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可能!”张文青狠狠道,“姓苏的,你要是还想管着你那一大家子,就跟他们去过吧!小安我带着,小辰和童童也不用你管!!”

苏元德被她几次顶撞,脸色也黑了下来,低声骂道:“那两个小兔崽子原本就不该我管!是你那短命的弟弟和弟媳妇留下来的,要不是你把他们接过来,我们家也不至于这几年过的这么穷!让我给你们张家养三个孩子,张文青,亏你想的出来!”

张文青被气的哆嗦,像是彻底看清楚了这个人骨子里的无赖样子,红着眼圈道:“苏元德你还要不要脸!小安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吗!小辰和童童他们两个是在咱们家养到这么大,但是我弟单位每个月都给他俩一百二十块钱的补贴啊!他们两个孩子能用多少,你说这话简直就是、就是…”

她一辈子没骂过人,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词语,一边哭一边推了苏元德出病房门,嘴里不停喊着让他“滚出去”。

推搡了一阵,苏元德大概也是不愿意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合闹出太大的动静,被张文青推到走廊上也只瞪了她一眼,愤愤地离开了。他在老婆身上找不到钱,留在医院也没什么意思,走的干脆。

张文青哭了一阵,忽然听见病床上的人轻轻喊了她一声,她吓得赶紧抹干净了眼泪,几步走过去,道:“小安,你醒了?哪里还疼啊,你跟妈说,妈去给你找医生…”

苏子安侧着脸看着她,伸出手去试着握住他妈的手,张文青赶紧自己凑过去,等瞧见苏子安手臂上乌青的痕迹之后,眼泪又忍不住滚落了一串。

苏子安喉结咽了下,低声开口道:“妈,你去找医生给我开一份诊断证明。”

张文青愣了下,道:“什么?”

苏子安坚定地道:“给我开一份诊断证明,你去看看小辰和童童受伤了没有,也给他们开一份。”

张文青心里跳了一下,有些心慌道:“小安,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留个存证,我爸动手的时候楼里不少邻居都听见了,那些是认证,开一份诊断证明就是物证。”

张文青吓了一跳,道:“你要告他?”

“我要存个证明,我爸这么动手不是第一次了…”苏子安挣扎着要爬起来,“妈,你快去,要不我就自己去!”

张文青连忙搀扶住他,又给送回病床上,连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给你开,小安你别动,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开!”

苏子安不放心,又叮嘱她道:“妈,你去看看小辰和童童,我不放心他们两个。”

一句话说的声音很低,听着还很虚弱,张文青眼眶通红,想起隔壁病房里的双胞胎,苏辰那手上刚打了石膏正吊着手臂受罪呢!张文青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坚定道:“小安你放心躺着养伤,妈这就去给你们开诊断证明,你爸他要是再动手,我就跟他拼命!”

苏子安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他心里挂念双胞胎,又担心张文青半路心软,那份诊断证明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过了好长时间,张文青才回来,手里拿着的是两份诊断证明,都有医生签字的,她拿回来的时候直接给了苏子安。

苏子安昏过去的时间不短,看到这份证明才知道弟弟苏辰也受了伤,看的时候手指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哑声道:“妈,小辰的伤要不要紧?”

张文青背过身去抹了下眼睛,道:“小辰胳膊伤的不重,他说你护着他,没怎么打到。”

苏子安闭了闭眼,道:“可这上面说骨折了,妈,小辰是被我爸用棍子打骨折的。”

张文青忍不住又哭了,肩膀不停的抖动,一脸的脆弱疲惫,她刚下班就听邻居说家里出了大事,赶到医院却看到昏迷不醒的大儿子和受了惊吓的两个小的,小辰胳膊断了,见到她的时候甚至还没有人领着他去处理胳膊的伤啊…

苏子安知道他妈是个老实本分的,但再保守厚道的女人也能分得清好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引导他妈,让她重新走出来,去正视身边的事,至少要换一个眼光,慢慢的去看待这些她平日受惯了的不公正。

苏子安缓声道:“妈,这次是我爸不对,所以这份东西我要留着,以后他要是再敢动手,我就去公安局告他。”

