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地喝完这碗她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的鸡丝粥,他的精神突然好了,再也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了,就算只是倚在床头坐着也不行。对那张他几乎躺了两天一夜的床万分厌恶,指使她让服务员马上过来换床上用品,下床到处走了一圈,还在阳台上站着吹了一会儿冷风,任凭她苦口婆心的劝说都不听。

岑溪一路追着他到了起居室,看他在书桌边坐下打开电脑,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阮先生,您才刚刚退烧,就在床上好好歇着吧,工作等病好了再做也不迟。”

阮少棠抬头直直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岑溪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她不过是气急了,看他这时候还要工作,随口用了“下属对上司”无奈而又尊敬的口气说话,可是万万不该叫出来那个称呼。

他却并没有对那个称呼立时发作,目光仍然直直落在她身上,即使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那种沉静的压迫如影随形。

“您告诉我,‘您’和‘你’该怎么用?”

他的嗓子还没完全好,声音有一点点暗哑低沉,语气却是十分平静,也没有压抑半分怒气,益发显得这句话的温和清淡,像和风吹过湖面,只是慢慢地漾开涟漪,仿佛他也真的是在问她这两个称呼该怎么用。可是岑溪早就见识过他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难测,不久之前还亲身体会过,他克制后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兆而已。

她愣了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说:“您不用对我说‘您’。”

“那你就可以对我说您?你听着不别扭?”

岑溪不做声,她说都说了,还说了那么多回,她一直不知道他也会留意这个字。

“你都知道您您您听着别扭,你还这样对我说话?我问你,你对何叶也说过您,对傅和意刘秘书他们也称呼您?”

她不知道这关何叶什么事,她怎么会那样和何叶说话,傅和意和刘秘书也不需要,相处久了,即使不是亲近的朋友但也不用那样客气,除却商务场合的礼仪,私下那样称呼反倒是疏远的隔膜。

“芬姨他们是怎样叫你的,也喊您?”

起初他们当然都尊称她“您”,可是她听不惯,那样也太别扭了,而且她的身份也不是,那样只会令她难堪,于是时日久了他们逐渐都改口了,芬姨有时候还会亲切地叫她小溪。

他这样不依不饶地追问,显然是不得到答案是誓不罢休的。她避无可避,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说:“您的身份尊贵,那是对您的尊称。”

阮少棠从始至终都是平静:“那你再说一遍试试?”

岑溪没出息,她不敢了,她早就尝试过他的“再说一遍”的下场了,她的执拗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让她学乖了。她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带着一丝可怜兮兮的神情,非常和气,非常柔声细语地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叫了。”

阮少棠“嗤”一声笑出来了,却又不纯粹像是嘲笑,仿佛只是被她娱乐到了。他满面笑容,心情忽然十分好地说:“说你是个榆木脑袋,其实你这个人有时候很无趣,有时候也挺有趣的。”

岑溪心里闷闷想,你把我当玩物,我娱乐到了你,当然就是有趣了,嘴上却只是沉默不语。

阮少棠向来就像有第三只眼似的,立即不满地说:“你又在编排我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好好说话,总憋在心里就好受么?还是你觉得我是傻瓜?”

岑溪试探着问:“我真的可以说出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会生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么?”

于是她忍了半天的闷气再也憋不住了,恶从胆边生:“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回到床上去?你有什么工作非要现在做?我可不想晚上再不睡觉守护你一夜了。”

阮少棠默然了片刻,静静合上笔记本电脑,拿着电脑便起身了。

岑溪惊讶了,呆呆愣愣地看着他走进了卧室,还回到了床上。他不仅从始至终都没有发作,最后她说了那样一句“忤逆”话,结果他竟然这么“听话”?

她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虽然还是那样颐指气使,傲慢可恶,可她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难道发烧真的能烧坏脑子?

