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原本的计划就是叫唐氏在自己身上拉道口子,坐实滚刀肉入室持械伤人的罪名,如今看来,倒也省事。

小九鬼主意最多,眼珠一转,当即指着滚刀肉义愤填膺道:“这是持械入室,图谋不轨,又有火油、刀子等物,罪证确凿!又见这妇人是个清醒的,竟意图谋害她,亏得这位肖大侠碰巧撞见了,又仗义出手,这才得救了!”

肖鑫当即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拱拱手,一脸严肃的道:“正是,事情经过便是如此了。”

就是瞎子也能看出唐氏身上的不是刀伤,他们这一群人造假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呐。倒是小九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滚刀肉的罪名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定下了。

滚刀肉已经彻底被唐氏最后那几下打昏过去,可还有几个混混只是断手断脚,如今且清醒着呢,听了这话竟破天荒的觉得冤枉,当即声嘶力竭的嚎道:“你们蛇鼠一窝、官匪一家!这是陷害!”

正是没想到啊,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有被人陷害的时候?!

还有人干脆扯开嗓子嚎起来:“来人呐,来人呐,官差打人了!”

小九冷哼一声,当下就有一个同伴上去将那人踢了一脚,十分干脆利落的将他们的下巴卸下来,“也不嫌吵得慌。”

这荒郊野岭的,左右都是自己人,不上去打你们就不错了!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们!

瞧这兄弟卸人下巴的熟练劲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想必不是什么善茬儿……展鸰小声问夏白,“这么干,褚大人那边能成吗?”

夏白也小声回答道:“没事儿,左右他们就是些危害社会的杂碎,又因总犯不着大错,衙门也拿他们没法子,这一个个的都是几进几出的,谁见了不恨得慌?如今都挤在一处,也好一并发落了,回头都牵着他们出去游行示众,百姓们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呢!”

这又不是什么疑难大案,迷雾重重分不清真假虚实的,摆明了就是钻法律空子,游离在灰色地带的社会败类,无人不想处之而后快。如今正好借这个由头拿了,褚大人即便明面上不夸,背地里也必然称许的。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某些人因为身份的限制没办法去做,一些事就必须要有另外一些人用自己的方法来出头,大家相互配合,这样才能战无不胜。

对付正人君子自然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可对付这些狡兔三窟的渣滓,自然也要用点阴谋诡计……

当年展鸰和席桐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也经常会遇到这种需要自己变通的事情,只要结果是好的,上级往往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真的较真?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展鸰之所以这么问,就是因为对诸清怀的了解依旧不够全面深入,不大确定他的底线和弹性到底能放到哪儿,这也是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拉诸锦和夏白下水的最大原因。

此刻木已成舟,夏白又这么说,展鸰和席桐就彻底放下了心来,同时也在心中把诸清怀的底线又往下压了压。

这位诸清怀瞧着刚正不阿的,其实也是一个很晓得变通的人嘛!那么以后若再遇到类似的事儿,该怎么办,他们心里就有数了……

折腾了大半宿,兄弟们却都几乎没有出力,这会儿见展鸰还要挽着袖子亲自下厨犒劳就有些臊得慌,七嘴八舌的拦下了。

展鸰也知道这些人是无功不受禄,就笑了,“也罢,今儿晚上请叫我的徒弟露两手,明儿一早我给你们做卤煮吃!”

众人纷纷叫好。

不多时,李慧端着几个笼屉出来,里头都是晚上刚蒸出来的猪肉大白菜包子,一个个成年男人拳头那么大,精细的白面做的,此刻散发着小麦的香醇。面皮发的蓬松柔软,光洁的表皮轻轻按一下就会凹陷,可手一松开又会很快弹回去,一看火候就好。

都是新陈代谢最旺盛的青年,即便没怎么出大力也熬了这么晚,本就有些肚饿,此刻见了雪白喷香的大肉包子都不自觉开始分泌口水,哪里还说得出推辞的话?

