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心口堵得更厉害了,敢情她刚想了半天就是在想她那破包呢?“党旗,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是我亲叔叔,嫡亲的,懂吗?你是我女人,你要敢跟周颂玉乱搞,我他妈废了你,你信不信?”

在党旗印象中,周培的形象一直都是俊逸潇洒,风流倜傥的不羁公子,对女人温柔有加,风度翩翩,嘴里吐出来的全是蜜。今天的他一反常态,不但对她动了粗,现在又爆粗口,这样的周培,党旗是第一次见识到。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党旗只觉莫名其妙,“周培,我们分手了,你忘了?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和谁在一起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今天失控了,我原谅你。”

“我失控?原谅我?是,我是失控了,我他妈不仅失控了,我还想杀人呢,怕吗?党旗,我告儿你,我不管你和周颂玉是什么关系,从今以后,你他妈给我离他远点儿,有多远离多远,听见没有?!”

党旗不再搭理他,继续往回走,到了四合院门口没进去,只和门口接待的服务员交代了两句,没过几分钟,服务员就把她的包从里面替她拿了出来。

周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忽的失笑一声,转过头狠狠地在车轱辘上踹了好几脚。党旗一点儿都没变,我行我素,是他总是记不得。

第八章 颂玉其人

如今这四九城中大大小小俱乐部、会所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将各界名流囊括其中。当然,不是说咱普通老百姓就只能在门外徘徊,除去那些说得上名号的顶级会所高傲地只吸纳社会超级精英人士,一般的会所咱还是能进的,只要您交得起那高昂的会员年费。

不过话说回来,咱老百姓没事儿也不会将这大把的票子砸到这本就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里,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除非你脑抽了或者闲得蛋疼。

那些所谓的名流们在里面讨论哪个明星又偷偷去堕了胎,孩子父亲是谁;商榷如何联手以最低的成本从当权者手中拿到某个项目,并将利益最大化;密谋着散布假消息真谣言,企图幕后操纵某支股票或基金,以得渔翁之利。那样的世界没有咱普通百姓立足的余地,就算咬紧牙关,勒紧腰带,拼死挤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届时,你的到来在他们眼中就如外星物种的突然闯入,抛去一开始的好奇和探究,剩下的只有冷漠和戒备。

说白了,会所和夜店乃同根所生,就如那些被包养的二奶和红灯区的按摩女一样,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有人只能泡夜店,有人却能钻会所;有人只能花几十块拉走一名站街妓女野地苟合或花个几百块上千块带走一两个坐台小姐共度*,有人却能大摇大摆地从美女如云的名校勾走一位如花似玉的雏。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社会已然扭曲,金钱多少或许并不能完全代表社会地位的高低,但金钱和权势注定了你是炒地皮还是还房贷,饮蓝山还是喝雀巢,吸黄鹤楼1916还是抽点八中南海,同样,也包括了你是泡夜店还是进会所。不要觉得愤怒和不公,这就是现实。

像周颂玉这样的男人,正是那些名号响亮的顶级会所就算放低身段也想将他网罗其中的尖子塔顶名流。

红墙大院的出身,世界名校的背景,坐拥金山的财富,让他一度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名媛们勾心斗角争夺的钻石王老五。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那副好得过分的皮相,堪比超模的身材自不必说,一张迷倒众生,让艳压绝大多数女人的脸才是妖孽中的极品。曾有八卦媒体评论—— “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自古便是用来形容美男子,但想必如今即使彼宋玉再世,见此颂玉,亦当自愧不如。

近两年来,一家名为“忆古”的私人会所在四九城内异军突起,这家坐落于东长安街黄金地段的会所新贵与京城老牌顶级俱乐部毗邻而居,却丝毫不畏惧因此而门庭冷落,相反,其入会资格甚至比隔壁那家老牌俱乐部更为刁钻。尽管如此,绞尽脑汁想成为忆古会员的依旧大有人在。