阮少棠回到卧室床上也是半天都对着电脑,最后她拿药给他吃,试探又说了一句:“你都工作很久了,该休息了。”

结果他又一言不发收起了电脑。岑溪顿时觉得他烧坏了脑子比没坏之前可爱多了。可是睡觉之前他却要洗澡,转瞬又成了那个一点儿也不可爱的任性小男孩。她跟到了浴室,苦口婆心:“你都烧到四十度了,高烧才退还是不要洗澡了吧,着凉了又发烧多难受。你就忍一天再洗澡吧,昨天没洗澡你不也过来了…”

他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昨天没给我洗澡,连擦身都没?”

岑溪无语了,他病成那样了还怎么擦身?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问:“你还不出去?”

“你身体还很虚弱…”

“你要守着我洗?那我们一起洗吧。”

岑溪只是一个恍惚,回过神来再一看他连最后一件衣服都脱下来了,就那样站在她面前,愤愤然踮着脚跑了出去。

她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已经躺下来了。她没有他那么多讲究,他洗完澡以后,她只进浴室简单擦了擦身,庆幸他生病了也忘了要把她也洗干净,悄悄地爬上床躺下来。

正要伸手关灯,她的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了,阮少棠把她捞到怀里,一个翻身,她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岑溪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却被她这样呆愣的样子逗笑了,轻轻地在她眼睛上落下一个吻:“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

她愤愤地闭上眼睛,只觉得他可恶,故意逗弄她。然而下一瞬他俯下脸来,鼻息相闻,在这样近的气息里,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也是熟悉的味道。她闭着眼睛感觉他的唇在她的眉心处婉转缠绵,她以为他只是在床上躺久了无聊,戏弄她一会儿,他的自制力那么好,没生病之前都只是适可而止,此时就更不会有兴趣了。可是他吻来吻去,不仅没有适可而止,还辗转朝下,越来越深入。

她在他密密匝匝的亲吻里,懵然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一个间隙,嗫嚅提醒:“你感冒了…”

他含含糊糊说:“不会传染给你的。”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他的吻从她的嘴转移到她的下巴,然后拉扯着她的睡衣,一路往下,去往她越发羞耻的地方。

她被他忽如其来的兴致弄得手足无措,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可是他还在生病,昏昏沉沉中,她终于记起来说:“我还没洗澡,我昨天也没洗澡。”

他在她身上低喃:“我洗澡了…不过我不嫌弃你。”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简单地放弃他的原则,饶是他折磨起她来从来肆无忌惮,她也从不觉得他会是简单的身体动物,那么多次,他要推开她时也从来没有多看一眼。一时她只觉得他脑子烧糊涂了,不甚清醒。可是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连意识都是一片混乱,想不明白他明明之前还推开她,对她那么冷淡,为什么突然又这样了,就像是一个冷热两极的怪物,明明不要她,却忽然又要她。

阮少棠却已经沉陷在了他自己制造的意乱情迷里,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探向自己胸前:“把我衣服脱了。”

岑溪面红耳赤,再也没有了那天早上的勇气,挣了一下挣不开手,只能偏过头不看他。

他却不许她躲开,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过来,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说:“那天在机场你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我现在要你把我衣服脱了。”

岑溪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是心甘情愿的,那样说也愿意那样做,为了岑靳她早已匍匐在了他的脚底下,那么再不堪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她再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拿她的话来压她。她想骂他无耻,可是素来在他面前胆小怯懦惯了,一时却又骂不出口,只能咬着嘴唇看他。

阮少棠伸手抚摸她的脸,他的眼睛里仍然是万古夜空一样的沉静,她怔怔对上他的眼睛,却恍惚在这片夜空里看到了隽永。他额头上的那道擦伤已经结痂了,也许很快就会好,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终究低垂着眼睛,伸手开始解他的睡衣扣子。

这天晚上的阮少棠并不粗暴,也许是还在病中,到底精神不足,连他的动作都带上了难得的轻柔,一点一点地诱哄着她。

岑溪一向很怕他隔了十天半个月忽然而至的需索,每当那个时候他都特别蛮横霸道,不管她能不能承受,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需要她时就只是一个买下她的男人,他不满足尽兴了就不会放开她。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了,这回已经半个月了,可是他从头至尾几乎是从来都没有的温柔,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她是一个珍之重之的宝物一样,一个易碎的娃娃一样,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她在浮浮沉沉里,仿佛又看见了那天晚上梦里一地温柔如水的月光长夜相随,星光璀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开始轻柔地吻她。最后她出了一身汗,他却在她耳畔低喃:“溪溪,我身体虚弱么?”

