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就觉得耳根一阵阵发烧,可也实在不好意思当众解释,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咳咳,好说好说,过奖了过奖了,不过突然灵光一现……”

前几天她跟席桐说起来得给两匹马起个名儿。

原本席桐觉得自己的大黑马通体漆黑,难得没有一根杂毛,最适合黑夜前行,就想叫“夜行者”,结果刚一喊出口两人就齐齐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的说不妥不妥。

太羞耻了,太中二了!

他们真的已经过了喊这种名字的年纪了!

夜行者什么的,跟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叫奥特曼有什么分别!

思来想去,席桐就退而求其次的给大黑马安了个“刺客”的名儿,倒是又威风又凌厉,展鸰也很喜欢。

而那匹五花马么,展鸰当时就笑,“一说起五花马,我脑海中总是会第一时间浮现出一句词,五花连钱旋作冰。”

上学那会儿他们总被要求背诵古诗词,当时年纪小,人生浅薄,还领悟不到作品之中蕴含的沉甸甸的情感,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唏嘘。

席桐也跟着点头,“果然是经典好词,现在读起来也觉得唇齿留香。”

展鸰就过去轻轻估摸着五花马漂亮的皮毛,十分深情地道:“好马儿,五花连钱旋作冰,既如此,不如你就叫冰淇淋吧!”

席桐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啥玩意儿?

一行人去了诸锦极力推荐的锅子店,里头果然极热闹。

跑堂的带他们上了包间,笑容满面的问道:“诸小姐,您要的羊肉都备好了,这会儿便上么?”

这里的锅子汤底都是固定的菌菇,没得选,这会儿已经端上来了。下头坐着上等木炭,一点儿烟熏气都没有,红彤彤的火苗微微跳动,不多时,锅中汤底已经微微起了水泡,香气慢慢散开。

展鸰稍稍凑近了,用手掌扇了扇风,只觉骨香扑鼻,点点头,“好个火候。”

跑堂听了,当即笑道:“原来这位姑娘也是行家,正是如此,本店用的可是多年的老汤,又不断加入新鲜骨头,一回回熬煮下来,香的很呐。外头再没有本店这样在汤底上头下这般功夫的了。”

诸锦脱了外头的狐皮披风,露出来里头一身满身绣仙鹤翔松的鹅黄缎子袄裙,闻言笑道:“知道你们好,我们这才来的,休要啰嗦,都饿了呢,有些什么新鲜的么?”

跑堂的麻溜儿报了一回,“倒是也有东边运来的虾,还有些个新鲜山货,又有青菜,想必您爱吃。”

诸锦下意识看向展鸰,“姐姐以为如何?”

“虾就不必了,”展鸰道,“其余的你有经验,你看着办吧。”

这年头并没有现代社会的发达保鲜手段,从产虾的地方到这里便是快马加鞭也得跑好几天,就算冻在冰坨里头匀过来也已经不新鲜了。这要是下在汤锅中,本来羊肉就难免略带一点腥膻,再加上水产的腥气……真是不必吃了。

唉,看来什么时候还得去海边住一阵子。

海鲜啊海鲜,烧烤啊烧烤,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夏天吧,夏天就去!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诸锦就点了一回,又打发人去外头买鸭子,笑道:“姐姐不知道,下头斜对过那家铺子专卖鸡鸭,那鸭子也不知怎么弄的,酸甜可口,姐姐也尝尝。”

不多时,鸭子先买回来,店家都给细心的切成小块,小心堆在银盘中,十分好看。

展鸰夹了一块,但见鸭皮呈现出一种好看的棕红色,油亮亮的,凑近了便有一股甜丝丝咸津津的味道,入口皮酥肉嫩,咸甜适口,倒是有几分像她在现代社会吃过的甜皮鸭。

她点点头,“店家是南边人吧?”

“姐姐果然知道!”诸锦笑开了,“正是呢,听说就是从南边来的。刚开始只是租个摊子卖,后来喜爱的人越来越多,摊主挣了些钱,便买了那个铺面,如今已经有六、七年了。”

展鸰挑了块连皮带肉没骨头的给展鹤,“类似的我倒也做过,尚可入口。不过说起鸭子,我最擅长的乃是烤鸭,啧啧,外皮金黄,内里软嫩,沾着甜面酱,加上葱丝、黄瓜丝用薄饼略卷了吃,香极了,也鲜美极了,一口一卷都不带腻的。光是我一个人呐,就能吃一整只鸭子呢!”

