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安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当年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已经成年尚且无法忍受父亲的羞辱痛骂,何况双胞胎这么小的孩子呢?

苏辰瞧着沉稳,其实心思比苏童还要敏感,会走上歪路,实在不是偶然,怕是日积月累的让这孩子落下了阴影。

苏子安握着弟弟妹妹的手,带着他们在大街上走了一会,瞧见路口有卖冰糖山楂的,买了一小包给他们俩分着吃。苏辰借口自己牙疼,把那几颗沾着糖粒子的山楂都推给了妹妹,低头踢着石子,不去看。

苏子安眼里发酸,谁说他弟妹不懂事的?他弟弟这么小,就知道让东西给家里的妹妹吃,哪个孩子是生来就逞凶斗狠的呢!

绕着空荡荡的街上走了一会,苏子安一边跟双胞胎说话,一边四处打量着街上的招贴启示,这年头还没有城管,摆摊做小生意的人也没有前几年受人鄙视了,老城区这边有不少招揽生意的。

苏子安走了这么会就看见了三张,前两张是力气活,抗砖背水泥,他如今这小身板怕是干不成,最后一张招聘启事让他多留意了几眼。那是一张招聘厨子的菜馆,要杂工,年初二就开工,虽然时间紧,倒是有个吸引人的条件,工资日结,一天十块钱。

苏子安有点动心,现如今是95年,他妈张文青在方便面厂里累死累活搬面粉袋、剥葱姜蒜三班倒的工作,也不过一个月五百块钱。他盘算了下,如果趁着放假期间干上大半个月,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苏子安把这个饭店的地址记下来,离着他家倒是也不算远,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到。

苏童咬着糖山楂口齿不清的念那个启示,没几个字就卡壳了,被苏辰笑话了一顿,两个人又差点闹起来。苏子安瞧着他俩这是又精神了,心里也踏实了些,带着双胞胎回了家里。

苏元德还未出来,只张文青在屋里忙进忙出,见他们几个回来冲他们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摆手让他们回屋里去呆着。

“你爸心情不太好,快躲起来吧!”张文青结婚这么多年,也被丈夫闹的有些疲惫了,撑着露出个笑哄了双胞胎几句,“等吃饭的时候再出来,让他静一静,咱们呀不惹他!”

双胞胎听话的点头,苏子安却有些装不出那副乖顺的样子了,僵着表情点了点头就带着两个小孩回了他们那个狭小的卧室。

晚饭的时候苏元德脾气好了些,虽然依旧是粗声粗气的,但是多少没了之前的邪火,一家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是苏元德在说,张文青在符合。

苏元德指着电视上的新闻联播大声发表自己意见,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一般,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最后又扯到市里几个小机关领导上,哼道:“就他们这份眼见力,跟我在部队的时候比差远了,一个个瞻前顾后的,现如今都是些靠关系上去的人,有真本事的反倒遭了排挤,什么世道!”

苏子安听的胃口全失,一丁点东西也塞不进去,勉强吃了半碗粥就搁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先回屋去看书了。”

苏元德以为他是被自己训了一顿,有所悔改,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点头道:“去吧,这还差不多,好好学习,别给你老子丢脸知道么!”

苏子安没吭声,低头回了卧室,一进门就直接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躺下了。他上辈子试图改变父亲,但是这样的人四五十年里养成的性格,又怎么是他一个小辈能改变的了的?再次听见苏元德的种种言论,更是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子安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忽然觉得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摸着那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块怀表。金属壳子的表盘做工精美,瞧着就挺贵的,这东西苏子安家可不会有,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天留宿在这里的那个男孩落下的。

苏子安挑着那跟细链子看了一会,见表盘能打开,就下意识的拧开,果然放着一张照片。

里面空间有限,照片剪裁的很小,是一个女人跟小孩拥抱在一起的照片,两个人瞧着有几分相似,那孩子带着点稚气,活脱脱小了一号的简宇桓。

苏子安看着照片里小少爷打扮的简宇桓,小立领衬衫,头发也被抹了发蜡梳到后面,严肃着小脸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

看了一会,就把那怀表收起来了,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还回去。这东西显然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了,简宇桓那孩子被抢劫了还能护住这怀表,显然是贴身小心放着的,怕是小孩最宝贝的东西。

