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瞥,一眼盯到床头架子上的东西,她差点昏过去。

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摸索着用脚找到鞋子,下了床,她伸手捏着了架子上的那个人皮面具,眯起了眼睛。

no.020:(开工篇 )未婚逃婚

旁小司?有可能,他见过她脸上掉皮。可是,难道安小多是死人吗?她明明是在厨房试酒,一不小心喝多了的。难道旁小司会当着安小多的面登堂入室?

若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合伙图谋,可,怎么只揭了她一个面具?还好大的胆子,把自己的衣裳也留下了。

安小多?也有可能。虽然说是要把他当一家人,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深浅。他趁她酒醉,来揭她的面皮,也是有可能的。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

首先应该去确定安小多还在不在。以及,外面有什么异常。而不是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

昭儿和小庄去晋阳看一批餐具,明天早上才会赶回来开工。

如果没有意外,家里就只有何小月、老猫和安小多。

安明儿顾不得宿醉头疼,端了个烛台,披了一件外袍,摸索着要下楼。可是走到楼梯口,又觉得不妥。应该把面具再贴上。

这时候打了雷。她惊得脚下一滑,才勉强站稳。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又下大雨了。洪老板的石场是要倒霉了。还好棚子建的地方还算高。

突然有人敲门。

安明儿一怔。大半夜的,又下大雨,会是谁?

“有人在吗?大小姐?”

是柳睿的人?

安明儿忙举着烛台下了楼,亲自去开门。本来是小庄睡在外间负责看门。现在小庄不在,还好她出来看了看,不然以安小多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柳睿是要进不来了。

一打开门,巨大的风力和水汽就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一群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还有一辆马车,和好几匹马。当前一个果然是柳睿身边的贴身小厮,柳全儿。

“睿表哥”,安明儿忙让开身,让他们进来,“快进来,别淋雨了。”

柳睿却道:“不忙,你家后院在哪里?先把马车和马送过去。好家伙,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连姑姑给你带的东西都要淋湿了。”

柳睿的姑姑,自然是安明儿的娘亲,安夫人。

安明儿顾不得那么多,自己跑到门外去站在屋檐底下被泼了些雨,指点着告诉随从们后院从哪里去。然后忙把柳睿等人引进来。

柳睿拿下**的斗篷和蓑衣,露出一张阳刚俊秀的面容来,笑了笑,温润如阳光一般,简直使整个阴暗的屋子都亮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安明儿,却皱了皱眉头,道:“怎么穿得这么少?衣服都湿了,快去换身衣服下来。”

安明儿见了他心里也高兴,却又有些尴尬。毕竟,对方是她逃了婚的未婚夫…她忙道:“不急,表哥,你先坐。”

柳睿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皱眉道:“看看你,手凉成这样。快先去把衣服换了。仔细着凉。”

其实两家是表亲,关系极好。安明儿十三四岁的时候,和柳睿就走得很近。这样的举动,也不算太逾越。感觉就像安织造伸手触碰她差不多。虽然安织造从来不会关心自己的女儿有没有受凉。

但安明儿心里有鬼,还是很快把手指抽了回来,嘿嘿傻笑了一声,道:“那,那表哥你们先坐。我先去换身衣服。”

等她换了衣服下来,柳睿已经也换了一身外袍。看来是下人伺候周到了。

安明儿迎上去,道:“表哥,我先去给你们温一壶酒,暖暖身子好不好?”

柳睿坐在桌边,倒像是有些累了,但还是道:“不用出去了。不然刚换的衣服又淋了一身湿。你若是肯待见我这个表哥,就去拿一壶烧刀子来。也不用温,让兄弟们解解馋。对了,你这有烧刀子没有?”

安明儿忙去柜子里搬,柳睿见了就来帮忙。安明儿道:“烧刀子是有的。”

柳睿高她一个头,穿了一身窄袖的蓝色衣衫。他站在她身边抱着酒坛子看了看,笑道:“好,大小姐赏你们的,柳全儿,接着。”说着,就把十几斤重的酒坛子一抛。

“好嘞”,柳全儿忙跳过去一把稳稳地接了,道,“多谢大小姐赏酒。”

安明儿笑骂了一声,和柳睿一起出了柜台,一边道:“表哥怎么会来?还是大半夜的…”

柳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道:“哦,我本来是要往京城去,也是路过你这儿。姑姑知道了,让我给你捎点东西。这地方还是云满告诉我的。日里我来看过你一次,见你还在睡,就没扰你。”

安明儿一个激灵。难道是他?