大家都知道展鸰和席桐虽然身在民间,但身上很有些江湖气,又若有似无的带着点儿公门中人的做派,最是仗义疏财豪爽无比,也不跟他们瞎客气,纷纷三五成群的分两张大桌子坐了,对上一盆盆的大包子,伸手开凿。

猪肉和白菜都剁得很细,尤其是白菜也没特别使劲捏了去水,此刻馅儿内十分柔嫩多汁,轻轻掰开面皮,里头先流出一点汁水,叫人下意识先伸嘴吸了,口中便立即充满了咸香。再看那馅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肉核!

一群大小伙子扎堆儿吃饭的场面堪称壮观,都是大口大口的豪爽,光看着他们吃的模样就能感受到这饭菜多么香甜。即便本来没胃口的,看着他们吃一回也会觉得饿了。

席桐直接用个大木桶去厨房盛了雪白浓香的大骨头汤来,挨个碗里撒了芫荽和葱花,给他们一人一碗端上桌。众人纷纷道谢,起身接了,略吹了两吹就使劲吸了一大口,就觉得一股热流蜿蜒而下,五脏六腑都狠狠地舒展了,然后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

这趟差事,单纯这顿饭就值了啊!

小九年纪轻性子也活泛,除了夏白之外,就数他跟展鸰和席桐关系最亲近,当下也不见外,三口两口塞了个包子,一边又去抓,另一个一边笑嘻嘻的问道:“展姑娘,有小咸菜吗?”

夏白抬手往他脑门上呼了一巴掌,却也没阻止。

展鸰就笑,“有有有,有大白萝卜丁做的泡菜,还有辣辣的海带丝凉拌着,对了,腌蛋要不要切几个来?等着啊,我去给你们弄!”

小九拼命点头,嘿嘿直笑。

如今新院子也盖了好几座,空房间有的是,众人敞开肚皮狠狠吃了一回,又泡了热汤,两人一组去房间睡了。至于滚刀肉他们则是直接丢到猪圈里,几个人轮流看守,预备明日一早一车拉到城里大狱去。

次日展鸰和席桐起了个大早,仔细清洗了两副猪肠和猪肺,用各色大料一锅煮了,火烧切井子刀,干豆泡切三角,回头也放进去。

正好前儿出来的豆腐乳十分对味,跟辣椒油、香醋、韭菜酱等等调成碗底,热腾腾的来一勺!

猪下水反复清洗了几十回,如今干净的很,唯剩一股正经红白肉没有的异香,叫人只要尝一口便欲罢不能。

火烧是后来才放进去略煮了一下的,熟透了,却不显得绵软,十分劲道。豆泡吸饱了汤汁,一口下去,便喷溅出来,在嘴巴里边汇成河,又有趣,又过瘾。

夏白原本是一点辣都不能吃的,可是被诸锦几次三番拖过来之后也跟着下了水,如今已经很有点火候了。

他吃完了一碗之后,像模像样的往碗中汤底加了半勺辣子,又额外挑了大半块豆腐,用心将整碗汤底搅和成淡红色,这才巴巴儿的端着碗去锅子边又要了一大勺卤煮。

这会儿天气已经不算冷了,几口热腾腾微辣的卤煮下去,额头上面迅速渗出来细细密密的汗珠,狠狠吐一口气,太他娘的舒坦了!

小九他们吃的头也不抬,一个两个有说有笑:

“往后多来这么几回就好了。”

“可不是嘛!”

“哈哈哈,同屋那些牲口一听说是来一家客栈办差,都鬼精的什么似的,一个两个的要跟兄弟抢,你说我能让他们抢了去吗?”

“够味儿!展姑娘,俺能再吃一碗不?”

那一桌也在吃饭,展鸰闻言笑着应了一声,“甭说一碗,十碗二十碗都舍得,你们不够只管自己去舀!”