或许下次出门送去派出所,能让警察给送回去。张建良毕竟是市里的贵客,这点东西,应该不少人都乐意给送吧?苏子安胡思乱想了一会,慢慢打定了主意。

略躺了一会,他又起身从书桌上拿了个空白的演草本,用钢笔在上面开始一遍遍的描画,把基本功再从头打扎实了一遍。他已经想过了,趁着放假的时候去饭馆当杂工赚上些钱,等开学的时候再去辅导绘画,总还是能有收入的。

他模糊记得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高二的时候就会跟不少成绩不太好的同学劝说,让他们转去学了美术。美术生考试分专业和文化课,专业就是素描和水粉,他这双手当年可是带出了不少美院的学生,去画室代课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

苏子安一个石膏还未画好,门就被人小心推开了,进来的是双胞胎,瞧见他在床上就一前一后的围过来,挨着他蹭了蹭。

苏辰担心他病了,苏童到底是女孩,心比较细,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个豆沙包往大哥嘴里塞,小声道:“哥,你吃这个吧,我偷偷在厨房里拿的,给你吃。”

苏子安心情好了不少,叼着那个豆沙包慢慢的吃着,又练习了几个石膏素描,还给双胞胎也画了两张速写,都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黑的漂亮”篇:

苏子安:呃,这是什么?

天天:史上最会撒娇的攻。

苏子安:不是简宇桓吗?

天天:一个意思啦→_→

9 打工

北方年初二要回娘家,张文青娘家就剩下一个老爹,老爷子如今跟小女儿一家住在一起,苏元德准备了点东西,陪着张文青带双胞胎一起过去。

苏子安找个了借口没跟着,只说有点不舒服留在家里。等他们走了以后,套了件厚外套按地址去找了昨天招聘杂工的那个小饭馆。地方有点偏僻,在老街上,苏子安骑着自行车七扭八歪地绕了几个胡同才找到地方。

饭馆的名字倒是挺大气,叫龙居斋,外头瞧着像是当地的老宅子模样,进去之后却发现装修的挺好,清一色的原木家具,摆着博古架,不太像普通的饭馆,倒是有点像后世的高档私厨馆子的模样。

苏子安在本地留的时间很短,考上大学之后更是很少回来,加上家里后来经济拮据,数次搬家,早就远离了这老街较繁华的地带,对这样高档的地方更是没什么印象。

面试他的是个三十多岁模样的肥胖男人,戴着一顶挺高的雪白厨师帽,瞧着脸色有点疲惫,他问了苏子安几个问题,听见他说是本地人表情略微缓和了点,问道:“这附近好点的菜市场,你都知道在哪里吧?认识路?”

苏子安点头道:“这附近有两个早市,一个卖调味料的小街,就在后面不远。”

“你知道就好,老爷子已经发了好几天火了,他要的东西一直采买不全,以后就交给你做这些杂活,也不多,就是务必让他老人家满意才好。”厨师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道,“这开业的日子有点赶,好些东西没准备齐全呢,你买完了就拿着东西来后厨找我。”

苏子安知道这算是面试通过了,忙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老板。”

那厨师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可不是什么老板,你叫我张哥就成了。”

苏子安应了一声,跟着张哥去了后面拿了今天要采买的单子,换了饭馆里备下的三轮车,骑着去采购了。今天要的东西倒是不多,倒是都是些反季节的蔬菜,黄瓜、青椒什么的夏天不算什么,冬天可是件新鲜东西。

如今大棚种蔬菜的人还少,价格可真是够贵的,苏子安买完最后一小兜西红柿,那个张哥临出门给的钱也剩下没几块了。想来对方也不是对当地的菜价全然不了解,这也算是面试的一项了。

苏子安手脚利落,买回了菜就搁在后厨,见外面大厅里人少,也顺手帮着擦了桌子干了些活计。正在那忙着,忽然就听见张哥在后面跟人吵起来了,前厅几个人忙去了后面厨房劝架,苏子安也跟着过去瞧了一眼。

张胖子火气大的压不住,正劈头盖脸的训斥一个小学徒,手里还攥着自己那厨师帽,显然是动了真怒,“你还能干点什么,啊?!不会雕花就直说,这弄的什么玩意儿?!妈的,老子要不是手腕子伤了不能动,早自己动手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败坏东西…就这么点小白菜全被你糟蹋了!”

