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儿倒是被他突兀的动作惊得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安小多在她身后道:“你到底是要站在那儿,还是进来?”

“你都已经这么精神了,我当然走了”,安明儿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还得去跟昭儿串通好,免得被人抢了先。”

闻言,安小多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那你去罢。门别关了,屋子里气闷。”

“你好好休息。”

第二天,安明儿收到了洪老板的请帖。

洪氏石场挖出了一块造型嶙峋古怪的石头,而且石头挖出来是在雷鸣交加的夜里,乍看之下其形状狰狞可怖。最诡异的是有一个参加挖掘的工人回去的当天夜里,家里的孩子就闹了疯。

洪老板当时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一向抠门,要他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掏钱安抚工人,那是绝不可能的。可是他不放在心上,却有别人揣在了心窝里。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谣言,说这块石头有邪,工人们就都不肯上工了。

闹得厉害,洪老板没办法,只好请人做法事,把这石头请走。又是一大笔钱。

这一次请了镇子里大多数有点学识的人和商人。安明儿沾了十八溪的光,又因洪老板觉得她懂点风水,所以她也在邀请之列。

这帖子一下来,安明儿就动了心思。当场便去找了昭儿和安小多来商量。

昭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刻薄地道:“这老头儿是出了名的刻薄,我看他是平时虐待工人多了,所以现下遭了现世报了。”

安小多却道:“若是老天真的有眼,那这世上也大约没人能发得了财了。”

昭儿忍不住颦眉:“话不能这么说。人在做,天在看。”

安小多哼了一声,没说话。

安明儿把手里那张帖子翻来覆去地看,兀自沉思,道:“别人发不发的了财我不管。但我们总得吃饭。”

安小多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这个帖子”,安明儿沉思了一回,道,“小多,你怎么看?”

安小多犀利地指出:“这镇子里的石场不止洪氏一家,却是洪氏做得最好。难免有看着眼红的人。他发那么多帖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有要大伙做公证的意思。”

安明儿道:“是了,他就是要我们做个见证,让工人们没有话说。”

安小多道:“我知道你担忧的是什么。这洪氏刚出了事,怕的是这地,是一时半会签不下来了。”平白遭了晦气,洪老板哪还有心思谈生意。尤其是这次的事情由工人而起,还要跟他谈给工人做饭,这明显是给他找不痛快嘛。

昭儿一愣,道:“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的。那怎么办?”

难道就拖着?

安明儿突然笑了一笑,但是这个笑容有点腼腆,还有些不安,她低声道:“我倒有一个主意。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安小多果断地道:“说。”

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no.013:(石头篇 )是福非祸

做法事的当天,安小多和昭儿提着礼盒,执着请帖光明正大地进了洪氏石场。彼时石场已经人山人海。里面搭好了帐篷坐满了名人商贾不说,外面还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百姓。众人纷纷议论着不吉利的石头。

安小多冷哼了一声,道:“只怕这洪老板是这辈子第一次后悔自己这么抠门,没给石场安个门。”

昭儿左看右看,眼尖地看到了跟在洪老板身边的安明儿,立刻高兴地招手:“小姐!小姐!”

安明儿似是听到了,也回过头来,冲他们笑了笑。看得出来,她也有些紧张。

洪老板还是那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脖子上的金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低下头跟安明儿说了些什么,安明儿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看来两人已经达成共识。

做法事的台子已经摆好了。

先是唱礼。城东的药店掌柜送了一尊玉佛,城西的当铺掌柜倒送了一盒人参,一时间两家人面上都有些过不去。

最后一个,轮到云锦楼掌柜的,安老板。昭儿出场,明丽的外表立刻引得众人都多看了几眼。

送的礼品却不特殊,是一盒茶。

昭儿爽朗地笑了笑,看了看四周的人,朗声道:“这是我们老板娘送上的第一份礼,西湖龙井茶。”

当下便有人哄笑,也有人嘀咕议论。这玩意儿,总不会是正品。西湖龙井是贡品,真正的正品,是千金难求的。毕竟,那茶树,一年就产这么几斤茶。

可是安明儿心里却有数。安织造身为皇商,极爱品茶。连安夫人的茶艺都过人一等。这西湖龙井茶,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现在她穷得很,不花钱的东西,她最喜欢拿出手了。

昭儿很大方,由着人议论了个够,然后纤纤玉指一指,指向一个帐篷,声音脆生生的,偏偏又很清朗:“这第二件嘛,却是两个人。”

送人?这可就稀奇了。

有纯粹稀奇的,也有看笑话的,都等着看这新来的女老板要在洪老板的法事上耍什么宝。同时心里又嘀咕,难道洪老板会由着她来现眼?