忆古盘踞于远胜中心A座最上方六层,下五层为会员活动区域,每层分别以“夏、商、周、汉、唐”命名,顶层不对外开放。

谁人都知远胜中心为远胜地产开发的高档写字楼,而远胜地产又隶属于旗胜集团,旗胜的老总正是周颂玉。可谁都没有将周颂玉和忆古联系在一起,然而,他正是忆古的幕后老板之一。

此时忆古顶层的娱乐厅内,忆古的老板们集聚一堂,烟雾缭绕中围着四方麻将桌拼杀。周颂玉心情显然不错,牌运也跟着好到令其他人叫苦不迭,一上来便连坐四庄,面前的筹码是越堆越多。

“听说你今儿去看那石头了,怎么样?决定入手了?”沈城半眯着眸子,弹了弹半长的烟灰,他是夜色翡冷翠的大股东,同样也是忆古的幕后老板之一。

周颂玉拇指轻轻划过手里的红中,蓦地一笑,将红中盖倒,从牌面上抽出一张六条打了出去,“还不错。”

坐在周颂玉下家的顾惜春仄声说:“你还真敢打啊,也不怕放铳,可惜我不和这个。”

符怀生扫了一眼每人面前已出的牌,指尖在两张牌之间徘徊了半天,最终还是送出了那张红中。

周颂玉食指叩打着桌面,在沈城伸手摸牌的同时,双手将牌推倒,“豪七。”从台面上拿走那张符怀生打出的红中,扣在最右侧,四个红中并排,确是豪华七对。“怀生,你快脱码了。”

顾惜春将牌胡乱一推,有些烦躁耙了耙头发,“又要连庄?第五把了吧?还让不让人活了?”

符怀生重新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笑道:“也好,不都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吗?看来我今天要走桃花运了。怎么样,说说你那石头吧,天窗都没开过,你有几成把握?”

“原来有三成,现在有七成。”周颂玉回想起今天在包厢外听到周培和党旗的对话,她竟然曾经是周培的女朋友,她甚至带周培见过她爸爸,这样的认知让他不由燃起一股无名火,于是他想也没想就插入了他们的交谈,冲动地买下那块毫无把握的巨石,然后又匆匆离开——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他们迄今不过见过三次面,她就像是森林中忽隐忽现的精灵,每一次她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闯入他的视线,带给他意外和惊喜。哦,对,她还是个小骗子,骗他她叫红旗,红旗飘飘的红旗。之后的六年里,他一直记得那个落下一枚山茶花耳钉便消失不见的坏姑娘,他的小红旗。

是他大意了,不过没关系,丢了红旗,找回党旗,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个小骗子一声不响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他们之间还有笔帐没算完。

“七成?怎么突然就多了四成?”符怀生眉一挑,很是好奇。沈城和顾惜春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四成把握表示疑问。

“直觉。”周颂玉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吐出这两个字,他没有撒谎,的确是直觉。直觉告诉他,他该相信党旗的直觉。只不过这样直觉上的信任,他不必说给任何人听,哪怕是他最好的兄弟。

顾惜春啐骂道:“狗屁!怎么不说直觉有十成把握?几个指头拿下的?”

周颂玉把玩着手中的麻将,但笑不语地看着他,意思说,你猜。

顾惜春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周颂玉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又不确定地增加了一根手指,三百万?周颂玉依旧没有反应,顾惜春没兴趣猜了,“得,您就直说吧,再猜下去我非爆肝不可。”

“五十八,比你在车展订的那辆五姨太便宜。”周颂玉伸手比划了一下,随意地说道。

“…”顾惜春愣住,转头看看沈城和符怀生,“这有可比性么?”说完对着周颂玉双手作揖,“款爷,兄弟给跪了。”

相比之下,沈城虽然对于这个价格也有些意外,但却显得淡定许多,“准备什么时候切?”