“要了命了,好姐姐,快别再说了!”诸锦告饶道,“我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展鸰得意地笑,“回头到了夏日有了黄瓜我做给你吃。”

吃烤鸭不卷黄瓜丝简直不能忍。

“黄瓜?”诸锦有些茫然,“那是什么,好吃么?”

不光她,就连夏白也是一脸不解,显然并未听说过。

展鸰心道坏了,肯定是称谓不同,当下把黄瓜的模样和口感描述了下,诸锦就笑了,“嗨,我当是什么,不过胡瓜罢了。原是从西边胡人那里传来的,故称胡瓜,倒是正如姐姐所言,十分清脆爽口。”

说着又拍案道,“这有何难!若只是缺胡瓜,早同我讲啊,冬日卖的最好的洞子货里头就有胡瓜,昨儿我同爹爹还吃来着!”

她就有些痛心疾首的,唉,他们错过了多少好吃的啊!

这回轮到展鸰和席桐惊讶了,“冬日竟还有胡瓜?”

倒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想也是,据史书记载,汉代时期的温室栽培技术就已十分发达,有史可查的温室作物就多达二十多种,唐宋时期瓜类蔬菜的室内种植技术进一步突飞猛进,后期已经成功端上餐桌,只是价格昂贵,等闲百姓不能得。

大庆朝虽然不是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可瞧着经济人文发展情况,怎么也能与宋明抗衡,若说已经有了温室栽培的黄瓜,倒也不算意外。

夏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们两个,“怎么,莫非展姑娘和席兄家乡没有么?”

素日里瞧着他二人好似无所不知,又十二分的见多识广,难不成竟不知有胡瓜?

展鸰和席桐心中一跳,面上却若无其事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早年艰难,后来四处奔波,也实在没有余力吃那洞子货,虽是听过这三个字,奈何囊中羞涩,又哪里会去留心有什么,没有什么?倒是有些少见多怪了。”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即便有不尽不详之处,想也没什么要紧的,夏白便没有继续追问。

展鸰和席桐暗中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有些大意了,同时暗下决心,以后必然更加谨慎。

“想来眼下那胡瓜很贵吧?”展鸰问道。

诸锦点头,“确实,一斤肉也不过几十文罢了,听厨娘说,就那么几根胡瓜就要一两多银子呢!我们也不过偶然吃几回罢了。”

也就是跟展鸰熟悉了,长期潜移默化之下,诸锦才开始对食物材料多加关注,不然若放在以前,她哪里知道什么肉多少钱!

一两多!

展鸰哇了声,“果然是贵,都够买一群鸭子了。”

可冬天吃点黄瓜真的很美啊!

拍黄瓜、黄瓜猪头肉、凉皮!凉皮啊!之前她给诸锦吃凉皮的时候,怎么就没逮住黄瓜狠狠的提几回?不然早就吃上了!

见展鸰想的出神,席桐就笑了,转头问诸锦从哪里买。

这下倒是把大小姐问住了,她能知道多少钱已殊为不易,至于这个去哪儿买?实在是难为她了。

到底还是靠夏白,几人当即约好,等会儿先去道观,下午他们出城之前就去买胡瓜!

说笑间羊肉并几样青菜已经上来了,众人纷纷举著。

羊是现杀的,肉十分新鲜,都切成细瓷一般的薄片。且那羊羔极肥嫩,白色的脂肪部分厚厚的,与红色的瘦肉形成美丽的纹理,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增。

席桐夹了一片羊肉涮了,先放到展鸰碗里,然后再弄了一片给展鹤。等喂完了姐弟俩,他这才自己吃。

羊肉果然极好,蜻蜓点水似的几下便卷了起来,入口即化。

腥膻是不大有的,唯剩羊肉特有的香气,一块又一块下肚,热气叫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打开了,懒洋洋的,着实叫人欲罢不能。

展鸰吃了几块,大呼过瘾,只是不免遗憾:不知今日要吃锅子,没带佐料啊!

