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就快中秋了,那些个螃蟹贝壳虾爬子的得多肥啊!去年他们就没吃成,今年实在不能耽搁了!

纪大夫的小眼睛就眯了起来,“如今越发成了没笼头的马了。”

听听,这才家来几个时辰呐,就又坐不住了!这是生生要把他们这两个老货饿死在家里啊!

席桐就笑,“这不跟您说呢么,我们的意思是,问问您两位愿不愿意去?权当散心了。”

“郭老头儿怎么着我不管,反正我是要去的!”一听这个,纪大夫的眉眼登时就舒展了,当即斩钉截铁道。

郭先生不乐意了,于是很干脆利落的抢走了最后一口鱼香土豆,心满意足的砸吧着嘴道:“那就走吧!”

什么徒弟不徒弟的,那不是还有亲爹看着么?

也不知是得了信儿还是巧合,下午赵老三就过来了,还带着一大筐小龙虾和螺蛳。

“都是些野趣,不值什么,掌柜的吃着耍吧。”赵老三笑的憨厚,“咱们这里不多,从外头弄来的,都用清水细细养着,活着呐。”

确实活着,他们就这么坐着,都能听见前头龙虾篓子里相互打架和扒拉竹筐的声音呢。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麻辣小龙虾、红油螺蛳等等……

这玩意儿那就是夏日必备啊!

展鸰这会儿再看赵老三,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顺眼。

两人道了谢,又说起要往东去的事儿,“我们想着请你当个向导,将那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地方选两处出来,也顺便住些日子。”

他们到底人生地不熟,给人坑了事小,就怕找不对地方,白吹了海风却没得吃。

打了这么久教导,赵老三自然知道重点放在后头的“物产丰富”上,当下张口就来,“这个是不怕的!有那三关渔村,多产大螃蟹和贝壳,秋日里顶盖肥!母的满黄,公的全是肉,指甲尖儿里都是!丢到锅里煮了,略撒些盐巴便十分鲜美了。还有好些说不出名儿的鱼,刺少肉厚,自带咸香,也没有河鱼那股子土腥气,美得很!”

说到这里,他也有点馋,吞了吞口水继续眉飞色舞道:“因运输不便,当地这些玩意儿都稀烂贱,略给几十个钱便有大一筐,还能给做呢!当然,掌柜的您手艺出众,自然是用不着这个的……”

展鸰和席桐听得口水泛滥,哪里还能想到旁的?恨不得眼珠子都绿了。

两边当场定下章程,暂定七月初二就走,一路不紧不慢走走停停,约莫八月十五之前就能到了。

赵老三知道他们为人厚道出手大方,且难得武艺也好,同他们搭伙走自然是舒坦的,又额外多一份钱,也是欢喜。

三个人正说着,外头铁柱就进来报说,“福园州的张远张大人和赵戈赵大爷来了。”

赵老三一听,忙起身告辞,展鸰和席桐也随他去了,只是不免有些疑惑。那俩人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可说是什么事了么?”

铁柱就道:“其实三天前就来过一回,只说有正事,也没说详细,只道几日后再来。”

外头雨势如瓢泼,两个人还巴巴儿过来,这就是有大事了。

两人也不拖拉,当即去了前厅。

许久不见的张远和赵戈果然都在那里,大约是有心事,也顾不上吃茶,只是频频往后看,连交流都少了。

赵戈倒罢了,只是张远再来,难免有点尴尬。

好在其余三个人都没事儿人似的,大家都是性格直率的江湖儿女,最初的别扭过后也就没什么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没什么了。

正事要紧,张远也顾不上泛酸,当下三下五除二将事情原委说了。

原来福园州月前发现了两具已经白骨化的尸首,知州陈淼陈大人判定与一桩十数年未告破的悬案有关,便命下头的仵作等人全力复原,只是结果并不好。

那些人废寝忘食大半个月,倒是也画出来两张人脸,也可不知是差的太远还是时间过去太久,知情人都分散了,无数衙役走访十多天,竟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眼见着老对手升官发财得圣心,陈淼面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发手下过来一家客栈问问。他们既然会画人像,说不定也对骨头有所涉猎,两边交流一下,或许会有额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实不相瞒,”赵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前段时间又出了人命案,瞧着手法跟以前的几起案子如出一辙,虽然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有不少百姓知道了,如今人心惶惶,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

