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到底惦记着自己的心头肉。家务繁忙抽不开身,但她又不是贤妻良母。眼看她的生辰将近,安织造花心思哄她开心。她却撒娇得要死,就是闹着什么生日礼物都不要,要到平阳去看女儿。

起初安织造是不肯。但是洪州十八窑,柳家已经占了先机,但柳家一家吞不下去。安家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自认倒霉派人协助。有了手掌平阳乃至晋阳大宴圈命脉的长女在洪州还不够。没有一个像柳睿那样能干的儿子能给自己奔波跑腿,年事渐高越来越恋家黏妻的安织造觉得实在不甘心。因此。他做了一个决定。

安明儿收到老爹的传书,老头子要并购醉鲤山庄。依然由长女主管,但派出了自己的儿子跟随长女,算是历练。

她收到信,顿时惊得全身发冷。

当天晚上,柳睿接到碾转由洪家派人交给他的信的时候,他已经熬了两个通宵,就算自己老娘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认识了。他正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打算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明天去骚扰他的小福。

柳全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把信送进去的。他又挨了一顿臭骂,差点被柳睿踢出来。

但柳睿一拆开信,就怔住了。

所幸安明儿很体贴,自己从醉鲤山庄溜了出来,约他在平阳一家客栈相见。不然,以他的状况,再要翻窗户,保不齐脚下一滑就摔…了。

他赶到的时候,安明儿已经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了。

“睿哥!”她正坐在烛火旁,手里的信已经被她拽得汗湿。

这些日子柳睿总是忙里偷闲去找她说话,这种偷来一般的亲密反而更加诱人,让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她也已经叫顺口了。

“好小福。”柳睿转身关上了门,扶住迎上来的人的双肩,先用力抱了她一下。不管怎么样,他是想她了。

“睿哥,我爹他…”她没有心情恩爱,但又急得说不出话来。

柳睿把她按到椅子里坐下,拉住她的手。他这两天没有刮胡子,一直在工地里,胡子拉碴的,很憔悴。他本来打算明天收拾齐整的来见她的,可是一收到她的信,就马上赶过来了。她说有事跟他商量,他立刻猜到不是好事。

“别急,慢慢说。姑丈怎么了?”

安明儿咬了咬牙,还是冷静不下来,最终,她把手里汗湿的信给了他。

柳睿小心地展开,仔细地阅读。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几乎一丝波动也没有。看完,他把信叠好,还给她,低声道:“小福,你记不记得我教过你,商场无父子。”

安明儿有点六神无主,她手里拽着那封信,呐呐地道:“是…我记得。”

她老爹,安织造,显然也是这句话的信徒。商场也无父女。

柳睿扶着她的肩膀,道:“你爹的考量,有道理。现下组建官窑,事务良多,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地方,随时谈事。而十八窑几乎囊括了整个洪州。我们需要够大,够方便的宴场。”

所以要并购醉鲤山庄。不是出于父女关系考量。安织造没有亏待她。该她的一点都不会少。如果今日安织造和她不是父女,要组建官窑,以安柳二家的财势,要自己建一个大宴圈,或是将她这样一个酒楼并购又有何难。

但是安明儿发誓,她当初做这一行。绝对没有想到今日。会正好撞到整个江南商界的王者,自己的父亲手上。

她稍稍冷静了一些,抬头看向柳睿:“我不答应。”

柳睿一怔:“为何?”

安明儿手里紧紧地拽着那封信,太过用力了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又出了一些汗,显得有些虚弱,但是很倔强:“我不答应。醉鲤山庄是我的身家,商场无父女。我当然不能让出来。”

柳睿道:“可是并入安家,可以说是飞黄腾达。也依然由你主事。”

安明儿冷笑:“到时候可就难说了,我说话做不做数还是个问题。”

柳睿沉默了。他的精神实在不济,刚刚也是粗略地看了看那封信。现下回忆一下。安织造好像想把安云满弄到这儿来。确实,一旦并入安家,就会有诸多束缚。醉鲤山庄,再也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个醉鲤山庄,充其量,只是安家旗下一处微不足道的小楼而已。如果有一天,安家出于本家利益的需要。要拆了这么一座楼,她也无话可说。

半晌,他有些沙哑地道:“可是你斗不过你父亲的。”

安明儿垂下了头:“难道他还想要强抢不成。”

柳睿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如果他强抢,难道你还能去报官?”