周颂玉嘴边噙着一抹笑,“过几天再说,得挑个好日子。”

沈城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周末所有人回大院吃饭,这是周家许多年来定下的规矩。

周老爷子共育有两女四子,周培的父亲周颂柏排行老大,如今在商务部任副部长,老二颂芳任职于教育部高教司,老三颂楠没能捱过文革,生了一场大病便早早去了,老四颂石和老五颂梅本是一对龙凤胎,老爷子和老太太被拉出去批斗,颂梅染上风寒,等送去医院时已转为肺炎,年幼的她亦没能逃过死神的魔掌。

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这对周家来说无疑是最沉痛的打击,老太太后来的几年里都变得沉默寡言,丧子之痛谁都痛不过孩子的亲生母亲。直到怀上老六周颂玉,老太太这才像又活过来一般,尽管这时她已是四十三岁的高龄产妇。

周颂柏比周颂玉大了整整二十二岁,就连老四周颂石也比周颂玉大了近十岁,作为这个家中的老幺,周颂玉算得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是老太太,对这小儿子几乎溺爱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她把对那两个没福分早早过世孩子的爱全部转嫁到周颂玉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周颂玉越长越像老太太,老太太从他的眉眼里彷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更是将这个宝贝儿子疼到骨子里。

所幸老太太的溺爱并不是盲目而毫无原则的,该教育的时候还是要教育,该讲的道理还是会讲。周颂玉叛逆期也干过不少混事儿,老太太心急又舍不得打孩子,老爷子看不过去亲自出马,抄起棍子直接呼上去,老太太知道拦不得,所幸眼不见为净,一个人躲在房里抹眼泪。

现在老太太七十有三,最操心的便是周颂玉的婚姻大事。她对什么四世同堂,什么抱重孙已没什么指望,周培这小子现在这么浑,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更别说结婚生子了。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周颂玉赶紧给她领个儿媳妇儿回家,家世背景不重要,人品好顾家就行。

饭桌上老太太再一次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敦促周颂玉,主旨只有一个,业已立,成家赶紧的,万一哪天她突然走了,他还是没个着落,那她死都不会瞑目。

这一回周颂玉竟然答应了下来:“妈,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会带着您儿媳妇儿回来的,您等着吧。”

周培抬眼看向自家小叔,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两人皆是饱含深意地看着对方,然后别开眼。

老太太不停地追问是哪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等等,周颂玉只说到时就知道了,便不再应答,讳莫如深。

老太太见状知道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有些怏怏,不过既然儿子这么说了,那肯定八九不离十。况且自家儿子她了解,他的眼光高着呢,一般的姑娘哪能入得了他的眼,她是越来越好奇这小儿媳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女孩儿了。无论如何,她这心总算能放下一大半了。

第九章 叔侄之争

饭后周培在院子里找到正倚着老槐树吸烟的周颂玉,他只比周颂玉小四岁,除却辈分,他依然觉得他与这位长他四岁的小叔叔之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他学不来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成熟男人的魅力,尽管他向来自诩早已长大成熟。这样的男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为之折服,着迷。他隐隐觉得周颂玉口中那个打算过年带回家的媳妇儿会是党旗,而且这个想法强烈到不容忽视。

“来一根?”周颂玉递过手中的烟盒,周培从中抽出一根,点燃。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沉默地吐纳着烟圈,心思难明。风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乌云布满天空,一场雷雨即将到来。

周培思索片刻,决定先发制人:“小叔,这么多年,你有没有遇见过真正让你动心的女孩儿?”

周颂玉盯着他,长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不知是在揣摩他问题的用意还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周培有些不安地用脚尖蹭了蹭地面,他既期待着又担心着。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周颂玉仍没有回答,周培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这一刻,他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为什么明明提出问题的是他,而后经受考验的也是他?这场心理战,他输了。

就在他想开口说“算了,换个话题吧”的时候,周颂玉却忽然扬起嘴角,对着他说:“动心就是动心,你说的真正动心,是指爱吧?如果我说有,你是不是又想问是谁,或者更直接一点儿,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一个?”