陈淼这几日头发都愁掉了好些。

若只是前头官员留下的悬案也就罢了,破了是锦上添花,不破也没什么要紧的。可偏偏那凶手又出来杀人,这可就是他任期之内发生的大案,非破不可!一时压力剧增。

席桐不说话,展鸰想了会儿,实话实说:“我们两个对痕迹追踪倒是有些心得,只是这个破案,只怕有心无力。论及人像复原,这事儿我不如席桐。”

“你如今也是青出于蓝,怕什么?”席桐忽然道,又对张远抱了抱拳,“若是不介意,我夫妻二人就同你们走一遭,相互之间有商有量,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也未可知。”

赵戈下意识看向张远,就见这位兄长果然出了神,忙干咳一声提醒。

张远猛地回神,略一思索,“有劳了!”

主意已定,展鸰和席桐就去后头收拾行囊,前厅又剩下张远和赵戈。

外头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张远看着远处模糊一片的雨幕,又不由自主的出了神。

好像那日,他就是在外头的大柳树下,平生头一次跟一个姑娘剖白心迹,奈何……

“大哥喝茶,”正想着,赵戈就横过来一盏冒着热气的姜枣茶,张远才要去接,却听赵戈在他耳边轻声道,“物是人非,大哥何必执着?”

张远看了他一眼,默默接了茶。

赵戈坐回去,又轻飘飘的丢出来一句,“其实我倒觉得,你二人这样倒好。”

张远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过了会儿,有些沮丧的嗯了声,“是么?”

赵戈毫不迟疑的点头,一点儿不含糊,“人一辈子能遇见很多人,可未必都能成,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缘分这种东西,实在是天定的,打从他头一回见到席桐,就觉得那人跟展姑娘实在是天生一对,分开看好似缺了点儿什么,可一旦站在一处,就瞬间齐活儿。

至于自家兄长,公里公道的说,他真不觉得同展姑娘是一路人,注定了走不到一处。

张远默默地盯着氤氲的茶水面看了许久,没做声。

如今他已娶,她已嫁,或许这些心思,早就该收起来了。

第124章

因可能要摸骨头, 展鸰和席桐走的时候还在包里揣了几瓶医用酒精。

出门的时候碰见郭先生, 两人简单跟他交代了下, 只说若是晚上回不来也不必等了。

雨下的越发大了,那雨水都汇成河从斗笠前头淌下来,四人骑在马上, 几乎只能看见眼前一片雨幕, 根本分辨不清道路, 差不多就全靠张远和赵戈骑来的两匹马识途。

刺客和冰淇淋却跑得欢,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坑, 脏水飞起来老高也不在意。若不是主人时刻压住速度,只怕早就将张远和赵戈胯下马儿甩开了。

四人埋头赶路,约莫到了三分之二处, 迎面又来了一骑, 两拨人堪堪擦肩而过的瞬间,来人忽然勒住缰绳, 大喊道:“张总捕头,我是小刀!”

张远和赵戈一听,知道是自己人, 也忙喝住马儿,“什么事?”

小刀浑身都湿透了, 雨水不住得顺着下巴流, 他抹了一把脸, 先瞧了展鸰和席桐一眼,似有些迟疑。

这无疑是个十分谨慎的年轻人, 他嘴唇很薄,上下略带一点胡茬,瘦削的脸上两点黑亮的眸子,仿佛在这混沌的雨天里都能放出光来。

“无妨,”张远催促道,“你急急赶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听他这么说,小刀也不再遮掩,当即面色凝重道:“头儿,才刚兄弟们在城东十里巷裁缝铺后头发现了新尸首,是个孩子,约莫八九岁,如今已悄悄带回衙门了。”

孩子?!众人心下都是一沉,赵戈捏起拳头冲空中狠狠挥了一下,“那杂碎!”