黄泉州百姓不大能吃辣,且羊肉又讲求鲜味,几乎没什么配料。可她和席桐都是重口惯了的,先前几口白的过瘾倒也罢了,若要一直这么吃到饱,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显然席桐也想起来上回逛庙会他们三人在城中吃锅子的事儿,当下默契一笑,轻声道:“下回再来就是了。”

诸锦自顾自吃的欢,倒没觉得如何,而前不久刚被反复刺激过的夏白就觉得噎得慌,非常想跟他们分桌而食了!

笑笑笑,还有完没完了?

羊肉燥热,平日他们就没多吃,今日也不宜过量,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吃了三盘就停了,又煮了些冬日少有的青菜吃,方才的油腻便消失了。

吃到一半,众人身上就热起来,一个个额头见汗,便又叫了酸甜可口的梅子饮,一盏下去沁人心脾,整个人都舒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展鸰:“乖,姐姐给你剥。”

席桐:“嗯,还要喂”

夏白:“……请务必让我自剜双目!”

第45章

饭后, 众人又吃茶解腻, 不等一盏茶吃完, 外头又有人禀报。

夏白去开了门,同来人问了句便点点头,“进来说。”

左右这些事儿也都是展鸰拜托他们打探的, 他也不知道什么必要、什么不必要, 还是直接当着面儿说的好, 省的经过几张嘴转述反而本末倒置了。

来的是个比他略小些的年轻人,打扮的十分精干, 闻言便进来见礼,“大小姐,展姑娘, 席少侠。”

展鸰与席桐都起身还礼。

来人姓方, 因在家中一干同辈内排行第九,大家都称呼他小九。

当初诸锦第一次去尚未竣工的一家客栈时, 他也曾与夏白一起随行护卫,故而展鸰对他有些印象。后来夏白时常与诸锦往城外跑,隔三差五也往回带东西, 因展鸰给的多,夏白每次都随手散给下属不少, 众人一吃就都爱上了。只是僧多肉少, 这群年轻人又都是嘴馋的时候, 得了假就呼朋引伴去一家客栈吃喝,一来二去的, 大家也就熟了。

小九又冲夏白抱了抱拳,这才道:“大人,方才属下去城外看了,如今尚且看得下去的道观只剩三家,其中两家有丹炉。只因香火不旺,都十分萧条,其中一家的丹炉已然积灰已久,许多年没开过了,倒是那座叫清宵观的,几个道士痴迷炼丹,名下几样丹丸销路尚可。”

诸锦就看向展鸰,“如何?”

她虽不知道展鸰问这些到底做什么,只是认识这么久了,她认定展鸰不是个做无用功的,所以干脆选择全面信任。

展鸰立即起身,“走,去清宵观!”

众人也不多言,噔噔噔下楼,骑马朝城外奔去。

虽然还带着个孩子,但展鸰艺高人胆大,依旧策马狂奔,一行人不多时便出了城,路上也明显空旷起来。

诸锦有日子没这样肆意狂奔了,着实兴奋。她看着两侧飞速后退的景色,心情越发激动,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仗剑天涯的女侠一般,此刻正奔驰在锄强扶弱的路上!

多少无辜百姓正等着她的拯救,诸女侠,上啊!

夏白简直太了解她,一瞧这表情就将她的心思猜的差不多,也不好泼冷水,只是无奈摇头。

清宵观与青龙寺只隔着一座山头,可情景却大不相同:

青龙寺远近驰名,一众达官显贵及其家眷得空就来,信众更是不计其数,外头的路都给踩得梆硬锃亮,真真儿的香火鼎盛;

可一山之隔的清宵观却十分荒凉,好大一座山头也因人迹罕至而杂草丛生,原本敞阔的青石大路被两侧疯狂生长的植被挤占的只剩下中间一小条,他们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竟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展鹤差不多是给席桐抱上去的,剩下几个人里头数诸锦体力差,爬到一半就满头大汗,脸都红了。

展鸰瞧了瞧她,笑道:“其实你也不必非跟着来,不如且在下头歇歇。”

“来都来了!”诸锦直接抬起袖子来擦汗,一咬牙,继续拖着两条打颤的腿儿往上爬,“走吧!”

展鸰和席桐相视而笑,忽然就有种入伍拉练时候的感觉了。

小九挠挠头,想劝也不好开口,倒是夏白冲展鸰他们偷偷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得了讯号的展鸰和席桐点点头,当即不再保存实力,撇开长腿就走,不多时就同众人拉开距离。

诸锦看的目瞪口呆,小九也跟着感慨道:“了不得,展姑娘和席少侠到底是什么来头?还带着个孩子呢!”