岑溪羞愤中简直想一把推开他,可是她在他不知疲倦的纠缠里早就没力气了。温柔也不过是假象,他不过是变着法儿折磨她而已。她狠狠在他背上挠了一下,却换来了他的低笑和又一轮的纠缠。

终于等到他满足了,她瘫软在他怀里,昏昏沉沉躺了一会儿,到底身上不舒服,以前她累得没力气了,都是他清理善后,可是现在他病了,刚刚又那样耗费体力。她摸到他额头上的汗液,拿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刚刚要下床,他却又搂上了她的腰,把她带往怀里,紧紧缠住她问:“你去哪儿?”

“你流了汗,我去拿个毛巾来。”

他却抱着她不动。

她觉得生病了的他特别缠人,哄着他说:“还是擦一擦吧,你感冒还没好,不能再着凉…”

阮少棠抱了她一会儿,还是按下了她的身体,自己起身了。

岑溪本来就不想动,一躺下来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了,过了一会儿终于又回来了。然后有一块温热的毛巾在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身体,她就在那样舒服的倦怠里,渐渐沉入了睡眠。

阮少棠把毛巾送回浴室,重又上床时,她已经彻底睡着了。床头的睡灯调得很暗,她睡觉一向都不喜欢太亮的灯光,光线一亮她在睡梦中也会皱起眉头朝被子里头躲去。在朦胧的一线暖黄色光晕之下,她闭眼安睡,密密匝匝的长睫毛像扇子似的在眼下印下一道阴影,脸颊上还有孩子似的一抹胭红,就像那晚淡淡的胭脂洇开在水里,久久都不曾散不去。

他就这样坐在床上扭头看了很久她的脸,终于在她身边躺下来,把她抱进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也慢慢沉入了睡眠。

第二十八章

也许是晚上出了足够的汗,阮少棠的这一场突发感冒高烧就这样彻底好了,而且他的游兴也没有随着这一场高烧熄灭。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气爽起床,岑溪还赖在床上不想动,他梳洗完毕,站在床边喊了两声“溪溪”,她理都不理他,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的耐心十分好,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你是想在床上过一天?”

岑溪一骨碌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沐浴在清晨朝阳下朗朗风清的他,只觉得憋屈。下床的时候,一个趔趄,她差点跌倒。

阮少棠一把拉住了她,拦腰抱起来,一边朝洗手间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你就是运动少了,体力才这么差。”

岑溪气急:“要不是你…”实在羞于启齿,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体力,明明不久之前还病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可是昨天晚上没玩没了纠缠不休,早上醒了又贪得无厌纠缠她,完了还意有所指威胁她。

她只觉得全身酸软疲惫,看他是完全好了,很想很想快快回去,在这酒店房间里,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一时百无聊赖当然就会缠着她消遣了。可是吃完早餐,他不仅没打算回去,还要继续游玩,还要去九寨沟。这天已经是星期三了,她哪里还能耽搁,看他兴致高昂,只得说自己的脚还不怎么能走路,多走几步就疼,去了九寨沟也看不了什么。

阮少棠瞥了一眼她的脚,却说:“体质差了,伤口复原得都比别人慢,回去了要好好运动运动。”

岑溪无语了,不想再和他纠结在“运动”这个话题上,怕他游玩的兴头不死,索性告诉他咖啡馆接了一个酒会订单,她要赶回去。

阮少棠倒惊讶了一下:“不是说生意不好么,还有开幕酒会找你们?”