这会儿纪大夫和郭先生也都起来了,进门之后看见满屋子的壮汉还愣了一愣,不过也没说什么。

展鹤对卤煮显示了充分的热情,自己抱着个脑袋大的碗吃个不住,还掂着脚尖要去够辣椒油,被展鸰按住了。

“最近换季,本就干燥容易上火,你这两天先不许吃辣了,且多喝些水吧。”

昨儿纪大夫给这小东西把脉,说有些火气上涌,得控制着点儿。

展鹤委屈巴巴的瘪了瘪嘴,试图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攻陷对方,可满桌子的人都对他这一手心知肚明,一早就埋头吃饭,谁也不跟他对视,于是大眼睛攻势宣告破产。

纪大夫美滋滋的吃着卤煮,还不忘忙里偷闲挤兑老友,“读书人最是清高,猪肉低贱吃不得!我记得昨儿夜里好像还剩几个大白馒头,正合了你们读书人清清白白的身份,你咋不吃呢?”

展鸰和席桐就偷笑。

这老头嘴真毒啊!

郭先生慢条斯理的喝了口卤子,也不嫌齁得慌,只是斜眼瞅他,“你也是秀才出身。”

言外之意,你也是读书人,你咋不回去啃干馒头呢?

纪先生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立即就被辣椒油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

郭先生轻哼一声,一步三摇的晃一圈又给自己盛了大半碗。

我瘦,我就该多吃肉!

展鸰和席桐偷偷在碗底下对视一眼,心道真不愧是进士出身,不鸣则已,一击毙命啊!

纪大夫咳了半天,身上的小肥肉都跟着哆嗦,指着郭先生说不出话来。

众人本以为就要这么着了,谁知他下午就以最近天气干燥,要给大家煮降火茶喝的名义挨着分派了碗,然后偷偷给郭先生的碗里加了一大把黄连……

少时饭毕,小九溜溜嗒嗒的蹭过来,笑呵呵的对展鸰道:“展姑娘,你这豆腐乳的滋味甚是可口,这里有的卖吗?我顺道带些家去给老爹老娘尝尝。”

“本不值几个钱,你们大老远的帮我忙活了一整夜,我这就叫人给你们装上。”

说着就叫李慧用装泡菜的那种小坛子装着豆腐乳,每个坛子里装了十几块,每个人都有。

分明没出多大力,这又吃又住又拿的谁也过意不去,于是夏白带头,每个人都掏了钱。

“一码归一码,这钱你得收!”

“本不值什么,咱们是朋友,我爱送给你们还不成吗?”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传出去我们成什么人了?”

“哎呦,连这点东西都不肯要,瞧不起我了是不是啊?”

“你连这给几文钱都不肯叫我们掏,这才是瞧不起我们呢!

展鸰死活不要,他们死活不拿回去,于是一行人就跟过年亲戚间相互送礼一样,你追我赶在路上跑出去几里地……

有几个附近村镇过来吃早饭的人瞧见了,还觉得稀罕,“大清早的,展仙姑这是干嘛呢?”

席桐望天,“锻炼身体呢。”

一群时刻纷纷点头,不由得肃然起敬,“呦,真不愧是有道行的,大清早就这样勤勉,且连早上练个体都这么不同凡响……”

虽然展鸰明面上不准大家叫了,可是好多人私底下还是叫她展仙姑,如今见她做点什么都觉得别具一格,然后偷偷记下,回去竞相模仿。

席桐就有点不太忍心看了,心想过不了几天没准儿乡间土路上就会又出现新的西洋景,比如大清早一群人,你追我赶着撕扯,尘土飞扬的跑步什么的……

几天后,滚刀肉等一干罪犯被诸清怀轻轻松松判了八百里流放,走之前先打了四十板子,然后挨个装到囚车里,带着镣铐绕城游街,还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因为这些人都已经被肖鑫打的亲爹都认不出来,也有许多老百姓不识字,不知道挂的牌子上面写的什么罪行,诸清怀还特意挑了一个嗓门大的衙役,一边走一边敲锣,一遍遍的数着他们的罪行。

然后老百姓们一听就激动了。

这一听就是坏蛋啊,你听听,听听!都敢抢的展仙姑门上去了!这不是触怒神明吗?