一时间,只听到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若出于父女天伦,她不能去报官。若说商场无父女,真要报官,她也不是财倾江南的安织造的对手。

安明儿的眼圈有点发红。她本不是这么脆弱的女人,尤其是在正事面前。只是,她

突然回过了神。

为什么要找柳睿来?

柳睿一向公私分明,这种涉及生意的事情跟他商量,而且他也不是置身事外——安家并购醉鲤山庄也是为了官窑。找他,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只是,只是…突然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对方还是她一直就畏惧的父亲,而感到不安。他把她变成一个女人,她只是像一个女人那样,在害怕的时候本能地想要一个安慰而已。

但是现在她醒了过来。从这段时间里那些甜得像蜜一样的温情里醒了过来。顿时为自己的软弱羞愧不已。

柳睿很累。但是看她这样,他又觉得怜惜。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头亲了亲她颤抖的睫毛,低声道:“别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安明儿有点心灰意冷,也没力气跟他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柳睿焉能看不出来。但他实在是又倦又累,只摩挲着她的脸,迷糊地安抚她:“先睡吧。明天早上再商量。”

他俯身吹了烛火。

安明儿像个木头似的,跟他上了床。

她软趴趴地趴在他身上,听着他疲惫的呼吸声,突然想了起来,道:“睿哥,我忘了告诉你了,过一阵子,我娘要过来。”

“…”柳睿有些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来做什么?”

“我娘和云满一起来。好像还派了其他人,要和我谈并购的事情。”

柳睿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在她背上细细摩挲,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她呆多久?”

安明儿想了想,道:“信上没说,只说她在这儿过生辰。”

“那她呆不了多久。”柳睿嘀咕着。她家老头怎堪寂寞,肯定会想尽办法尽早把妻子弄回去。

安明儿突然爬了起来。

柳睿正要睡着,突然唇上一热,竟然是她吻了他一下。而且,小小的舌头已经在他嘴唇上划了一下。

他一怔,伸手搂住她。

她低声道:“睿哥,商场无父女,也没有夫妻。我记住了。进了房我是你的女人,但是醉鲤山庄我不会让。”

柳睿又闭上了眼,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充满倦意地亲吻她的额头。

她乖得像只猫,连呼吸都很轻,细细碎碎的。也没有因为热而推开他。

但他虽然困倦,却心里明白,她非常倔强。

早上起来的时候睡饱了觉的柳睿神清气爽,搂着怀里的宝贝使劲欺负,直到她一身被汗湿得简直要拧出水来才放过她,让她去洗澡。

他还算老实,没真的怎么样。只是让她洗了澡之后去帮他擦背,然后帮他刮胡子。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一起出去吃早点。

安明儿喜欢混迹在小摊小档,柳睿本是个无所谓的人,一切只要她高兴就好。

不得不说柳睿是个奇人,两天没睡,竟然还能起个大早,高高兴兴地和安明儿一起坐在小摊上,喝着廉价的豆浆,吃着简单的糯米包。

“你也不用担心了。又不是只有并购一个办法。”

安明儿低着头不吭声,只管自己吃。好像在说她是一个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

柳睿也不在意,他的胃口有点大,吃的虽然多,却很优雅。他道:“我说,我的好小福,你爹那儿的人还有半个月才过来,难道你要愁眉苦脸半个月吗?”

安明儿想了又想,最终低声道:“我知道了。”反正多说无益。

她也跟柳睿学学。柳睿从不跟她谈这些事,除非是要找她合作。

他是个专心的人。生意是生意,谈生意的时候就没有感情。该谈情说爱的时候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毕竟,这件事上,他们又没什么可商量的。

其实她不知道,柳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当下,她只强振作了一下,把自己咬过一口的糯米团递给柳睿,让他试试看。柳睿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照着她的牙印咬了一口。她也不在意,低声道:“这个是带辣口味的。我在家的时候我娘曾经做过一种糯米团子给我吃,比这个要精致。但是和这个口味有点相似。”

柳睿笑道:“我也吃过。还有个古怪的名字,叫什么,寿司?”

