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自己坐下,又谢了倒茶的丫头,这才道:“夫人不必介意, 您知道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蓝夫人就笑了笑, 牵动嘴角,干巴巴的嘴唇裂开来, 从里面渗出几滴鲜红的血珠。

她咳嗽了几声,沉默良久,忽然挣扎着要起身, 吓得周围的丫头和展鸰赶紧去拦。她不肯,非在炕上躬了躬身, 好歹过了这个意思, 这才躺了回去, 又气喘吁吁的道:“展姑娘,我知道你心善, 是个好人,以后辄儿,就托付给你了!”

就这么点儿动作,她已经满头虚汗,瞧着倒有几分可怜。

展鸰扯扯嘴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沉默片刻,等蓝夫人被丫头喂了一盏参汤,展鸰这才开口道:“其实夫人,即便您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苛待他的。”

“我知道,”蓝夫人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眼里又滚出泪来,瞬间打湿了一块帕子,“展姑娘,我知道您其实也瞧不上我们家,可我好歹也是个当娘的,若不做点儿什么,这心里,哪里放得下?”

先前她总觉得世家大族无所不能,也一直引以为傲,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也有好多事情是他们无能为力的。

罢了,罢了!

事到如今,蓝夫人什么旁的想法也没了,只是苦笑着道:“展姑娘,你也瞧见了,就我这样子,指不定能熬到什么时候,辄儿”

展鸰忽的站起来,心中惊骇不已,这是在托孤了?

“夫人慎言!”这事儿她可绝不能现在就应下,不然这蓝夫人恐怕真就绝了生机了,“您才也说了自己是当娘的,可如今怎么就又敢说这个?”

“命该如此……”蓝夫人给她吓了一跳,可一听也知道是好意,笑容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如今她也不敢多指望什么,就盼着拼了命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这就是胡话了,”展鸰嗤之以鼻,决定下点儿狠药,“还命该如此呢,依我说,您这话出口,自己先该脸上臊得慌。”

“大胆!”蓝夫人听住了,她的贴身丫头却听不下去,然而刚呵斥一声,就被蓝夫人叫住。

“展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便一并讲了吧。”

展鸰谁也不怕,果然放心大胆的继续道:“您是想说自己命苦吧?”

见蓝夫人不说话,就知道是默认了,于是越发哭笑不得,“您若真有本事,就该站在田间地头说去,看那些天天累死累活土里刨食的百姓们什么反应。”

不拿石头和土块砸死你就算好的了!

“您出身大族,从小到大都没吃一点儿苦,衣食住行无不讲究,嫁个夫君更是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现在年纪轻轻就是知州大人,这也叫命苦?”

“您自己才名在外,夫妻又敬重恩爱,长子乖巧懂事,如今眼瞧着次子也要出生,何其美满?还有什么苦?”

蓝夫人依旧沉默,她的丫头们偷瞧了好几眼,虽然也没开口,但其实心里都顺着琢磨,觉得展鸰说的可在理儿哩:

是呀,人一辈子想求的功名利禄都有了!哪儿有什么苦的?若她们这些给人当丫头做奴才的但凡能沾上一样,那得高兴地不知自己姓什么。这些个贵妇人几乎是十全十美的,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还天天迎风流泪、伤春悲秋的?

展鸰又道:“不怕说句您不爱听的,若您真没了,剩下两个孩子,一个还不懂事,一个要吃奶,谁养活?蓝大人吗?他如今正值盛年,您自己觉得他还会不会再娶?”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到时候继夫人自己再生几个,您这两个就是墙根儿的野草!再说了,如今我爱养着这个,谁知过几年如何?或许一时不耐烦就又转手丢了呢!不过也罢了,既然您这个当娘的都不疼,我一个外人,也不操这份闲心,任他自生自灭去吧。”

“你!”蓝夫人给她一波接一波刺激狠了,脸都憋红了,又开始剧烈咳嗽,几个丫头给她拍了好一会儿才罢。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展鸰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想了想,就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她又转回来说:“蓝夫人,有那功夫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先过好了眼下的日子是正经。平时少多愁善感,多出来活动活动,食物也不必太精细,各样儿都吃几口,身子好了、胃口开了,自然百病全消,比一切灵丹妙药都强……”

蓝夫人活了这么些年,见过的、接触过的无一不是类似出身的大家小姐,真要说起来,谁也不比谁强些,都是打小吟诗作画、娇娇弱弱的。且里里外外说的都是女子娴静为主,何曾听过此等狂放言论?