一定是他们罪有应得!你瞅瞅,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可巧碰见差爷在那里歇息……

在场的展仙姑的粉丝们尤其愤怒,非常想拿点东西砸一砸这些混蛋,这电视剧上常有的菜叶子、鸡蛋什么的是肯定不舍得的,卖了能换钱,留着还能自己吃,哪能浪费在这些杂碎身上?

说不得得在地上使劲瞅,好不容易发现个小石头、土坷垃之类的,都是空前的激动和亲切,赶紧抓起来砸过去。而这些东西往往都比较沉,砸起来比菜叶子可厉害多了,于是本来新伤摞旧伤的滚刀肉一干人等回来时又多了好些血口子,心肠软和点儿的路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不过反正是皮外伤,要不了命,大家也就懒得替他们包扎,只是拿水胡乱洗了下就算了。

左右过两天就是要流放的人,快别浪费东西了。

要说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除了那些打把式卖艺玩杂耍的之外,就是这种罪大恶极的混蛋被抓起来游行示威的活儿了。

这种事对于感官上自然是没有什么美感可言的,但是大家都能得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满足感和痛快:

瞧啊,又有坏蛋被打倒了,咱们的日子肯定更加太平。

至于那些坏人,也能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好歹安分两天……

百姓们兴致勃勃的看完了坏蛋游街,又三五成群的去一家客栈分店那儿吃饭。

黄泉州经济繁荣,娱乐相对丰富,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能冒出点新话题来,而最近一段时间讨论热度最高、频率最高的就是展仙姑和她的一家客栈。

如今城内最时髦的吃法就是早上去一家客栈分店门口一坐,花五个大钱要两根油条,再花九文钱要一碗鸭血粉丝汤泡着吃。或者花六文钱要一个抹着酱夹着菜叶子的鸡蛋灌饼,再花十文钱要一碗卤煮,自己美美的配上酱料,大口大口吃到冒汗,恨不得对着街就来一嗓子“痛快”!

前者的价钱略便宜,份量相对少,比较适合饭量相对小的人或者是老弱妇孺;后者当然也很经济实惠,只是到底略贵了几分钱,可又有鸡蛋又有荤菜下水的,自然要管饱许多,男人们大多爱这个,往往一碗不够,还要两个人再叫一碗分着吃。或是食肠宽大又不差钱儿的,干脆自己要上第二碗,一边看着过往行人,一边慢吞吞吃的得意洋洋。

有的人自己赶早出来吃一趟,手里还拎着食盒,走的时候再打包几份,带回去给老婆娃娃吃,十分的其乐融融。

早饭,就这么心满意足都过去了,转眼日头上正中,一家客栈的早饭结束了,晚饭还没出来,剩下那个零嘴小吃下酒菜的晌午不大管饱,那些伙计们就会笑眯眯的劝你去潘家酒楼,直道那里的饭菜又实惠又新奇,还有他们一家客栈新出来的一样叫豆腐乳的小吃。

“当然,咱们这店里就有卖,一文钱两块,若一口气买五文钱的,咱们就给你包十一块!”

展鸰把豆腐乳放在潘家酒楼寄卖之后,还把腐乳肉的方子进行了分享,如今但凡潘家酒楼卖出一份腐乳肉,展鸰就能躺着收三成的钱。

一开始的时候李慧和二狗子他们还不大理解,觉得特别肉疼,“掌柜的,您这样也太冒险了,如今方子才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呀,谁都宝贝的什么似的。您把方子给出去,咱们赚什么呀?”

展鸰就笑,“你们也忒小看潘家酒楼的老厨子了,人家这么多年了,什么没见过?甭管是经验还是火候都比我强了去了,我凭借的也不过是几分新鲜罢了,真要是拼厨艺,我虽然未必会输,可也真不敢说能赢。腐乳问世之后,难不成他们就看不出这是一味料?只要肯花心思研究,用不了几天也就能做出来了,我又何必藏着掖着,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如今就明堂正道的摆出来,大家联起手来合伙赚钱,岂不是皆大欢喜?”