两个人被请了出来。一个是镇子里有名的算命的瞎子。一个,是号称平阳第一刀的,旁小司。

议论声一下子又高了起来。

旁小司扶着陈瞎子,慢慢地走到了法事台上。他是个外貌干净爽朗的年轻人,来历不明,只知道是十多年前被镇子里的一户人家收留的,后来跟着收留他的人做了石雕,倒是有了出息,手艺在全镇都是有名的。只不过这孩子心眼实,眼睛里好像只看得到石头。现下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一点不怯场。

他伸手轻轻抚摸那块被红绸子的石头,忍不住赞叹:“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石材了。”

陈瞎子在镇子里是有些名望的,他也伸手去摸那石头,咳了一声,开口说话:“老夫前两天卜卦,卜到地有异相。果然在洪老板的石场出了这个神物。”

众人一下又炸开了。有人大声道:“大师,您弄错了吧!那可是个邪物,要害人的!”

老瞎子捻了捻胡子,道:“非也非也。此物戾气冲天,当是勇猛过人。泰山有一种石头,叫石敢当。老夫已经卜算过了,这石头是有灵的,你等**凡胎,难免要被冲撞。如今已经请了旁师傅来将它雕成石敢当的模样,将戾气化为正气。洪老板,是得了宝啊!”

说着,旁小司就一下掀开了那红布。当下惊呼声遍地。见过的工人都拿手挡着眼睛,不肯再看。可是听众人的动静,却又不像这么一回事。

原来旁小司果然不愧是平阳第一刀。此时众人面前的,哪里还是那块污秽狰狞的怪石。它已经被雕成了一个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石将军的形象。其高度与原来那块石头还是一样的,甚至连形状都没改变多少,仿佛只是洗去了石头上的泥沙,就露出本貌来,又好像这石头,天生就是为了被雕成石将军的模样。石将军的相貌还是狰狞凶恶,却正气凛然,好像要将所有的妖物和不祥之物都吓走,保家宅平安。

众人的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只是有几家老板面上当下就不好看了。但也无可奈何。

驱魔的法师倒变成了为石将军开光的法事。一件天降横祸的事情一下就变成了天赐福星的好事。

洪老板心里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法事开始,他便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安明儿道:“安老板是个女儿家,不像我们这些粗糙的汉子。不如就先回去休息吧。”

安明儿心想,这怎么能,此时不把生意谈下来,更待何时。何况安小多也说了,这场法事做了,洪老板也总要还有其他手段安抚工人。她愿意帮他出这个钱,还让他多了一项收益,他必定是乐意的。

她想了想,轻声道:“多谢洪老板挂念。但这法事已经开始了,我中途退场,是对石将军不敬。恐怕不吉利。”

一听不吉利,洪老板就立刻皱眉,权衡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便再委屈安老板等一等。等法事结束了,洪某请安老板喝茶。”

安明儿会心一笑,正合她意。

法事一结束,昭儿就带着小庄冲回了云锦楼。两个人都情绪高涨,简直停不下来。

“你说这回总该成了,老板娘真是个妙人,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来。”

昭儿握了握拳,振奋道:“就是,到底是夫人的女儿。真该让老爷来看看,他老是嫌小姐木讷,一点都不像夫人。”

小庄马上敏锐地把耳朵竖了起来,凑过去道:“你家老爷,嫌老板娘不像你家夫人,所以不喜欢她?那你家夫人是个什么性子?”