可是……

她出了半日神,忽然咬牙道:“饿了,端碗粥来!”

是啊,她还有两个孩子,得活着,好好活着!

展鸰和蓝夫人进行“触及心灵”的交流的时候,那边丫头们已经将展鹤的行李打包好了。

虽然他从数月前不知所踪,但蓝夫人一直坚信他还活着,照样每个月都叫针线上的人给儿子做几件衣裳,如今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也攒了一大口箱子,正好一起带回去。

另有以前他用惯了的物事,以及蓝源给的一些上好笔墨纸砚,也都带着。

此番回去还多了个人:展鹤的乳母。等过阵子,听说他的老师也会过来,生活和学业都有人照应,展鸰也觉得放心了。

席桐和诸锦在前头骑马,展鸰抱着展鹤与乳母一起坐车。

小孩儿本来在席桐怀里睡得死死的,结果展鸰刚一靠近便忽的起来了,迷迷瞪瞪的冲她伸胳膊,“姐姐,不走!”

展鸰无奈的冲席桐使了个眼神,转头跟乳母一起坐车去了。

乳母手里还拿着她的外袍,有些不好意思,“展姑娘,您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洗呢。”

自昨日被送走之后,展鹤就将她的外袍当成最后一点念想,又如同绝望中的人抓住唯一能抓住的一根蛛丝,死活抱着不撒手,谁碰一下都不成,如今十多个时辰过去,厚实的外袍都被小家伙的眼泪泡的湿漉漉,可不得洗?

展鸰叹了口气,又屈起手指去刮展鹤的鼻子,“羞羞。”

能跟姐姐回家了,展鹤瞬间神采飞扬,捂着脸儿傻笑,也跟着说“羞羞”,逗得展鸰和乳母都跟着笑起来。

姐弟俩你羞羞我羞羞的闹了半天,额头上都隐约出了汗,这才慢慢停下,又喝温开水。

展鸰又对乳母道:“我们那地方比不得知州大人的后院,倒是委屈您了。”

若非她带着展鹤回来,乳母自然是要跟着蓝源夫妇上任去。那样的人家但凡请了人,轻易不会打发了,何况是照顾过儿子的有功之臣,自然更加体面。所以乳母本可以在蓝家颐养天年,如今却要跟着他们在城外荒野生活了,想来生活质量下降的不是一星半点。

乳母连称不敢,很有些惶恐的道:“当不起您这话!我本就是少爷的乳母,如今能继续服侍,已是菩萨庇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是个本分厚道人,本就觉得这几个月的月钱烧手。且给人白养着听着体面轻松,却不是好过的。

眼下倒还好,可时候久了,或是自己老了,少爷也没个影儿,她指望谁去?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太太在不在还不定呢,不过前头三四年的情分,且那么些年过去,倒时早就磨没了!谁还管她死活。

跟着少爷吧,一来真有感情,二来也能奔个前程,她也有男人和孩子呢!且瞧这展姑娘一行人都十分好相处,想来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挺好的。

来的时候忧心忡忡,回去就轻松了,好似溺水的人终于被救上岸,什么压力都瞬间消散,只剩下头顶的蔚蓝天空和无暇白云,美的惊心动魄。

展鹤那小东西也有心欣赏风景了,抱着展鸰的脖子一个劲儿笑,走到半路上还眼尖的指着外头路边喊道:“兔子,兔子!”

展鸰和乳母就笑,“亏你还有这精神,才刚是谁犯困了?”

展鹤只是嘿嘿傻乐,坚决不提方才的事,又眼巴巴的道:“兔子。”

乳母瞧了瞧展鸰,满脸的慈爱,又对展鸰道:“想是孩子心性儿,也喜欢养个活物解闷儿呢。”

解闷儿?展鸰就笑的意味深长,“您老可别多想。”

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走寻常路!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展鹤满是向往的道:“兔子,烤肉肉!”

乳母的笑就僵在脸上:“……”

展鸰搂着小孩儿哈哈大笑,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傻小子,那个太瘦了,得过些日子。过些日子它们养肥了,姐姐亲自给你抓,皮毛做帽子、袄子、褥子,肉咱们可以烤着吃、炒着吃,还能卤着吃。冷吃兔吃过吗?可好吃了!”

这会儿的野物都刚猫完冬,食物匮乏和严寒导致它们自身的脂肪都消耗的差不多了,瘦得很,根本不好吃。

展鹤听得只流口水,拼命点头,“吃!养肥吃!”