事实证明,展鸰的想法是对的,她主动把腐乳肉的方子贡献出来,潘家酒楼上下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谁说起来不竖起大拇指来夸一句仗义大气?对她提出的分成那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如今但凡她经过潘家酒楼,哪个见了不笑脸相迎叫她进去坐坐?真跟自己家似的。

转眼谷雨已过,若换到现代社会的国际通用历法已经是五月上下了,天气正式暖和起来,走在街上已经很难看到有人穿厚重的棉衣,入目皆是颜色鲜亮的春衫,就连人们脸上冰封已久的表情也好像随着寒冬的结束跟着化开来,时不时就能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城外绿草如茵,展鸰叫人种的树也都发了芽,新鲜的小叶子同原本就有的那些大树相映成趣,忽然就有了新旧交替,生命循环不息的哲学感!

纪大夫越发爱往山上跑了,还真叫他找到了几味可以入药的草。如今都清洗干净了晾干,以备不时之需。

郭先生也开始给展鹤的功课里加了作诗一项,每日都讲一些起承转折仄仄平平的话,展鸰和席桐两个大家长因为好奇也过去旁听了几次,如今倒也能像模像样的作几首打油诗,郭先生的评价就是:“工整确实是工整的,只是意境全无!实在算不得上乘。”

他的本意是叫这两个学生知耻而后勇,更加精进,谁知这两个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十分沾沾自喜的跟他道谢?!

气的郭先生骂了他们一回,又狠狠地布置了几篇作业,两个人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眼圈都黑了,十分的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去当什么插班生了,好好作他们的掌柜的不行吗?你看这给自己找罪受的!

肖鑫在客栈呆了差不多一个月,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跟他们告别之后带一大包干粮就往西北去了,说是已经接到了之前提到过的那种挡风棉布的消息,他要亲自去看看。

展鸰和席桐苦留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又叫他若是有空的话,帮忙再物色两匹骏马,重点得是母的,预备给家里两个祖宗当媳妇的,顺道问问能不能弄几株西域的葡萄和甜瓜的苗苗回来种着。

肖鑫满口应下,反复保证一定回来过年。

他是个爱闹腾的,这么一走,客栈里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众人花了好几天才缓和过来,只不过还是时不时的念叨:也不知肖大侠走到哪儿了?

这日展鸰实在是要被郭先生的作业给逼得崩溃了,干脆明目张胆的拉着席桐逃课,俩人去外头游山玩水,整整消磨了一整天时光,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包新鲜槐花和香椿芽。

郭先生气个倒仰,一点没给面子的训了一通,又要他们三日之内写十篇大字,做五首绝句和五首律诗上来。

两人自知理亏,并不敢讨价还价,唯唯诺诺的应了,进厨房的时候就有点垂头丧气的。

天呐,他们都多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穿越,有了自己的事业,这会儿竟然还要补作业?!

天理何存呐!

“姐姐?哥哥!”展鹤巴巴的跟进来,先看了看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习惯性的问道,“这个好吃吗?”

展鸰失笑,捏了捏他开始逐渐褪去婴儿肥,眉目越发清晰的脸,“当然好吃啦!”

展鹤就笑。他先跑到外头去看了看,然后又噔噔噔跑回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对哥哥姐姐道:“先生夸我的诗做的很好啊,我可以帮你们写功课哒。”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的提议。

前头也说这么大年纪了,好歹要点脸吧!真的不能再堕落到让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帮忙做作业的份上……

“乖,哥哥姐姐虽然是后进生,可这点东西应该还是能准备出来的!”

两个人都认命的叹了口气,开始打理带回来的槐花和香椿芽。

展鹤哦了声,乖乖去洗了手,也像模像样的帮着清洗,然后又问:“前儿先生说起来,快到端午了,姐姐,端午节有什么好吃的吗?”

