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来的人里头已经不光是纯粹的食客了,相当一部分是慕名前来,想一睹展仙姑的仙姿风采。当然,若是她老人家心情好,能顺便给看看卦、相个面、赠个什么符的,那就更棒了。

展鸰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如斗,任她说破嘴皮子,反复解释说自己并非什么仙姑,不通道术,外头的人也死活不信,而且反驳起来也是理由充分。

你这会儿说自己不通仙法?之前对黄大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再否认,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她说自己只是权宜之策,可那些人反驳起来就更振振有词了:

“那张老汉家的儿子都中了秀才的!前头分明连续失败了几年,一家人求神拜佛,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也无济于事,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做不得假。可今年只是听了你的话,挂了你给的符就得偿所愿!不光身子骨好了许多,连秀才都中了!这不是显灵又是怎么的?”

一通话说下来简直铁证如山,不容人辩驳。几个回合打下来,展鸰脑袋里面嗡嗡嗡作响,连她自己都快被洗脑了,觉得自己是不是道行高深、法力无边……

天晓得她当时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借助心理学给了点儿力所能及的小建议,即便确实起了点效用,那张秀才之所以能考上,靠的绝对是自己的真本事,她的作用微乎其微,如今百姓们这个样子不过本末倒置罢了。

所幸现场还有一个清醒的席桐,两人飞快的交流下眼神,重试对于马克思和科学唯物主义的信赖,如此这般的紧急商量一回之后,这才给出了新措辞堵人的嘴。

“……我本下山游历,不欲过问世事,奈何中间出了一些波折,如今已然还俗。再不碰道门中事。若非那日实在看不下去黄大仙诓骗钱财坑害人命,也是断然不会出手的……现下奸人已经伏诛,我也该重新遵守承诺,承蒙错爱,如今的我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买卖人罢了……”

眼下百姓们已经认定了她有神通,在他们看来解释就是掩饰,当真越描越黑,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承认,只说自己有苦衷,无法重出江湖,已然封山退隐就罢了。

果不其然,她这么说后大家都平静许多,显然是信了这套说辞,只是难免遗憾。

新任张秀才的爹更是捶胸顿足,唏嘘不已,“仙姑,您又何必如此?当初也是您说的,您本来学这个就是为了福泽众生,如今好容易习得一身本事,悄然退隐岂不暴殄天物?”

又有不少人附和,“真是造化弄人,似黄大仙一般的丑角儿反而上蹿下跳,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大名,而展仙姑这样道行高深的却不问世事不图名利!”

“瞧见了吗?果然是高人风范!”

“可不就是吗,那话怎么说来着?有理不在声高,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大庆朝的土著们真的太爱脑补!

此时的展鸰俨然已经被众人联手推上神坛,哪里还下得来?当然头一个挖坑的就是她自己……也怪不得旁人。

若非当初多管闲事,哪儿还会有今日遭遇?

接下来的时间,展鸰一而再再而三意志坚定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重出江湖,让大家死心!

众人不免大呼遗憾,可见实在无法勉强,只得罢了,只不过有相当一部分人表示一定会支持仙姑的店。

席桐在后面憋笑憋的肚子疼,悄悄的跟她说:“如今你也是有大批粉丝的人了,跟那明星开店似的,不愁买卖不好做。”

展鸰又好气,又好笑,偷偷往他腰上拧了一把,“都这会了,你还打趣我。”

席桐闷笑几声,“笑你我有什么好?如今我也是天下人眼中你的道侣了。”

如今两个人正经是一对,既然展鸰是仙姑,他可不就是道侣了?

两人正乱七八糟的说些闲话,就见下头张秀才的父亲已然忙得不可开交。

本来儿子考上秀才已经是一件十分脸上有光的事,可如今他的身份越发不凡了!

这可是展仙姑退隐江湖之前做的少数几回大事!

文昌君的符咒是没影了,可这并不妨碍大家七嘴八舌的跟他打听展仙姑教他儿子的那个法儿!

谁家没有孩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皇榜登科?都赶紧学起来吧!

张秀才的老爹也是个十分无私的人,当下毫无保留的跟大家分享,就见他满脸肃穆说的十分正经,时不时穿插着拍仙姑一句马屁,如同一名货真价实的粉头。而旁听的众人也是屏息凝神,恨不能拿个小本本当场记下来,唯恐错过了一句。

“……每日绕着屋子转三圈,每圈中间歇一刻钟……对了,千万记住,这三圈的方向可不一样,千万别错了,错了就不灵了!”

