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准备,你们人来就行了,家里什么都不缺。旗旗,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老太太笑着看向党旗,见她点点头,便接着说道:“听六儿说你是苏州人?苏州哪里的?”

党旗说:“我家就在相城区,其实我只能算半个苏州人,我七岁前都是在南充生活的,后来才举家迁到苏州,所以我也算半个四川人。”

“哦,是这样。那你后来有回过南充吗?那边现在发展得也不错。”

党旗摇了摇头,虽然不太愿提及,但还是老实说了:“后来就没回去过了。以前在那边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父母对那儿产生了抵触,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

老太太听了便没再追问,虽然心里也有些好奇,但想来也知道必是一些不好的回忆才会让这一家举家迁移到千里之外,并且再也没有回去过。唉,话说她一晃也好多年没回过吴江了,前一阵听说撤市并区,给并到苏州城区去了。

周颂玉一直在边上漫不经心地听两人对话,对于她曾在四川生活过的事情,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他忽然发现,他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这种忽然间的认知让他很不爽,于是明知要触动她伤心的记忆,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说说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出来。

党旗沉默,显然不太愿意提起,老太太见状便呵斥了周颂玉两句,“这是人家的*,没得你这么逼问的,行了,不说这个——”

周颂玉就这么一直盯着党旗,视线中透出他强烈的意愿,他就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

你的喜要与我分享,你的悲我帮你分担,反之亦然,就这么简单。

党旗朝着老太太微微一笑:“伯母,没关系,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父亲以前在四川的时候是做玉石生意的,生意做得还可以,便招了人眼红。我七岁那年被绑架了,警方破了案,主谋就是我父亲生意上曾经的一个合伙人,拆伙后那人发展得不是很顺利,见我父亲生意却红红火火,便起了歹念。后来这件事让我父亲成了惊弓之鸟,他深谙树大招风,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南充,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老太太听了不禁点头,“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让你们离开南充,既然是隐姓埋名,自然不好跟旁人提及过去。这么说来,你的名字也是到了苏州才改的了?”

党旗点点头,他们一家都改了名字,只是党这个姓氏没舍得换。

老太太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为了转换气氛,便改问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见面前虽然她还对这姑娘存了些偏见,毕竟她以前和培培好过,现在又喝她家六儿在一起,六儿喜欢,她面上不好说什么,但心里总有个疙瘩在。可见了面,她发现这姑娘很是合她的眼缘,她童年的经历令她心疼,她的坚强又让她欣慰。这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她真的很难不喜欢。

“我知道你过去和我们家培培也在一起过,若按培培的辈分,你叫我声奶奶也不亏的,但你们俩终归没那个缘分走到最后。我也不问你怎么跟六儿认识的,既然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就好好的,相互扶持照应,对对方多一点宽容和耐心。不管你们最后能不能在一起,我都希望你们能够慎重对待感情,不要轻率下决定,更不要把感情当儿戏。六儿,你也给我听着点。”老太太一番语重心长,就差直接对党旗说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你们俩也好给我抓抓紧了。

老太太之所以能这么快接受党旗,主要还是一颗拳拳爱子之心,简直发挥到了极致。人家当妈的宝贝儿子,对未来儿媳那是百般挑剔,层层把关。老太太不同,之前就说了,她现在已七十开外,很多事都看淡了,小儿子什么脾性她也清楚,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拿捏住的,所以只要小儿子自己喜欢,老太太都能接受,她完全信任儿子的眼光。

“妈,你说了这半天也乏了,回房休息会儿,我带她去楼上转转,中午我们就在家吃饭。”周颂玉站起身,双手插在裤袋里,朝党旗撇了下头,示意她跟他上楼。

老太太知道他这是不耐烦听她叨叨了,不过也没生气,正好她要找莲嫂商量中午的饭菜,便挥挥手,让他们赶紧上去。

第四十四章 偏心眼儿

周颂玉的房间是二楼最里面那间朝阳的主卧,是整个二楼最大的一间卧室,内附卫生间和视野极佳的宽敞露台。这间房老太太特意留给周颂玉的,不管他回不回来住,房间一定要留,而且是最好的。你说她偏心,她也不否认。

