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工整归工整,到底过于匠气。”褚清怀摇头道。

“正是,”张同知也道,“这人显然是本末倒置,一味追求对仗,却反而失了意境,岂不是本末倒置?”

两人叹了一回,复又叫了份蛋糕垫肚皮,一边乐颠颠的吃喝,一边听周围文人们说笑。

张同知的年纪比褚清怀还要大些,生就一副笑脸,这会儿就吃的起劲儿,瞧着很是和气可亲。

他觉得蛋糕挺好!

年纪大了么,肠胃弱些,牙口也有些不大好使,吃这个倒是舒坦得很。

嗯,黄泉州的名儿虽晦气些,可地方还是不错的,地灵了才能人杰嘛!

褚清怀正吃着呢,忽然发现一个身影挺眼熟,他眯着眼睛打量一会儿就失笑摇头。

过了会儿,那人果然过来见礼,“爹爹,张伯伯。”

可不就是做男装打扮的褚锦么!

她穿一身肥大的道袍,带着宝蓝色小帽,脸上擦得黑了些,举止又大方,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大出来。

当然,这得得益于她是平胸,出门还提前束了束……

张同知笑笑,“大小姐今儿也来凑热闹?”

褚锦大大方方的坐下,替他们斟茶,闻言点头道:“可不是么,家里闷得慌,我同那些小姐们又不大合得来,索性来找姐姐玩。”

张同知就笑着略狡黠,“夏大人不在家,不然就更热闹了。”

褚锦微微红了脸儿,不过还是正色道:“他职责所在,应该的,来日方长,我们且有的相聚的时候呢。”

张同知就笑着对褚清怀拱拱手,“女公子不简单呐,大人有福啦!”

褚清怀嘴上谦虚,可心中着实美的慌,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又问女儿,“难不成你也写了诗?”

今儿一家客栈着实热闹得很,吸引了不少本地和外地的才子。有单纯希望得到他人认可的,也有只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的,不少之前没写过诗的人也都来凑热闹,额外用纸笔现场写的、将之前自己的得意之作抄下来的,三层楼内都扯了好些绳子,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

褚锦还真点了头,笑道:“左右闲来无事,虽说我恐怕比不上正经文人,多少也算懂得格局。才刚姐姐也说了,来都来了,重在参与嘛!”

褚清怀和张同知就都笑了,又细细品了品这个“重在参加”,都觉得有些个意思。

是啊,成不成的都得试试。试了或许会失败,可若是不尝试,那可真是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呐。

有几个州学的才子倒是有幸见过褚清怀,见他今日打扮,也知不欲给人知晓,便不过来,只远远行礼。

褚清怀笑着点头,又与张同知议论一回,暗自记在心中不提。

褚锦来问候过父亲和张同知就又走了,端着碗果酱冰淇淋跟展鸰说话,“姐姐不做首诗么?”

展鸰最听不得这话,连忙摆手,“快饶了我吧,你叫我做菜也就罢了,还做诗呢!我如今正经连个灯谜都写不好呢!”

褚锦就笑,倒也不在意,又兴冲冲道:“前几日我得了消息后,也憋了几首,如今也一同挂出去,也不知能得个什么。

展鸰笑道:“得不得的,我还缺了你这口吃的不成?”

“那不一样!”褚锦接道,“那是咱们的情分,这个我若成了,可是自己挣得!”

展鸰越发笑起来,举起冰淇淋碗,“成,祝你旗开得胜!”

褚锦也举起碗同她对碰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一家客栈内闹得轰轰烈烈,好些挤不进来的也都跑去对面和斜对面的楼上隔着街看热闹。有那些机灵的人瞅准了机会跑腿儿,评出来一首就巴巴的抄下来跑过去念一首,于是就呈现出这样一种波浪式的奇异景象:

一家客栈先是一静,只剩到现在才现身的诸清怀朗读的声音,然后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山呼海啸一般,又叽叽喳喳的讨论。

紧接着,许多小炮弹似的飞毛腿都冲客栈一楼冲了出去,分别奔向对面和斜对面等许多酒楼、饭馆,众人都屏气凝神的听他们读了,也都大声称赞,这就构成了第二波……

除了之前说的六名之外,还有不少诗作被评了优,展鸰和褚锦两个人在人堆儿里窜来窜去,竟还真找到了她的一首!