众人纷纷称是,又都相互检查,确保记住了。

这不是现场传销是什么?邪教,邪教啊!

展鸰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整体情况就是可以吐槽的点太多,以至于无从吐起。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再这么下去,黄泉州学子们的画风会不会与众不同?起来比如说多一个有事没事儿就在屋里转圈的怪癖……

本以为展仙姑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以后就没人再提了,谁曾想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客栈在城外的老店忽然来了好些应聘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和羞涩扭捏,看的展鸰头都要炸了。

到底是有个姑娘主动站出来说明原因,“俺娘说了,您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打发俺出来干点活,一来能贴补下家用,二来若是能沾染点仙气,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没准仙姑瞧自己勤快或是有什么潜藏的资质,能破格收为徒呢?

其他人也都一个劲的点头,显然是抱着同一个目的来的。

展鸰:“……”

神踏马的仙气儿!她连脚气都没有!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遥想他们初期招聘的时候,一整天下来也招不到几个人,都怕是黑店。这会儿倒好,她没想着招却乌压压的来了这么些个……

以前大家确实担心,但现在不会了呀!那可是展仙姑开的店,仙姑越有本事,他们的日子就也好过。仙姑的仙法是为了造福百姓,她连银子都不肯要的,能坑人吗?那指定不能啊!

虽然动机非常可疑,但如今一家客栈也确实需要人手,展鸰就选了几个有特长的考核一下,又问了家中有什么人,一一记录在案,跟他们说先试用一月。

被选中的喜气洋洋,高兴的什么似的,没被选中的难免长吁短叹,可好歹也跟展仙姑近距离说过话了,不算白来一场。

第63章

仙姑效应接连发酵三四天, 弄得展鸰一度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外头全是看稀罕的人, 搅和的都没心思做好吃的了。

这后果显然非常严重,一家客栈上下伙食水平急剧下跌,尤其是新来的两个老头, 明晃晃的表达了不满。

纪大夫一天到晚往展鸰跟前凑, 也不直说, 就是唉声叹气,语气凄凉的道:“活了这么大半辈子, 黄土埋到脖根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就撒手去了,什么钱财富贵功名利禄, 如今都不敢指望了, 不过是趁着还能喘两口气,把能吃的多吃两口罢了……”

说完, 又是叹一回气。

郭先生就在旁边先瞅他一眼,然后再飞快地瞧展鸰几眼,跟着附和道:“瞧你这胖的, 还吃什么呢?要吃自己做去,也不伺候你。就该饿死你算了。”

大概是读书人的通病, 郭先生整日家就爱板着个脸, 瞧着特别严肃, 说话也慢条斯理的,现下说这个就特别有反差。

纪大夫嘿嘿两声, 抄着两只手笑的贱贱的,“是啊,那就饿着吧,左右我胖总能比你这瘦子多撑两天……”

俩老头子一唱一和跟唱戏似的,说到最后展鸰都笑了。

你们俩这么闲,怎么不去门口支个摊子说相声呢?瞧瞧这说学逗唱厉害的,真要开起来,没准比他们客栈挣的还多呢!

展鸰笑着摇摇头,搁下手里边画了一半的速写,起身就往厨房走,“早起吃豆腐脑吧?顺便炸点油条。”

黄泉州原本是没有豆腐脑和油条的,甚至整个大庆朝出现豆腐脑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儿,油条这玩意还不知在哪儿呢!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可是这掌柜的说出口的东西能难吃了吗?那指定不能啊!

俩老头对视一眼,飞快的跟上,一边走,还一边像模像样的劝,非常的欲拒还迎:

“也不必这样麻烦,这几天你也辛苦了,简单些就好。”

“说的是呢,忒麻烦了。”

“听说那豆腐脑做起来极其繁琐,又要泡豆子,又要磨磨的……”

展鸰都给他们气笑了,真是老小孩,老小孩!

她就猛地停住脚步,后面俩老头刹车不及当场撞作一堆,哎呦呦叫了几声,就听前头的掌柜的道:“可不是嘛,是麻烦了点,倒是还有昨儿夜里剩下的大白馒头,外头也是少有的,一人一个馒头,喝碗白开水得了!”

俩老头儿险些没噎死,恨不得这会儿就左右开弓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叫你假惺惺的嘴贱。

这大清早的,吃什么白馒头呀?再香也就是个馒头!

想他们两个折腾了大半辈子,九死一生的,活到现在容易吗?又千里迢迢跑到这地来隐居,难不成就为了两口馒头吗?