张远咬了咬牙,一抖缰绳,“走!”

众人都憋着一股气,当即往福园州飞驰而去。

稍后小刀提前朝城门守卫出示了腰牌,一行五人压根儿没下马,径直从侧门进城,然后一路奔往府衙,直取后头的停尸房。仵作正在验尸,见张远过来,便将得出的结论说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死后被人吊起来的。身上共有大小伤口七十三处,有十多处是以利刃化开之后又用热物烫住,然后重新撕开的……血差不多流干了,脖子上还有掐过的掌痕。”

他说一句,众人的表情就凝重一分,整个停尸房的空气都好似凝为实质,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外头忽然猛地亮了一下,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余音未消,更大的雨便以瓢泼之势落了下来,直打的外头的松树东倒西歪。

张远牙关紧咬的冲了出去,狠狠一拳捣在墙上,血瞬间就下来了。赵戈跟在后头,张了张嘴,“头儿。”

张远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要快!再快一些!”

若是他们能够及时将那人抓捕归案,这孩子或许……

展鸰和席桐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穿越以来,他们不止一次参与过案子,可只有这次是直接参与的,这种身临其境的痛苦和压抑,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这都是活生生的性命,你的一个判断,很可能决定一个陌生人的生死!

席桐忽然转身问仵作,“若将此人捉捕归案,依律如何?”

仵作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下才道:“该当凌迟处死。”

席桐点点头,脸色冷得吓人,又问道:“之前挖出的骸骨在哪里?”

仵作这才想起来什么,满面狐疑的看着他们两个,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寒意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两位乃是大人特派我等前去请来的高人,尔等日后该一力配合,不得有误,也不得走漏风声。”之前席桐虽来过府衙,可并没跟这些人接触过,故而众人都不识得。

仵作和在场其他几个衙役忙躬身领命,麻利的带着展鸰和席桐去了隔壁,里头赫然摆着两具年代久远的骸骨。

展鸰和席桐叫人多点了几盏灯,手里又举着蜡烛,围着转了好几圈,将各处细节都一点不漏的看过了。

因骸骨年代久远,两人看的分外用心,好几次几乎都趴了上去,看的众人直皱眉,喉咙里也有些痒痒的。

张远递过去两张画像,“这是之前复原的,你们瞧瞧,可是有什么要更改的。”

旁边有个做文士打扮的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见张远一眼瞪过来,只得讪讪闭了嘴。

这种时候实在没必要推来推去,展鸰和席桐也不客气,径直接了画,又对着骨头细细比照一回,时不时小声交流几句,用手指在画纸上勾勒几下,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才打开随身携带的油布包,从里头拿出惯用的炭笔和白页本子来,头对头的在旁边的小桌上埋头画起来。

张远等人不敢打扰,到底是赵戈机灵些,垫着脚尖又从外面拿了几支蜡烛进来,直将室内弄的恍如白昼,展鸰头也不抬的说了声谢谢。

室内一时安静至极,好似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只剩下外头的哗哗雨声和他们两个炭笔划过纸面的细微摩擦声。

因关乎人命,展鸰和席桐都格外认真,这一画就是大半个时辰,两人这才略略放慢速度,开始进一步修正细节。

讨论完毕后,再用两个人就有些浪费了,展鸰仰头晃了晃脖子,忽然想起来什么,起身来到那两具骸骨前,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忽然问道:“这骨头排的不大对。”

说着,竟就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来抖开,垫着手将那两具支离破碎的骸骨中的部分骨头重新排列了下,又指着其中一人的头颅道:“应该把细节也写上,这样即便画像模样一时认不出来,可只要是熟人,想必都能知道身体细节吧?能有所获也未可知。”

早在她重新进行骨骼排列时,方才那文生就已涨红了脸,等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当即提出质疑,“你说我骨头排错了,焉知错的不是你?还有这细节,上头我早已写明了。”