外头诸锦听见了,也笑着打马过来凑趣儿,“好姐姐,那什么冷吃兔的,听着就馋人,倒时可别落下我!”

展鸰掀了帘子冲她笑,难得调皮,“偏不叫你!”

诸锦笑的得意非常,十分嚣张,“我不管,不叫我我就天天来,总有一日能撞上,到时候不光吃,还要打包带走了家去,哈哈哈!”

说完,越发的神采飞扬了。

旁边的席桐默默瞅了她一眼,眼神十足轻蔑。还打包带走?问过我了么?哼!

看着这几位大小贵人说笑,乳母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最后干脆默默低头做起针线。

老天爷,这些人大姑娘、小少爷的都怎么了?

如今谁家的少爷小姐的不都一个劲儿的文雅,谈些个风花雪月,说些个诗情画意的,怎么到了这儿,就硬生生的成了吃?

算了,她就是个乳母,以后只闷声照顾少爷起居就是了。

眼下……做针线,做针线就挺好!

第41章

铁柱等人原本看展鸰他们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生怕有什么事, 都担心的很, 连活儿都没法儿集中精神做了,谁知转眼就见这些人竟又带着展大爷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展大爷回来了!”

一群人你告诉我, 我告诉他, 没多会儿就传遍了, 然后三五成群的挤过来问。

“掌柜的,这回不走了吧?”二狗子十分忐忑的道。

“不走了!”展鸰这话真是底气十足, 响亮得很,笑容满面挥手的样子颇像领导检阅。

众人纷纷欢呼出声,兴奋的好似被剥削人民迎来解放, 眉梢眼角都透着喜色。

展大爷生的粉雕玉琢的好看, 人又乖巧伶俐,谁不稀罕?听说他要走, 二狗子和桃花还偷偷哭了一夜呢!

最高兴的就是二狗子了,又心疼,“这才一日, 瞧着大爷瘦了好些,得好生补补。掌柜的, 要不杀只鸡来吃?”

展鸰指挥着铁柱他们卸行李, 听了这话略一思索, “杀只鸭子吧,啊, 要两只,一只李氏你炖个老鸭汤,加些补气养体的药,记得撇油。另一只留着,我预备做新式菜。哎对了,鸭毛你都留出来,我有用的。”

人齐了,接下来就是继续搞生意了!话说冬日的棉袄和皮袍果然还是厚重了些,略穿多点就压得不行,得空还得琢磨下羽绒服……

李氏巴不得一声儿,乐颠颠去了,又想着回头师父必定又有新花样,如今大爷也回来了,客栈的人就齐全了,过几日自己又要拜师,果然是三喜临门,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啦!

索性院子里还有一间空厢房,乳母便先住在那里,展鹤此刻还是惊弓之鸟,死活不肯去自己的屋,非要跟着展鸰。没奈何,只好随他,过几日精神放松下里再说吧。

席桐瞧了瞧院子,如今各个房间都填满了,“不是说小孩儿的老师还要来?得盖房子了。”

“可不是么,”展鸰就道,“如今过完了年,天气渐暖,正是动工的时节。我已大约画好了图纸,叫人沿着这一带再起几间屋子,连成片。”

“将这一带都盖满了才好呢!”诸锦笑着看了一回,“如今姐姐这里的买卖越发蒸蒸日上,想必要不了多久,这里的面貌便会焕然一新啦。”

这里经济发展起来,对当地百姓也是好事。

“借你吉言!”压在心头的大事没有了,展鸰只觉得浑身轻松,也有兴趣说笑了。

客栈的地理位置特殊,要求自然也与寻常土地不同,登记造册之后虽然可以破土动工,但唯独一条:一应房舍只能继承,不得转手买卖。若是这家人没了后代,在此的一切产业便也要随着此人的死亡同时收归国有。

因地处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费事八道折腾一通还不能买卖,故而甚少有百姓来此开垦,不然展鸰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申请下来了。

不过有利有弊,虽然房屋不能买卖,但成本有限,且方便展鸰做买卖,也算相互抵消了吧。

正说着,展鸰就觉得肩头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再一瞧,小孩儿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她笑的无奈,对席桐说:“你先带他去屋里睡一会儿,我准备午饭。”

席桐摇头,“你也一夜没合眼,你先去睡,午饭什么的也不差这一顿,随便叫人准备些什么也就是了。”

他固然是喜欢展鹤的,可凡事都分个轻重,若真要从眼前这两个人里头选一个,他的答案不言而喻,且永远不会更改。

“太激动了,睡不着,”展鸰老实摇头,直接把展鹤塞了过去,“先去吧。”

这一番动作下来,展鹤就醒了,抬头一看正对上席桐的下巴,顿时又有些慌,忙私下里找人,“姐姐?!”