诸锦吞了吞口水,心里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力气,又觉得有劲儿了,“再走!”

她可是要当女侠的人呐,连座山头都爬不上去像话吗?

当初负重拉练的时候可比这累多了,展鸰和席桐不多会儿就站在了清宵观门口,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只是脑门儿微有湿意。

许久没登山了,这会儿身子活动开只觉说不出的舒畅。两人习惯性的往四下看了看,但见大半个黄泉州城都尽收眼底,又有远处绵延不绝的群山起伏、河流蜿蜒,好些地方已经初见绿意,十分赏心悦目。

都说登高望远,如今他们站在山顶,好些原本雄伟出众的建筑竟都如火柴盒似的渺小了,更何况是人?如今竟都是瞧不见了的,令人惊叹不已。

虽说高处不胜寒,两人走了一路,身上已经热起来,冷风一吹倒也舒坦。便是展鹤,中间也曾下来走了一段,如今披着皮斗篷,瞧着也还好。

小东西从未站的这样高,看到这样远,一时都惊呆了。

席桐将他扛在肩头,展鸰不失时机的指着远处景致一一讲解,“那是城门,那是城内最高的酒楼……那是上回咱们去的潘家酒楼……”

小孩儿口中不断发出惊呼,又随着展鸰的介绍不断点头,还时不时提出各种在大人看来理所应当的疑问:“怎么这样小?为什么看不见人?为什么站得高看得远?为什么这里这样冷?”

问题越来越多,展鸰也不嫌烦,尽量将这些科学原理掰碎了,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出来,“……人体构造是很神奇的,这个视角啊……空气分稀薄,哦,这个空气啊便是你我日常呼吸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无处不在……”

展鹤听了半日,有些听懂了,有的似懂非懂,不过还是非常欢喜的道:“姐姐好厉害!”

席桐轻笑,将他放下来摸摸头,“确实很厉害。”

展鸰自己也笑了。如今回想起来,也确实挺厉害,来了之后她可干了不少朝前的事儿,早先借助公鸡母鸡给诸锦普及性知识启蒙,如今又给展鹤开展科学小讲堂了。再这么下去,她完全能带一个班!

简单的科普教育解释后,两人也已完全休息好,整理好了仪容后先去树下栓了马,抬头就见观门上头好一块大匾,上书清宵观三个大字。

因年岁久远又不得修缮,那匾额已然褪色掉漆,大门也已开裂,可依旧能从匾额斑驳的青色底板和金色边框,以及大门的分量中一窥早年的辉煌。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看了一回,又带着展鹤往里走。

据说这清宵观乃是八十余年前一位青云子所创,也曾轰动一时,每日都引得成百上千的信众前来,可渐渐的,佛教兴盛,道教没落,清宵观也就无人问津了。

地上的青石砖磨损严重,缝隙中也满是青苔,形成了天然的绿色方格,瞧着倒也颇有野趣。

因人手不足、银钱短缺,原本精致的院墙也有多处垮塌、墙皮剥落,上头长满了随风摇曳的杂草……

展鸰不免有些唏嘘,“可惜了。”

方才在门外看时就觉气势不凡,进来之后才发现更是别有洞天,眼下虽然已经寥落,可依旧令人不敢小觑。再看了这格局和摆设,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虽不似庙宇内那般处处辉煌,但无不精致大气,不难想象其红火时的场景。

两人本想找人问路,可一路走来都没碰见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一连转了两个弯儿,经过了一个莲花池,这才瞧见一个穿着深青色道袍扫地的小道士。

“小道长!”展鸰赶紧上前,“请问这清宵观的观主在何处?我们有要紧事同他商议。”

那满脸稚气的小道士瞧了他们几眼,回了个礼,摇摇头,“没有观主,师父在后院儿种菜,师伯和师叔在丹房炼丹,道友若是想看卦,可往回头左转找我三师叔。”

种菜……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齐声道:“不知丹房在何处?”

稍后诸锦他们一进山门,就见门口立着一个笑眯眯的小道士,见了他们就问:“可是诸小姐一行?”