昭儿嘿嘿笑了一声,颇开心:“夫人是个妙人,会的东西很多,也很聪明。最难得的是她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下人都很好。老爷的脾气最不好,但是对夫人总是服服帖帖的。”

小庄点点头,道:“难怪难怪,难怪老板娘要和安大哥一起流落到外面来。他们兄妹俩大概都不像你家夫人。”

昭儿有点纳闷,道:“这又关安大哥什么事…”突然想起来,安明儿交代过对外就称安小多就是她的庶兄,昭儿马上反应过来,道:“那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只是小姐和安大哥年纪也不小了,老爷打算让他们出来自己做点事,长点出息。”

小庄却比她还纳闷:“老板娘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家,做什么事?乖乖在家里等着嫁人不就好了。”

昭儿心想,小姐不就是不愿意嫁人…夫人也不想把小姐就这么嫁出去。其实她挺想不明白的。老爷的意思是要把小姐许配给柳家的大公子柳睿,两家门当户对,又亲上加亲,到底有哪里不好。柳少爷又年轻长进,比个云满少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对小姐也一直不错。怎么想都是一段好姻缘。凭她的脑子,也怎么都想不透夫人和小姐在想什么。

当然这话不能对小庄说。这人可鬼得很,什么都想打听,心眼太多。当下她便嫌恶地道:“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要去忙了,等小姐谈成了,我们一起庆祝!”

no.014:(石头篇 )这就成了

这个时候却有人上了门。是有些腼腆的旁小司,手里提着一壶酒,正含笑站在门口。他身上穿着青布衣服,很朴素,也很利索。可是他整个人就是显得很年轻,又挺拔又漂亮。或许容貌不是绝顶的好,但很爽利干净,让人看得很舒服。

他是应了安明儿的邀请,到云锦楼来喝酒的。本来想连陈瞎子一起请,可是陈瞎子觉得自己是个名人,不随便和人吃饭。

昭儿看到他,立刻眼前一亮,忙迎上去:“旁师傅!您来了!可我们这儿还什么都没收拾呢。要不您先等一等?小姐和洪老板谈事去了,大约也快回来了。”

旁小司大约也觉得自己上门得有点早,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跟着昭儿进了门,一边笑道:“那个,我这里有一壶酒,是我师傅留下来的竹叶青,就当是凑个份子。”说着,就把酒递给昭儿。

一听到酒字,小庄立刻眼前发亮,马上把昭儿手里的酒壶抢过来拔开了塞子来闻,直道:“好香好香,这可有些年头了。”

昭儿立刻横眉怒目地要骂:“小庄!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小庄嘿嘿笑了一声,道:“我这不是给昭儿姐您帮忙吗。我去把酒温着,等安大哥回来,我们哥儿几个喝个痛快!小旁,你先坐着,大伙都这么熟了,也甭客气。等我们老板娘谈完了生意,我们喝酒!”

平阳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小庄以前也勉强可以算是旁小司的同行,两人也算是认识。但是完全没有熟络到这种地步。旁小司又有点尴尬,笑了一声,由着昭儿请他到桌边坐了。

只是谁也没空管他。昭儿忙着在厨房里忙里忙外,小庄就直跟着收拾这个收拾那个。两个人心里都激昂得不得了,怎么都消停不下来。一会儿怕菜色不够,一会儿怕时间来不及,在厨房里忙了整个下午,做了一桌子的菜。

可是等菜上了桌,又等到天黑,才等到安明儿和安小多迟迟归来。

此时,昭儿和小庄心中都已经由开始的兴奋变成了七上八下。一看安明儿几乎是被安小多拖了进来,昭儿忙迎上去,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安明儿摆摆手,好像累得说不出话来。,

安小多皱了皱眉,道:“你先扶你家小姐上去换双鞋。”为了体面,安明儿今天穿了新鞋。本来就挤脚,这么一天下来,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昭儿急了,忙去扶了安明儿:“怎么不成吗?”

安明儿摇摇头,又觉得不妥,笑道:“你去问小多。”

小庄一下子要跳起来,道:“好啊,白给这老东西撑了这么大的场面了。他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卖给老板娘!”

安明儿提着裙子正要上楼,听他这么说,忙回过头,嗔道:“谁说不成的!”

安小多道:“就是,不但谈成了,还连地都丈量好了,你们老板娘非要跟着亲力亲为,这下可好,累得话都不会说了。”

众人一怔,然后一下子就欢呼起来。

安明儿也乐得只会傻笑了。

直到换了一双鞋下来,她还在傻笑。但到底还是没有彻底乐昏头,昭儿扶着她在主座上坐了,她也还知道招呼客人家,轻声道:“旁师傅,这次,可真是谢谢你了。”

说实话真的是难为旁小司。平阳第一刀之名不在话下,他手头的事情也是很忙的。这次是破例给安明儿插了队,还赏脸陪她做了一场大戏。相比之下,饶是生意人皮厚,安明儿也觉得自己给的报酬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歉意,开了桌之后,她对旁小司道:“旁师傅,家里还有什么人?”