郭先生到底是个读书人,还是挺要面子的,这会儿老脸微红,抖着几把花白的胡子喃喃着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语无伦次的道:“啊,馒头啊,也,也挺好……”

忽然就觉得没啥胃口了。

纪大夫觉得不成!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满打满算一天照三顿饭吧,就他们俩这年纪还能吃几顿呐?这事能将就吗?

他为什么这么胖啊?就是因为对一口吃的格外执着!当初在太医署的时候就跟几个御厨关系特别好!

想到这儿,纪大夫狠狠一咬牙,就开始挽袖子,“是挺麻烦的,要不然我替你推磨?”

展鸰瞅了一眼他胖乎乎圆滚滚的胳膊,心里都快笑死了。

就你还推磨呢?好歹也是太医署出来的,这不大材小用的吗?外头人知道了得把我给骂死。

“得了,也用不着你们,外头找个地儿等着去吧!”展鸰颇有些无奈的冲他们摆摆手。

“哎!您受累了。”

俩老头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非常郑重的道了谢,脸上带着笑意,十分矜持的去了。

哎呦,蓝大人这份委托他们算是接对了,瞧这小日子过的,啧啧。

舒坦,美!

有了帮工的就是好,如今这些细枝末节的活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指挥着李慧、高氏她们就行了。

豆子是昨天晚上泡好的,本来就打算今天早上喝豆浆,如今变成豆腐脑也不过略多两步工序罢了,不算多么麻烦。

热油烧开了锅,把那油亮亮的面团抻开往里面一丢,气泡汹涌翻滚,面团迅速定型,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金黄。

展鸰用长长的竹筷子轻柔的拨动,好似江南河湖里撑船女郎那样熟练而灵动。

火候差不多了,筷子头一挑,那油条就轻巧的翻个儿,露出来金灿灿的底面上依旧有滚烫的油花迸裂。

豆腐脑莹润如玉,细滑软嫩,都乖乖的挤在一个大陶罐里,用手轻轻敲击罐子外壁,里头的豆腐脑便迅速荡开一层涟漪,水似的晃动着,表面折射出一点诱人的光泽。

用块大铁片在豆腐脑表层轻轻刮几下,不多会儿就攒了一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好看!

黑色的陶碗里映着白生生的豆腐脑,上头再根据个人的口味撒些卤子,或是浇点红艳艳的辣椒油,强烈的色彩对比冲击视野,诱人的香气调动味蕾,等回过神来,口水都流了老些。

这一口下去可真是琼脂一般的嫩滑,再将刚出锅的那外壳酥脆内里柔嫩的油条咔嚓嚓咬一口,或是直接把它按到豆腐脑碗里一通下肚,美的很!

得偿所愿的俩老头儿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说呀?不光他们两个,在场这些人都没功夫说嘴了。

历史惨痛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们,有好吃的东西就赶紧吃吧,一说话就给别人抢光了。天大的事也等吃饱喝足了再讲。

正吃着呢,许久不往这边来的夏白就带着小九他们几个人风尘仆仆的进来,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笑道:“呦,什么味儿这么香?”

展鸰从豆腐脑碗里抬起头来往外瞧了一眼,大约么明白了,“这是外出公干才回来吗?”

以往但凡出城,他跟褚锦都是形影不离的,可这会儿身后却只带着几个手下,而且又这么早,显然是一夜未归,那必然是外出做正事儿的。

接触的久了之后,如今夏白对她见微知著的能力都见怪不怪了,当下点点头,招呼几个手下坐下,“展姑娘,还有吃的能匀兄弟们几个吗?”

昨天在外跑了两日一夜没合眼,统共就只胡乱塞了一顿饭,还是凉水就干粮,这会儿当真又饿又累,若再不来点热乎的,只怕就要趴下了。

展鸰点头,“有!热腾腾的油条配豆腐脑,还能给你们浇一勺卤鸭肝,细腻绵软,对身子也好呢。”

内脏富含多种微量元素,是平时那些菜蔬和大鱼大肉都赶不上的,多吃些确实有好处。

小九几个疯狂吸口水,又嚷嚷着告饶,“展姑娘您快别说了,咱直接开吃不成吗?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出去这两天倒也罢了,只是每到饭点就想起这儿的东西,越发咽不下去了。”