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呢,这就惦记上了,席桐笑着对展鸰道:“这就是受你的影响,逢年过节的别的不说,先问有什么吃的没。”

展鸰冲他挑挑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食色性也,饮食男女,民以食为天,饱暖思淫欲……类似强调饮食关键和重要地位的话还有好多,要我再说一些吗?”

席桐失笑,很识趣的举手摇头认输,面不改色的改口风,“你教导的很好!”

展鹤仰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嘿嘿傻笑。

香椿芽之所以能以野味的身份倍受追捧,正是得益于其散发的特殊香味,而这种香味在鲜香椿的身上却很淡薄。所以若要论起吃新鲜,自然是这种才摘下来的最好;但真要论起好吃,还是要像她这样先处理过后用盐巴揉一揉,稍微腌制一下才够味儿。

展鸰把大部分的香椿芽都腌制起来,准备以后隔三差五就上山看看,多摘一些储存,若是保存得当,能一气吃到冬天菜蔬缺乏的时候呢。

她想了一回,就叫李慧和高氏出去切一点上好的五花肉剁成肉泥,“剁的细细的才好,咱们中午吃槐花肉包子!”

槐花口味清香,空口吃着玩或是拿来熏屋子都不错,但是如果单纯做成包子和饺子馅儿的话,难免有些寡淡,还是要稍微加些肉才好。

李慧麻利的去了,外头唐氏又进来笑吟吟道:“掌柜的,您吩咐的衣裳都做好了,可要看看么?若是有哪儿大小不合适,我马上修改。”

自从滚刀肉一伙人被流放之后,唐氏一家老小都过来感谢,还可以拿了家里舍不得吃、喂了好几年的老母鸡。展鸰唏嘘一回,却不好不收,只是又回了不少东西,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而打那之后,唐氏整个人都好似涅磐重生了一般,跟之前判若两人。她不再怯懦,开始爱说爱笑,两只原来犹如死水的眼睛里也渐渐焕发出光芒,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长了不少肉,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多。

人的心态一变,做出来的活儿都不一样了,唐氏的手艺原本就出色,如今自然更上一层楼,绣出来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添了一股灵气和活泛劲儿,看了只叫人爱不释手。

包包子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有李慧和高氏去做了,展鸰他们正闲来无事,席桐就带头拉她出去看衣服。

他跟展鹤的衣裳倒罢了,男人嘛,统共也没有几个花样,不过是斜襟对襟的区别而已,换来换去也没有多少新意。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像模像样的对着炕上摊开的六七套女装评头论足:

“姐姐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你姐姐皮肤白,气质也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

“姐姐个子高高的,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很是,你姐姐高挑颀长,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唐氏在旁边闷头发笑,展鸰自己脸上都有点热辣辣的,“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这是看衣服吗?两个马屁精。

结果俩人齐刷刷抬头,一脸严肃的说:“我们从来不说谎话。”

就是好看嘛,怎么还能不让说实话了呢?

唐氏忍不住笑出声来,“二掌柜和大爷说的本也不错,掌柜的您长的这样花容月貌的,又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劲儿,宜喜宜嗔,或是娇俏或是爽快的衣裳样子都使得。”

好话人人都爱听,展鸰自然也不例外,当下就美滋滋的。

大约是春天繁花烂漫,人们身上所穿的春衫也多取色彩轻柔妩媚的样子,像是年轻姑娘们的衣裳料子就大多透着股粉嫩,什么粉蓝粉红鹅黄柳绿的,看着就温柔似水。

展鸰实际年龄不小了,可架不住面上显嫩,如今心性放开,越发显得年轻,穿这些就没有一点违和感。而席桐也跟想不开犯了病似的,见了颜色好看的布就往家里划拉,隔三差五就叫唐氏给她做衣裳,如今几个衣橱已经挂得满满了。

展鹤打小就对蓝色情有独钟,当下指着那套湖水蓝绣着青山绿水的留仙裙道:“姐姐,这个好看,穿这件!”