周培被说中心事,尴尬地有些不知所措,周颂玉彷佛没看见他的窘迫,走到院内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并撇头示意他过来一起坐。

暗自深吸一口气,周培抬脚跟了过去,坐下后仰头闭眼整理了一下脑中凌乱的思路,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我比党旗高两届,我是在毕业的时候才认识她的。她的确很漂亮,但比她更漂亮的我也见过不少,过去虽然也交往过不少女孩儿,但从来没有一次像遇见她这样,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追了很久,追到我底气全无,差点儿就要放弃的时候,她才答应做我女朋友。可刚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她就去美国做交换生了,就是你的母校,沃顿。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心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她去交换的事压根儿就没和我提过,临走了才通知我,这算什么?我觉得我就像个白痴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可就算这样,我也舍不得跟她分手。”周培有些自嘲地说。

“于是我和她冷战,在她去美国的半年里我故意没有联系她,她倒是主动找过我两次,我没有理她,后来她也就不再找我了。半年过去,我特意偷偷打听了她回国时间,等她从美国回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她,捧了一大束玫瑰,就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一见到我,惊是惊了,却没有喜,她说,你怎么会来,我以为我们分手了。当时我真气得想把花扔她脸上转头走人,不过她很快又从我手里拿走花,笑着对问我花是不是送给她的,她很喜欢。我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想想都后悔,为什么要和她闹别扭,我自以为很了不得地跟她冷战了半年,自己数着日子煎熬着,人家却以为我们早已分道扬镳,日子过得照样舒心惬意,太可气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她回来后,我决定要好好和她在一起,她也认识到当初自己的错误,向我道歉。和好如初后,我们过了一段甜蜜又难忘的日子,一起去了好多地方,那是我活到现在,感到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光。好景不长,大四下半年她开始忙实习、找工作、论文答辩,我们甚至一周都见不上一次面,我们总是吵架,吵完又和好,反反复复,最后一次吵架,她却冷静地要和我分手,我正在气头儿上,便和她分了。我以为这次吵架不过是和往常一样,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要跟我分。后来我又不停地换女朋友,比遇见她之前更变本加厉,开始是想刺激她来着,时间久了,她无动于衷,我也习惯了,可笑的是我们居然还做回了朋友,慢慢就成了现在这样。”说到最后,周培变得沮丧起来。

周颂玉耐心地听完周培絮絮叨叨说着他们的过去,烟头已燃尽,将烟屁股扔在脚底碾了碾,“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周培只说:“尽管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尽管我现在是个混蛋,可我还是爱她,如果这辈子不能和她结婚,那我宁愿终生不娶。”

“你在威胁我?”周颂玉慢悠悠地站起身,“你好像忘了,我不是大嫂。”

周培跟着激动地站起来,“这么说你承认了?你也爱上她了是吗?”

风更加急了,闪电的银光瞬间照亮整个天际,随之而来的便是隆隆的雷声。周颂玉掸了掸袖口沾落的烟灰,转身准备进屋。

“小叔,我没有威胁你,我也不可能威胁得了你。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很爱她。难道你都不介意——”

周颂玉停下脚步,背对着身后的周培,暗沉的声线在天地混声一片中仍旧清晰入耳,他厉声打断:“赌气不是爱,在你成为混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没有资格说爱她。我的确很介意,不过这跟你无关。”

周培愣在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天真地以为一句爱她,一句非她不娶,就会让这个比他强大百倍的男人望而却步,以为他至少会念及叔侄之情拱手相让。他的话让他明白了,他对她,志在必得。

就在周颂玉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门口的一刹那,周培冲着他的身后,心有不甘地大声说:“我承认我是个混蛋,可你别忘了,你也不比我高尚到哪儿去!这些年,你干过的那些事儿可比我混蛋多了!”