“不走,”展鸰笑着亲亲他的小脸儿,“先跟哥哥去屋里睡,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吧,啊?”

大约是亲眼见着回家了,展鹤稍微卸下心妨,越发抵挡不住困意,到底是迷迷糊糊的嗯了声,然后便沉沉睡去。

见展鸰进来厨房,李氏忙殷勤的迎上去,一边帮她系围裙,一边唏嘘道:“得亏着大爷回来了,不然我们想也要想死了。师父您昨儿没睡好吧?瞧这眼底下一圈乌青,怎么不先去休息?”

“哪里睡得着!”展鸰笑道。虽然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说不出的亢奋,完全没有睡意。

“姐姐又要做什么?”此刻诸锦无事可做,又不想这么早家去,便也跟着进来东看西看的凑热闹。

经过蓝家的事之后,诸锦越发觉得自己同这个展姐姐有缘分,也越发敬重她的为人,干脆就开始称呼“姐姐”,更显亲近。

“既然有鲜肉,烙点火烧吧!”说着,展鸰就去舀了几瓢面出来,又比平日多加了好些水。

“火烧?”诸锦茫然,“那是何物?”

“我们老家那边这么叫的,还有叫馅儿饼的,好吃着呢!”

“说起来,咱们认识几个月了,我还不知道姐姐仙乡何处哩!”诸锦捡了张椅子倒着坐下,双臂撑着椅背,满脸好奇的问道。

想来能孕育出姐姐这样出色人物的地方必然不凡,倒是勾的她也想去瞧瞧了。

展鸰面上也浮现出一点追忆和怀念,心情复杂的道:“我的家乡啊,离这儿远得很,恐怕没人听说过。”

“说说嘛!”诸锦越发心痒难耐,不停催促道。

展鸰无法,只好说了,果然见诸锦双目迷茫。

展鸰笑着摇头,她自然是没听说过的,不光版图不同,便是时空或是位面都不一样了,地名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就算地名相同,位置也一样,可却也不是她曾经生活过的故乡。

“那,”到底是个无忧无虑的年轻姑娘,诸锦没想太多,又歪着脑袋问道,“席大哥与你是同乡吗?你们这般熟稔,莫非是青梅竹马?为何又不远千里来到黄泉州?”

话本上不都这么写的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

“没事儿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都是写书的人瞎编了糊弄钱的。”展鸰失笑摇头,“来这里本在意料之外,不过错有错着,如今看来也不算坏事。我与他倒不是同乡,只是……机缘巧合认识了,又一同经历了些事情。”

当然更难得的,却还是他们又阴差阳错的一起来到这里……

诸锦听不大明白,可又本能地觉得这两人必定情感深厚,便就此打住,识趣的不再问了,转而专心的盯着展鸰忙活。

展鸰耍匕首不如席桐灵活,可用来操刀剁肉馅绰绰有余,但见两把沉甸甸的大菜刀上下翻飞、银光闪闪,因速度太快只剩下残影,靠的近了甚至能听见呼呼的破空之声,瞧着就杀气腾腾的。

先前诸锦还觉得有趣,可没多会儿便被这气势凌厉的场面唬住了,一张俏脸微微泛白,僵硬着往后缩了缩。

鲜美的五花肉很快就成了肉泥,展鸰尤嫌不够,又麻利的将嫩黄的新姜切成片,片切成丝,丝斩成小粒,小粒又与几根大葱一起跟肉剁成泥。

“取只大陶盆来!”

正在手脑并用记笔记的李氏恭敬的应了声,飞快的抱了个巨大的陶盆来,还不大确定的问:“够了么?”

“够了!”展鸰将肉馅转移进去,又加了些酱油和盐,不紧不慢的搅拌均匀,又示意诸锦过去闻。

“生肉呢,姐姐莫不是拿我做耍呢!”诸锦瞪圆了眼睛,一个劲儿的往后缩。那可都是生肉,她亲眼瞧见的,必然腥气的很!

“好闻呢,香!”展鸰笑道,又招了招手。

到底是信任占了上风,诸锦犹豫再三,还是磨磨蹭蹭的过去闻了下,然后眼珠子都亮了,“好香!”

是真的香!