展鸰先用酒精擦了手消了毒,然后才拿起方才的画像,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用好似死水一般的语气念道:“身高六尺,男性,恕我直言,只怕真的要把地皮翻过来了。”

现在根本不是信息流通高度发达的后世,而且交通不便,出门做生意或是赶考,一去几年没音讯的人多着呢,中间又隔了这么多年,指不定报案报错了地方也是有的。而且绝大部分人可能从生到死都没丈量过身高,基本都是靠目测,误差很大。单单这么两个信息,实在不可能将搜索范围缩小多少。

听了她的话,那文生简直要跳起来,脸上好似能滴血似的喊道:“你一介民妇,竟也敢口出狂言!我,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你”

“别你啊我啊的了,有意思么?”展鸰知道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他们两口子,本来也不愿意在这个当儿跟人冲突,可偏偏就是这种关键时候,竟还有人拎不清轻重,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我们只是来帮忙,既不会觊觎你的岗位,也没有借此扬名天下的意思,”展鸰冷笑道,“实在对不住,如今我们夫妻二人早已天下闻名,也不稀罕你这点儿。”

要是大庆朝这会儿有热搜或是有报纸的话,他们这对夫妻档绝对是连续数日屠屏屠版的架势好么!谁稀罕跟你一个州城衙门里的小公务员抢风头?

她也不去看张远和赵戈复杂的表情,直接指着那具尸骨道:“这是个青年,左撇子,左肩曾受过伤,左上臂骨折过。另外,他的头部也曾受过重伤,差不多就在右眼眶斜上两寸左右,但是后来长好了。不,没有彻底长好,但是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众人听得都呆了,张远脱口而出,“他难道不是被人打破头致死的么?”

“应该不是,”展鸰摇摇头,同时指着那颅骨上面的伤痕道,“上面有明显恢复的痕迹,可以看到这一圈有比较厚的骨膜,如果是致命伤,根本不会有这样一段恢复过程。”

赵戈的神情都有些恍惚了,又声音飘忽的问:“展姑娘,你又如何得知他是左撇子?”

“我不光知道他是个左撇子,还知道他可能从事某种常年书写的工作,”展鸰示意大家看那人左手手指,“这几处关节都有轻微的变形,显然是常年握笔才会有的特征。而且如果细看就不难发现,他的左臂骨骼,尤其是关节,明显比右臂粗壮一些,恐怕就是因为用得比较多的缘故。”

她说的时候,众人就都不约而同的抬起手,在空中做出握笔的姿势,果然笔杆可能会卡到的位置,恰恰就是她指的地方。

说完之后,展鸰又叹了口气,“时间隔得太久了,目前我也只能看出这些了。”

她跟席桐是上过相关的课程不假,可到底没有太多实践的机会,若是真换了常年奋斗在验尸第一线的人才来,一定还能发现更多细节。

“都记下来了么?”张远率先回神,问身后的另一个穿长衫的人。

那人早就听得呆了,手中的笔掉在身上,晕染出一大片墨迹都不知道,哪里还知道记?这会儿被张远喊了一嗓子,登时一个激灵,脸刷的就红了。

他手忙脚乱的捡起毛笔,眨了眨眼,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这个,这”

展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又将自己的推测说了遍,然后对张远和赵戈抱拳,“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不过应该跟事实相差不大。暂时能得出的结论,就这些了,也不知帮不帮得上忙。”

她甚至都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没在这些课业上多下点功夫。

“太帮得上了!”赵戈的性子到底活泛些,当下喜形于色道,“展姑娘,您真是神了!”

激动之下,他竟又喊起了以前的称呼,倒也没谁觉得不对劲。

虽然他们就是奉命请展鸰和席桐过来帮忙的,可谁也没想到只是这么短的时间,竟就有了这样突破性的进展,多出来的几条细节描述,简直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一个可喜的程度!