她不想跟他说话了。

结果他还是没打消游兴,订了晚上的飞机,说天气好,白天要再逛逛。岑溪看是说不动他了,现在回去也是中午到,只能随他了。时间不多,也不能去远的地方,他问她想去哪儿,她本来想去游人口口相传的那几条街逛逛,但想想脚也是真的不怎么能走长路,他肯定会嫌弃推轮椅带她逛街的,于是只能作罢,让他决定。

可是他上网查了几分钟,突然说要去周边的黄龙溪古镇。去古镇自然也是要散步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脚提醒他。他漫不经心地说:“要是真不能走了,到时候我背你。”

岑溪才不敢动不动就让他背,看熊猫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想到在游人聚集地趴在他背上就觉得窘迫,打定主意踮着脚也要坚持到底。

阮少棠说风就是雨,很快就带着她直奔黄龙溪古镇。

其实这天天气并不好,早起就是乌云锁天,不阴不晴。到了古镇,果然下雨了。为了照顾她的脚,他们就在一家茶馆坐了半天,看细雨里的水乡古镇。

岑溪在来的路上上网查过,所谓古镇,其实进行过很大程度的重修改造,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商业味道浓厚,并不是真正的古镇。她本来还奇怪阮少棠怎么突然要来这里,他常年满世界乱转,什么样的景致没见过,怎么会瞧得上这样一个包装过的古镇。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可是她问他,他却说:“想去就去,哪儿有那么多理由。”

当时她只觉得他敷衍她,但是进入古镇,满街的明清建筑,木柱青瓦,石径古道,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两岸溪水人家潺潺,她又觉得他的漫无目的想来就来也不虚此行。他们的茶馆就在溪水边,倚窗而坐,从敞开的木窗棂望出去,整个水乡古镇都笼罩在蒙蒙细雨里,烟雨迷蒙,诗意缱绻。

岑溪看得很是欢喜,禁不住生出了几番思古之幽情,偷空看阮少棠也是一脸神往望着窗户外面。他侧脸的线条清俊柔和,坐在飘雨的木窗边,对着古色古香的长街,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温润儒雅之感。她禁不住疑心起来,好像她认识的阮少棠不是身边这个人,可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个阮少棠,又真真切切就是这个坐在她身边的人,那个人宁静而深远,如同此时此刻,只是陪着她呆坐喝茶听雨也不闷。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看她:“溪溪,下回我们再来这里。”

他今天总叫她“溪溪”,起初她想到他晚上床第间的低语,还会不好意思,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从前他很少这样叫她,她对他没有称呼,他平时也不怎么叫她,心情非常好时,才偶尔叫两声。

岑溪也喜欢这个地方,笑盈盈说:“好。”

他又说:“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去丽江。”

大概是这古镇的景致有几分丽江的感觉,他才如是说,她仍旧笑盈盈说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雨停了,他们这才步出茶馆。

街头有人提篮卖花环,一大蓬一大蓬的花摆在篮子里头,她多看了几眼,他便带着她走过去了。

都是时令鲜花野草,用藤蔓编织起来,姹紫嫣红,烂漫可爱。他让她选,她选了一只,大朵大朵橙黄色的太阳花间点缀着小小的白茉莉,绿叶相衬,花朵上还沾着雨珠,鲜艳欲滴。她拿在手里,很是喜欢,一时却又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戴上。他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拿过来,随手就戴在了她头上,打量了两眼,却沉默不语。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有点惴惴:“不好看?”

他伸手捋下她的头绳,乌腻的长发在他的指间逶迤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他又看了看,却仍旧沉默不语,雨后清新明亮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仿佛玉华,他的眉眼清淡,黑眸幽深,一瞬间令她恍惚发怔。平时她只觉得他深沉难测,可却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仔细看过他。他就那样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衫,垂手而立,身后的小溪流水潺潺,她从来都知道他长得好看,此时此刻,在面如冠玉的他面前,世上很难再有好看的东西吧。

岑溪讪讪地收回手,丧气地想反正长得不如人,就不要管好看不好看了。花摊前也围拢聚集了好些买花戴花的游客,还有不少人在拍照,就算难看,戴一只花环应该也不至于多么突兀。她极少化妆,也没随身带化妆包的习惯,转身的时候悄悄拿出手机照了照,感觉也不是那么难看。

街上走过的女游客大多也是戴着花环,他们漫步其中,也成了两个最普通的游客,一路走走停停,买街头小食吃,买小工艺品,频频拍照,还特地去看了此地传说中的千年老榕树,合影留念。