“那就拭目以待,看看到最后她会选择哪个混蛋——”周颂玉丢下这么一句,随即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屋里走去。

自石头交易完毕已过去一个礼拜,周颂玉那边仍旧没什么动静,皇帝不急太监急,对这块重达几百公斤翡翠毛料密切关注的人越来越多,谁都想知道这块巨石切开后究竟是赌涨还是解垮,这种感觉就像是浑身被几百条小虫子啃噬着,痒得让人躁动。

党旗的心也被这块硕大的石头牵动了,她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赌石了,自从七岁发生那样的事之后——

七岁之前,党国富每年都会带她去几次云南,在腾冲和瑞丽这两座小城之间来回奔走,穿梭于各式各样的石头中间。党国富说她天生与玉石有缘,这样的缘分所代表的第六感在赌石行业中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所以她是老天爷赐给他最大的宝贝。

那时她还小,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渐渐模糊,只记得党国富抱着她每每站在刺耳的切割机前眼神中的殷切期盼和渐露的喜悦,而后他会不停地左右亲她的脸颊。幼小的她不知道那样的喜悦背后所代表的财富,只因爸爸笑,所以她也会傻傻地跟着笑。

她家渐渐从矮小的三间平房搬到新盖的居民楼,然后又从居民楼里搬出来,住进带小院的二层小洋楼,小洋楼住了没两年又换成了欧式高档住宅小区的大别墅。

党国富的玉石生意越做越大,眼红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在七岁那年,她被绑架了,解救回来之后,党国富就卖掉了新搬进的大别墅,转让了所有手中的玉石店铺,带着她们母女俩仓皇逃离般地离开了她自小成长的地方,辗转了许多城市,最后来到江南,定居在那座园林式的古城——苏州。

再后来,党国富将手中变卖来的钱买了套两居室,存了一小部分进银行作为不动产,余下的便投资办了个机械加工厂,一板一眼地干起了实业,再也没碰过玉石。

这几年党国富迷上了黄货,手里屯了不少金子,金砖、金条、金链子,他说他就爱这种金光闪闪。可十几年过去了,党旗再也没见过他眼中露出像看到翡翠毛料中擦出绿时的那种狂喜。

玉石,尤其是翡翠,成了他们家唯二的禁忌。

周培口中那些党国富曾告诉他的话,她想,那天若不是他因高兴喝多了而放下心中所有的防备,是决计不会说出那些深埋多年的事来的,如果酒醒了还能想起自己说过的这番话,肯定得急得跳墙。党旗忍不住摇头,他们家老党就是这么的可爱而暴躁。

党旗再回想那天面对那块巨石的情形,似乎只有砰砰直跳的小心脏不停鼓动着耳膜和片刻的意识空白,她也不知道“喜欢”二字是怎么从她嘴里蹦出来的,难道这就是党国富所说的和玉有缘?磁场的相互吸引和碰撞而产生的共鸣?太匪夷所思了。

现在,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必须承认,她对那块石头开出来的结果充满了强烈的好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希望是价值连城还是一文不值。

手机铃声乍起,她甩甩头,是家里打来的。刚念叨着党国富,这么快就来电话了,算心灵感应吗?

“旗旗,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爸让我打电话问问你,回不回家过?”妈妈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隐隐还能听见党国富在边上责怪的声音,大概是怪妈妈当下就把他卖了,恼羞成怒了。

党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妈妈,替我转告国富同志,明天我还得上班,最近假请得有点儿勤,再请领导要发飙撵人了,所以就不回去了。”

党妈妈笑笑,“你这孩子,就知道会这样,那你明天记得叫几个朋友一起热闹热闹,别忘了吃面条,蛋糕也要买。哎,你干嘛——”

“你让我跟她说——喂,是我。啊,我跟你说啊,你那什么工作乘早辞了算了,一个人在北京呆着起什么劲?赶紧给我回来,这里好山好水好小伙,什么都不缺,也省得你妈妈整天在家惦记你,没事就在我耳边叨叨。”党国富的电话里谆谆教诲,煞费苦心。