张文青胡乱点了点头,面带憔悴道:“但是小安你现在还在念高中,要是真把你爸告了,旁人指不定怎么说…不能去啊。”

苏子安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虽然还有点懦弱,但是已经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他冲张文青笑了下,道:“我知道,妈,我就是存个证明,如果我爸再动手,我也有点东西可以让他顾忌一下。”

张文青道:“对对,你还小,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这个被别人指指点点的。你爸再差,那也是你亲爸,咱们是一家人…妈给你保证,绝不让你爸再打你们了。”

苏子安勉强笑了下,没再多吭声。他对苏元德太了解了,这个人骄傲自大,对面子看中,如果他这次告到公安局去也未必能让他爸收敛多少,甚至他爸和那个大伯还会因为扯破了脸再闹一场。这样他手里有了这份诊断证明,反而手里握着个凭证,给自己多一点保障的好——他已经决定了,现在立刻就离开这个家。

“妈,我不想回去,你带我和小辰他们去姥爷家好不好?”苏子安脸色还有些惨白,半垂着眼睛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让人心疼。

张文青就立刻心软了,她这个大儿子一向忍耐体贴,如今这样看的她揪心的疼,小心握着他的手,道:“去你姥爷那?可你姥爷现在还在你小姨家住着,咱们带着小辰童童一起过去,怕是住不开啊…”

苏子安摇了摇头,道:“不是小姨那里,我想去姥爷以前的老宅住,妈,我不想回家,你带我去住一段时间行吗?”

张文青也是不愿意回家面对苏元德兄弟的嘴脸的,她之前还有点犹豫要去哪里,现在听见苏子安这么说立刻点了头,道:“好,妈带你们去。正好你姥爷说要翻新老房子,咱们过去帮忙看着点,也在那住段时间,省的回来受你爸和你大伯的气。”

苏子安点了点头,已经有点疲惫了,“妈,你去陪小辰吧,他伤了胳膊需要人照顾,还有童童,她今天肯定吓着了…我想睡一会。”

张文青答应了一声,给他盖了盖被子,瞧着苏子安闭上双眼呼吸平稳了,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16 第一桶金

苏子安在医院养了几天,他这是骨折,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倒是腾出了大把的时间来练素描。

期间龙居斋的后厨张胖子来医院瞧了他一趟,张胖子来的时候是半下午,一路上来的火急火燎的,瞧见苏子安手上都是伤的时候,忍不住惊讶的道:“怎么了这是,不是说你家里有点事,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苏子安住院之后就给龙居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家里有点事暂时不过去打工了,他没说,张胖子也没问,如今瞧见了难免大吃一惊。别人挨打也就算了,苏子安这样的温和秉性,怎么也打架住院了?

苏子安背上的伤好点了,现在能坐起来了,请张义坐下略微说了一下情况。

老子教训儿子这种事,警察都管不了,旁人更没有权利指手画脚了。张义听了一会,也只觉得窝囊,想掏出烟来抽一根却又想到是医院,把烟按回烟盒里去,叹了口气道:“这事既然这样了,你也做个打算,小苏,要我说,你干脆别去念书,跟着老哥干算了。你就算读个大学,毕了业也不就是混一个月千八百块的工资吗?你有手艺,又肯吃苦,难得老爷子也挺看好你,干脆来我们店里,签个长期合同,哥也不占你便宜,一个月给你两千,怎么样?”

九几年国企的老员工也不过是一个月千八百的工资,外企工作的人才能拿个两千左右,这个数目算是非常可观的了。这年头又正流行辞职下海,不少人都开始做起了小生意,赚的的确比上班多多了。

苏子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张哥,我知道你想帮我,我很感激,但是我还有别的打算,得回学校念书呢…”

张义坐在那也是一脸的苦闷,他揉了下脸,叹气道:“小苏啊,老哥也不瞒你,自从你走了之后老爷子就找不到称心的人手,今天早上还发火了呢!我倒是也想找几个你这样手工好的学生帮忙,但是找不到啊,你说说,这饭馆刚打出点名头,上哪儿找这么一批能雕会画的人手呀!”