肚子里的馋虫都快造反了,打雷似的响。

展鸰做东西向来是只多不少,就怕后头有人不够吃,这会儿城门刚开,也没多少人专门跑40里地到这儿吃早饭,他们几个来倒也够了。

当下话不多说,跑堂的小五带着人端了几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又用竹筐盛了好些蓬松柔软的油条,再加一大碗香气扑鼻的卤鸭肝,另有翠绿的葱花、芫荽等都用小碗盛着摆上。

夏白他们哪还顾得上多礼,飞快的道了谢就埋头狂吃,这一口下去就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刚才他们一个个逃命似的策马狂奔,大老远看见一家客栈招牌的时候,简直比看见自家热炕头都亲!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兄弟们冲啊”,本就快的可怕的速度再一次提了上去,方才下马的时候,几匹座驾都累的吐白沫了……

一群饿狠了的正值壮年的汉子们敞开肚皮狂吃着实惊人,那一大罐子豆腐脑眼瞅着就不够,展鸰赶紧下厨,把那几个白面大馒头切成厚片,按在蛋液里头单面蘸了,用平底锅略略煎成金黄,再刷一层甜面酱,夹着菜叶、卤肉和咸菜丁,两个一组,用油纸一包端上桌,让他们直接用手抓着吃。

席桐也过来帮忙,替他们把最后一点豆腐脑分了。

夏白亲自接了,还有点不好意思,“见笑了。”

展鸰就道:“没什么,不够再说,还有呢!”

这就是累狠了饿狠了,身体极度缺乏能量,一边吃一边就给身体消耗了,吃的自然比平时多。

这种情景于她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很有几分熟悉的亲切。想当年有几个教官特别狠,拉练的时候就故意把饭做的不够,先到先得,一群人玩命似的跑,冲进食堂的劲头比恶狼还吓人。

那段时间食堂器材的报废率就特别高……

瞅一眼桌上干干净净的几个碗,“有厨房里才熬好的小米粥,谁要?”

“我我我!”

刷拉拉举起来一片胳膊的森林。

也亏他们头都不抬,还能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就这么不停歇的吃了小半个时辰,一群人才算是缓过神来,渐渐放慢了速度,拍着肚皮打着嗝的大呼过瘾。

小九乐颠颠的过来结账,又劈头盖脸的夸了好些话,说赶明还来。

如今衙门里这些人几乎都要把这里当成自家食堂了,出来办差的没得说,自然是顺道拐进来吃喝一番再回去。便是没有差事,只要得空也都三五成群的往这边来。

东西好吃,又自在,两个掌柜的待他们自家兄弟似的,谁不愿意来?

一群人轰隆隆来,又轰隆隆跑了,只看见路上一阵烟尘滚滚,声势惊人。

纪大夫揣在手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倒是好些个身板。”

展鸰才要说话,就听他又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这些人身上是不是也有206块骨头……”

展鸰:“……”

合着您老还没放弃啊!

一大清早客栈里就这么热闹,展鸰全身的积极性就被调动起来了,又想起来前阵子做的豆腐乳,忙去看了一回,又叉出来一块尝尝,果然细腻如膏香气醇厚,已经是好了。

以前她就自己做过豆腐乳,有时候懒得做饭了,就买几个热馒头掰开,往里面夹两块豆腐乳吃,绝对是懒人最爱菜单上的头几名。

这次成功了,以后再做就不难,回头可以送点儿去城中的分店卖。这个成本低廉,完全可以一文钱两块,销路肯定差不了。

说起夹馒头,还有一样江湖地位超然的神器不得不提:辣条!

没有辣条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也是没有灵魂的!

展鸰就琢磨着什么时候用那些辅助做点辣条吃,若是反响不错的话,也可以放到城中店面里卖,没准还能引发新潮流,提前开启大庆朝的辣条时代呢!

她在前面浮想联翩,李慧照样在后面跟着尝味,觉得这东西又咸又香,真是不错。

展鸰想了想,拍拍手,愉快的定下晌午的菜单,“煎个荠菜猪肉水煎包,配上凉拌海带丝,再来个腐乳肉吧!”

豆腐乳不光能当咸菜,还能做调料呢,腐乳肉腐乳土豆都好吃的很,以后再涮火锅,蘸料里头加点腐乳,那味道就更丰富,更有层次了。

李慧欢快的应了,才要挽着袖子去做准备,就见高氏很有几分慌张的冲进来,“掌柜的,外头小唐要辞工哩!”

一见展鸰出来,二狗子就见了救星似的长长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对唐氏道:“你瞧你瞧,掌柜的来了,有事你同她说吧,我也做不了主啊。”

展鸰特意挑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问唐氏,“怎么突然要走?”