“好姐姐,别是你变的戏法吧?”诸锦惊叹道,“分明不过几样最简单的东西,怎么经你的手一料理,就这样香呢?”也没怎么着,咋就变了个味道嘛!

“听听这小嘴儿甜的。”展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等着吃吧!”

“哎!”诸锦欢欢喜喜的应了。她就喜欢吃。

这火烧也分很多种,猪肉的牛肉的驴肉的,都特别好吃,只是现在她手头只有新鲜猪肉,若再想吃其他的,就得随缘了。

炉烤火烧的面要多多的沾油,如此烤出来的才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肉嫩多汁,满满的都是鲜香。

沾了油之后的面皮软的像一滩烂泥,一个劲儿的从她指缝往下滑,看的李氏和诸锦都着急上火的,一个劲儿的嚷嚷快掉了……

展鸰自己却云淡风轻,往那软趴趴的面皮中央放上馅儿,十指翻飞的捏了口,又按成圆饼,小心的放到大铁盘上。等一个盘放满了,便递到火炉里去。

李氏在展鸰的指导下做了一回,手忙脚乱的,馅儿漏了一地,羞愧的不得了,“师父,我太笨了,给您糟践东西了。”

“没事儿,慢慢学,掉地上的给鸡鸭猪吃了也是一样的。”展鸰说着,就将被李氏弄的一塌糊涂的皮包馅儿抖开,把里头的馅儿剃干净,重新揉了面皮包,果然妙手回春,又是一只漂漂亮亮的馅饼。

诸锦赞不绝口道:“今儿我才算是知道什么行行出状元,好姐姐,你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真是绝啦!”

不知是不是出身官宦世家的缘故,这小姑娘说起甜言蜜语来都不用打草稿的,偏偏听起来格外真诚,叫人想不高兴都难。

几人说说笑笑,肉火烧就出来一锅,果然金灿灿油汪汪,表皮还有在余温作用下持续炸裂的细小油花,香的不得了。

回来的路上诸锦就被她说的什么冷吃兔馋的不得了,如今自然是等不得,也不怕烫,狠狠吹了一口就拿了一只,左右手倒腾着拼命吹气,到底是咬了一口。

“哇,烫死我了!”诸锦大口大口的呼吸,眼泪汪汪的,可是死活舍不得把嘴里的吐出来,又朝展鸰竖大拇指,“真好吃啊!哎呦,还有肉汁儿呢!”

她又龇牙咧嘴的吸了吸肉汁儿,二重美味攻击叫她有些飘飘然。

这什么肉火烧的真是绝了,外酥里嫩,外头的壳子轻轻咬下去便咔嚓嚓碎成一片,金黄酥脆的外皮比一般的零嘴儿都好吃;而里头的馅儿细腻无比,又有葱姜调和,一点也不油腻,一口下去满是肉汁,唇舌一抿就化开来……

里头还有葱呢,那么多葱!

其实诸锦并不爱吃葱,可偏偏展鸰加了许多,谁知竟一点儿邪气都没有,肉泥与香葱的香气完美融合,倒比旁的吃法更心思奇巧。

“太好吃了,姐姐以前为何不做这个?”诸锦飞快的吃掉一只,满足极了,一边喝着李氏倒的茶,一边暗搓搓的琢磨自己还能吃几个。五个?嗯,好像不大够……那就八个!嘶,是不是太多了些?

“你哪回不说这话倒是稀罕了!”展鸰笑道,“再说了,我做这么些,你吃的完吗?”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曾想诸锦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嗯,自己今年十七岁,算一天吃一样好了,若是活到六十岁……那是多少?

头疼,看来哪怕为了多吃点好东西,也得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呀。

席桐得看孩子,展鸰就洗干净手之后亲自端了一盘过去。这人本来是挺感动的,谁知一听诸锦先吃了,脸立即就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黑了。

“她先吃了?”席桐捏着个火烧,面无表情的问,好像在获取叛徒的叛国罪状一般严肃。

展鸰点头,倒是没太往心里去,“嗯,她在现场嘛,我想着你这么辛苦,一时半会儿也过不了,这不,就亲自给你送来啦。”

席桐的面色又飞快的好转了些,不过马上又阴了,还是重复刚才的问题,“她先吃了?”

她竟然敢第一个吃!

谁批准了?你打报告了吗?

睡梦中的展鹤鼻翼微动,睁开眼睛迅速定位,然后干脆利落的表达诉求,“饿了!”