“哈哈哈,好姐姐,瞧瞧,我真的中啦!”

褚锦欢喜的了不得。

她虽觉得自己有些才气,却也不算自高自大,知道自己身为女子本就少了许多同人交流切磋的机会,只是胜在细腻和打小跟着父亲出入和走南闯北的眼界罢了。

如今虽不能取胜,可也是堂堂正正挣来的优等,没瞧见那些品评人士们赞许的目光和中肯的评价么?

展鸰、席桐乃至张同知都纷纷道贺,褚锦笑的不行,褚清怀也是满面红光,只道:“小儿玩闹之作,叫大家见笑了。”

其实他心里可得意了,这可是他闺女呀,都算半个弟子了,如今虽未能拔得头筹,可这个年纪也算难得了!

“大人不必客气,女公子胸有丘壑,非寻常人物可比,这是应当的。”张同知笑道。

评诗大会结束之后,褚清怀还特意叫人做了一本册子,将被评优的诗作都刊印上去,许多途经此地的文人看了不免也要买一本捎回去,于是连带着一家客栈的名头也给传远了。

三天后,城外一家客栈本店来了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驾着辆车,车上结结实实绑着好几口大箱子。

“可是展鸰和席桐两位掌柜开的一家客栈?我是替肖鑫肖大哥来送东西的。”

铁柱忙去请了展鸰和席桐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短打,高高束着头发,浓眉大眼,露出来的肌肤都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虽有几分风尘仆仆可依旧有十分精神。

他跳下车来,冲两人抱拳一笑,露出来两个酒窝和一口白牙,“我是秦勇,两位想必就是展姑娘和席少侠了!之前肖大哥同我形容过,虽然说不出,可今儿一见就觉得感觉对了。”

三人都笑了。

展鸰忙叫人帮忙牵马安车,席桐问肖鑫去哪里了,怎的还不回来。

秦勇咧嘴一笑,“肖大哥前儿遇见了一个相熟的马贩子,交给旁人到底不大放心,亲自跟着挑马去了。他怕自己不能及时赶回,错了婚期不好,便叫我一并提前带回来。”

展鸰和席桐一听,就知道肖鑫必然是为了自家说的要良驹才这般费心费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要留秦勇多住些日子。

秦勇就笑,“肖大哥说了,两位都非常人,十分热情,但凡我来了必然要被留的,也叫我不必客气。”

展鸰和席桐失笑,果然领着他进去。

不多时,铁柱等人帮忙搬下来那几口箱子,过来问他们放在哪间客房。秦勇忙道:“我的行李全在包袱里,这些都是肖大哥采买了送给两位做新婚贺礼的。那两口箱子是果苗,都提前发起来一些,一路上都用湿泥包着根,又做了木箱,外头裹着棉花,如今虽有点蔫,可坏的并不多,仔细调理未必不能结果。”

展鸰闻言喜不自胜,亲自去开了箱子,见里头果然是些绿色树苗!她伸手试了一回,下头那些泥土果然还是湿乎乎的,不然这个天儿只怕早都成了干柴。

秦勇道:“我打小跟着父亲在关外行走,倒是略懂些这个,不过也只懂如何保湿养活罢了,至于后头如何结果,实在无能为力。”

听了这话,展鸰和席桐才明白了为何肖鑫托他送东西。感情人家还是专业的。

说话间,秦勇又去开了另外两个箱子,道:“这两箱大多是皮子,狼皮、狐狸皮都有,皆是冬日厚绒毛厚皮子,做铺盖、做袄子、做斗篷都是极好的,远比中原买的便宜又有的挑。”