老爷子分配到这套别墅不过十来年,而此前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中南海度过,直到前几年退了下来才彻底搬到玉泉山养老。周颂玉高中毕业便去了美国,回国后又自己一人在外面住,这房间几乎等于空着,只偶尔他回来才住一住。但老太太坚持让人天天收拾打扫,自己没事儿也上来溜达一圈儿,翻翻相册,算是睹物思人。

房间入口处的走道墙上设计成了一片内嵌的博物架,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周颂玉读书期间所获得各种奖杯,以及他各个时期的照片,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太太的杰作。

党旗注意到他所有的照片都是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如果换做以前,她一定认为这家伙又在装酷。但了解他之后才发现,他是真不喜欢拍照,看照片表情她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他是有多不耐烦。这个忧桑的少年啊,殊不知这样的表情反而更能蛊惑少女们懵懂的心呐。

“我说,你这张照片也太装十三了,谁帮你拍的?”党旗指着其中一张相片对周颂玉说道。

那是一张周颂玉身穿蓝色硕士袍,斜坐在一辆白色法拉利引擎盖上抽烟的照片,身后是大片绿草坪,看背景应该就是宾大校园。拍照的人时间抓得刚好,白色的烟圈从他口中吐出,将散未散,眼神似慵懒似迷离,简直堪称装十三界的典范。

周颂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走到床边四仰八叉躺了下去,懒懒地说:“不记得——”

鬼扯,估计是前女友之类。党旗撇撇嘴,看到其中一张他和他妈的合照时,忽然想到什么,便问:“你家老太太为什么喊你六儿?你排行老六?”

周颂玉双臂枕在脑袋下,悠闲地看着她说:“你不知道?周培没跟你说过?”

“他没事儿给我说这个干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提到周培就跟我较劲,偏偏又时不时喜欢把他拎出来刺一刺,找事儿是吧?”党旗觉得周颂玉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

“过来躺会儿。”周颂玉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躺过来。

党旗以为他又不正经了,站在原地没动,说:“我又不累,你躺着吧,我自己随便看看。”

“怕什么,还能吃了你?过来——”

“大白天的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啊?要是突然有人进来,你还让不让我活了?”党旗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邀请,这家还有其他人在呢,她可学不来他这样不管不顾。

周颂玉盯着她看了几秒,蓦地笑了起来,坏坏地说道:“小红旗,你堕落了,脑子里想什么邪恶的事情呢?哥哥让你躺过来是要跟你说话,你以为哥哥想干嘛?”

党旗听不得他这说话的调调,坐到他脚边的床上,揪着他的小腿肚使劲捏了一把,这才稍稍解恨地说:“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妈压根儿不知道你今天回家吧?你一路上把我耍得团团转,看我着急心里是不是特舒坦?”

周颂玉矢口否认:“没有。”也就一般舒坦,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还敢说没有?我知道,你这是报复!不就早上没让你多睡一会儿,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爱记仇啊?”

“你这是污蔑诽谤以及人身攻击,我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周颂玉对她的指控表示不满,她口中小心眼爱记仇的人绝不可能是他。

党旗气恨地拍了下他的腿,“敢做还不敢认,哼,你去告吧,我等着收你的律师信。”

周颂玉猛地坐起身,将她拖上床按了下去,自己跟着又躺了下来,看着她说道:“有时候暴力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刚刚就该这样了。”

“…”

党旗挣扎着想起来,周颂玉长臂一伸,压在她肩膀上,“你乖乖躺好,我跟你说说我们家的情况,下次再带你过来认人。”

女人天生就输在力量上,党旗挣扎无效,索性就老实躺在床上听他说话,反正他要是不想让她起身,她再怎么样都是徒劳。

周颂玉的确排行老六,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不过老三和老五早些年就没了,那时他还没出生。周培的父亲是他大哥,比他大了二十多岁。所以尽管周培只比他小几岁,但还是要叫他一声小叔。

党旗听他随口说着家里的人物关系,忍不住插嘴道:“你是家里的老幺,又是老来得子,肯定从小就是被一路宠着长大的,加上又有几个臭钱,难怪现在走哪儿嚣张霸道得不行。”