席桐却看中了另一件浅鹅黄配着银灰色线绣栀子花的对襟琵琶袖长裙道:“还是这件好。”

“不要嘛,姐姐要穿蓝色的。”

“浅鹅黄的好,正好最近栀子花如火如荼,应景的很。”

唐氏就抿嘴儿笑,“掌柜的穿什么都好看。”

最后展鸰谁的意见也没采纳,直接抓了一件杨桃色绣回旋纹的斜襟上衣,配了条墨绿色银线掐边的裙子,又用席桐这个月才送的亲手雕刻的竹节纹木簪,果然瞧着就春意盈盈,十分清爽。

席桐和展鹤动作一致的抱着胳膊看了会儿,齐齐竖起大拇指,“好看!”

第67章

端午将至, 不光展鹤这小东西挂念, 蓝家也已经在准备着了。

官场人情往来更胜民间, 而且更严苛,讲究更多。什么人送什么样的礼,什么时候送, 怎么送, 那都是有门道的。一个闹不好, 送礼不成反倒结仇了。

因各自住的天南海北,远的早发, 近的晚送,就是为了保障都能在差不多的时候收到礼,若是特别远的, 惊蛰刚过就打发人出去送端午节礼的事儿也多着呢!这些大家族的贵妇们基本上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备着了。

蓝源晚上回来的时候, 蓝夫人正在灯下顺着礼单子,见他进来只是笑着招呼一句, 倒也不起身。

如今她的月份越发的大了,行动也不很方便,蓝源也颇为挂念, 偶尔公务繁忙回来的晚了,必要提前打发人回来问几句才能安心。

蓝源自己摘了发冠, 脱了外套的大衣裳, 换了轻便的家常衣服, 头发只用青色布巾做儒生打扮,散着裤腿, 瞧着清爽利落很多。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士,故乡冬半年滴水成冰,谁知现如今越升官越往南边来了。这新明州物产丰富,原是不错的,可显然比他们之前待的地方热的既早又狠,且湿气也重,容易出汗。如今才四月出头,早晚已经穿不得夹的了,府中上下皆已换了单衣裳。

蓝源洗了手脸,驱了整日燥热,就着灯光往妻子脸上瞧了会儿,笑着点点头:“瞧着你如今的气色反倒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的也安稳了。这几日热起来,又有蚊子,我还怕你吃不消。”

“可不是么,”蓝夫人不禁感慨一回,自己拿着金边葵花扇摇了几下,耳畔的翠玉坠子就滴溜溜打转,“如今我心病已去,自然跟着好了不少。又听得展姑娘说的,每日有事没事多出去走走,果然饭也吃得多了,觉也睡得安稳了,就连大夫日日过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呢,如今我身子骨好了不少,生产的时候再没什么不妥当的。”

大夫已能确定这是个男胎,如今她且好生养着,日后两个孩子互为依靠,也能放心了。

蓝源也唏嘘一回,“那位展姑娘……”

话到嘴边,他竟发现没有一句能形容得尽的。托着茶盏想了半日,茶梗儿都刮的打了旋儿,到底是笑着摇头。

先前他说收展鸰为义女,大半不过是权宜之计,想着赶紧还了这份恩情,日后也不必牵肠挂肚的。可如今看来,竟还是自己想当然了,人家何尝稀罕?

话说回来,若自己果然有这么精明能干又沉稳细致的女儿,还真是福气了……

蓝夫人也笑了一回,又把礼单推给他看,顺便挑了挑烛心,好叫光更亮些,“快到端午了,我算了算日子,最晚后日应该叫车队上路了,不然若是路上有什么事,只怕赶不上呢。”

顿了顿又道:“不怪锦儿与展姑娘投缘,两人都是一般的活泛性子,不爱寻常姑娘家的女红针线,一个赛一个的爽利,且又读诗书,我便做主将文房用具多加了些。”

便是这么个靠谱的人带着才好呢,也省的辄儿被移了性情,沉迷玩乐。他是蓝家这一辈的头一个嫡子,日后肩头担子且重着呢。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嫡长子,蓝源也十分慎重,果然接过来细细看了几回,修改几处,又有些不大确定的道:“我记得前儿江南那头送来了一些个新鲜料子,你去裁了衣裳的,也加进去些吧,那展姑娘到底年轻,小姑娘家家的哪有不爱美的?”