安明儿也笑了,道:“嗯,我娘说叫寿司。我突然有点想吃了,过两天做好了请你来。”扬州虽然斯文,但是扬州人却很能吃辣。安夫人又很娇气,喜欢吃甜食又喜欢吃辣,带着一家大小都是顿顿吃辣椒。

来到了平阳,吃这里又糊又烂的东西当然吃不惯。柳睿是无所谓,他不重口腹。安明儿则是顿顿都自己人下厨。毕竟是女孩子,贪嘴一些。

这几天都忙,吃食都随便,好几天没闻到辣味了。她未免有些嘴馋。

闻言,柳睿很高兴,他道:“那当然好。我一定要饿着肚子去,你要把我喂饱。”他一语双关。

安明儿有点臊。这会子,来吃早饭的人已经多了,都在打量他们。柳睿太显眼了。她低声道:“睿哥,你真的好轻浮。”

“…又说这个”,他低头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那般,道,“我的好小福,你以为我是说甜言蜜语,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是儒生,我喜欢你,我就要你知道。”

安明儿的耳根子越来越红。

他认真地道:“你是真的不喜欢我这样,你觉得我太过轻浮?”

作者说:蓄意小盆友…看不出来别回来见我哦。

no.083:(胡闹篇 )睿小可爱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又马上用力摇头。

傻呼呼的样子好可爱。

柳睿被她逗笑了,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好像一直在他胸口回荡,他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轻浮。”

“…”安明儿手里还捧着糯米团子,低着头不说话。

柳睿突然叹息一声,道:“一二三…快半个月了,你真的要准备好,把我喂饱…”

“!!!!!”安明儿瞬间变成了一只耳朵红的要冒烟,浑身要炸毛的猫。

他说的是这将近半个月他们都是来去匆匆地说两句话,连缠绵一点的亲昵都不曾有,更不用说…他在告诉她,他饿了…

真是说他轻浮他还就轻浮给她看。

安明儿在心里啐了他一声,草草吃了早饭,又买了家里人的份,打算不理他自己回去了。

可是临到要分开却又舍不得。他们坐在柳睿的马车里。

柳睿也拉着她不肯放,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然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安明儿稍稍挣开了一些:“不行的,我今晚还有大宴。而且我和花场的伊主管约好了,今天要过去的。”

柳睿搂着她不肯放:“你就知道东跑西跑,难道我还没那些事情重要吗?”

安明儿也不生气,捏捏他的脸:“那怎么不是你把那些事放下了来陪我?我重要还是你的生意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柳睿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这么回答。

安明儿一愣。然后眯着眼睛笑了。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她起身。捧着他的脸亲一亲,像哄小孩子似的,轻声道:“嘴巴比抹了蜜还甜。好了,我要回去了。这样,等我忙过花场的事,我亲自到晋阳去采购。到时候去看你。”

柳睿这才放开了手。道:“那好,那这两天我哪儿也不跑了,就在晋阳等着你。”

安明儿知道他常常需要东奔西走,在偌大的洪州窜来窜去。但他的意思是说他要在晋阳窝两天等着她了。她笑了笑,连心里也动了动,也没有拒绝他凑来的亲吻。有的时候柳睿就像一个黏人的小孩子。

回到醉鲤山庄,里面的人只当她还没起。此时一见她拎着小包从正门进来,都吓了一跳。

昭儿道:“小姐,你这是…”

安明儿定了定心神。笑道:“我今个儿起了个早,给你们买了早点。先吃过再说。”

于是就这么敷衍过去。

这一整天,安明儿都在看安织造送来的关于并购事宜的帖子。不得不说,条件十分优渥。安织造大约自认也不会亏待了亲生女儿。已经算是给出了这类并购所能给最高条件。

安明儿不禁思付,她老爹给出的条件越优越,反而越说明了这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别说是她这个若即若离的女儿,就是安织造放在手心里捧了一辈子的安夫人,当年名下有两个小铺子,也一样被安织造毫不留情地并购了。

不过当时安夫人已经嫁作人妇,也不计较这些。

但是安明儿不一样。

一个生意人。守着方寸之地,做一只自由翱翔的雏雀,还是并入江南的王者门下,做一只被豢养的雌鹰,一辈子只向主人手指的猎物下手。这于她,是不用选择的。

于是她合上了那个烫金帖子,将里面罗列的那些多少商家都求之不得的好处,锁在里面。

顾长青在身边打扇子吃葡萄(这厮是越来越不要脸了),这时候便伸过头来看了一眼。安织造大印在烫金封面上无比显眼。他把葡萄籽吐出来,道:“我说,你真打算和你老爹对着来?”