苏子安听了有些意外,重复了他最后一句,道:“一批?张哥,你要招很多人吗?”

张义点点头,道:“可不是,本来还想在新区那边也开一家龙居斋呢,老爷子地方都看好了,就是缺人手。咱们这边手巧的可不多啊…”

苏子安心里动了下,忽然冒出一个主意,道:“张哥,我是学美术的,将来就想搞个辅导班去代课教学生。你看这样行不行,贺老爷子现在这几个拿手菜我都清楚怎么摆盘,也会设计,我把这些步骤分解开,画成图册,到时候你招了人我给你讲课行吗?”

张义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这个事情的可行度。

苏子安越想越觉得这笔生意可以做,都是培训机构的活计,他做的最熟练了。见张义犹豫,又补充道:“张哥你放心,包教包会,不会的我手把手教他,直到能上岗为止。”

张义笑了,道:“小苏,你这个法子不错,我回头跟老爷子商量一下,毕竟饭馆里还是他老人家说了算,我得请示请示呢。”

苏子安也知道不能急,点头道:“应该的。”

张义来的匆忙走的也快,在他离开之后,苏子安就拿出素描本开始画他记下来的那几种招牌菜。他觉得这事十有八.九绝对能成,目前众多短期培训机构还没有成立,就算有专门的厨师培训学校,从那里毕业的也不愿意留在龙居斋后厨当一辈子打杂的小伙计。

龙居斋里有贺老爷子撑着,新奇的菜式不缺,有张义帮衬后厨的事儿也周转的来,缺的就是大把能立即上岗就业的杂工帮厨。

苏子安埋头画了小一本,简单的用彩铅上了颜色,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的画下来,摆盘的图案分解之后变得简单,普通人练习多了也能轻松掌握。

很快,张义那边就来了消息,不过两天,张义就带着合同来找了苏子安,合同上没有谈培训的事儿,只是先象征性地购买了三个招牌菜式摆盘的分解图,一个图标价一百元。

张义笑道:“小苏啊,你上次那个提议不错,我回去跟老爷子商量了一下他也同意了。不过你还要上学,咱们这里也不能等着你有空了才来教,赶时间呢…老哥是生意人,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一个菜式一百,先收三个,回去看看效果,如果好的话再来收你的。”

这个价格算是买断价格,不过已经超过苏子安的预计范围了,他最初不过是想着培训加上图册,一期一共收取百十块钱。毕竟这菜式是贺老爷子先想出来,他帮着完善而已,而且说到刀工和摆盘这点工作张义也能做好,无非是他和贺老爷子都太忙了,实在无法一次次培训新人,这才给了他这么一个小赚一笔的机会。

张义给的价格公道,苏子安痛快的签了合同,当即拿出素描本给了张义,道:“张哥,这里正好是三个,都是店里的招牌,带回去看看,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你再跟我说,保证让您满意。”

张义见他两天就画好了原本对这种速成的也没抱什么期待,但是翻开之后却是有点吃惊了,苏子安画的精细,比起之前的摆盘又改良了很多,不少复杂的菜式通过几个步骤叠加也能做出一样的效果,这让张义十分的惊喜!

他翻了几页,忽然乐了,拿着那本厚厚的素描本哗啦啦地从前往后翻,对苏子安道:“小苏,你瞧这么翻快了,这都自己呈相了,哈哈!跟看动画片儿似的!”

苏子安也笑了,道:“张哥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拍成录像,你请人示范一遍,然后可以让大家看着录像学,跟画册的效果差不多。”

张义摇摇头,道:“不用不用,这个就行,拍成录像不太方便,又要买电视又要接电源的,太费地方了,而且也看不明白,还是这个清楚。按理说这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一个个带出来的,只是如今人心浮躁的,肯踏实学本事的人都少喽!”