党旗揉揉太阳穴,“爸,你又来了…北京挺好的,我喜欢这儿,我知道你想我了又不好意思说,还非拿我妈说事儿,别害羞了,我也想你们。中秋节我会回去陪你们一起过的,你要实在太想我了,也可以来北京看看我,或者干脆带我妈一块儿搬北京来得了,不过估计你们也不愿意。”

“知道不愿意还说?北京那地方是人呆的吗?张口说话就进沙子,我看你脑子就是进水了。跟我说话的时候别带着一口不伦不类的京片子,听不惯。还有啊,别在你妈面前一个口一个国富同志,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国富啊,你是有多讨厌北京啊?就算你仇视情绪这么高,首都人民依旧热忱欢迎您。”党旗坏笑着说道,可以想见她爸此刻的表情是有多么的扭曲和无奈。

党国富又训斥了几句,也没问她还有没有话要和妈妈说,直接把电话撂了,党旗一时哭笑不得。

明天就是她生日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第十章 午夜来电

离十二点差一分,党旗收到一条彩信,铺满整个屏幕的动态玫瑰图在点开的瞬间同时绽放。随即便有电话进来,是陌生的号码,党旗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捏声捏气的声音。

党旗忍住笑,故作思考了几秒钟,“我猜你是,贞子小姐?”

“回答正确,加十分!噔噔蹬蹬,十二点已到,贞子小姐祝党旗姑娘生日快乐,恭喜你在奔三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全速前进!”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有你这么祝人生日快乐的么?我看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老老实实在井底呆着吧。”党旗郁闷地说。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党旗疑惑地“喂”了两声,“怎么不说话啦?没事儿吧,吉祥?”

吉祥这才幽幽地说:“井底好冷——好寂寞——党——旗——来陪我——好不好——”

“神经。”不过被她这么一搞,党旗忽然觉得自己住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冷气似乎开得也有点儿强,都是吉祥闹的,“你怎么又换手机号了?我通讯录里都存了你四个号了,这回又是为了躲谁啊?”

“你也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说得好像我成天被高利贷追债似的。我没换号,还用着上次告诉你那个。今儿忘缴费停机了,还不是为了给你及时送上祝福,我才厚着脸皮跑到隔壁跟人家借电话,我容易么我?”吉祥说着,眼睛还不时偷瞟坐在电脑前奋战的男人,背影都是那么迷人啊。

党旗看不得她这一副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当下就把她给揭穿了,“营业厅关门了还可以网上缴费,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把手机打到欠费,好找个借口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去,具体目的暂不清楚。但动机很明显,隔壁应该住着一位单身男士,年龄适中,相貌英俊,于是你起了色心和歹念。”

“嘘——我说你能小点儿声吗?”吉祥忙捂住听筒,又偷偷瞄了两眼帅哥邻居,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小声说:“好歹我是真的给闹钟定了点,就为了第一个打电话给你祝你生日快乐的,你敢说我不是第一个?我本来打算十二点整再打的,不过我还是决定提前一分钟打,抢占先机,嘿嘿,我聪明吧?”

党旗乐了,“好吧,看在你用心良苦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你现在还在上海么?要是你在北京多好,明天就能狠狠宰你一顿了。”

“我现在太庆幸我人在上海了,这都什么世道啊,资本家的千金小姐对着我这么个极度贫血的穷人家孩子,非但没有怜悯同情之心,还两眼发光地想让我再放点血,其心之毒,可见一斑。”吉祥声情并茂地哭诉着,演技愈加炉火纯青了。

“小气鬼,下次你来北京,我请你行了吧?对了,如意最近又胖了,再这么发展下去,我怕它胖得连走路都喘了,跟你一样不让人省心。”党旗摸摸窝在她身边的胖猫,脸上漾起笑容。

吉祥兴奋地说:“真的假的?太好了,胖好,胖好啊。你不知道,现在网上猫越肥人气越高,咱家如意搞不好就要成明星了,好家伙,争气啊。”