“怎么经你嘴一过,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纨绔子弟?会赚钱也是我的错?你今儿不把话给爷说清楚咯,别怪爷手下无情——”周颂玉一个翻身压到党旗身上,看架势像是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别闹了,起开。”党旗推了推他,没推动,便说:“你看你现在这样子,还不叫嚣张霸道?不经我的允许,就私配我家钥匙,随意出入,之后更是赖着不走,欺凌我一个弱女子,种种恶劣行径数不胜数,罄竹难书,比起纨绔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颂玉不禁笑道:“看来积怨已深啊,不过,此题无解,小娘子还是认命吧。”

“六儿,我让莲嫂弄了点水果给你们先垫垫肚子,昨天刚送上来的脐橙,口感很…”老太太端了一大盘水果进来,话未说完便见周颂玉压在党旗身上,嘴巴一顿,下面的话就咽了回去。

党旗被周颂玉挡着没看到老太太进来,但听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用力推了周颂玉一把,他这才慢吞吞地起了身,若无其事地跟老太太打招呼:“妈,你让莲嫂送上来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老太太见两人衣服穿得好好的,也暗自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拍了下周颂玉,轻声骂道:“你们也真是的,要玩要闹也不知道把门关关,我见门没关,才没敲门直接进来的——”

周颂玉起身后,党旗也跟着赶紧站了起来,老太太虽然小着声跟周颂玉说话,但房间里就他们三,除了说话声也没别的声儿了,所以老太太的话一次不漏地全进了耳朵,烧得她耳根子火辣辣的。

“您不是想抱孙子么?我这不正努力着——”周颂玉凑到老太太耳边低声回道,党旗一听耳朵红得更厉害了,这人浑说什么呢!

老太太听了却笑眯眯地说:“那行,你们再歇会儿,我先下去了。六儿,乘新鲜赶紧把水果吃了。”说着又看向党旗说:“旗旗,你也吃,啊。”

党旗涨红了脸应道:“谢谢伯母。”

老太太出去时还顺带替他们把门关上了,党旗觉得老太太这是被周颂玉的话给深深误导了,等门一关,她就绷不住了,“你刚刚干嘛胡说八道啊!你看,你妈都误会了!”

周颂玉拿牙签挑了块苹果送到党旗嘴边,说:“娘娘,吃块苹果消消气。”

党旗一口咬下苹果,狠狠地嚼着,彷佛嘴里不是苹果,而是周颂玉的肉。

周颂玉又连着喂了党旗好几块水果,老太太亏是走了,不然看到这场面,指不定多心酸呢,她的小六儿什么时候伺候过人呐!她都舍不得使唤他。

到了吃饭的点儿,周颂玉大姐颂芳家的闺女何苑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进了门就找老太太:“阿婆,我小舅舅呢?”

“楼上呢,正好饭差不多了,你上去喊他们下来吃饭吧。”老太太知道这丫头

回来看她是假,见他小舅舅的女朋友才是真,“对了,进门前记得先敲门——”

何苑边脱外套边应着:“哎,我知道啦——”

上了楼,何苑直奔周颂玉的房间,见房门敞开着,还是听姥姥的话礼貌地敲了敲门,完了才探头进去,“小舅舅?”

“你怎么来了?”周颂玉抬眼问了句,其实他刚刚在露台就看见何苑了,这丫头肯定是打电话给老太太时听说了什么才踩点儿过来的。

何苑笑嘻嘻地回道:“想我阿婆了,就过来吃饭,没想到小舅舅也回来了。”说着眼珠子转了转,问:“小舅舅,你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吗?”

党旗怕周颂玉又冒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来,忙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党旗。”

“久仰大名,我是何苑,他的外甥女。”何苑指了指周颂玉,其实她早就知道党旗了,周培钱包里放的他们的合照,那会儿他还献宝似的拿给她看,问她他女朋友正不正来着。

党旗被她的“久仰大名”弄得有些莫名,总觉得这小丫头眼里藏着一股子促狭的笑意,她们以前认识吗?