旁小司倒是很大方,笑容颇爽朗,道:“嗯,义父义母也早过世了,我家里也没别的人了。”

安明儿斟酌着怎么开口。

旁小司笑道:“我觉得安老板的心地很好。石工们本来做的活儿就辛苦,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我们镇子里有许多石工,就是年轻的时候太拼了,到老了,都落下了病根。”

安明儿的脸就红了。她也是为了赚钱糊口。

安小多挑了挑眉,举着杯子道:“这酒可有些年头了,清冽香醇,确实是上品。旁师傅,我敬你一杯。”

旁小司也还是笑,利落地举杯和安小杯干了一杯。

安明儿一时之间有些不自在,忙道:“旁师傅,我,我也敬你一杯。”说着,就要站起来。

安小多忙道:“还是我和旁师傅喝吧。你和昭儿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加两个菜。”

安明儿如梦初醒,忙道:“好,昭儿,我们走。”说完还是傻笑。

安夫人是著名的一杯倒。据说安明儿只有这一点像安夫人。当初安小多在得知她不能喝酒还想开酒楼之后,简直目瞪口呆。表示了一通鄙视之后,安明儿都不为所动,他也无可奈何。

安小多看着一路傻笑的安明儿,无奈地摇摇头,转向旁小司,倒是笑了一声,道:“老板娘不能喝酒,她自己倒是老是忘了。”

旁小司一怔,没说话。

这厢,安明儿带着昭儿,一路叽叽喳喳地进了厨房。

昭儿嘿嘿笑着,道:“我就知道小姐一定能成。赶紧送信回去给夫人报喜吧。”

安明儿刚拿起菜刀,却又有些怅然若失,道:“信鸽也没好…只是,这点小事,也不值得报喜。”

昭儿道:“怎么会!小姐那么能干,总要让夫人知道!省的夫人挂念。”

安明儿倒是一下子低落了,自己去收拾那些果蔬菜品,不说话。

昭儿一怔,挨上去,道:“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总是在外面,这,也不是个事儿…”

安明儿差点切到手指头。她把菜刀放下,怔了怔,最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当时是安夫人把她送出来的,让她自立门户。目的,不过是为了不让她被嫁出去联姻罢了。其实,柳睿大哥她也见过,虽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仰慕的紧,但是总还说得上亲切。她的确不愿意嫁得这么草率,但也不明白安夫人是怎么想。

安夫人让她自己来找。找什么?她好像隐隐约约懂得,又好像不懂得。找个良人容易,可是找到安夫人要她找的东西,却不容易。

她不懂这些。但是却知道出门在外,所谓的自立门户,那最起码不能饿死。那,衣食无忧之后呢?回去?回去之后八成还是被嫁出去。而且她在外面做的努力也全都付诸东流。

昭儿问得好。什么时候回去?怎么样才能回去?要怎样的衣锦还乡,才能让安织造稍稍认可?就算认可了,难道就不要她嫁人联姻了么?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好了昭儿,现在说这些也还早。外面那群人大约要喝昏头了。我们做个醒酒汤吧。”

这一天,这群狂妄的人果然喝到半夜,直到一个一个都睡在地上桌上,昭儿拿脚踢都踢不醒。三个女孩子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尸”横遍野的奇景。

no.015:(石头篇 )有只蜘蛛

何小月道:“老板娘,这…”

安明儿打了个哈欠,无奈地道:“拖是拖不动的。这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老猫和小庄已经睡到了桌子底下。旁小司和安小多还算矜持一点,一个趴在桌子上,一个竟然还特别有型地用手撑着头。

安明儿的眉毛拧了拧,走上去推了安小多两下:“小多,起来。”

推了两下,推不动。她索性在他耳边柔声地道:“你要睡只管睡…不过明儿一早你若是不在这儿,我可让昭儿要你好看。”

“…”安小多只得睁开了眼睛,无奈地道,“我就不能不拖这些人吗?”