他对面站着的小学徒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似的站在那,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差点都要哭了。

张胖子气的脸红脖子粗,旁边的人瞧见案板上那些做坏了的菜心雕花也没人敢吭声了,这里给的钱挺多,活计也不算累,唯一的要求就是严格,自己分内的事儿没做好,也怨不得别人。

苏子安过去厨艺不错,那时候方晨吃东西挑剔,他也实心实意地学过一阵做菜,加上又是学美术的,雕工不敢说怎么好,摆个拼盘倒是也不难。

苏子安看了一会那些雕废了的菜心,心里忽然想起上辈子做过的一道菜,道:“张哥,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张胖子心里窝火,他师傅原本要求就高,眼瞅着老爷子就要来了他们这还没准备好,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那堆废料给了苏子安让他试试。

原本绿叶散开是挺好看,但是现在废了大半,只剩下残缺了的几片叶子了。苏子安洗净了手,把那些菜心又剥掉一些,只留下两三片小嫩叶。这个举动引得张胖子忍不住皱眉,这再剥下去可就没了啊!

苏子安把菜心小心切成圆润的弧度,又按了两粒芝麻镶在菜心根部两边,切了一块略大些的萝卜块嵌在上头,几片嫩叶剪切好了,略分开些立刻成了红嘴绿鹦哥。雕出的小鸟头部位白润如玉,尾巴剪短了则是青翠欲滴,实在是漂亮。

张胖子做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想过倒过来用菜心,瞧见苏子安做的又快又好,忍不住眼睛一亮,连声道:“好好好,这个做的不错啊!小苏,真没想到你还会这手,太好了,赶紧的,你把剩下这些也给改了,等着急用呢!”

苏子安为人和善,见能帮上忙就又埋头处理起来,张胖子把那个学徒赶去做别的杂活,自己端着个盘子在旁边小心的把苏子安做出来的“红嘴绿鹦哥”放上去,一只只摆放整齐,留着备用。

张胖子收拾好了这些青菜,又拿了一块青皮萝卜来让苏子安做雕花,这雕花其实挺简单,主要是熟能生巧的过程,苏子安上一世也自己玩过一段时间雕塑,换了萝卜略微适应了下也做的来。

张胖子乐得合不拢嘴,直道自己捡了宝,一边在那指点着苏子安做工,一边道:“小苏你放心,张哥绝对不亏待你,从现在开始给你涨工资,一天二十!”

苏子安笑着应了一声,干的更有劲儿了,二十块钱,可比他打杂工多了一倍呢!他手里的刀很薄,红心的青皮萝卜在自己手里一层层绽放开,不过转了几圈,很快就一朵牡丹成形了。

他以前的时候也常用废料,那时候穷,他又不是美院的学生,自己凑点车费去旁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认识方晨以后才捡着那人课余剩下的废料用用。他那时候珍惜每一点时间和材料,格外认真,不过最满意的那件作品并没能留下,被方晨当做毕业作品交到学校去了。

那也是一副花开富贵的牡丹,他画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琢磨成型,据说还被前来看画展的人当场订购走了,小一万块钱呢!

苏子安把手里的萝卜雕成的牡丹放下,又平心静气的拿起另外一块继续雕花,他当年没见着钱,不过所幸还留着这双手,想要再开始并不难。

“不错啊!这手艺一看人的耐心,二就是看你有没有绘画天分了,小苏啊,你这双手可真够巧的!”张胖子看的啧啧称奇,背着手围着他转来转去,“你学过画画是不是?”

苏子安应了一声,道:“是,学过一点。”

张胖子呵呵笑道:“那就对了,我一看你这就是正儿八经学过的,这双手至少练了一年多了!”