“阿婆说饭好了,让我上来叫你们下去吃饭,你们快下来哦。”收到小舅舅暗含警告的眼神,何苑赶紧说明来意,说完一溜烟跑了。

“你外甥女长得跟你有点像,不过性格比你活泼多了。”党旗总结道。

周颂玉不以为然:“哪里像了?小丫头片子。”他是走成熟稳重男人路线的,需要什么活泼!

吃饭的时候党旗发现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给周颂玉夹菜,夹一道菜便说,六儿,这是你喜欢的什么什么,多吃点儿,一桌子轮着夹完了,原来全是周颂玉爱吃的。当然,沾了周颂玉的光,老太太也会偶尔给她夹块排骨什么的,至于何苑,老太太则只是嘴上说说,让她多吃点这个那个,对身体好。

对于老太太的偏心眼何苑早就见怪不怪了,淡定无比地吃自个儿的,老太太叫她多吃点蔬菜,她就多夹两筷子蔬菜,反正她不挑食。

老太太见小儿子自己吃自己的,也不顾着点儿旁边的女朋友,心里是高兴的,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儿,不能老腻着女人。但她嘴上还是客气的:“六儿,你也不帮旗旗夹夹菜,人家第一次来做客,难免拘谨,你照顾着点。”

周颂玉吃饭的时候是很安静的,听老太太说话,这才说了句:“她自己能照顾好,妈,你甭操心了。”

老太太听了心里更畅快了,连连说好,又对党旗说:“旗旗,你随意点,想吃什么就自己夹,不用不好意思。”

“哎,好的。”党旗应声道。

第四十五章 金玉满堂

在周家吃过饭又稍作逗留,临走时老太太从房里拿了个首饰盒出来,里面是只金镶玉的镯子,镶金处被雕琢成了一朵繁复的镂空牡丹,牡丹底部有一小金扣,下面三条短小的金链分别吊了三个小玉珠,款式很是特别。

玉石行有句行话,叫做: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

牡丹是富贵的象征,玉珠则珠圆玉润,代表性情温和,与人为善。这只精致的玉镯饱含了花开富贵,金玉满堂,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从玉的质地上看,是产自新疆和田地区的羊脂白玉,细腻晶莹,洁白无瑕。

党旗从小就接触玉石,自然知道这只镯子必然价值不菲,可她和周颂玉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老太太这般贵重的礼物她又怎么敢收?

“听你说你父亲从前是做玉石生意的,想来你也见识过不少,所以你觉得这镯子太贵重便不肯收下,对吗?”老太太见她一愣,心想这孩子还真实诚,倒是个不贪财的,“你放心,这不是什么专门留给儿媳妇的传家宝,也没你想象中那么贵重,这是六儿新疆的朋友送给他的玉料,他给我打了两套首饰,我做个顺水人情,你就当是六儿送你的,记他的好就行了。”

“既然老太太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周颂玉不动声色地说道。

党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下了,老太太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她看得出来这镯子是有些年头的,因此心里总是有股莫名的不安。

事实上她的不安是准确的,周颂玉新疆的朋友的确送过他一块和田籽料,他也确实给老太太打了两套首饰,但这两套首饰中却不包括这只玉镯。周家除了老爷子老太太,只有周颂玉知道这只镯子的来历。

老太太的娘家是吴江薛氏本家,祖上自明朝起就是当地有名大户人家,到了清朝,一门五进士更是让这百年家族达到巅峰。民国时期,社会动荡,军阀混战,薛氏族人纷纷移民海外,聚居多年的大家族朝夕间分崩离析。

老太太的父亲是薛氏大房的嫡三子,因此在分家之际得了不少家产,这只玉镯便是当年老太太的嫁妆之一,是清末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据说是康熙年间的老货,因为一直存放保养得当,所以镯子上镶金的牡丹依然光泽熠熠,历久弥新。

这只镯子是老太太的心头好,她一直打算等自己百年后跟着带走的。只后来有了她的小六儿,她就暗自决定要把这只镯子留给六儿媳妇。当年周培的母亲作为长媳嫁入周家时,老太太不过给了一只祖母绿的戒指和一套金饰。

她跟六儿说过要把镯子给他未来的媳妇儿留着,所以她今天把这镯子拿出来也算试探一下小儿子的态度。她从没见过六儿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这么多年带回来给她瞧过的也就这么一个,所以她想看看六儿对这姑娘究竟有什么打算。

如果他让她把镯子收起来,她就知道还没到那一步。可他让人收了,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倒不是舍不得这镯子,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党国富以前做玉石生意时就给党旗她们娘儿俩攒了不少好东西,翡翠的物件儿是最多的,其次便是和田玉,其中不乏上等的羊脂白玉。但从没哪一样东西让党旗觉得这么有负担感,她看向周颂玉,问:“你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啊?你为什么让我收下啊?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啊?为什么呀?”