“…”党旗无语地看了看圆得跟球似的如意,忽然想起什么,冷不丁地问了句:“你那邻居怎么还没轰你走?深夜跑到单身男人家煲电话粥,居心叵测,别做得太明显了。”

吉祥想了想,点头道:“说得在理,矜持,矜持。不跟你废话了,我回去了,挂了。”

党旗的“晚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吉祥就急冲冲地把电话挂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做事还这么风风火火。

刚刚通话的时候进了几条短信,都是上学时关系处得比较好的几个同学朋友发来的生日祝福,代善和周培都打了电话过来,一直占线。还有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不是吉祥打来的那个号,党旗没在意,本想给代善回个电话,结果不小心拨到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党旗想按掉重拨,电话却已被接起,低醇的男性嗓音从手机里传出,磁性十足:“红旗——”

只有他才会叫她红旗——党旗如梦初醒般迅速按了结束通话,将手机扔了老远,连锁反应完成,她忽然有些懊恼,她在怕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电话而已,难不成他还能从手机里爬出来扮贞子先生不成?

党旗神经质地挂了电话,周颂玉彷佛意料之中,难得好脾气地再次拨通了她的手机,耐心地等她接起。

“喂——”党旗将手机捡了回来,迟疑地按了接听键。

周颂玉听到她的声音,心情骤地愉悦起来,声音也变得温和许多:“生日快乐。”

党旗暗自心惊,他不但知道她的手机号,连她的生日都摸清楚了,就算他现在出现在她家门口,她都不觉得稀奇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哦,谢谢。”她木讷地回答。

“看来不用我自报家门,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很好。”周颂玉噙着笑,对这意外的收获很是满意。

党旗被他的话一呛,这人还真不是一般自大,便反驳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你祝我生日快乐,那一定是认识我的人,不管是谁,出于礼貌,我都应该说声谢谢。”

死鸭子嘴硬,周颂玉脸上笑意渐浓,不急于在口舌上与她一较高下,话锋一转,问道:“生日准备怎么过?”

党旗本来想说“关你什么事”,但又觉得似乎太冲,毕竟他也没干什么,自己这般草木皆兵反而失态,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白天上班,下了班请同事朋友聚餐,吃完饭唱歌或者去酒吧坐坐。”言下之意,反正没你什么事儿。“话说回来,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是哪位。”

“你都是这么随随便便把自己的行程告诉所有人的么?”周颂玉不答反问。

“你——”党旗一时词穷,气短地揪了一把手底下软软的毛,下手的时候不知轻重,也没意识到揪的是如意,直到传来一声惨痛的猫叫,以及手掌下肥胖的身躯一下脱离掌控,她这才反应过来。都怪打电话的这个男人,都是他害的!

周颂玉自然也听到了那声惨叫,没想到她还养猫,不过这猫主人似乎比她的猫还厉害,小爪子挠得人心痒痒,“明天下午请半天假,我会派人去接你。”

“你不用派人来接我,我也不会请假的。”党旗不喜欢他这种发号施令的口吻,她的生活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挥了?

“半天太短了?那就一天,或者一个星期,我想你们于总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还是说,你想让我亲自来接你?如果是这样,那我更倾向于到你家楼下接你。”周颂玉无视她的拒绝,甚至还把于总搬出来,意思明摆着,你要不请假,我就让你们于总直接放你假。

这男人根本就是蛮不讲理,党旗咬着唇,“周颂玉,你到底想干嘛?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周颂玉摩挲着手里的玻璃酒杯,低声笑道:“不熟吗?红旗,我可记得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就已经很熟了,你忘了吗?”

党旗忍住想直接挂电话的冲动,平复了一下心情,故作镇静地说:“年少不懂事,记性也不太好,当年要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叔叔海涵。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休息了。”

“下午两点,我等你。”周颂玉挂了电话,对于她口中的“小叔叔”三个字颇为玩味。

党旗上班的公司离旗胜集团总部并不远,从办公室休息区的落地玻璃前眺望,远远就能看见旗胜大厦高高屹立,傲视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