哪怕暂时捉不到罪犯,能知道死者的身份信息也好啊。

稍后,展鸰又看了另一具骸骨,奈何那人既没受过什么明显的外伤,也只是很常见的右撇子,也只好专注于画像了。

席桐还在进行画像的最后总结,众人都不敢打扰,唯独赵戈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展姑娘,恕我冒昧,您两位是打哪儿学了这么一手神仙本事的?尤其是这认骨……”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连带着张远等人也都齐刷刷看过来,满脸都写着好奇和不解。

大夫好歹还能通过望闻问切,可她就这么拿眼睛一瞄,竟然就知道了?也忒神了吧!

再说了,骨头这玩意儿,绝大多数人大约一辈子都见不到,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展鸰知道这是个死者为大的时代,一旦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别说剖尸了,就是开馆再验那都是天大的事儿,难度系数之高远超后世器官捐献。在这种背景下,她要是胆敢说出曾经真的解剖过尸体,甚至摆弄过骨骼模型,那……估计她立马儿就能跟席桐一起作对亡命鸳鸯!

“具体情况恕我不能相告,不过确实没做过任何有违天理人伦的事情就是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和一贯为人太具有说服力,又或者是在场根本就没人想深究:谁也不愿意跟一个可能剖尸的人深究好吗?万一她决定将你作为下一个研究对象呢?连赵戈自己都有点后悔问这个烫嘴的问题,反正众人都一致点头,这事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揭过去了。

稍后席桐画完了画像,张远等人凑上去一看,都有些惊骇。

其实若大略一看,五官跟原先的画像还是有些像的,但细微之处差别不小。就好像他在所有的地方都微调了一下,然后这画像给人的整体感觉就都不同了。

张远长长地吐了口气,立即打发小刀,“去瞧瞧大人回来了么?”

小刀领命去了,席桐问道:“陈大人不在衙门么?”

张远这会儿对他的感觉还是有点疙疙瘩瘩的,但一码归一码,此刻人家冒雨过来帮忙,他也拎得清。

“想必两位也知道福园州早年多有矿山,如今虽然大多填平,可也不乏土质松软的地方。这几日连绵大雨,又不得晴,前儿就有人说下头有几条路被淹了,河堤下水位也见涨,大人忧心的很,已经两日未归了。”

矿藏本是上天赐给的宝藏,可如何处置挖空宝藏之后的空壳,却着实令人头疼。

之前福园州就曾遇到过废矿山滑坡的事故,好悬没伤着人,而陈淼今年年底三年任期就满了,是走是留,是升是降都看这回考核的一锤子买卖了。若这最后一年再出点什么事,他简直都能往自己脑门儿上刻一个血淋淋的冤字!

不多时,小刀又跟只落汤鸡似的回来了,“还没回呢,只说前头也没信儿。”

张远思索片刻,果断道:“且先叫人刊刻了画像,也将那些人物特征刻上,尽快张贴出去。”

陈淼走之前就许他便宜行事,如今两边隔得远,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接的上头,且先干着吧!

万能的跑腿儿小刀也顾不上烘干衣裳,当下将那两张画像宝贝似的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好了,揣在怀中出门去。

“张爷!”原先画像的那文士急了,忙不迭上前,还试图为自己最后挣一把,指着展鸰和席桐义愤填膺道,“他们两个说的这些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小的早年曾得过京师第一仵作几日指点,如何会错!”

几日指点就这么牛气,若是真给人带在身边教了几年,那可真得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张远这些日子着实跟火烧眉毛似的,嘴上都生憋出来几个大泡,此刻也实在懒得跟他弄这些没用的,当下只当没听到的,又对展鸰和席桐道:“天色已晚,风雨渐大,且大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必然想第一时间见你们的,万一有什么后续,若两头跑反而耽搁时间,不如且在府衙歇息几日。”