在这儿用正常音量说话,前头的人听不见。

唐氏犹豫了下,一双手死死揪着包袱,下决心似的道:“实在是家中有事,我,我得回去照应。”

展鸰点点头,“人之常情,倒也应该。”

唐氏脸上迅速划过一抹不舍和留恋,可很快又被决绝代替了。

这里是她活了这么些年,觉得最舒坦的地方,若能长久的留下自然是好的,可……罢了,到底是自己没福气。

不等她道谢,又听展鸰道:“既然如此,我就准你半个月假,回去安心把事情处理了吧。”

唐氏一脸惊愕的抬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不掌柜的,我不是要请假,我是辞工,以后都不做了!”

“这就奇怪了,”展鸰轻笑出声,斜着眼睛看她,“既然是有事,你只管家去处理就是了,这难道不是旧例吗?再没有哪家店因为家中有事就直接把人解雇了的,我可不爱开这个头。再说了,你也知道,如今我十分倚重你,一应几个人的里外衣裳都交给你做,如今你突然要走,一时半刻的我又在去哪里找好的?若是缺银子,也可提前预支工钱,我是实在不够的,我借给你就是了。”

唐氏不由得十分动容,两只眼睛里也隐约有水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回去,只是咬紧牙关要辞工。

“你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是因为最近总来纠缠你的那个男人?”展鸰忽然石破天惊的问了一句。

唐氏浑身一震,面容惨白,两片嘴唇剧烈颤抖,“您,您都知道了?”

展鸰点点头,“他是你男人?”

话音未落,就听唐氏咬牙切齿的道:“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只这一句,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索性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掌柜的,您就让我走吧!”

客栈一应雇工都是签订了长短不等的合同的,若是掌柜的不同意他们就随便跑了,告到官府里去直接就能被打成逃奴,轻则罚款重则拘捕入狱,所以唐氏才会如此。

展鸰就道:“我叫人去打听了,你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一个哥哥,两个女儿,想是与他十分不睦,索性和离了也利索。”

事到如此,唐氏也不再隐瞒,泪流满面道:“他对我和女儿动辄打骂,又酗酒又烂赌,我忍无可忍,年前就与他和离了!想着自己好歹还有些手艺,只要肯做,哪里活不下去呢?只那个畜生简直不是人,还是苦苦纠缠,如今又逼着我盗取客栈的银子或是秘方,我不听,他就扬言要放火把客栈烧了,又纠结了一干流氓地痞去我家中吓唬我的家人,打的打砸的砸,我老娘和两个女儿都吓坏了,昨儿又有人来说他们把我哥哥的头也打破了……”

她哥哥是个老实人,因天生是个哑巴,小时候又摔了一跤跛了腿,如今还没娶上媳妇,却也不怨天尤人,只在家中安心种地侍奉老娘,是十里八乡都称道的孝子,如今却因为她这个不争气的妹子受了这等横祸,叫她于心何忍?

听了这些话,展鸰不由得对唐氏十分敬佩。

像这种家庭暴力,别说是封建的古代,哪怕就是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也有相当一大部分女性选择忍气吞声,死活都不敢踏出离婚这一步。

可就在这大庆朝,眼前这个瘦削的女子竟有这般强大的内心,敢于带着两个女儿和离!

展鸰一直都觉得唐氏很顺眼,却因未曾深究而弄不明白这感觉究竟来自何处,直到这会儿听了她的哭诉才恍然大悟。

时代也好,容貌也罢,都千差万别,可内心强大的人,往往都会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这个人,她还真就留定了!

第64章

“……入室抢劫, 最少也得刑五年, 仗三十。然后根据数额累计, 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等等,若再持械,甭管伤没伤人……流八百里!可若是偷盗, 只要不伤人, 数额不算特别巨大的, 顶了天也就五年,仗五十, 差太多了。唐氏的男人之所以叫她里应外合,恐怕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手,若是有人先在里头把咱们放倒了, 他们进来完全可以被定为偷盗, 什么大事儿唐氏都顶了……”

穿越之后赚的第一桶金展鸰就买了律法书,后头陆陆续续就都配齐了一套, 如今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

大庆朝的律法制定的相当细致严苛,甚至有点儿死板,对于人证物证的要求颇高, 缺一点儿都有可能判不成罪。就像之前唐氏兄长给打破头,只因当时没得人证, 所以没法儿判。

可也恰恰因为审理精细, 冤假错案极少, 且一旦认定了,刑罚极重, 也算有弊有利。

展鸰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转圈,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显然是在谋划着什么。