“若等着老爷想起来,指不定都过年了!”蓝夫人嗔怪道,顺手将礼单翻到第三页,指着上头“绫罗绸缎若干”的字样道,“都在里头了,各种颜色花样和材质的,单是给展姑娘的就有二十匹,还有给辄儿的,席少侠和两位先生的也都有了。也一块进了不少上等丝线,虽说她不大爱动针线,可难道身边就没有做针线的人?我也给了些,回头缝补绣花都使得,不然若只是料子是好的,却拿了次一等的针线,到底不美。”

又不免担忧,“也不知她那边针线上的丫头可心不可心,回头我再写个条子一并给锦儿,她们两个要好,也叫她帮着留心些。还有各色女孩家用的到的玩意儿,什么洒金纸,花笺子,香墨,并各色新式绒花、扇子等物,另有端午的五色绳结、五毒香囊,我都照着给别家大小姐的又添厚了两分,寻常俗物索性不要了。难为她身边没个亲人长辈,这些细枝么叶零星琐碎的东西也未必想得到,我又不好明着说,便暗自给了吧。”

他们有心亲近,可那位展姑娘却十分公私分明,颇有些生疏。如今两家也不是明面上的干亲,她自然也不好以长辈自居,许多事情就不方便说了。

蓝源就呵呵的笑,“我不过白说一句,夫人事事妥帖,心细如发自然稳妥。”

他到底是个男人,还真是不大了解女孩儿日常起居会用到什么,如今听了,也觉得大开眼界。

江南自古以来便擅桑蚕织造,产出来的丝远比旁的地方更为柔软细腻,那里出来的料子自然也是最好的。送二十匹只有厚重,没有简薄的。一来这是端午节,一年里少有的几个大节日之一,而且如今他们也真心把展鸰当做自家干女儿对待,便是厚重几分也是应该的。

蓝夫人又道:“正好两家都在一处,赶明儿我叫管家一同送了,给大哥和锦儿他们的礼也一并归在一个车队里,到了地方再分开。一来省了事,二来多些人一块走,也相互有个照应。”

两人随意说笑一回,又拿出之前展鸰叫蓝管家带回来的关于展鹤的日常画像,从头到尾看了第不知多少回,端的是笑容满面十分的慈爱。

“瞧这孩子,养在身边四年多,我竟从没见他笑的这般开心。”蓝夫人拿着一张展鹤踢毽子的画感慨道,“展姑娘当真有心了。”

本以为能偶尔通个信就谢天谢地,何曾想到人家竟然做的这样妥帖,亲自画了日常坐卧行走嬉戏玩耍读书识字的小细节来,便好似他们亲眼见了儿子一般。

蓝源也叹,又不免有些惋惜,“若是个男子,只怕也是个栋梁。”

“那也未必,人各有志,”如今蓝夫人倒是想开了,“老爷难不成还没看见那席少侠吗?说话做事无一处不稳妥,形式风范无一处不大气,怕不也是个人中龙凤,可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跟展姑娘一块隐居。倒不是没志气,只是个人求的缘法不同罢了。且听锦儿说,两人虽身处民间,却着实是个古道热肠的,又有些个侠气,很是暗中做了些好事呢,倒是比有些个徒有其名的官还要好呢。可见这看人呐,也不能一味的去看他的门第出身和身份,好不好的又如何?还不定怎么着呢!”

女人们看这些事远比男人们来的透彻。也就是蓝夫人没说出那大不敬的话来罢了:饶是出身皇家、公候门第又如何?史书上难不成还少了昏君误国,或是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么?

蓝夫人就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夫人这番话可叫我刮目相看。”

何止是一个蓝夫人,就连蓝源自己也颇受震动,虽不至于突然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可自从打一家客栈那边回来之后,两个人的说话做事都以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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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便是端午节,城内外百姓们早就预备开了,一家客栈上下也都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