诸锦点头,“正是,不知小道长可曾见过我两位友人?”

小道士便道:“两位道友正与师叔伯探讨炼丹,托我在此等候诸位哩!”

道友?还炼丹?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

小九眨眨眼,“没成想展姑娘和席少侠还有这等本事?”

诸锦更觉不可思议,心道展姐姐确实整天摆弄炭火,可那是做饭呀,难不成还兼职炼丹?

见她满面疑惑,小道士就道:“两位道友与师叔伯说的投机,不好打扰,且不知要到甚么时辰,三位居士不妨先到茶室饮茶歇息。”

眼下好似除了等候也别无他法。

三人道了谢,果然随小道士进了茶室,就见门口一侧挂着个木牌,上书两个大字:陋室。

进去之后才发现不是自谦,确实够简陋的:仅有几张小桌并几条长凳,四面刷白的土墙上抄满了道德经,角落里随意搁着两盆矮松,除此之外再无装饰,茅檐草舍不外如是。

小道士生了火,帮他们煮了一壶茶,也不过是清宵观中自己种的竹子做的竹叶茶,微微发涩,却别有一番风味。

诸锦和夏白倒是坐得住,将那墙上的道德经念了几遍,只小九实在不是干熬的性子,索性出去帮小道士扫地去了。

这一等就到了金乌西坠,小九才听见展鸰和席桐的声音从东南角落传来,忙朝着陋室喊道:“来了!”

三人齐齐往那头看,果然见两个年长的道士送了展鸰他们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低声讨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十分投入的模样。

小九咋舌,还真是道友啊?!

展鸰也看见了诸锦他们,“两位道长留步吧。”

两位道长也不勉强,略笑了笑,又跟他们行了一礼,“也罢,今日得益于两位道友,颇有所感,想必来日必有所悟。往后若得闲,只管来观里坐坐,虽不如尘世繁华,却也可静心养神,我等必然扫榻以待。”

展鸰和席桐忙还了一礼,展鹤也一模一样的跟着做。

两位道长只送到门口就停住了,然后便步履匆匆的往回走,单看背影就十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见展鸰和席桐手中拎着两个小竹筐,诸锦不由得好奇道:“ 姐姐,你们进去做什么了?竟这样久。”

展鸰打开竹筐给他们看,就见里头是一堆瓶瓶罐罐,“业务交流。”

她颇有些神秘地说。

“什么交流?”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诸锦越发不明白了。

展鸰笑道:“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跟他们要了些东西,赶明儿便能同黄大仙打擂台了。”

席桐将两个小竹筐绑在黑马刺客两侧,这便牵着马下山去了。

“打擂台?!”

这下诸锦他们真是来了兴致,“怎么打?”

展鸰道:“其实抓黄大仙是再容易不过的,可抓了又如何呢?没了这个黄大仙,赶明儿还会冒出什么张大仙、王大仙、李大仙,总是治标不治本。换句话说,只要老百姓一天信这个,这些人渣败类的生存空间就还在,他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夏白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要釜底抽薪?”

“不错,”展鸰道,“我跟席桐琢磨着,如果能将这些骗术都当场揭穿了,百姓知道来龙去脉,知道自己被骗了,日后自然也不会再信。即便日后还有些新的出来,可好歹也能保一时太平吧。”

“那同这道观又有什么干系?”诸锦似懂非懂的。

“理论我们懂,可苦于没有工具,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倒是这炼丹与此道颇有相通之处,所以来借一借。”

众人恍然大悟,小九又问,“只是听说这清宵观上下几名道士颇有遗世独立之感,不大于外人往来,清高的很,展姑娘你们竟能借得?”

展鸰轻笑,“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才说是业务交流。”

事实上,在华国古代,炼丹术一度是古代化学的核心内容,而道士们也在这一活动中积累了许多实际知识和经验,并且逐步发明并改善了许多器械,比如说蒸馏器等,而好些举世闻名的化学成就也是道士在炼丹过程中发现的。