因为我妈想试探我对你的态度,因为我觉得早晚是你的东西,因为你本来就应该听我的话——周颂玉如是想。

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党旗这镯子的意义,于是他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收都收了,白送的还有人嫌弃?”

“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党旗郁闷,复又叹了口气:“唉,你不懂我。”

周颂玉朝她看了眼,嘴角一弯没说话。

党旗没看他的表情,又自顾自说:“你说这镯子我戴还是不戴?戴吧,怕磕了,不戴吧,你妈会不会以为我不重视啊?”

“想戴的时候就戴,不想戴的时候就搁着,不过是件玩意儿,你们女人哪儿那么多纠结?”周颂玉不认为这是个问题,这东西造出来不就是让人戴的,难不成是让人摆案台上供着的啊?

党旗白了他一眼,“跟你说不通——算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收起来搁保险柜里,万一哪天咱俩散了,我也好完璧归赵。”

周颂玉冷哼一声,不屑地说:“我们老周家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收回来的道理,就算以后我把你蹬了,我也不会亏待你,这镯子你自个儿留着吧,到时候扔了送了还是卖了都随便。”

党旗一听这话气就不顺,谁稀罕他的钱?

“凭什么是你蹬我,不是我踹你啊?你也放心好了,就算我把你踹了,我也不会讹你一分钱,到时候你带着你的东西从我那儿打包滚蛋就ok了。”

周颂玉脸一冷,他不过是气她随便说散不散的事儿才说那些话的,她既然这么说,就说明她真是这么想的。她倒是大方,分钱不要,什么都不贪他的,可是不是也说明他对于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她分分钟都可以把他一脚踢开。

想到这,周颂玉面上更是附了一层薄冰,“在我没对你淡了之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可说不准,万一哪天我看上个比你年轻比你帅比你有钱的人呢?那时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这昔日黄花蹬了,跟你说,赛哟娜拉。”党旗仔细地涂抹着护手霜,不在意地说道。

“不可能。”周颂玉自负地认为,比他年轻比他帅还比他有钱的人根本不存在。在他的认知中,那些所谓的富二代根本不算事儿,有钱的是他们的老子娘,他们只能算会投胎。而真正的财富创造者中,就算他不是最有钱的,但也不可能有比他更年轻更帅的。

党旗都懒得翻白眼了,这人已经自负到一定境界了,我等屁民只能跪服。

回到贡院西街时发现前方的一段道路被交通管制了,路上堵了不少车,而党旗家所在的小区门前黑压压地围了一群人,远远地还能看见小区内警车和消防车的警示灯闪烁个不停。

看来是着火了,党旗打开车窗朝小区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可谓是心惊肉跳,起火的正是她家所在的B座,着火的楼层并不高,不超过十楼,而她家在八楼!只见大楼中间某处的楼墙外面浓烟滚滚,烟雾顺势而上,正上方两层的窗户也被浓烟所笼罩。

难道是她家着火了?党旗有点慌乱,正要下车往小区赶,周颂玉拉住她,镇定地说:“慌什么,是九楼,你手机没带?”