这可真是太细心了。

关外酷寒风又大,冬日大雪往往遮天蔽日,纷纷扬扬持续数月之久。动物为了能更好地生存下来,自然需要更厚的皮毛,所以那边出产的皮子乃是头一等的,中原腹地最上乘的皮毛到了关外也不过二流罢了。

展鸰和席桐都感激不已,也不忙着说话,且先叫秦勇梳洗了,展鸰亲自去操办了些酒菜,三人对坐吃喝说话。

常在关外跑的人基本上都是好酒的,秦勇一闻酒香也欢喜了,二话不说吃了一盅,辣的直吐舌头,又大呼痛快。

“往日常在关外行走,那白刀子是不离身的,关键时候能救命呢!如今再吃了这两重天,竟也觉得白刀子有些淡薄了!”

正好展鸰今早上炸了许多茄盒,都是取了大大的茄子切成底部相连的两个厚片,中间塞上混了葱姜剁碎搅匀的肉馅儿,按到加了鸡蛋的面糊里头挂糊,在厚平底锅里煎成两面金黄。

这茄盒比藕合更厚实些,当下酒菜、当主食都是好的。

秦勇咬了一大口,只觉得口中蛋香、油香、面香、茄子香和肉香都混在一处,没咀嚼一下都是与前一口截然不同的口感和美味,真是越吃越爱吃,不多时就下去了大半盘子。

他又吃一盅两重天白酒,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憨人暴食,到是叫两位见笑了。”

席桐起身又去端了一盘来,自己也陪他吃酒,展鸰就道:“这算什么?哪怕你一顿能吃一头牛呢,如今我们也招待得起!”

本来一家饭馆就利润颇丰,如今又有了两重天的进项,颇有些日进斗金的意思,他们的彩礼和嫁妆单子都前前后后改过好几回了!

“对了,”秦勇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笑道,“听说还有一位小公子,我想着少不得要在这里叨扰几日,顺手买了点儿小玩意儿。”

“在呢!”展鸰亲自去将展鹤带了过来。

秦勇生的一副娃娃脸,又爱笑,如今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展鹤也愿意同他亲近,主动上前接了那布包,“谢谢哥哥。”

秦勇哈哈大笑,这才继续吃喝。

是个人就喜欢礼物,展鹤就巴巴儿地坐在一边抽了小布包的绳子看,见里头是两截白生生的长哨子,长得怪模怪样,倒是从前没见过的。

秦勇就道:“这是骨哨,声音清脆又传的远,再大的风雪也听得见。反复煮过好多回的了,边边角角也磨润了。”

展鸰先拿起那哨子瞧了瞧,果然十分精细,又惊叹道:“若你不说,我只当是白玉的呢!”

这哨子颜色洁白,莹润如玉,又沉甸甸凉丝丝,可不就跟玉石似的?

秦勇道:“这是草原上一种少见的老鹰的腿骨,那鹰十分巨大,张开双翅足有小马长短,狼都怕它。若是几只凑在一起,连熊都杀得死!”

展鸰和席桐都听的入了神,更何况展鹤?小东西早就目瞪口呆,又小心翼翼的握着那两根骨哨,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才将骨哨放到唇边,小心翼翼吹了一声。

但闻这一声清脆无比,并不多么刺耳,可着实穿云裂帛,直冲天际!

第84章

次日一早, 众人就听到一阵奇异的乐声, 婉转中透着一股莫名的苍凉, 十分特别,似乎并不是中原乐器所能演奏出来的声音。

众人不免好奇,纷纷出屋扭着头四处看, 最后在一颗大柳树上找到了秦勇。

也不知是不是关外的游侠们都有这个习性和爱好, 专爱往高处钻, 之前肖鑫就是在房顶上被发现的,如今秦勇又上了树……

展鸰看见他手中的白色骨哨, 便笑道:“竟这样好听。”

他们还以为只能吹个响呢,没成想还能演奏的。

秦勇一个翻身跳下树来,如同一只大雕似的潇洒英武, 落地后挤着一对小酒窝道:“扰了大家清净了。关外少有人烟, 一时忘形。”

“不妨事,”席桐摆摆手, “早都起来了。”

秦勇就笑了,又见三人俱是利索的短打,不觉好奇, “这是?”