她脚下不由自主地顿住,将柳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柳睿奇道:“怎么了?”

不,不对。不会是他。

他怎么会跑到厨房去。

安明儿深吸了一口气,道:“没,没什么…表哥,我娘让你给我带了什么?”

柳睿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傻丫头,还是喜欢走着走着就出神。我也不知道姑姑给你带了什么,她不让我看,我也没敢看。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他便让人取了一个小包袱来,递给了她。安明儿抱着,傻笑了一回。

柳睿却有些无奈,打了个响指,有人搬了一个大箱子出来。

“…”

柳睿打了个哈欠,道:“你当姑姑有这么容易放过我?”

安明儿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出门在外还这么娇气,忙手忙脚乱地指挥人去把东西搬上楼去。

柳睿一直跟着她上上下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着话。

安明儿都收拾妥当了,却有些歉意,道:“睿表哥,我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住的。”

闻言,柳睿有些惊讶:“你这儿不是个客栈吗?”安云满明明说她出来开了个小客栈啊。

安明儿硬着头皮道:“我这儿,是个酒楼…”

“…”柳睿忍不住笑了一声,“酒楼?”

“…”安明儿低着头不说话。笑吧笑吧,爱笑话的都来笑话她吧。

柳睿确实笑了几声,但是很快就皱眉,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又不会喝酒,出来开什么酒楼?客栈已经人多口杂了,你还想开酒楼?真搞不懂姑姑和你都是怎么想的。”

安明儿不敢啃声。他们之间的关系,柳睿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她还是觉得尴尬得很。

柳睿又上下看了她一回,最终叹了一声,道:“不如,你就先跟我去一趟京城,就当是去散散心,然后就回襄阳去吧。姑姑也一直很惦记你。”

安明儿一怔,忙道:“不,不用了。我,我不回去。”

“小福!”柳睿不由得有些严厉起来。但是安明儿只是很倔强地别开了脸。他愣了愣,最终还是放软了声音,道:“你的屋子在哪里,我们上去说?”

“…睿表哥。”

柳睿左右看了一回,道:“不然,柳全儿,你们全都外面去站着。”

“…睿表哥!”

安明儿没有办法,只得引他上了楼。

两人进了屋,关好了门。

柳睿松了松衣领,也松了松脾气,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的闺房,最终自己在桌边坐下了,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安明儿低着头,道:“睿表哥,我现在是不回去的。”

柳睿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无奈,道:“姑丈就一直纵容着姑姑胡来。弄得把你也宠坏了。”

安明儿有些伤心地想,才没有谁来宠过她。安夫人对她的要求也很严格,不然就不会把她一个人弄到这里来,要她自立门户。

柳睿沉吟了一回,道:“也罢,跟你说什么你也不听。表哥待会儿留只鸽子给你,你以后若是想回去了,又拉不下脸来,就跟表哥说一声。先到我娘那去躲一阵,让我娘去跟你家里说。”

“…”安明儿突然觉得对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没办法跟他谈她的事情。她的打算,她的未来,她为之奋不顾身起早摸黑的目标。以及她现在所取得的成绩,满心满心的打算可以说一说。可是在这个人眼中,在安家人眼中,根本什么都不算吧。

柳睿看她神色黯然,却倔得不说话,不由得又叹了一声。心里也不是不怜惜。他试着放柔了声音来哄她:“好了好了,不要这张脸,表哥总没得罪你。”

安明儿就站在他身边,他便拉了她的手来看。一边看就一边皱眉:“你看看你,好好的女孩子,去做什么了?你这手,怎么就粗成这个样子?”