苏子安点头表示理解,他在画室的时候也是这样,比着书练习的速度,比看录像要快很多,毕竟分解出来的要简练。

张义当场给苏子安结算了三百块钱,叮嘱了他要继续再画几个,瞧见那个少年一脸温和的点头应下,忍不住目光又落在他袖口出露出的那点淤痕上,这么多天了,还没消下去,可见当初打的有多狠。就这样的伤,不知道衣服下头还有多少呢!但这孩子一声苦都没叫,他问的时候也是说的淡淡的,一句“跟我爸发生了点矛盾”就全带过去了…

张胖子叹了口气,捏着手里那本图册有点不是滋味,两天时间赶出三套分解图,这可不是三张,是足足三套啊!厚厚的一本图册,这得花了多少工夫?怕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赶这个了吧。这年头大家都想赚钱,可是不真付出点辛苦,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呢!

三套图被张义从医院带回去,很快就得到了贺老爷子的认可,当即拍板,店里的菜式都来一套这样的分解图,以后但凡龙居斋招人,都得先培训一个月,就按这图册上的来。

“早就该弄一份这样的东西了,你弄好了之后,给贺珍她们也送一份去,那边新招的伙计越来越不像话,招牌都要让他们砸了!”贺老爷子翻了几下,就拍了板。“这笔钱从我账里拨给你,多给那孩子一点,也怪不容易的。”

贺老爷子对苏子安有几分好感,张义自然也是跟着点头应和,连声道:“哎!我这就去办!”

龙居斋是老字号了,在北方少,但是南方那可就多了去了,一样样的菜式少说也有几百道。张义拍了不少照片,带着去医院找了苏子安,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份合同。

苏子安侧身躺在病床上,认真看了张义带来的照片,他本身对厨艺也很喜欢,又加上张义的解说,一通百通,很快就明白要怎么做了。

“张哥,我过几天出院,以后就搬去新桥那边住了,这些图我带过去,等画完了就送到龙居斋去。”

张义点头道:“行,在哪都是一样,不过你最好先打个草稿过来,我确定了你再继续,有什么需要返工的提前发现修改起来也比较方便。”

苏子安应了一声,“好,那出了草图我就联系你。”

两个人攀谈了几句,张义为人爽快,这次直接给苏子安付了八千的定金,说是成稿了之后再付清余款,一共138道菜式,每道菜分解图一百二十块钱,总共一万六千多块。

张义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懊恼道:“你瞧瞧我,来了几趟,都忘了给你工资。”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封,笑呵呵道:“来来,这是你在店里打工的钱,老哥自己添了些,来的时候也急没买什么水果,你留下自己买点吃吧,啊。”

苏子安推让着不肯收,张义却笑呵呵的给他塞在了枕头下,他也挺忙,拿了合同就走了。

苏子安见他走远了也没办法,拿出那个信封打开看了,却是足足五百块钱。他去打工的时间短,一多半都是张义给添上的,对于现在的他,倒真是一小笔应急的钱。

苏子安把这五百块钱和张义留下的定金八千一起放好,心里略微踏实了点。他看了自己的双手,嘴角微微上扬,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只要这双手还在,他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想着离开这里去新桥那边的姥爷家,苏子安心里就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当年因为他妈一直在这个家,他也像被捆在了这个家里只知道僵硬赚钱的机器,从最初的痛苦到慢慢麻木。也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方晨在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之后,他也并没有非常痛心的感觉,只是木愣愣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苏元德的一顿暴打,把苏子安彻底打醒了,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只会接受,毫无自己话语权的那个苏子安了。

他能赚钱,能养活他妈和双胞胎,这顿打如果能让他顺利带着她们离开苏元德的身边,苏子安觉得也值得了。

17 新桥镇

苏子安身上有了这些钱应急,也觉得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新的打算,在他的坚持下,张文青带着他和双胞胎离开了住了多年的筒子楼,一起去了新桥镇。

新桥是个靠近乡下的小镇,去市里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周围也大多都是农田,附近唯一一个比较大的厂子就是当地的制药厂,因为经营不善,这几年已经不怎么出产药品了,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还留在厂子里。