“鼻子倒灵,不用叫自己就起来了。”展鸰失笑,过去给他用热手巾抹了抹脸,批了外衣,“过来吃饭吧。”

展鹤欢欢喜喜的嗯了声,撅着屁股爬下炕,果然去小桌旁边乖巧坐好,一双满是渴望的大眼睛里头隐隐发绿。

那都是活生生给自己饿的。

席桐瞧了他一眼,顾不上跟诸锦那没眼色的争长短,自己先默默地吃了个。

得抓紧,若再不赶紧的,眼见着连个第二都要排不上了……

配着肉火烧的是香喷喷的金黄小米粥,有好喝又养胃,在场仨人都很对症。

方才展鸰在等火烧熟的时候也没闲着,去咸菜缸里摸了一块出来洗净切丝,拌了面糊和鸡蛋,煎了点咸菜饼子,十分下饭。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喝粥吃饭,虽然没有太多话,可十分温馨。

吃完了饭,席桐熟练地收拾桌子,忽然又来了句,“今儿吃了肉火烧,倒是又想起了那日吃的素面烩火烧了。”

展鸰闻弦知意,“成,过几日得闲儿了给你做!”

席桐这才满意了。

素面烩火烧之所以特别好吃,就是因为那是他们俩单独关起门来吃的小灶,谁也捞不着,哼!

几日后,诸锦又带着夏白过来了,这回也不是空手,大老远就兴冲冲的喊道:“姐姐,你快出来瞧瞧,我把什么给你送来了!”

展鸰正在外头跟席桐和展鹤慢悠悠的打太极拳,听了这话三人齐齐抬头,然后又发出整齐的“哦~”

是一匹高大雄健的五花骏马,长长的鬃毛飘逸柔顺,一身油亮的皮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好似流动的碎银一般美丽。

它的眼睛圆溜溜的,睫毛格外长些,瞧着却很温顺的模样。

展鸰痴迷的围着看了几圈,这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结果瞬间就被那种顺滑的手感征服,摸了几下觉得不过瘾,干脆趴上去用脸蹭。

啊啊啊啊啊马啊,她也是有马的人了!

那五花马也和气,不跟某人的黑马似的孤傲,头次见面也不使性子,只是轻轻地用脑袋蹭她,简直温柔的一塌糊涂!

“倾家荡产我也买了!”展鸰斩钉截铁的说,并信誓旦旦的宣称自己已经在电光火石间与这匹马产生了深厚的革命战友般的情谊,擦出激烈的火花,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割。

诸锦笑的前仰后合,夏白也是一脸不忍直视。

那么问题来了……似此等价值千金的宝马,在已经购入一套房产的前提下,即便倾家荡产,她还买得起吗?

“不必担忧!”诸锦笑道,“这本就是王同知那厮家中查抄出来的,下头的马贩子孝敬了好些,偏生那厮是个不识货的,听说当时查抄的时候,十多匹骏马都脏得不成样子了,挨挨挤挤在一个马棚里,十分萎靡,差役们还以为不过寻常劣马,结果刷洗之后真相大白,把那些爱马之辈心疼的要死了……如今弄来倒也没花几个钱。”

展鸰毫不犹豫的道谢,并且平生第一次涌出一点非常可耻的念头:若是为了这匹马,或许她厚颜无耻的请诸大人徇私枉法也没什么不好的……

原本诸清怀的意思是叫下头的人寻几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谁知诸锦就不悦道:“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展姐姐果敢利落不输男儿,身量又高挑的很,那等劣马驽马岂非折辱了她?便是同儿郎们一样的坐骑也没什么不行的。”

夏白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后来直接就奔着高大的健马去了。

展鸰和席桐都上过马术课,骑术好得很,也是爱马之人,对这匹五花宝马的到来自然不胜欢喜,谁知这匹五花马的到来却瞬间打破了牲口棚沉寂已久的宁静,掀起了新一轮血雨腥风:

本来展鸰那匹大青骡和席桐的大黑马是互看不顺的,一天不打仗就难受,最频繁的时候弄的铁柱他们一听是牲口棚这头就腿肚子打转,十分不愿去。可自从上回两货大半夜自己作妖弄塌了棚子之后被迫相依为命,便迅速凝结出了坚定的情谊,一切隔膜都消失于无形,如今倒也相安无事。

可现在不同了,它们两人的牲口棚里,竟然又被塞进来一个外来户!且瞧着两位主人都甚是喜爱,日日抚摸,时时夸赞……

这还了得?

绝不能让新人夺了主人对它们俩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