计。

大伙儿都看着他笑,景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掩饰着看看旁边空着手的绿松:“绿松姑娘,你喜欢哪一个,我也买一个给你。”

绿松掩着嘴直乐:“那我可是托了四叶的福了。”

四叶扑上去捂她的嘴:“绿松姐姐你怎么也胡说八道了,看我不挠你痒痒。”

绿松哪里是她的对手,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哎呀我的小侠女,你可不能仗着你背后有人护着就欺负我,夫人你快替我做主。”

宁珞笑着道:“是啊,我是得替你们做主了,做主把你们一个个都嫁出去。”

这边正笑意融融,那边却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大伙儿不由得看了过去,景昀的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这大过年的,怎么姜朵也在这里?这不是存心来破坏这上元佳节的心情吗?

宁珞斜了他一眼,嘲笑着道:“侯爷,你的桃花运来了。”

景昀沉着脸道:“她不是已经回绲戎了吗?去之前还和我保证了,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她已经另有喜欢的人了。”

宁珞有些惊愕:“这么快就变心了?难道这世上居然有谁还能比得过侯爷你?”

这话景昀爱听,看来在他夫人心中,他是顶天立地、绝无仅有的好男儿,这样一想,就连远处那不请自来的姜朵都有几分顺眼了起来。

姜朵却看上去非常不高兴,大发脾气:“我现在不想要这些破花灯了,我这就去找都督去!”

地上滚着几个摔得不成样的花灯,想必是她这位公主一不高兴全都踹在了地上,老板在一旁欲哭无泪。

跟在她身旁的正是李成林,被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不讲理?今天上元节,谁陪你在这里穷晃荡?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们汉人就是小气,”姜朵一脸轻蔑地抬起了下巴,“不就让你送盏花灯给我吗?是不是你们都督不给你发饷银?”

“花灯是随便送的吗?”李成林那张俊脸上已经满是怒意,他今日原本休沐,和几个军中好友去喝酒,结果有下属来报说这个绲戎公主跑到了军营东张西望,他生怕她又去打扰都督,这不得不跟在她后头想找机会把她带回去,一开始这女的还见了他笑眯眯的,结果莫名其妙就发了火,“你又不是我心仪的女子,也不是我夫人,我凭什么送你?”

姜朵眼珠一转,冷笑了一声道:“我不是你心仪的女子吗?那你为什么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李成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坦白说了,是都督耳提面命让他千万要看好此女。他头痛莫名,任凭他能率领云甲军在敌军中来去自如,也应付不了这刁蛮女子,要是能把她直接打晕送回驿馆便好了。

旁边围观的人有些打抱不平了起来:“既然成日追着,为何连个花灯都不送?”

“是啊,若是无意,就不要四处留情了,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这位姑娘这么美,能看上你是小哥你的福气,怎么还推三阻四的,”更有人起哄道,“姑娘,他不送你我送你,你喜欢哪个花灯?”

他们俩今天都穿了便服,暗夜中谁也没认出来,一位是骄纵的绲戎公主,一位是名扬西北的云甲军统领。

眼看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好妥协,从怀里掏出了碎银:“我买了,都买了送你还不行吗?”

姜朵这才高兴了一点,蹲在地上挑拣了两个还算完整的花灯,示意李成林过来点好蜡烛,一手一个,快活地朝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呢,迎面便撞上了景昀一行人。

姜朵有些意外,高兴地上前打招呼道:“都督,这么巧,夫人,你也在啊。”

景昀冷淡地微一颔首,倒是宁珞朝着她笑了笑,点头致意:“姜姑娘也喜欢花灯吗?”

朦胧的灯光下,姜朵忽然有些害羞了,她朝着宁珞紧走了两步,把景昀挤到了一旁,两个灯笼并在了右手,一把挽住了宁珞的手臂朝前走去,一边很是亲昵地轻声道:“夫人,我正有事要请教你呢…”

景昀愕然,看这架势,难道姜朵另有喜欢的这人…是他夫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李成林愧疚万分,快步到了景昀面前请罪:“都督,都是末将的疏漏,现在怎么办?这女的功夫不差,能在我手下走上二三十招,若不是偷袭只怕一下子不容易打晕…”

景昀思忖了片刻,跟了上去:“先跟着,看看她耍什么花招。”

一行人说话间便到了香泉湖畔,湖面已经结冰了,湖畔边星星点点,有店家挂着的招揽客户的花灯,也有情侣们挂在树上祈愿的,冰面上也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的冰花,晶莹璀璨,将整座香泉湖点缀得仿佛仙宫一般。

宁珞在前面招手让李成林过去,将姜朵的花灯塞了一个在他手中:“李将军,劳烦你了,姜姑娘不懂我们大陈的风俗,你多陪陪她。”

李成林浑身一凛,难道姜朵又对夫人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是,夫人,”他躬身应道,僵硬地催促姜朵,“走,我陪你去那边瞧瞧。”

宁珞瞅着两人的背影,抿着嘴唇强忍着笑意,景昀终于回过味来,从后面将她抱住了,小声问道:“笑得像只狐狸,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瞧他们两个,看上去挺般配的。”宁珞靠在他的胸前道。

“你是爱上媒婆这个行当了?”景昀取笑道。

“还不是你,”宁珞嗔怪地道,“惹来的桃花债,谁让我是你的夫人呢,总要替你挡一挡。”

景昀笑道:“有劳夫人了,不过,如此良辰美景,能否不要再提那些个煞风景的事情?”

宁珞四下一看,果然,余慧瑶和邹泽林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连她的小丫鬟,也避开了老远,景勒和四叶不知道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些什么。

手里的冰灯已经轻了很多,烛火烧了一半多了,里面的冰水通过小孔慢慢地渗下,冰灯中间被融成了一个圆洞,薄薄的冰壁透出光来,愈加璀璨。

两人把冰灯合在一起,放在冰冻的湖面上,宁珞双掌合十,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许了什么愿?”景昀在她耳侧小声问道。

“不告诉你。”宁珞俏皮地笑了笑。

景昀凝视着她,替她捋了捋散落在发丝上的雪花:“不告诉我也能猜到。”

还能许什么愿呢?于宁珞和他而言,所有荣华富贵都是过眼烟云,此生别无所求,只盼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回到都督府的时候,已经快戌正了,大家各自散去,明日开始,这年就算是正式过完了,还有数不尽的事务要处理呢。景昀和宁珞洗漱完毕,正要安寝,忽然便听到了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都督,有圣旨到。”

景昀愣了一下,这么晚了,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旨意?示意身旁的宁珞稍安勿躁,他披上外衣朝门外走去。

宁珞心神不宁地坐在床上,抱膝猜测着到底是什么急事。

不一会儿,景昀回来了,脸色凝重,语声沉痛:“珞儿,太子他…薨了…”

宁珞的心骤然抽紧,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陛下令我整理好昌州军务,将剩余和谈杂务交于信义侯,即刻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