张姥爷翻新了小院,都是青砖瓦房,有三间大屋已经盖好了,留给他们几个住倒是也宽敞。

苏子安挨打的事情张姥爷刚听说了,家里人担心他年纪大了一激动要生病,都瞒着没有告诉他,只是小姨过去看了看,给留了些钱。张姥爷亲自等在新桥镇的老宅里等着他们,瞧见张文青的时候,忍不住指着女儿的鼻子痛骂了一顿,老爷子一辈子都是火爆脾气,偏就生出这么这么个性子温顺的大女儿,听见两个外孙受伤心疼的厉害,对这性子老实的女儿也是怒其不争。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连几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小安和辰辰伤的这么重,又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那个时候就应该护住了!他苏元德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老头子亲自上门去跟他讲讲道理!”张姥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张文青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是听着眼圈又红了。

苏子安穿了一身长袖的衣服,遮挡起手臂上大半的伤,上前劝道:“姥爷,您别生气了,我妈心里也难受。我们这回不急着回去了,想在新桥这边多住段日子…”

“对!就在这住着,姥爷给你说啊,你爸他不来认错,你们娘几个就别回去!”张姥爷气呼呼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非给他从根上治过来不可!”

苏子安扶着姥爷,冲苏童炸了眨眼,小丫头很有分寸,立刻上前来也跟着搀扶了带老爷子进去。

张姥爷还在愤愤不平,他看到闺女一副受气包的样就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对苏子安教育道:“小安啊,你是家里的长子,受了这样的委屈就不该忍着,你爸打你是他不对!我都听说啦,你那个大伯挑唆的是不是?”

苏子安道:“姥爷您都听说什么了?”

“哼,全听说了!他如今到处找亲戚哭穷呢,说得了胃癌到处求人给他凑钱治病,前几天还来了你小姨家,要不是他这么一闹我还不知道你就爱出了这样的大事…呸!真是好大的脸!当我们张家好欺负啊…!”

张文青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咬着唇没吭声,但是眼里最后那点懦弱犹豫一下就退尽了。她就是带着几个孩子在这边镇上吃糠咽菜,也比回去遭那份儿气强!

晚饭的时候是旁边的老邻居送来的几道菜,炒的白菜粉条,还有一碗红烧肉。

张姥爷给三个孩子分了肉,自己只用素菜就着喝了一小碗白粥,就笑呵呵地搁下了筷子。

张文青给给他添了小半碗,道:“爸,您多吃点吧,这是柴火熬的米饭,香着呢。”

张姥爷也没拒绝,难得回了一碗,叹道:“哎,都多久没回来了,当初你们…几个在城里找了工作,咱们就很少回这了。”

张文青应了一声,大约是想起死去的弟弟和弟妹,也没再多说话。

张姥爷一边喝粥,一边叹气,也不再说下去了。老爷子当年在桥头镇开过杂货铺,后来又去了市里,待等到小儿子没了之后,他曾想过一个人带着双胞胎回来住在这老院子里,但是家里的两个女儿不同意,好说歹说,总算做通了老爷子的工作。双胞胎归了大女儿抚养,而小女儿就专心伺候他,这么多年下来,都照顾的周全。

苏元德那个女婿每年来拜访,瞧着说话客气有礼,谁知道竟然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张姥爷砸了咂嘴,一脸咬着石子儿崩了牙的表情,好半天才幽幽叹了口气,给大外孙夹了一块肉。还好,老大家的子安跟他妈不一样,总算有几分他的暴脾气,知道护着自己家那点钱,也知道护着弟妹。

“我把这房子翻修了一下,新盖了三间大瓦房,旁边那半截院墙也推了,重新圈了个院子,弄的敞亮点。要是以后辰辰他们开上小轿车,也能直接开到院子里停下…”张姥爷看着正厅里刚涂白的墙壁,又生出一点好心情来,指点着跟女儿说道。“这几间也盖的宽敞,我捉摸过了,翻新3间,再盖3间,前面那种几颗枣树,正好!”

苏童听见了咬着勺子道:“姥爷,姥爷给我种几棵杏树吧,我爱吃杏儿!”

张姥爷哈哈笑了,捏着外孙女的鼻尖,逗她道:“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卖钱,童童啊,你想吃咱们自己家种的杏儿可得等好几年呢!”

苏童馋的流口水,想着黄橙橙杏子的酸甜,道:“不怕,我能等,姥爷以后种了杏树我每年都来!”