安明儿用手支着额头,无比头痛,却很坚决:“我不会让出醉鲤山庄的。”

顾长青却道:“其实你是何苦。我看,这里面,也有你老爹的另一层考量。”

安明儿纳闷地看着他。

顾长青叹息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柳家小子已经…”

“…”

“事情若是传出去,你是躲不了身败名裂的。而且,还很有可能,要浸猪笼…”顾长青突然开始幸灾乐祸了。

安明儿的眉毛拧了拧。她早料到顾长青心里有底。这个师弟的医术,不是她所能望其项背的。连她都能够从脉象看出昭儿还是清白之身,顾长青替她把过这么多次脉,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只是,他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还有,这跟安织造的决定,有什么关系?

顾长青被她一瞪,也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躺回了椅子里,继续吃葡萄,一边道:“我看并购你这小楼子,大约还是因为你弟弟不争气。皇商不能是个女人,你爹大约有培养你那黑心表哥的意思。”

“…”可是,照安柳二家时有的竞争状况,这,可能吗?

但,安织造上位,取代的是当年的十位黄商。安家就是再怎么财大势大,也不可能应付得过来。幸而这些年一直有柳家在侧辅佐。也因这个契机,柳家和安家一起,一跃而占据天朝三大巨富其二。

实际上,说到江南,谁都知道,安柳二家,其实已经是一家了。

这,大约就是当初,安织造和柳员外订下他们这门亲事,而后来不管怎么样闹,都不曾真正解除婚约的原因。

安明儿出了神。

顾长青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说真的,他真的很不喜欢柳睿。这人一看就是没心肝的,前几天他赶到晋阳去给人治病,就是官窑出了事。一场大雨造成泥泞塌方。压死压伤了不少人。而那姓柳的只意思意思派了个人去看了看,请了大夫。自己连个面儿都没露。

于是他道:“你小心别被他骗了。他这个人,为达目的是不折手段的。娶了你,下一任皇商保准了是他,比娶公主还管用。”

“…”

顾长青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有点受伤。他又有点不忍,遂又道:“不过他也是一个好归宿。起码他会对你很好。”

安明儿不言。其实。她早就知道柳睿是这个秉性。虽然听顾长青说出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但她也不想就这么没出息,被人家的一句话就动摇了心志。

她问他:“最近怎么没看你去缠着你那个小玉儿?”

顾长青一愣,然后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倒不是生气,反而比较像…憋屈。

他忿忿地道:“你当小爷我是什么人?我是只管儿女情长的人吗,我是要上京考御医的。怎么能天天追着女人跑,蹉跎岁月。”

安明儿狐疑:“那你躺在这儿吃葡萄,就不是蹉跎岁月?”

“…”

好吧不用说了。安明儿想起来了。伊家大小姐好像缠他缠得很厉害。不得不说这伊蓄是个强人,这个时代。玩倒追的把戏,竟然还可以这么轰轰烈烈。倒像是势在必得,不然,也不会这么不在乎名声。

所以说。这人是躲桃花呢。

第二天,安明儿果然借散心之名,说服了昭儿由她去晋阳采购。昭儿也知道她最近压力很大,一直为并购的事情烦恼,遂也没有多说,只嘱咐她小心。

安明儿有些犹豫,道:“我可能要在晋阳呆一夜。”

昭儿一下子警惕了:“还有事要办?”

安明儿颦眉道:“我想去看看官窑。看看是不是非并购不可。”

昭儿立刻道:“那我陪你去。”

“那怎么行。我们俩都走了,谁来打理这里?”安明儿有些无奈,“好昭儿,我自己有分寸的。”

昭儿犹豫又犹豫,只得点了头。

最终,安明儿安抚她:“等我回来,给你做寿司。”

昭儿这才笑了,道:“好。”

但是昭儿又留了个心眼。她家小姐出去的时候,直接坐了从晋阳来接她的车。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车。

顾长青也道:“看来是早有预谋。”

彼时他们两个正躲在后院的门口偷看。

昭儿咬牙切齿地不说话。毕竟这种问题不适合和顾长青讨论。

安明儿倒没有多想。她一路到了晋阳,有点昏昏欲睡。结果到了也不知道,被人直接抱了下去。

“睿哥?!”她吓醒了。还好看到柳睿的脸,她才定了神。

柳睿笑了一声,柔声道:“很累?”

她眼睛底下,有没睡好的阴影。

安明儿抓了抓他的手臂,有点不自在:“我们,我们在大街上…”

人来人往的,多不好。

柳睿低声道:“好小福,现下不能送你去休息。我待会儿要见洪家人和伊家人。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我想你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