她的袖子滑下去一些,那块疤就露出来。

柳睿愣了愣,最终无奈地道:“姑丈也真是…你放心,这笔账,姑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你先在外面呆着也好。不过也别让自己太吃苦。”

安明儿倒是笑了一笑。他还当她是为了安织造对她动手的事情离家出走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跟柳睿生气。

其实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起码柳睿是真心疼她的。

当下她也不闹倔了,自己也在柳睿身边坐下了,向他打听家里的事情:“娘好不好?姨奶奶好不好?舅舅和舅妈好不好?姨妈好不好?”

no.021:(开工篇 )一笔大单

柳睿看她这样,心里也欢喜,愈发觉得她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好可爱。他一只手支着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都好。你娘好,姨奶奶好,我爹和我娘也好,大姑也好。”

安明儿有点不好意思,又道:“那,我娘有没有跟我爹吵架?”

柳睿还是笑,一派云淡风轻的贵公子派头:“吵,怎么不吵。他们有哪天不吵?我爹都看不下去了,说是男人的脸都被姑丈丢光了。”

安明儿却忧心忡忡:“可这次总归不一样。娘背着爹把我送出来了,爹肯定是要生气的。”

柳睿道:“有什么不一样?”跑了媳妇的是他又不是安织造。安织造才没这么好,会为了替他这个可怜的新郎官出头得罪安夫人。如果安夫人高兴,安织造把他柳睿卖了都愿意。何况是这么点小事。

但是安明儿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有点内疚。

柳睿又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一些声音:“你小时候在山上,不知道。他们这对夫妻就是这样的。你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到你们家去做客,结果正好碰到姑丈和姑姑打架。那时候我第一次见,把我吓了个半死。”

“打,打架?”

柳睿笑道:“嗯。他们常常大打出手。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像姑姑这么泼辣的女人。”还好小福不像她娘。

安明儿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磕磕巴巴了半天,道:“可,可是爹…”可是安织造,分明是个老是板着脸一丝不苟的严厉父亲啊。

柳睿嗤笑了一声,但是也觉得不该在做女儿的面前太毁父亲的形象。便道:“不说这些没趣的了。你来说说,这几个月你都过得怎么样?嗯,瘦了许多。可别让姑姑瞧见了,不然她该心疼了。”

安明儿有点不好意思,只低头呐呐地道:“我挺好的。娘要我自立门户,我这便想开个酒楼。”

说到酒楼,柳睿还是很不赞成:“我看你这儿也还没开张,最近手头紧吗?”

安明儿忙摇摇头,道:“酒楼还没来得及布置。不过我在洪氏石场开了个饭庄,已经开了。有一点收益,手头不紧。”在他面前说这个,真的很不好意思。

柳睿沉吟了一回,道:“我倒是很想去看看。但我明天就要走了。”

安明儿松了一口气。他要去看。她还真有些…总觉得是要出丑的。

柳睿道:“罢了,你和姑姑是一个脾气的。总之一个人在外面,还是要小心照顾自己。你看看你,瘦了,手也粗了,眼睛底下也黑了一圈儿。说话没精打采的。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身子总还是要顾。”

安明儿道:“嗯。”

柳睿看了她一回,又道:“若是实在不行,就回来。总归是自己家里,总不会亏待了你。”

安明儿又不吱声了。

柳睿无奈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她愈发把头低下去。他便道:“再说说,你的酒店和饭庄怎么样?”总饿不死吧?

提到这个话题,安明儿倒是来了一些精神。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眉间的飞扬却藏不住。

她的相貌本来就极好,整个江南也难求。再加上性情温婉,不骄不矜。哪怕只静静地坐着,也很动人。如今眉飞色舞,又稍稍克制内敛,那更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柳睿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她,好像在凝神听她说话。很有耐心。

听完,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子姿势,轻咳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先靠饭庄赚钱?”

安明儿点点头,低声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柳睿倒是笑了,道:“你比云满有出息多了。”

安明儿又有点害羞,低声道:“小满年纪也还小。而且我这算是什么出息,只不过是糊口罢了。”

“安家的女儿,说什么要糊口,也不怕叫人笑话。”

安明儿认真地道:“我早想过了,自我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管我以前是谁,但是现在要自立门户。出了安家的门,我就什么都不是。若是还惦记着自己的身份,那要是饿死了,也不值得可怜的。”

她有这种想法,柳睿有些震惊。但是隐隐品了一品,她这种想法确实是没错的,而且十分难得。可能,大约是因为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她,所以他才觉得不可思议吧。毕竟在他看来,这个小表妹从小身体就不好,又天生目盲。那个时候安夫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给她。他觉得她天生就不是应该吃苦的人。

仔细思量了一回,他道:“小福,我有个想法。”

“嗯?”