苏子安笑笑没再说话,如果加上上辈子的绘画时间,他这双手握笔的时间足足有二十年了。

雕琢东西这活计主要的就是耐心和细心,这两点苏子安都不缺,加上他对后世的那些雕花也多少见识了点,张胖子跟他略微一说就明白了。这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样子,手上动作起来就毫不含糊,弄的又快又好。

苏子安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他做事的时候特别专注,像是以前在画室示范人物静态素描就常常一画数个小时。等做完最后一个冬瓜船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肩膀的肌肉有些算了,小心把那个半透明的冬瓜船搁在盘子里,放下手里的薄刀活动了下肩膀。

旁边一双带着老茧的手忽然伸过来把那盘子里的冬瓜船拿了起来,浑厚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带着点满意道:“还有点样子!不错,这三个冬瓜船,就数这个做的最好。”

苏子安回头去看,却发现厨房里的人都站在他身后,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头站在他身后正仔细看着那个刚做出来的冬瓜船,瞧着很是满意,连声赞叹的。

张胖子在旁边点头哈腰的,笑嘻嘻道:“师傅,您老人家瞧着能用我就放心了,这是我今天特意给您找来的雕工学徒,废了不少功夫呢!”

苏子安站在那没吭声,眼神里有几分疑惑,他什么时候由杂工变成雕工学徒了?

张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比划着口型,苏子安在心里念了一遍,竟然是“涨工资”三个字,一时为了钱也默默认了自己的新身份。

站在那的老人就是饭馆的老板兼大厨贺老爷子,老爷子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吃,也喜欢做些吃的,据说祖上还出过御厨,传了几个秘制招牌菜,倒是也有几分名头。他起先是在南方开店,后来交给儿女和徒弟们一起打理,自己回了北方老家开了家新店。

老爷子年纪大了,有些想念故土,可等到真回来了才发现南北差距还是挺大的,别说常用的那些个食材不好买,光是请人就够费劲的,找几个使着称心如意的伙计实在难。

贺老爷子今天试营业,邀请了几个老朋友前来品尝菜式,本来都想着可能要自己亲自动手做这些零碎活了,没想到张胖子还能招到个靠谱的,当即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冬瓜船又打量了苏子安,道:“不错,留下吧。”

老爷子说完就去预留出的小灶位置做菜了,旁边还有个徒弟细心地给他老人家戴上帽子,系好围裙。这边张胖子冲苏子安眨了眨眼,道:“你今天做的不错,老爷子这是高兴了,以后就固定下来吧,来这里一个月给你八百,一个月休四天,做的多了还有红包。”

一个月八百算多的了,苏元德那样的公务员一个月也不过560元的收入。苏子安有点动心,但是想到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又只得苦笑道:“张哥,怕是不行,我还得上学呢,只能做半个月。”

张胖子愣了下,瞧着他的确年纪不大,问道:“你几岁了?”

苏子安怕他不收年纪小的,含糊道:“十七了。”

张胖子笑道:“我们老家十七的都能娶媳妇了,我十七那年早就自己跑广东去拜师学厨啦!成,你上学也是正事儿,给哥先帮半个月的忙,哥亏待不了你!”

苏子安哎了一声,眼睛笑弯了道:“您放心吧。”

10 小少爷

苏子安露了一手雕工,在龙居斋里由杂工提升到了学徒,每天二十块钱,被张胖子张义特意挑去做了贺老爷子的跟班,专门听老爷子的使唤。

苏子安倒是很高兴,他本身就挺喜欢厨艺,跟在贺老爷子身边也能学到不少,有时候后厨的这些人做饭,他也凑过去炒两个菜,因为拼盘漂亮,还真有点大厨的架势。

帮厨的那些人瞧见他做的这些菜都乐了,指点道:“哎哎,这是昨天晚上老爷子让你画的那个荷叶吧?他老人家就喜欢摆这些东西,听张哥说了,早先在南方的时候每回都让他们抢着去摘些嫩荷叶摆在上头,到这里没有了,竟然还想出这个法子,让你在盘子上画荷叶,啧啧!”

苏子安画技一流,简单的用汁液在盘子上勾画了一丛迎风摇摆的荷叶,配上上面托着的那点糖醋小排骨,实在是勾人食欲。

张义忙完了前面的活计,也来了后厨,老远瞧见这么多人围在那说话,一时就嚷道:“干什么呢你们,别以为四点没人就能偷懒啊,今天晚上可是要来贵客,都提起精神来嘿!”

张义在后厨有点积威,他一来果真没有人干吭声了,纷纷给他让开路让他走进来。张义原本还唬着脸,但是瞧见里面是苏子安在摆盘,脸色立刻就转晴了,笑道:“哟,今儿个你怎么也系上围裙了?”