党旗听了他的话后定了定神,说:“早上出门就拿了个钱包,想着吃完早饭就回来的,手机在家充电呢。”

要是谁家着火了,物业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发生火灾的住户,然后通知大楼全体居民,以保证人员安全及时地疏散撤离。党旗没接到通知,要么是物业的疏忽,要么就是联系不上她,所以周颂玉才问她是不是没带手机。

“我下去看看。”党旗还是按捺不住想下车凑到近处看一看,虽然他说着火的是九楼,但万一看岔了呢?如果真是九楼,那火势又会不会蔓延到她家…

周颂玉没有反对,只是直接将车子丢在路上,跟她下了车一起过去。

警戒线外大部分是B座的居民,今天是周末,很多人都在家,幸好是白天,消防车来得又及时,大火虽然仍在燃烧,但火势已基本被控制住,并没有大范围蔓延的趋势,暂时还未曾听到有人员伤亡。

听周边的人说着火点的是九楼住户家的佛堂,估计是香烛倒了烧了布幔引发的火灾。党旗看了眼周颂玉,他眼神还真犀利,果真是九楼。说到是九楼的佛堂先起的火,她倒是想起来,有时早晨起床时她隐约听见楼上传来大悲咒的音乐。

二十分钟后,大火彻底扑灭,九楼以及上方两层的窗户都被熏黑。虽然她家所在的八楼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党旗知道里面的情况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早上起床后她就把家里的窗户开了透气,四五台消防车的高压水枪对着九楼连续喷了半个多小时,她家这会儿就算没有水漫金山,也堪比水帘洞了。

待消防车撤离后,大楼的住户才被允许陆续回家。楼内的电梯尚未恢复供电,只能从楼梯徒步上楼。

开门进到家里,党旗虽然做了心理建设,但还是难以接受这灾难般的现场。客厅卧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水,她托人从新西兰带回来的纯手工羊毛地毯亦不能幸免,猫哥如意受了惊,团在沙发背上直愣愣地看着党旗,彷佛在控诉:主人你死哪儿去了,哥快被吓尿了!

家里被泡得一塌糊涂,肯定没法住了,电器表面看着都安然无恙,但不能保证是否有安全隐患。最令党旗担心的是天花板会不会漏水,楼上是水枪直射点,屋里的地板肯定被泡,如果渗透下来,那她家的天花板就必然遭殃了。

简单收拾了几套衣服和日常用品,党旗准备带着如意去住酒店,剩下的事就交给保险公司了。

党旗打电话到酒店预订房间,周颂玉在边上听了眉峰一挑,她觉得他在这儿会让她住酒店?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房间取消”便挂了电话。

“女人不要总是那么好强,适当表现出点柔弱,男人就愿意为你赴汤蹈火。还是你认为我没有让你依靠的能力?”周颂玉拧着眉问,他有时真希望党旗能试着依赖他,女人依赖男人天经地义,没什么丢脸的。

党旗正抑郁着呢,想都没想便说:“我都快哭了你看不出来吗?我表现得还不够柔弱吗?我都这么惨了,不是应该你主动提出让我住到你那儿去吗?难道你还等着我求你吗?”

一连几个反问句轰过来,周颂玉蓦地笑了,“原来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对不起,只不过这对不起实在没诚意,党旗没好气地说:“本来就是你的错!现在给你弥补的机会,你好好表现吧。”

“请问党旗女士能否赏光到寒舍莅临指导一二?”

“莅临可以有,指导就免了。”党旗的苦瓜脸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她本来的确是打算住酒店,不过想想周颂玉一直都赖在她这儿混吃混喝,那她去他那儿避一阵子难也无可厚非,礼尚往来嘛。

党旗抱着如意下了楼,周颂玉在后面替她拎着箱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即将出行的英国贵妇,怀里抱着宠物,身后跟着仆人,感觉还不赖——

临时的交通管制已撤销,道路恢复顺畅,党旗这才想起,他的车似乎还扔在马路中央,看情形,被拖走的可能性非常大…

果然,车子不见了。

“回去拿我的车吧,你的车估计被交警拖走了。”党旗有些幸灾乐祸,人有时就这样,自己倒霉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人跟着倒霉,心里就会莫名暗爽。

“你很高兴?”看她嘴角掩藏不住的笑意,周颂玉觉得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太情绪化了。

党旗抿着嘴,忍住笑意,“没有啊。你看,因为这次火灾,我房子被水泡了,你车子被交警拖了,我们俩都受到了无妄之灾,你不觉得我们像是对患难夫妻吗?”说完了她又自觉失言,忙补救道:“你别想太多,我就打个比方。”

周颂玉看向党旗,觉得此刻的她无比娇俏可爱,嘴角也自然而然向上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