昭儿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最后惊呼:“哦!大个儿!原来你是装的!”

安小多抿了抿唇,不说话。他还在天人交战。是要在这大堂里摆着这个姿势睡一晚,还是把这些人拖回去,然后舒舒服服地睡在屋子里。两样他都不想,最终他无奈地道:“我可是有伤的。”

安明儿凉飕飕地道:“那可以,从今天开始,你一滴酒都不许碰。”

安小多只得站了起来,一把先把旁小司扛了,嘀嘀咕咕地往后院拖:“早知道不该小瞧了你,你总比旁人歹毒。”

安明儿嘿嘿笑了一声,看了看体型硕大的老猫。就让安小多逞两句口舌之快,反正最后要搬人的还是他自己。

第二天安小多倒是起得早。他总还没忘记自己是要去和洪老板谈生意的。

但是安明儿比他还早。一大清早便梳了一个简单的大辫子,身上穿着一件青蓝色的褂子,在院子忙得团团转。

安小多抿着唇看了她一回,最终还是没弄明白她在干什么,走上去道:“你这又是在忙什么?”

安明儿忙着把手里的草药都铺开晒,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天热,我寻思着熬点凉茶。”顿了一顿,她又道:“工人们都在大日头底下做活儿,容易中暑。这些药材都很便宜,熬它个一大锅也不费事。”

昨晚见了旁小司,她就一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除了赚钱吃饭,还该做点别的什么事情。

安小多上下看了一回。她的手指无比灵巧地摆动。他道:“你这个主意是好。你懂医术,这就是不要本的东西。”

安明儿俯身抱了一簸箕的金银花,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这倒不是。这玩意儿我也没打算收钱。就像你说的,不用本的东西。”

闻言,安小多有些诧异,道:“虽然不用货本,但总要人工本。这活儿完全可以省的。”

安明儿笑了笑,道:“不,不省。”

安小多只得道:“好罢。你自己忙就是了。”言外之意是他是不会帮忙的。

安明儿也习惯了他的傲娇,只一边忙碌一边道:“你今天要去和洪老板的账房谈。那老头鬼得很,可别被他占了便宜。这单生意是一定要签,但那老头若是不识趣,你也不用跟他客气。”

那朱姓账房绝对不是好鸟。生意是一定要签,洪老板那里是没问题了。但两家的二把手却还要一番较量。这朱账房一看就是个媚上欺下的主,八成是要在中间再捞一层私利。

偏偏这本来就是薄利多销的生意,安明儿也看不惯他老是盘剥工人。这一层,她是不想让他捞。但是把人得罪了总也不好,那么至少不能让他太占便宜。

安小多哼了一声,道:“就那个老小儿,还欠了点。”他根本没把那贼眉鼠眼的老儿放在眼里。

闻言,安明儿倒是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安小多不会输给这么一个货色。当下只道:“如果成了,我请你喝酒。”

安小多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不正经地抱着胸,笑了一声:“光有酒可不行。如果老板娘肯放下架子,陪我喝一杯,我倒是很乐意。”

安明儿瞪着他。他明显是取笑她。

安小多哈哈大笑:“你怎么这回倒是记得了?”多可惜。

他一笑,安明儿也笑,直要骂他:“成天到晚没个正经。赶紧收拾一下,出门了。”

安小多嘿嘿地笑着,也不逗她了,径自绕开她出了院子。倒是碰上了早起一脸茫然的旁小司,打了个招呼。

安明儿正捧着一簸箕的甘草往外走,看到他,也笑着打招呼:“旁师傅,昨晚睡得可好?”

旁小司看了她一会儿,竟然傻了。安明儿莫名其妙,结结巴巴地问他怎么了。然后旁小司的脸,一下就红了。

“…”

安明儿吓了一跳,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穿着。确定自己没挂破领子也没扯烂裤腿,露出点什么东西来吓着人家淳朴少年。但是旁小司还是红着脸看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慌乱。

说到底,她自己心里有数。自己这张皮相,最多就是一个中人之姿。今天为了做事方便,又穿了一件农妇的大褂子,梳了一个村姑大辫子,还抱着个簸箕。那,那,那他看什么看…她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旁小司脸红了半天,然后呐呐地道:“安,安老板,你头,头上有只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