说白了,黄大仙那些戏法不过就是些简单的化学实验罢了,而眼下能跟化学实验扯上关系的,莫过于炼丹。

这一时半会儿的,展鸰和席桐也凑不齐做实验所需的器械和原材料,于是很自然就将主意打到这上头,这才有了今儿的道观之行。

遗世独立这词儿用的倒也不错,这几名道士也确实颇有风骨,很有些凌然出尘之气,黄大仙跟他们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分明道观已经这样穷,可这些道士竟还守得住,既不像和尚似的出去化缘,也不四处拉拢什么香火钱,只是自己安安分分的耕地种菜,偶然下山帮人看看风水算算卦,再卖点丹药什么的。

值得一提的是,许多炼丹师本身就精通医术,这两个也不例外,他们做的什么清心丹之类的便是清宵观相当大的一个收入来源。

刚进去的时候展鸰还担心他们也痴迷于长生之术,拐弯抹角的提了重金属什么的,谁知人家清楚得很,从来不轻易给人服用,只是觉得万无一失了才用禽畜做实验,一旦发现有死亡的就立刻停止,并改良丹方。所以迄今为止……长生丹就没成功过一回。

这么多年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竟还没有气馁,也着实令人敬佩。

展鸰和席桐都是学理科的,也曾学习过基础医学和急救知识,去了之后跟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就被引为知己,又深入交流了几回,对方基本上就是予取予求了。

两人也没多要,就拿了点儿酸、碱、白磷什么的,然后回赠了点儿基础化学知识,没准儿来日这清宵观还能出几个大庆朝的化学家呢!

这么想着,也是有点小兴奋呢。

本想着当日就将黄大仙拿下,谁知回城问了夏白那边留下盯着的人才知道,人家黄大仙早收摊了!

“那厮十分警醒,很会拿捏,天色擦黑便收了摊子,又叫百姓们回去的路上小心,明日也不必赶早,怕太早了天黑难行,说自己明儿上午才出来呢!”

众人有些无言以对,憋了半日也不知谁才憋出来一句,“倒是体贴……”

诸锦不死心,“果然不出来了么?如今却在哪里作甚?”

盯梢的人点头,“属下看过了,确实不出来了,已经回客栈歇着了。城内有位做妆粉买卖的杜老板才刚还想请他去看宅子风水,张口便开到纹银五十两,那黄大仙只道他有自己的规矩,眼下已然收了神通,不再动。那管家又开到百两,难为他竟还是不为所动。”

小九倒抽凉气,“百两也不肯动么?”

在场众人非但没怀疑自己是否冤枉好人,反而是齐齐觉得黄大仙着实可恶。这招明显是以退为进,摆明了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了。

“经此一事,黄大仙的名声越发传了开去,”夏白拧眉道,“旁的不说,若那杜家再来人请,难道还能少于百两么?众百姓见他这样守得住,自然越发推崇,只怕越闹越大。”

若他迟迟不走,再者名声渐大,谁又能保证义诊的计策能一直起效?

“展姐姐,席大哥,明儿就靠你们了。”

既然黄大仙提前收摊,没了打击对象,展鸰他们就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施展不出来了,只好各自散去,又约好了明日午时相聚砸场子。

展鸰和席桐先兴冲冲的带着小孩儿去了夏白说的卖洞子货的商铺,果然找到了胡瓜!

这会儿的胡瓜同后世的黄瓜还有些差异,不光个头小,且外貌也不是那般出挑,不过味道是不差的。

除了胡瓜,还有一些他们没见过的绿叶菜,像菠菜又像油菜,味儿不坏,也买了些。

这是他们穿越一来头一次买洞子货,结账的时候着实吓人:不过两斤小胡瓜,外加几扎小绿菜,竟然就要三两二钱银子!

有个妇人也进来看,一听这报价就吓得掉头就走,速度之快活像后头有鬼在追。

席桐眼睛也不眨的付了账,展鸰笑着打趣,“之前你说自己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可我瞧着你着实财大气粗,着实是个土豪。”

其实她一直都挺好奇,席桐那么些银子到底哪儿来的?

当初他来找自己时就交了一笔巨款上来,据说自己还有私房,后面又买上等料子做衣裳,又买各种食材的,如今又是洞子货,花起钱来从没手软过……

虽说席桐从来不是个吝啬的,可眼下这份豪爽,也着实不像经济拮据的。

那么问题来了:当时他跟自己见面时才来了短短半年,一个没有身份、居无定所且心灵时常陷入茫然的黑户究竟是如何迅速集聚起这样一笔巨额财富的?

席桐瞅了她一眼,“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