柳睿笑道:“你这酒楼什么时候来开?”

安明儿想了想,道:“至少还有两个月。”

柳睿道:“这个疙瘩地方我也看过了,没什么赚头。你若是真的想出息,光顶着这么大一个傻门面卖酒是不行的。不如想点别的。”

安明儿的耳朵竖了起来,道:“我一直也在想别的。只是苦于现在还无从下手。过一阵子,等饭庄稳定一些,我会亲自到晋阳去走走。”

柳睿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耳朵,但是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笑了笑,把手藏到了身后,道:“好。你的心思一向比旁人巧。我有一单生意,你接不接?”

安明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柳睿笑道:“过两个月,我大约就要从京城回来。到时候要在晋阳歇一歇。我也不瞒你,我爹有吞掉这洪州十八府瓷窑的意思。”

“…”安织造和柳员外又要掐上了。他们一向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但是也是彼此最强的竞争对手。看来这次是被柳员外抢了先了。

柳睿垂了垂眼睛,笑道:“我想,在你这里宴请几大窑主,你接不接得下来?”

“…?”

“!!!!!…?”

柳睿还是笑,道:“还是说,你惦记着你们安家自己,不肯接我这笔生意?”

安明儿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个消息,结巴了半天,道:“睿,睿表哥…”

柳睿笑得温柔:“商场无父子,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是我爹教我的。难道你爹没教过你?”

“没…”她爹根本不理她。

“这样啊”,柳睿笑道,“那我现在教你。在商言商,就这么一回事。怎么样,你接不接?”

“…”不接是傻瓜!

当下安明儿就兴致勃勃地抽了纸笔来,和柳睿商量这场大宴的规格,和柳睿的具体要求。

天边渐渐泛白。

鸡鸣响了好几声,安明儿也开始昏昏欲睡,手里毛笔也拿不稳,画了一条好长的尾巴。

柳睿好笑地看着她:“小福?”

“嗯?”声音小得好像猫叫,她快睡着了。

柳睿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要睡到床上去睡。这个先不急。人员我也还没确定。到时候我再派人送信给你就行了。”

她迷茫地睁着眼睛看着他。

no.022:(开工篇 )柳家公子

柳睿无奈,道:“快去床上休息,我来帮你写。床就在后面,走两步就到了,乖,自己走过去。”

安明儿打了个哈欠,自己摸索着上了床,坐在床沿发呆。昨天喝了那一点酒,她到现在还头痛。

柳睿看她这样,也没办法,自己抽了笔来,替她把一些明细都写清楚了。照襄阳的中级大宴规格,办一场要两百两到三百两。他从怀里掏出一百五十两银票,算是定金,和写好的东西放在一起,整理好了给她压在梳妆台上的小盒子下面。

回头一看,她还坐着发呆。

“…小福?”

“嗯。”

“我放在那里了,你看到了。”

“嗯。”

“那,我先走了。”

安明儿马上站起来:“我送你。”

柳睿忙扶着她坐了回去,低声道:“别忙了。快休息吧。我马上就要走的。”

安明儿眯着眼睛看着他,也没有表示反对。看来这孩子是真的困了。

昭儿和小庄披星戴月地赶了一路,只怕赶不上早市。昨天虽然说是出差去看货,但也在外面晃荡了半天,昭儿是个勤勤恳恳的好丫头,不愿意再自己偷懒,让安明儿来上早市调果蔬。所以她把小庄也拖起来,一路冲了回来。

小庄打着哈欠,一边卸车,就一边叽叽咕咕地抱怨:“我说姑奶奶,您说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晚点回来,老板娘也不会扣了你的工钱。”

昭儿懒得跟他贫,只一个劲地道:“你先把车子赶到后院去,到时候让老猫他们帮着一起卸。都是容易打破的东西,小心点。”

小庄还是懒洋洋的。

昭儿立刻横眉怒目:“打破一个都从你工钱里扣!你给我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