展鸰和席桐本就是做好了准备出来的,换洗衣裳都带了几套,当即应下。

天虽然几乎黑透了,可其实时间还早,大家都去换了干净衣裳,擦了头发,又喝了厨房里送来的姜汤,略缓了缓神,这才坐下来准备讨论案情。

这姜汤可真是原汁原味,差不多就是白水里扔了几头姜,硬煮出来的,一碰嘴唇就跟着了似的火辣辣的。且一粒糖都没加,更别提什么红枣枸杞的,大老远闻着那股浓烈的姜味儿……就差当场放倒两个人了。

展鸰和席桐这两个早就被养叼了嘴巴的直皱眉,看向那两碗姜汤的表情就跟看毒药差不多。

嗨,也不是,至少毒药还能给人来个痛快的……

“辛苦你们了,这里的姜汤远不如一家客栈的可口,”赵戈到底心细,亲自带人抱了几床新被子来,“这几日天潮,府衙后头也没什么新人过来,一时间竟找不出几床不潮的被子来,才刚我叫浑家临时生火烘了几床,都是才做的,还没盖过哩!你们莫要嫌弃。”

他这是将自家的新铺盖拿过来了。

席桐忙过去接了,展鸰也跟着道谢,“哪里就嫌弃了,在外头露宿荒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倒是赚了你们的被子,叫我们好生过意不去。”

再说了,他们可还带了睡袋呢,防风布薄羽绒的,小小一条,正适合这种略带凉意的天气用。只是这会儿人家想得这么周道,他们倒是不好说出口了。

张远就有些不好意思,同样的事,赵戈想到了,自己却浑然不觉,真是粗心极了。

众人收拾屋子的当儿,展鸰就笑着问了赵戈的家人,之前他成亲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去吃了喜酒呐。

那小子挺得意的挠了挠头,“再过三个月,我也就当爹啦!”

展鸰和席桐一听,都跟着道喜,说到时候必然要送份大礼。这小子倒是挺能干,这才几个月啊,竟就要当爹了?

不过等会儿,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中秋啊,他们是不是在海边吃螃蟹?

嗯……且先备着礼物吧!

更改行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反正无论如何,今年谁也甭想阻止他们去海边吃螃蟹蛤蜊虾爬子!

如今交通不便,保鲜手段有限,根据赵老三口述,每年都有无数海鲜被人弃之如敝履!作为土生土长24K纯种花家公民,他们必须得为节约和充分利用食材发挥自己的一份力量,绝不能允许这样暴殄天物的事情再次发生!

——

四个人冒雨跑了半日,又来不及换衣裳,只略烤了烤就去停尸房做事,这会儿端的又饿又累,张远就请衙门里的厨娘下了几碗面过来。

“也不知你们有没有胃口,这面虽比不得你亲自做的,好在滋味醇厚,倒些粗热热的吃一碗,倒也不错。”

不多时,果然有人送了个大托盘进来,上头摆着四个粗陶大碗,里头放着些淡黄色的豆面条,汤汁里零星撒着点泡菜、豆干、青菜之流,香气扑鼻,瞧着也十分赏心悦目。

赵戈帮着端下来,搓了搓手笑道:“这里头的泡菜还是从你们一家客栈里买的呢!”

四人虽是吃饭,可因心理素质过硬,一边吃一边继续探讨案情。

展鸰和席桐这才得知,那陈年大案涉及十多条人命,每一回都是先把人折磨一番,弄死了,然后再找地方吊上去。

“之前我们还想着,他是不是想营造一种自尽的假象,可那些外伤也太过明显,想来便是个傻子都不肯信的,这是示威呢。”赵戈呼啦啦扒了一大口面条,死命抻着脖子咽下去,又连喝两口汤,这才觉得火烧火燎的胃里舒坦了些。

天可怜见,这几日他们顶风冒雨东奔西走,根本没法儿按时吃饭睡觉,屈指算来,他这两天里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吃了两顿还是几顿饭。便是今儿从家里拿被子,他都没顾上回去,还是打发手下去的。

展鸰和席桐都点头,觉得这是碰上古代版本的连环变态杀人狂了。

两个半吊子侦探努力回忆着一切可能会用到的信息,然后试探着询问道:“那些受害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特征吗?”