苏子安笑笑道:“刚学了几个摆盘,正好赶上大家吃饭,顺便练练手。”

这要搁在别人身上张义不一定和颜悦色的,可是苏子安是个实在孩子,他听了就跟着连连点头,道:“对对,多练练好,上回老爷子还跟我夸你呢,说你功底好,要不是快开学了不能常来,真想收你当徒弟了,哈哈。”

苏子安摆弄好了,往前推了推盘子,道:“张哥尝尝吧?随便炒了下,样子是有八成像了,味道我可说不准。”

张义围着那盘糖醋小排转了一圈,道:“这菜可是直五十块钱呢!来来,大家也尝尝,我们今儿是沾了小苏的光啊…”

这菜做出了贺老的五分火候,没有那么香浓,甜丝丝的夹着肉香,嚼在嘴里还挺劲道,也还不错了。张义眯着眼睛品尝,剩下那几个一拥而上,笑嘻嘻的抢肉吃,倒是把那副荷叶的摆盘给弄糊成一片,让他心疼了下。

他们当初采嫩荷叶就花了不少钱,这盘子上如今可是手工绘的,比新鲜的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呢!不过龙居斋,卖的也就是这么一份清贵气派,卖的就是这么独一份儿。

傍晚的时候,馆子里二楼的雅间特意腾了出来,张义亲自带人去布置了一回,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束鲜花拜放在里面,茶水干果也是选的最好的一份送进去。弄完了这些,张义还带人在门口等了一会,瞧见那辆黑色奥迪轿车缓缓从路口开来更是笑着上前迎了两步,“张总,贵客贵客呀!等您半天了,路上雪厚,不好开车吧?”

轿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着厚羊绒大衣的男人,他开了车门等里面的小孩也跟着下来,这才对迎上前的张义笑了下,道:“有劳了,正好是来这边找个朋友,倒是麻烦贺老爷子亲自给准备了。”

张义为人圆滑,笑起来喜气盈盈跟尊弥勒佛似的,连声道:“哪里哪里,应该的,我师傅前几天就念叨着要给小公子做份儿好玩的点心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大驾光临啦!老城区开车进来可不容易,不小心就绕晕喽!”

张建良笑着应是,道:“来了之后才知道下雪封路,一路上没少绕呢,也是不凑巧,找的那家朋友都不在家里,今天白跑了一趟。”

简宇桓被他拉着手带进去,稍显圆润的脸上闷闷不乐的,一步一挪蹭,张建良倒是好脾气,事事顺着他,从门口到二楼雅间的这么点路愣是走了小十分钟。

张义忍不住看了这小公子一眼,瞧着轮廓像个外国小孩儿,长得是怪好看的,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小,看不出哪里像张大老板,眉目里像那个洋人亲妈多一点。

张义是个有分寸的,等他们一入座就先让后厨来给上了几份点心,张建良身边带着两个保镖,除了他们父子俩再没有外人,这个时候不讨好小公子,那讨好哪个?

先上了两个冷盘,一个芸豆卷一个栗子糕,都是清甜可口的糕饼。张建良低声问男孩几句,小家伙兴致不高,攒眉摇头,表示没什么兴趣。

张义道:“一会还有个菜,可好玩了,保准你喜欢…”

正说着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形偏瘦的少年抱着个花盆就进来了,花盆里铺着一层褐色的饼干渣,弄的跟泥土似的,上头插着三五枝“花球”,五颜六色的,却不是真的花,而是裹着糖山楂的棉花糖,软蓬蓬的一团。

那个学生模样的人放下菜也没多看在座的人,低头直接报了菜名:“蒲公英糖葫芦,慢用。”

简宇桓原本还在闹别扭,听见这声音忽然就抬起头来,眼睛看到上菜的人一下就亮了,他猛地站起来一边指着那人一边去拽张建良的衣袖,嘴里喊着papa,语速很快,听着有点激动。

苏子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那个花盆都差点没端稳,等抬头看清对面上座的那父子二人之后,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还真是挺巧,竟然又遇见了这二位财神爷。

“你是上次救了宇桓的那个小哥吧?呵呵,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还真是有缘…”张建良刚说了一句,就被旁边的小孩拽了下衣袖,男孩一脸的不赞同,带着点鼻音纠正道:“不是巧,是故意来的。”