他们在一处溪水边也一起拍了照。岑溪特别喜欢那一处景致,小桥弯弯,溪流潺潺,绿水人家绕。天边有一道彩虹若破云而出,若隐若现,让她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本来是她自己要拍照的,可是阮少棠给她拍了照以后,把手机给游人,然后朝她旁边一站。

拿着手机的是个长相俊朗的背包客,大约还是个摄影爱好者,举着手机看看,又看看他们:“是情侣么?站近一点啊,这样不好看…”

岑溪尴尬,阮少棠却悄然牵住了她的手,那俊朗的大男孩按动手指,这一瞬间就这样被凝固成永久的画面保存了下来。

她看照片,觉得自己戴着花环站在他旁边,有点傻兮兮,看阮少棠也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收起手机,简直气闷,人家是美人如花,她是人不如花。

中午吃饭的时候,岑溪想到他的感冒刚好,想要吃得清淡一点,他却说入乡随俗,于是除了烫和青菜,其他几个菜又全是麻辣。果然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低咳了两声,起身去洗手间。她在后头咕哝:“我说了你嗓子还没好,不能吃辣,你就是不听…”

阮少棠当然没理她,大概是嫌她这几天太叨叨了,径直走出了房间。

他们吃饭的餐厅是古镇上的一家很有名的老店,生意十分好,他们来得晚,被安排在后头小院里,房间不大,满满当当坐了几桌客人,但胜在安静,他走后,她一个人坐着边喝汤边等他回来。

服务员突然过来问她能不能拼桌,说有客人等了很久,不介意拼桌。她想都要吃完了,而且他们两个人也占据了房间里最大的一张桌子,阮少棠应该没意见,点点头同意了。

一会儿后,服务员就领着两位客人走了过来。岑溪抬头微笑打招呼时还没认出来,可是站在后头的那个男人霍然推开挡在身前的同伴,大步上前,站在她面前。

这一下岑溪就算想不看见都难,她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径自低头喝汤。

何健却不甘心受到这样的无视,她一直都看不见他,不管他在她身后多久,她都不会回头看一眼。

他冷冷问:“你怎么在这里?”

岑溪不答话,只是对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不想拼桌。”

“袁雅说在成都遇见了你,你果然在这里,她说你没弹琴了,我只想知道你的手指还能不能弹琴,如果是那次你弹琴伤了手,我可以补偿你。”

岑溪捏紧了左手,漠然说:“何健,我弹琴不弹琴都不关你的事,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请你离开。”

阮少棠从洗手间回来时,就看见饭桌边站了两个男人,气氛凝滞。岑溪已经放下了汤碗,默然静坐,他走过来,她也没抬头,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抬眼问服务员:“怎么回事?”

服务员意识到出事了,只想缓和僵持的气氛,马上说:“先生,我带人过来拼桌,如果不方便,我们另外再安排桌位。”

可是何健却并不走,他的目光定在阮少棠身上,片刻后冷笑一声:“是你?岑溪,你跟他在一起?”

岑溪怔了一下。

“如果是为了钱,我也可以给你…”

阮少棠起初并没有认出这个人,他的记忆不会停留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但是他的话提醒了他。他拿出钱包,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一把抓住岑溪的手,对服务员丢下一句“买单”,然后牵着她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顿午饭的时间,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天边还有一道未及消散的彩虹,整个古街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潋滟霞光里。岑溪走出餐馆,放眼望出去,只觉得良辰美景如梦似幻。

街上游人熙熙攘攘,街市声人声不绝于耳。阮少棠牵着她的手走了一段路,只是沉默。她突然踉跄了一下,他这才挺住脚步,她低头说:“你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岑溪不做声,她看了那么久他的脸色,很多时候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怕我生气?”

她说:“我说过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的…”

阮少棠一把甩开她的手,她默默站在他面前,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她头上还戴着那只花环,花开绚烂,他闻得见茉莉和太阳的清香,她明明离他这么近,可是却又那么远,一瞬间他只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怎样用力也抓不住。他终于淡淡问:“你那天为什么要等在机场?”