昨儿见的时候还都是正经的长袍大褂哩。

展鹤对这个给自己玩具又干干净净的大哥哥初始印象很好,就主动开口回答:“哥哥姐姐带我锻炼, 要先跑步, 再打拳, 说能长高长壮。”

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晃着那两条小胳膊, 认认真真摆了几个姿势。

秦勇蹲下去夸了他几句,展鹤骄傲的不得了,小胸膛挺得老高,美的合不拢嘴。

如今小孩儿胆子也大了,同秦勇说了几句后就忍不住看向他手中的骨哨,然后又从自己腰间的小包包夹层中翻出昨儿刚得的,也试着吹了下,然而出来的还是那种单一的哨声。

众人都笑了一回,展鹤不死心,又吹,还不成,就问道:“哥哥,你那个怎么弄的?”

秦勇就给他演示,“一根手指在下头……”

原来若想以骨哨演奏乐曲,需要不断根据需要调整哨腔发声空间,下面的无名指堵多少就能发什么声儿。不过因为没有固定孔眼,纯粹靠经验摸索,所以难度比较大,很少能有人吹得像秦勇这么好。

展鹤试了半日,憋的脸红脖子粗,终究不成调,却也得了窍门,稀稀拉拉吹出来几个不一样的音节,满足得不得了,仰着脖子吹个不停,又给展鸰和席桐看。

展鸰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又回想起这孩子才来那几个月的安静胆怯,只觉恍如隔世。

稍后展鹤上完了课,又巴巴儿跑过来找秦勇学吹哨子,奈何他人小气短,肺活量不够,吹了几回就眼前发黑、头昏脑涨,只得歇着。

秦勇就给他讲些故事,什么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又有专门走南闯北做买卖的骆驼商队,以及那豪爽大气又婉转多情的边塞儿女,不光展鹤听得入了迷,展鸰、席桐、郭先生和纪大夫等人也都听住了。

“……那风雪说不出的大,风又急,只刮的人睁不开眼睛,领队的白骆驼走的极稳,十几只驼铃汇成一股,响声在风雪中传出去老远……”

众人都顺着他的话发散思维,努力联想,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许多波澜壮阔的画面。

那是独属于沙漠和隔壁的苍凉孤寂之美,是中原所没有的宏大。

展鸰和席桐倒罢了,他们两个到底去过沙漠,也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情,便是细节不同,也可以通过联想弥补。只可惜两个老头儿和展鹤这小东西到底没亲眼见过,单纯的理论和语言描述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的想象力,费了半天劲,到底不尽兴。

只听说沙漠大,可到底多大?

只听说戈壁苍茫,可究竟多么苍茫?

想不出,实在想不出。

遮天蔽日的黄沙,厚重的羊皮袄子,辛辣刺口的白刀子,南来北往的驼队,一个义字就托付了性命的江湖儿女……

这些距离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遥远,可又是那样的鲜活,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郭先生本就热衷于搜集各地趣闻,不免有些唏嘘和向往,“此生若能亲眼得见,就好了……”

就连纪大夫的表情也有些落寞。

两人都知道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们俩人这样大的年纪,如何经受得住关外凄苦?不过想想罢了。

展鸰就道:“这有何难?回头叫秦兄弟说着,我与席桐画几幅就是了。”

郭先生和纪大夫听后果然大喜,纷纷点头,“好得很,好得很呐!”