张姥爷点头道:“也成,杏树开花早,春天赏花夏天吃杏,正好!”

张文青听出些端倪,忍不住低声道:“爸,您费了这么大劲儿翻修老宅,不会是听了别人说这边要拆迁的消息吧?这事还没准呢,您别浪费了钱…”

张姥爷不听她的,摇了摇头道:“我手头还有几个余钱,翻新这老宅子也不是为了那几个拆迁费,这我一早就决定了的事儿。”

张文青有点疑惑道:“那这是?”

“辰辰他们俩长大了,也差不多懂事儿了,我得为他们俩留点东西才能走的安心。”张姥爷声音很低,“我这个破院子留给他们,你们姐妹俩也别记恨,这地方不值钱,就是给他们留个家,以后长大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儿才行啊。要不然,被人赶出来,也没地方躲几天…”

张文青眼圈儿又红了,哑着声音道:“爸!都是我不好,我没用。”

张姥爷瞧了眼大闺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道:“傻丫头,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小心孩子们瞧见了笑话。”

那边的双胞胎已经吓得捧着饭碗不吃饭了,苏辰单手吊着被苏子安喂饭,含在嘴里咽不下去,苏童跟着也掉了眼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瞧着怪可怜。张文青赶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道:“好了,没事了,快吃饭,一会跟妈出去把碗筷给隔壁的吴奶奶还回去。”

晚饭吃的有点沉闷,张文青也觉出双胞胎被吓着了,领着他们两个出去还碗顺便出去溜达一会,房间里一时只剩了苏子安和张姥爷在。

老爷子在房间里生了炉子,拿了几块红薯煨在下头的灰烬里,瞧着有软了的就先扒拉出一块递给了大外孙,笑道:“来,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苏子安很小的时候张姥爷还开着两间杂货铺,一间在这由老爷子打理,一间在市里,交给了他小舅妈看管。那时候他常跟着他妈去乡下看望姥爷,烤红薯这东西就算吃了一嘴灰也停不下,就爱这一口。

好多年没吃了,当时小舅还在,常给他亲手剥几个,如今家里再也见不到他了。

张姥爷用手里的烧火棍扒拉着那点不旺的火星,火舌舔过木棍上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映衬下的老人更显出几分苍老。他够搂着背,瞧着那点火光,像是愣愣地又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儿。

苏子安喉头发堵,他还记得姥爷当初怎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记得当初他妈出了车祸,老爷子一夜头发全白了,大冬天四处奔跑为他妈治病筹钱落下了咳嗽的病,没几年也去了。那时候双胞胎还未成人,他能给的照顾就是节衣缩食的邮寄些钱回来,但是具体家里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但是用脚后跟想,也必然是不好的。要不然,苏辰和苏童也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苏子安低头看着炉子里那点火光,眼睛里映衬出的火苗也在一跳一跳的,他缓缓开口道:“姥爷,您这么瞒着他们两个,瞒不了多久的。”

张姥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他们俩不过满月,那么小的孩子,从小被人说没爹没娘我不忍心,加上你妈和你小姨劝着,我也就同意他们去你家了。我心想辰辰和童童每月都有些钱,他俩用不完,贴补下你家也好,而且你爸也拍着胸脯答应我了,等把这俩孩子抚养成人,再告诉他们真相…谁知道你爸的脾气,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苏子安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他很小的时候,他爸的确是对他和他妈挺好的,那时候电子表一块要五六十元,他爸就给他买过一块戴在脖子上,还拍了照片。后来跟他爸在一起的那些连长、指导员都一步步高升了,而他爸一直留在副连的位置上干六年,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吧。

张姥爷在那碎碎的念叨着,“小安哪,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都当了个好哥哥,你也别怪姥爷偏心,你们三家姥爷都留了些东西,辰辰他们这份儿姥爷做主,多给他们分了点。你们都有爹妈照顾着,他们俩命苦,没人给置办些东西,姥爷得给他们多留点啊…”

苏子安道:“姥爷,那是您的钱,您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小辰和童童他们两个将来就算没有这套老宅子,我也会给他们准备的,您放心吧。”