张远和赵戈齐齐摇头,“真要说的话,倒也不算没有,都是男的,哦,对了,还都是青壮年男人!大约都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吧。”

青年杀手?

四个人吃了面,又简单交流几句,张远和赵戈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了。

展鸰和席桐起身相送,临别之际,席桐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我记得之前你们这里不是有位姓杨的大爷么?怎么这次不见?”

他说的是那个缠着要学画的,之前事多倒是没留心,今儿偶然来了福园州府衙才突然想起来,貌似那位杨老头儿已经许久没去一家客栈了。

“哦,你说他啊。”赵戈立即就有了印象。

其实不光他,基本上府衙里的人都知道杨老汉闹得这一出。一个富家翁甘愿分文不取的替衙门办事,本就足够叫人称颂的了。后来他又见识了席桐的本事,一下子就陷下去,死活要拜人为师,只是一直没能成功,可对方却也没拦着学画。好些人都觉得是两个怪人因缘际会,这事儿挺有趣,也因此而广为流传。

“他都病了好几个月了,炕都下不来,自然来不了了。”

“病了?”展鸰和席桐都有些意外,“这么严重吗?”

记得大约年后杨老汉去一家客栈的时候还满面红光,十分硬朗来着,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唉,瞧着不大好,”赵戈有些沮丧的摇摇头,也十分唏嘘,“大家都说老天爷不开眼,那么些恶人逍遥法外长命百岁的,可他这么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人,竟落得这般结局。”

杨老汉今年也就才五十来岁,便是放在据说平均寿命六十五岁的大庆朝也不该啊!

说起这事儿,张远的情绪也有些低沉,“他人好,几个儿女、儿媳、女婿也都不错,这几个月帮着求医问药,便是认识的外人也没少帮忙,可瞧着还是没有起色。”

杨老汉平日为人和气又豪爽,不拘小节,不吝钱财,难得竟还十分谦虚和蔼,故而人缘很是厉害。

展鸰下意识看向席桐,就见他沉默良久才说了句话:“劳烦给我个地址。”

他不愿意收徒是一回事,可那杨老头儿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更有令许多年轻人汗颜的强大求知欲和实践精神,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动容。好歹相识一场,虽无师徒名分,可有师徒之实,于公于私,他都该去瞧瞧。

赵戈立马儿给了地址,又道:“你们能去看他,他肯定高兴得很了。”

送走了张赵二人,展鸰就道:“咱们先去看看,再问问他的儿女,若实在没有起色,我想着,倒不如请纪大夫帮忙瞧瞧。好歹他是正经太医院出来的,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备不住就能有法子呢。”

席桐点了点头,“好。”

两人简单估算了下时间,干脆立刻出了衙门,先去一家客栈包了些糕饼点心等稀罕物,然后转头就去了杨老头家。

第125章

枯坐无趣, 展鸰和席桐跟衙门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

风雨交加, 阴沉的很, 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和好似在虚空中浮动的灯笼,那烛火摇摇摆摆的,叫人心中无端烦躁起来。

说起来, 展鸰还未曾在福园州闲逛过, 倒是席桐曾盘桓数日, 了解颇多,一路走便一路指着四下轻声介绍。

福园州与黄泉州比邻而居, 气候相近、格局相当,只是产业构成明显不同。后者明显多柴米油盐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多有山货和药材, 而这福园州却有许多打铁铺并各色卖金银器皿的店家, 想来是因本地多矿,得天独厚。

见街边一家糕饼铺子人来人往, 虽天气不佳却挡不住生意红火,想来滋味儿不差。两人凑近了瞧,见里头柜台里满满当当的摆着好些桃酥、椒盐饼, 浓香扑鼻,就顺手买了几封, 又嘱咐店家用红绳扎起来。

见他们面生, 店家还热情的掰开一块刚出炉的给他们尝, “老爷,夫人, 咱家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买卖,几代人都做这几样,端的货真价实,半点不糊弄人,您多尝些,买了保准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