他们也是知道这对小情人的本事的,故而十分喜悦。

也罢,天下何其之大?而人之一生又何其之短!哪里能都走遍了呢?如今能看看画儿也是很好的。

展鹤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听了这些越发心潮澎湃,不由得眨巴着眼睛问道:“是不是有很多大侠?他们会打架吗?疼不疼?”

之前褚姐姐就讲过,好多江湖侠客哩!都是白马银鞍、飒嗒风流,然后手持长剑,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呢!

秦勇哈哈大笑,又看了看展鸰和席桐,见他们没有制止的意思,当下毫不客气的揭露真相,“那都是话本上写了骗人的!一群人在外头讨生活,可辛苦呢!露宿荒野、三餐不继的时候多着呢,关外风沙又大,更兼天气多变,谁敢穿白衣裳?只怕一天下来就变成黑的啦。水又珍贵,几十天不洗澡也不罕见,衣裳头发里一抖好几斤沙土,吃一口饭,竟能吐出半口沙子来……”

展鹤的嘴巴就高高撅了起来,一扭身钻到展鸰怀里不说话了。

好讨厌哦,他才萌发没几天的侠客梦就这样破碎了……

展鸰忍笑,拍着他的脊背无声安抚,几个无良大人都忍俊不禁。

秦勇伸手戳了戳他软乎乎的屁股,笑道:“哎。”

展鹤也不回头,扭了一下,闷闷道:“干嘛?”

众人失笑,秦勇又道:“也不全是骗人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一定非得出去。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只要无愧于本心,若有不平之时,自然还是要出手的。”

展鹤犹豫了下,还是从展鸰胳膊里钻出脑袋来,眼睛里重新多了点光亮,不过这小东西一开口却道:“姐姐不是大丈夫,可是鹤儿最喜欢姐姐!”

众人一怔,齐齐发出善意的笑声。

展鸰揉了揉他的小肚子,“真乖,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秦勇笑道:“是我的过错,你姐姐乃是万中无一的巾帼,多少男儿都不及她的。来,我这便与她赔罪。”

说着,果然站起身来,朝展鸰作了个揖。

展鸰笑着叫他起来,又点了点展鹤的脑门儿,“小家伙。”

展鹤皱了皱鼻子,非常认真地道:“姐姐本来就好厉害的!哥哥也说过啊,做错了事情就该道歉的,大人也不许赖皮!”

哥哥私底下跟他说过好几回了,如今他也是个小男子汉啦,要勇敢,要学着保护姐姐啦!

小小少年的青色纱衫在风中轻轻摇摆,俨然已经有了点儿日后挺拔俊秀的模样……

秦勇常年生活在关外,是很能吃辣的,展鸰晚上便做了一道水煮牛肉,红彤彤的汤汁里翻滚着厚薄均匀的牛肉片,亮晶晶香喷喷,吃的时候也不必沥干汁水,将牛肉片与浓郁的汤汁和蔬菜一同舀到莹白的米饭上,或是夹在厚实绵软的发面大饼子里头,亲眼看着汁水一点点渗透,再大口咬下去,真是说不出的满足。

自家生的新鲜蒜苗剪上一大把,简简单单跟几个鸡蛋一起炒,除了油盐什么都不必加,绿色和黄色凑在一起本就赏心悦目,吃起来更是最淳朴的香味,真是太受用。

还有用蒜泥、香醋等做的拌合菜。就用才从菜地里摘来的翠绿菜蔬,水灵灵的透着活力,略用开水焯了,再过凉水降温,浇上蒜泥、香醋,跟事先用热水煮熟的粉丝拌匀,一口下去清爽极了,瞬间消解了吃肉造成的些许腻味,休息一下还能回饭桌上大战三百回合。

再加一个用羊大骨和鱼骨熬出来的白色浓汤炖制的香干沙煲,里头加了不少好料,什么海带、瑶柱的,全是精华,连汤带水吃一口,鲜着呢!