席桐坐在桌边咔嚓嚓剥核桃,剥一颗给她递一颗,等吃到四颗的时候就不剥了,开始抓过干红枣来去核。

核桃油性太大,像他们这些胃不好的,一次性吃太多了容易不消化、恶心呕吐。

“你说的不错,偷盗和劫掠性质相差太多,那些杂碎们虽然没读过书,可趋利避害的本能还在,自然是想方设法给自己开脱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席桐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不急不躁,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会儿生气了。

要说他一辈子最恨的,头一个便是通敌卖国的叛徒,第二种,就是这类分明自己有手有脚却不做正事儿,只知道欺负老弱妇孺的人渣。

都说保家卫国,他们在前线九死一生、马革裹尸,可不是给这种杂碎卖命的!

“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可若轻轻巧巧的叫他去大狱里走一遭,三年五载出来后少不得报复,越发肆无忌惮了。再说了,入狱对常人是灭顶之灾,对他们可未必,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还有吃有喝,这是什么美事儿!可不能便宜了他们!”展鸰嘴里嚼着喷香的核桃肉,可心里想的却是狠巴巴的计划。

其实真要对付那几个混混倒也不难,随便他们谁出去都能打折了腿,站都站不起来还作什么妖?可不值当的呀。他们动手成什么了?受害人反而变成罪犯,脏了手!

再说,那些都是混不吝,若是一回弄不死,回头他们闹起来要去告官,诸清怀又是个负责的,到时候他们两边对上多尴尬?

所以,还得是走正经渠道,名正言顺的掐了这些祸害才好。

“这事儿也不难办,他想要里应外合,我们就给他来个请君入瓮,然后瓮中捉鳖。”席桐垂着眼睛,用匕首轻巧的将红枣破开两半,刃尖儿一挑就将里头的核剔了出来,左手将丰满肥厚的枣肉丢到甜白瓷碟子里,右手又熟练地抓了一颗完整的重复方才的流程。

这枣子品质很是不错,香气浓郁,口味甘甜,熬粥实在浪费了,还是这么空口吃最好,越嚼越香。

展鸰笑着去他对面坐下,伸手抓枣子吃,又往他嘴里塞,席桐张开口衔了一颗,又顺势亲吻她的指尖,不紧不慢道:“若直接叫唐氏告诉他们带着器械来,难保不打草惊蛇,不如就让他们从厨房后门进来,在显眼的地方都摆上刀子什么的,厨房么,即便他们瞧见了也不会生疑。未免伤亡也不必近身搏斗,届时叫夏白他们偷偷带了弓箭在暗地里埋伏着,等人都在控制范围内便点灯,人在受惊之下必然会本能的就近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来保护自己,这个持械便名正言顺了。你再给唐氏透个意思,叫她往手上略拉个口子,将这一伙人都流放了就完了。若是他们还能走回来,我倒佩服了。”

这年头的流放基本上就跟丢出去死了没什么分别,且不说一路上的艰辛磨难,能不能活着走到还两说呢。便是到了流放之地,也多是煤窑、矿场、采石场之类最危险最劳累的活儿,若无人打点,他们在那里的待遇还不如个牲口,看守们也是日日非打即骂……

只要那些人被判了流放,就跟判了死刑没分别。

展鸰越过桌子亲了他一口,啵的一声响亮,笑吟吟打趣,“如今你越发的野了,这会儿还钓鱼执法呢。”

她想坐回去,席桐却不让了,眼疾手快的丢了红枣,微微起身,拉住她又狠狠亲了起来。

这会儿没别人,又定了名分,俩人就有些肆无忌惮的,这一吻格外绵长深入,细细密密的。等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水汪汪的,嘴唇也红彤彤的有些肿,还有点儿麻嗖嗖的疼。可这心里呀,着实欢喜的很,全身酥酥麻麻的甜。

席桐用指腹轻轻摩擦着眼前这两片红菱唇,眼神之中满是迷恋和向往。

展鸰轻笑一声,忽然趁他不注意,又飞快的咬了他的耳朵一下,低声道:“我很喜欢。”

耳朵上温热的碰触稍纵即逝,席桐脑海中嗡的一声炸开,眼圈儿都有点儿红了,展鸰就在对面眨巴着眼睛看他,一本正经道:“别走神,商量正事儿呢。”

席桐都给她气笑了,狠狠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妮子,撩完了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