张建良有点哭笑不得,耐心的教导他,道:“宇桓,那个是‘特意’,不是故意,中文没有这样的说法。”

简宇桓弄不懂这些,但是瞧见苏子安格外高兴,自己走过去主动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苏子安有些拘谨,但是瞧见旁边的人都给自己让座,倒是也不好再推脱了。

张义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立刻让人进来多安排了一副碗筷,笑道:“小苏,你和张老板熟,留下来叙叙旧。”

苏子安有些犹豫,道:“但是后厨那边…”

张义忙道:“后面有我呢,我去忙,你在这陪着小公子吃饭吧。”他搓了搓手,又补充道,“反正你在咱们这也干了不少日子,菜名和菜式也都熟悉,张老板刚回国,你帮着给介绍下,呵呵。”

苏子安硬着头皮答应了,坐在那有些束手束脚,他上辈子一直闷在画室里,这些应酬一般都是方晨出去做,他见过的最大的领导也就是某个高校的副校长之类的,压根没想过还有一天能和张建良这样的大商人坐在一起吃饭。

张建良也在暗中打量这个男孩,瞧着眉目挺平淡的,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身上这份温润的气质,不急不躁的,倒是跟时下浮躁的少年人不太一样。

苏子安不擅长聊天,也只有在上菜的时候,帮着介绍了下。

张建良见过大场面,对这些东西还不放在心里,偶尔夹一两筷尝尝,他倒是也挺想给简宇桓夹菜,但是小孩压根不吃这一套,西式礼仪里可没有互相亲昵的夹菜这一说…

苏子安照顾弟妹习惯了,瞧见有烤乳鸽送来,就夹了一块包着锡纸的鸽子腿低声问简宇桓:“吃这个么?有点发甜,涂了一层蜂蜜的。”

简宇桓听的半懂不懂,但是苏子安说话他就跟着点头,瞧见东西放在自己盘子里,也老实吃了。

张建良一脸古怪表情的看着他们,简宇桓自从送到他这边来之后,很少有这么温顺的时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震惊的同时,张建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前几天接回简宇桓的时候这孩子心情低落,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东西了,如今终于肯开口吃点什么,张建良心里只差念佛了。

张建良瞧着简宇桓吃了不少,略微放心了些,跟苏子安慢慢攀谈起来,道:“这次,其实是宇桓一直要求来这边找你,我才带他来的。只是我们去拜访的时候,你家里没有人…”

苏子安临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双胞胎看好家,不认识的人不要开门,家里那二位倒是真听话,愣是让张财神在他们家门口等到了饭点才离开。

张建良揉了揉额角,脸上略微有些疲惫的神色,笑着道:“宇桓这孩子今年才送到我身边来,对国内还很不适应,我想给他找个家庭老师,主要辅导中文,平时陪着他多说说话就行。你看,你有时间吗?”

苏子安在心里算了下时间,高一的课程不紧,他当年高一高二都是走读,高三才因为时间紧迫住校就读的,这两年辅导简宇桓倒是足够了。略微想了下,道:“我有时间,但是我的成绩并不是最好的,而且我在城东的一中上学,地方可能比较远,辅导的时间相对要紧张一些。”

张建良见他松了口,立刻道:“那些都不是问题,我目前在看城东开发区那块地,正好把宇桓带在身边,到时候你放学了我让人去接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子安也听明白了,这就是给小公子找了个陪读,而且主要任务还不是读书,不过是陪着这男孩一起玩儿罢了。这份工作轻松,而且张建良这样的身份给的工钱自然不会少,苏子安动心了,点头答应道:“那您不嫌弃,我开学就过去辅导吧。”

张建良笑着点点头,又对简宇桓说了几句外语,男孩听了果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苏子安陪着吃完了一顿饭,张建良被请去前面给饭馆题字去了,包厢里一时就剩下他和简宇桓,他瞧见男孩,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块怀表,这段时间一直忙的厉害也忘了送去派出所,正好这会儿物归原主。

苏子安怀表,放在男孩手里,笑道:“这个东西是你的吧?喏,这次可要收好啊,别再弄丢了。”

简宇桓原本还在好奇的看他递过来的东西,等发现那是什么之后,小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抿着唇不吭声了。

简宇桓握着他的手,忽然感觉到小孩有点哆嗦,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房间里冷…”

还没等问完,简宇桓忽然一把抓起那块怀表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怀表是个精贵物件,一下被摔地四分五裂,男孩似乎还嫌毁的不够彻底,从椅子上下来又去踩了几脚,煞白着脸啊啊叫了几声,到处摔东西!