岑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天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在等飞机,我只买到了晚上六点多的票。”

她又低下了头,他看着她乌腻的头顶,她时常在他面前低头,她也是善于低头的,只留给他默然。就像那天在机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站在她面前,她只是留给他一个乌腻的头顶和哀求的眼泪。

他知道不用再问下去了,那不过是他的幻想和奢望。

——她为什么要等在机场等他?她为什么知道他一定会去?她为什么喝了酒就找他又哭又闹,胡搅蛮缠,要他什么都答应他。

这些统统都不过是他的幻想和奢望。

第二十九章

从成都回来之后,岑溪就忙了起来,她打电话跟陈艾弥约定了星期五商讨初步方案,于是整颗心思都绕着那个酒会方案转,一大早就去咖啡馆,晚上打烊才回来。可是阮少棠却少见的清闲了起来,说是清闲,她也不知道他白天在做什么,工作忙不忙,只是他每晚都回来,一时间像是又回到了曾经那一阵几乎天天来的日子,像回家似的。而且他对她也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像是重新有了莫大的兴趣,也回到了当初那种食髓知味只顾享乐的昏君之气,每天晚上都不知疲倦地折腾不休。她应接不暇,只想他什么时候一甩手离去,她好重新拥有自己的大床,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可是想来想去,也只能怪自己。

那天在古镇上,他沉默了很久,有一瞬间她都以为他要气得拂袖而去了,可是他最后只是游兴全无,意兴阑珊地带她回了成都。车子经过琴台路,他让司机停车,下车后,她跟着他走完了一整条琴台路。他还在朝前走,她脚疼了,只是努力跟上他的脚步。终于到了宽窄巷子,也许他也累了,随便进了一家甜品店坐下休息。

他们那天是晚班飞机,回来都十二点多了。她又累又困,简单洗漱一番就躺上了自己卧室的大床睡觉,隐隐约约中还听见了洗手间有水声响起。阮少棠素来绅士做派十足,讲究女士优先,她抗拒和他一起洗澡,很久之前有一回他兴趣浓厚把她拉进了浴缸,她慌乱无措中拼命推开了他,颤着声音说自己去用客卧的洗手间,他当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在她悲哀地放弃了最后那一点可以保留的东西,惶恐不安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时,他突然一把拉下她的手,一言不发从浴缸里头起身,就那样湿漉漉走出了浴室。第二天早上,她才知道他的下巴被她挣扎时划出了一道口子,还是在走廊不期而遇她猛然抬头见着的,斜斜的一道指甲印直到嘴角,煞是醒目,她怔了一下,他依然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去。那天他连早餐都没吃,下楼就离开了,然后总有大半个月没有来。

后来他大概被彻底扫了兴,每回过来都独自洗澡,遇着时间晚,两个人都要洗澡,他也总是让她先去浴室。

岑溪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满身刚刚洗完澡后的清凉气味,她微微缩了一下身体,他从身后贴上来吻她的脖子,她闻到了熟悉的沐浴露香气,他们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露,本来是他惯用的品牌,她住进来后也跟着用,清淡而朴素的植物香气,非常好闻,非常舒服。她在熟悉而亲切的香气里都要睡着了,他却在她耳畔嗡嗡吵:“我床上床单是怎么回事?”

她睡意朦胧,只是在枕畔呢喃:“什么床单?”

他重重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床单上有红酒,你那天躺在我床上喝酒?”

岑溪吃痛,这一下清醒了过来,记起来是那天晚上她故意泼的红酒,第二天她特意交代了芬姨不要换床单,想要留着等他回来,他喜欢看她换床单,她就再在他面前换一次,只期望那样他能够舒坦一点,消消气。

她困倦极了,怕他不高兴,安抚他说:“你先在这里睡吧,明天我再给你换。”

可是阮少棠哪里是睡觉就能安抚的,直到他扳过她的身体,俯身压下来,非常缠绵地吻她,意图明显地咬着她的嘴唇,她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单纯地只是在她的床上睡觉。

岑溪还全身酸痛,简直欲哭无泪,只怪自己自作自受,轻轻推了他两下:“这么晚了,我明天还有事…”

他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嘴唇,声音里是浓烈的不满:“你能有什么事,难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