如今展鸰对豆制品的开发和研究已经十分精细,上到简单的豆浆、豆腐,下到豆皮豆干豆腐乳,当真是无所不包。

前儿她还炸了一回辣条来着,加了白糖、孜然、辣椒面、胡椒粉什么的,味儿一点儿不比现代社会的辣条差。纪大夫口口声声自己不大能吃辣,也不方便多吃油炸的,当时还梗着脖子死活不要,可大半夜爬起来偷吃的是谁?一小半都进了他的肚皮,次日郭先生想找来当下酒小菜的时候发现只剩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筐底,气的又狠狠做了一回诗……

他还委屈呢,抓着展鸰诉苦,“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那老货还有理了,说了做的都给他吃吗?我吃几口怎么就不成了,啊?你说说,我怎么就不能吃了!还作诗,酸死他吧!”

事后展鸰和席桐表示都很无奈,也很无语。

确实谁都能吃,可既然您想吃那就明明白白的说啊,问的时候一味装样儿的不要不要,那人家当然就以为你不吃,还美滋滋留着准备隔天当下酒肴呢,结果转头一看啥都没了,人家也委屈啊……

要说秦勇过来,最高兴的恐怕就是郭先生了。

他本来就爱吃点小酒,只是学生展鹤还小呢,展鸰和席桐这俩人摆明了不爱酒,老基友纪大夫酒量差又有自知之明,也不碰。所以基本上郭先生每天都是自斟自饮,连个伴儿都没有,也挺乏味。

如今忽然多了个爱吃酒也能吃酒的后生,两人每到饭点就碰个杯,嘶溜嘶溜吃几口,再说说各自的见闻什么的,嗨,美得很美得很!

秦勇这后生也讨人喜欢,对上他们这些老家伙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说说笑笑都挺欢喜。

秦勇自己也挺喜欢跟郭先生说话,他小时候没怎么读过书,很是崇拜读书人。而且……来之前,肖鑫千叮咛万嘱咐了,千万千万得离那个笑呵呵姓纪的胖大夫远点儿,不然保不齐哪天就笑眯眯的把你拖过去活拆了!

“姓郭的老先生倒是挺好的,虽然看着挺严肃,读书人么,清高些是应该的。你小子不总愁自己没念过书么?那老先生很乐意教人,我那兄弟和他媳妇就见天的被捉了去作诗,隔三差五给骂的狗血淋头的……不过严师出高徒么!”

“唯独那个纪大夫!忒吓人了,就是天天儿盯着你的后背瞅,给你生生看出来一身白毛汗,整日念叨些个什么多少根骨头的……”

说这话的时候,肖鑫老大一条壮汉都可紧张了,明显是给祸害的不轻。

第85章

人多了吃饭香, 再加上饭菜本就好吃, 大家难免吃的有点撑。

展鸰就提议大家出去挖知了猴。

除了席桐之外, 一群人都满脸茫然的看她,然后齐声发问:“知了猴?”

那啥玩意儿?

听展鸰解释完后,众人又都齐齐换上一副“你在驴我”的惊愕, “那玩意儿真能吃?”

知了谁没见过?黑黢黢的泛光, 身上老些个腿儿, 还会飞,挺吓人的。除了灾荒年间, 谁吃那个!

郭先生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道:“客栈最近……还周转的开吧?”

不然咋想不开要去吃虫子了么!

其实他们两个老头子吃的不多……吧?就是略有点儿挑嘴,再说还有些私房呢, 真缺钱了他们可以帮忙支援!

倒是纪大夫对展鸰信心十足, 踟躇片刻之后就挽了袖子,随手抓了个布兜挂在胳膊上, 兴致勃勃道:“走,走走走!”

展丫头都说了,肯定好吃啊!

再说了, 虫子算什么?中药里头还有一味蚕沙,那玩意儿说白了就是蚕的粪便!这个都能吃了, 虫子又算的了什么!或许你们不知不觉中早就吃过有虫子入药的药了呢!