苏子安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旁边的花瓶摔下来撒了苏子安一身水,价值不菲的鲜花和瓶子一起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地上都是碎瓷渣子,一片狼藉。

11 大伯来访

门口的保镖听见声音匆忙进来,看到这样也吓了一跳,一个人留下,另一个赶紧去找了张建良来。等一群人赶过来的时候推门进去,简宇桓已经被安抚好了,瞧着情绪平稳了很多。

地上狼藉一片,张建良脸色也不太好,他注意力都放在简宇桓身上,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有没有受伤,然后又低声问了几句话,简宇桓轻声念了一句,声音很小,但是模糊听的清楚他在说“骗子”。

“不好意思,宇桓他只是有些想妈妈了,这样吧,我先带他走…”张建良弯腰抱起儿子,对旁边的诸位匆匆道别,拧着眉头又看了苏子安一眼,略有些无奈道,“小苏,我一会让人送套干净衣服来吧,他刚回国有些不适应,你多担待些。”

苏子安除了衣服湿了些,也没有受伤,哪里会跟一个小孩计较这么多,当即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有一件外套,一会套上走就可以了,没关系的。”

张建良也不多说什么,抱着简宇桓出去了,简宇桓似乎还想挣扎,但是被他用手强按住了脑袋,被带着离开了。

张义看着他们走远了,转过身来问苏子安,道:“小苏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小少爷突然就发火了啊?”

苏子安也有点莫名其妙,苦笑道:“张哥,我也不知道,我刚还喂他吃点心,不过是还了他一块怀表…”苏子安心里略微动了一下,再低头去瞧地上摔坏的那块怀表,隐约感觉出点什么。

地上的怀表碎成好几块,唯一完好的就是表壳,里面那张照片都被摔了出来,在地上沾了点污渍。照片里的母子两人依旧亲密的拥抱在一起,而现在却只剩下男孩一个人独自留在这里。

苏子安想起小孩临走念的那一声“骗子”,心里猜着八成是说照片里的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就是简宇桓的妈妈吧?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就往前走了两步,赶在别人收拾之前,把那四分五裂的怀表和那张脏了的照片捡起来,小心的放在了衣兜里。

当年苏辰也这么闹过,他离开家去开画室,只顾着拼命赚钱却忽略了弟弟的感受,那会儿苏辰还在读高中,闹起来也不过是气得把全家的合影全剪了——把自己的人像抠出来,拒绝承认是这个家的人。

简宇桓跟他弟弟苏辰有那么一点相仿的地方,都是自尊心格外强的主儿,这样的孩子,反抗起某件事来也格外激烈。苏子安叹了口气,手指在衣兜里摩挲了下那张照片,心里苦笑一声。

张义却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张建良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啧啧感叹道:“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怎么想的,吃顿饭都吃的这么刺激,小苏你真是太不走运了,算啦,老哥给你做主,今儿的工钱翻一倍,你提前回去歇着吧,算是压压惊了。”

苏子安往常回去都得八点多,这会儿还早,回家还能赶上吃晚饭,也就答应了一声,“那谢谢张哥了。”

张义把桌上那份小少爷动都没动过的蒲公英糖葫芦摘下来放餐盒里,给苏子安带上,一边给他打包一边道:“你家里还有弟妹是吧?这道菜没人动过筷子的,你也别嫌弃,拿着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吧。老爷子的手艺,外人很难吃到呢!”

苏子安也是瞧着贺老爷子做出的这道菜,算是新品了,头一份儿的新鲜菜式却没被人吃一口,张义一古脑的给他打包带走,怕是也担心老爷子回头看见心里生闷气。他也就不多推辞,大大方方的带着走了。

龙居斋里的菜讲究,选材用料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说别的,单那几个糖山楂也跟别处不一样,外层上裹上松软的棉花糖,里头还填了枣泥、豆沙、芝麻馅料,这么精致的点心,外头买都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