张姥爷听了有点感动,老人年纪大了,每回瞧见双胞胎就想起自己早过世的儿子,又想他们,可见了心里又难受,瞧着双胞胎一天天长大,也就有了这份置办产业的心思。到底是他们老张家的一点血脉,他这个孤老头子不疼着,谁疼呢!难得大外孙没有芥蒂,还说的贴人心窝,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苏子安却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苏辰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叛逆的厉害,他那会在外地求学,为了节省路费,一年才回来一趟,瞧见的就是满屋子的照片都被苏辰挖走了自己的那部分——他不认可自己是这个家的人,恐怕是听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苏子安眉头微微皱起来,沉吟一下,道:“姥爷,小辰他们大了,也懂事了,我想慢慢把他们的身世告诉他们。毕竟是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事儿,他们有权力知道。”

张姥爷还有些迟疑,道:“这,还太早了吧?他们还是孩子呢,等几年…”

苏子安摇了摇头,道:“姥爷,他们听咱们说出来,总比从外人嘴里听到的强。”

张姥爷看了他一眼,挣扎了一下,道:“那好吧,小安你慢慢跟他们说,千万照顾好了,别让他们出什么差错。”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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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童朗诵诗歌篇:

苏童(鞠躬):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歌~~题目叫,我有一个梦想~~

我有 一个梦想啊

就是 每天有吃不完的糖

要是真的 那就太好啦!

苏子安(碎碎念):童童,要记住花自己赚的钱知道吗,女孩儿要自重自爱,咱们自己赚钱买啊…

苏童:嗯嗯!!

18 山楂

苏子安一家算是在新桥镇安置下来,他拿了两千块钱给张文青,只说是自己画图赚来的钱,让她拿去花用。

张文青被这么一大笔钱吓了一跳,苏子安也没瞒着她,把去龙居斋打工到张义买图谱的事儿都跟她说了,“妈,我手头还有一些钱,不过准备拿来开画室,你先拿着花用吧。你放心,我以后会赚比这更多的钱,我能养你。”

张文青捏着那一沓张钞票满脸通红,又羞愧又心酸,哽着声音直说儿子长大了,她摸了摸苏子安的脑袋,道:“是妈没用,都怪妈没用…连你上学都供不上…”

张文青是个本分的北方妇女,在她的心里,孩子的任务就是学习,她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累活脏活,砸锅卖铁的也要供他们读书的。她们这样一没背景二没钱财的小市民,孩子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读了书才有可能分配工作,才能抱上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所以作为疼爱儿子的方式,张文青宁可半夜趴在面粉袋上打个盹当睡觉,也一定是咬牙送苏子安去读书。

苏子安对她了解,知道他妈肯定不会赞同他去打工,与其跟她试着讲通道里,倒不如瞒着先做了。他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少年人了,读书固然要紧,但是赚钱也不能耽搁下。上辈子的种种烙印在他记忆里,自然知道钱有多么重要。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今天他给出的这两千块钱,成功的让张文青心偏向了他。一边是不靠谱的丈夫,一边是慢慢能扛起家庭重任的长子,张文青自然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她努力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寻找一丝避风的地方,儿子肯为她支撑,她整个人也再次对新生活有了奔头。

苏子安在新桥镇的日子闭门不出,安心养伤,唯一要做的就是画图。他画的很拼命,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纯粹的画家,每次拿起画笔想到更多的是这支笔能为自己赚取多少金钱。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利用画作赚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他生活在最底层,画画时候的短暂空白能让他逃避现实,也能给他带来收益,是他过去最喜欢做的事。

张姥爷这几天带着双胞胎在附近走了个遍,镇子很小,但是也有一所小学,双胞胎的学籍很快也转了过来。小学属于义务教学,但是夸了城区还是要交借读费的,一个学期三百,双胞胎就剩下最后一学期,老爷子为了让孙子孙女不受欺负,自己掏腰包给办了。

老头最近一直琢磨着给双胞胎改名的事儿,他听了苏子安的话,已经开始慢慢跟他们有意无意地开始提起亲生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