秦勇挠了挠脑袋, 也磨磨蹭蹭往外走, “早听说西南一带百姓酷爱食虫,没想到展姑娘也擅长此道。”

杀狼杀熊的事儿他都经历过, 草原上那些老鼠之类的也入过口,虫子啥的就是长得吓人点儿,去就去。

展鹤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呢,哪里知道怕字怎么写?早就兴冲冲跑去拿了之前席桐给他做的镂空刻花灯笼,又一个劲儿的催促,“姐姐,走啊走啊!”

甭管是捉虫子还是捉鬼,只要跟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玩就高兴!

一群人都往外头走,瞬间把站在原地踟蹰不前的郭先生闪出来。展鸰也知道如今的读书人可能比较在意这些东西,也不勉强,就道:“家里没人也不大好,要不先生您就在家里等着我们?”

郭先生听后心头一松,才要说话,却听那头打头阵的纪大夫已经贱兮兮的喊道:“甚么没人,铁柱他们不是人?展丫头,你快别管这厮了,比旁人多念了几本书就矫情起来,他哪里是旁的,不过是怕虫子罢了!啧啧,快别再劝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的怕虫子,传出去多丢人呐!”

话音未落,郭先生就涨红了脸,二话不说跳上前来,劈手夺了他的布兜,气鼓鼓的冲了出去,然后一马当先跑到大街上了,还扭头冲他们喊,“还去不去啊?”

众人相视一笑,齐声道:“去!”

大家都带好了灯笼、火折子、水囊和油布、小铲子,后面两样主要是为了防止意外着火,随时准备着灭火的。而且小铲子还能帮忙干活呢。

盛夏时节酷暑难当,白天烈日炎炎,甭管什么东西都给晒得蔫哒哒的,这会儿太阳落山,晚风习习,果然是外出散步的好时候。

难得皓月当空繁星满天,竟十分明亮,众人走在路上都不用灯笼的,只预备等会儿拿光引逗那些虫子。

叫了一整天的知了这会儿也歇了大半,只有草丛里的蟋蟀和蝈蝈此起彼伏的叫,你方唱罢我登场,也没个断绝,倒是有些个意思。

虽然出门时有点不大情愿,可走了一段儿之后,郭先生也欢喜起来,倒背着手赏月,又吟了几首故人称颂月光的诗,秦勇头一个卖力的拍手叫好。

纪大夫就挺纳闷儿,偷偷跟展鸰吐槽,“这年纪轻轻的,咋就是个小狗腿子了?那老酸货有什么好的!”

顿了顿又瞅着秦勇道:“瞧着也是个虎背熊腰好身板,肩膀倒比常人更宽些,别是多了块骨头吧?”

话音刚落,那头秦勇就觉得浑身一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又狠狠打了个喷嚏。

路边轰轰烈烈开着好些红的黄的花,展鹤跑过去摘了一捧,都送给展鸰,“姐姐好看!”

席桐先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马屁精。”

展鹤嘿嘿傻笑,又满眼惊喜的指着远处草丛中忽然腾空而起的一片莹绿色光点喊道:“火!”

“那叫萤火虫,”展鸰解释道,“它们腹部下方有发光器,很神奇吧?”

说话间,又是一片,那些光点犹如坠入凡间的星火,逆着方向飞上天空,如梦似幻。

众人看得都呆了,那群萤火虫飞走许久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然后又兴高采烈的讨论起来。

到了树林丛生的地方,展鸰和席桐就教大家如何抓知了猴。

这群人都是头一回干这个,先是找了半天没找到,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开始大呼小叫,兴奋地什么似的,其中尤以郭先生叫的最响……

展鸰和席桐给他们吆喝的脑袋都要炸了,心道这哪儿是一群成年人呐,简直是带着一群熊孩子出来了!

后来纪大夫兴奋过度,还差点摔倒了,得亏着席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饶是这么着,老头儿还是一脚踩进了路边的小河沟。

众人先是一惊,继而由他自己带头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