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很抗拒看心理医生,和曼奇商量着怎么骗她。

他不知道廖依对林映潼做了什么,又或者说了什么,但眼下的情况,比他想象当中更棘手。

在商场上,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什么都难不倒他,可是唯独,唯独面对林映潼,一万个小心还是觉得不够。

叶奚沉在门口站了五六秒,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女人,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该怎么走近她,怎么拥抱她,就像一只受过伤害的动物,他怕自己的接近为她带来困扰,她会挣扎受惊最后逃离。

叶奚沉站了许久,也没有走近,他有些束手无措。

或许是爱的太深,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去靠近她呵护她。

林映潼蜷缩着,抱着自己,脑袋埋在臂弯间,像埋着头的鸵鸟。

她一直在等待对方走过来,整个过程她闭着眼睛,攥紧拳头,脚趾蜷着,不敢动。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紧张的情绪维持了一段时间,有些累了,渐渐放松下来,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来,看向门口。

眼前有些发黑和晕眩,是因为长时间埋着头,眼球受到压迫,出现短暂视觉障碍。

在光影重叠的影子里,林映潼看清门口站着那个人。

是叶奚沉。

仿佛舒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着他,对视着,虽然没有语言交流,眼神却得到了很好的交流。

叶奚沉也放轻松了,嘴角勾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走过去,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肚子饿不饿?”

林映潼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叶奚沉坐在她旁边。

林映潼却又摇了摇头。

叶奚沉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她的头发因为睡过觉,有些乱糟糟的,有种莫名的凌乱美,脸上有些困倦,懵懵的样子,眼睛却亮的出奇,嵌在这张白透的小脸上,恍惚间,叶奚沉想到十年前那个小姑娘,娇娇柔柔的,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心疼和柔软。

“叶奚沉,”她带着鼻音,声音小小的,“能不能抱抱我,我有点害怕。”

叶奚沉揽过她,抱进怀里,手指覆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揉着,小小软软的一团,真想藏起来占为己有。

他把脸埋在她香软的发里,深深呼吸着,轻声叫她的名字:“林映潼。”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感觉到男人轻轻舔咬着她的耳垂,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比的温柔,钻进心里:“不要怕,叶奚沉在这里。”

“嗯。”她抱紧叶奚沉,在他怀里乖巧点头。

终于安心了。

*

林映潼想喝粥,叶奚沉叫了皮蛋瘦肉粥。

十分钟以后,粥到了。

叶奚沉把盖子打开,木质餐勺放进她手里。

林映潼小口吃着吃着,余光瞄到叶奚沉一直看着她。看的她浑身不自在,林映潼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粥,想了想,抬起头问他:“想吃吗?”

叶奚沉的心思没在粥上,全部都在她身上,听闻,眯了眯眼,随意嗯了声。

林映潼点点头,低下头又吃了一口,淡淡声道:“那你再点一份。”

“……”

半碗粥很快下去了,林映潼推开,仰靠在床头,摸着小肚子,舒服地打了一声饱嗝,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巴,转头看向叶奚沉,眼里全是惊恐:“你怎么、怎么还在这里?”

“不然呢?我能去哪里?”他单手撑在床沿上,靠坐过来。

“你什么也没听见吧。”林映潼脑子里还在纠结着刚才那声饱嗝,她吃的太酣畅了,以至于忘记了叶奚沉的存在。

虽然和叶奚沉这么熟了,她什么样子的丑态是他没见过的,但是现在毕竟不同于往日,他们正在谈恋爱,以她多年涉猎小言的经验,哪怕再熟悉的恋爱关系,失去了神秘感就等同于失去了乐趣。

所以刚才,她的那声十分清脆的饱嗝,肯定大大破坏了在叶奚沉心里的女神形象。

她全副心思都在纠结着这个点,也就没有意识到叶奚沉挨近过来的气息,歪着头,打着一脸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挨得近,能清晰看到他的眼睛,视线垂下,眨动的频率比往常都密集了一些。林映潼舔了舔嘴巴,羡慕地看着,双眼皮褶皱好深啊,眼线狭长,睫毛翘而卷,眼骨凸起,显得眼眶深邃,眼珠漆黑而深情。

然后思绪被带跑了。

“嗳,”她朝他靠过去,看到男人脖子上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突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嘻嘻笑道,“儿子长大了。”

“……”叶奚沉侧头看她,轻扯了一下唇角,“又没吃药?”

林映潼直接忽略了他讥讽的语气,思维又开始了跳跃模式,问:“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很女神?”

说完,眼睛紧紧盯着他,小小声,咬牙切齿:“快说是,不然爸爸揍你。”

叶奚沉气笑。

林映潼等不及,抓着他使劲摇晃,“快点啊,我是不是你的女神?”

“嗯,”叶奚沉随着她摇晃的幅度,轻笑出声,“一直是……”

林映潼心里美滋滋的,然后,听到了下一句紧跟着:“女神经。”

要不是手上正输液,林映潼真想狂揍他一顿。

闹了一会儿,粥也吃完了,叶奚沉站起来,把桌上剩余的东西清理干净,洗完手之后,回来坐在她旁边。

林映潼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任由他玩着她的手指。

一根一根揉搓着抚摸着,似乎总也摸不够似的。

整个房间里又恢复了安谧,有一种花好月圆的感觉。

林映潼有些困了,但她不敢睡,怕睡着了又做噩梦。

“小花生。”她带着困倦的嗓音轻轻叫他小名。

叶奚沉没应。

林映潼又叫了一声,“花生哥哥。”

叶奚沉停下手里正抚摸揉搓她的手指,侧头看了眼。

她歪头靠着,只能看到一截粉白的脖颈,夹杂着浅浅淡淡的舒心香味。

叶奚沉低下头,鼻息凑近她的发里,“怎么?”

林映潼想说什么,但是现在太困了,她怕有些话不过脑子蹦出来,会带给叶奚沉困扰。

很艰难地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才抓到了一点思绪,闷闷的问:“我的手指是你的玩具吗?你都几岁了,还是小孩子吗,看到玩具就爱不释手……”

脸颊被啄了一口,叶奚沉低头,凑近她的脸,撅住她胡说八道的小嘴,“我喜欢。”

林映潼一下子被他这个动作搞的睡意跑了,推了推他,紧张地朝门口看:“这里是医院,公共场所,别乱来……”

她那点力气微不足道,叶奚沉顺势捉住她的手,低着头,挨的很近,呼吸微微有点乱,但他没动了,垂下眼睫,长睫毛扇动,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痒痒的。

“好。”叶奚沉很听话的说。

嘴上说着好,却丝毫没有打算放开她的意思。

“叶奚沉。”林映潼攥紧他的手,她感到有些不安,说不上来,莫名其妙的,只有叫他的名字才能感到心安。

她向来对叶奚沉有什么说什么。可是这件事能不能说呢,该不该说呢,关键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哪怕对叶奚沉说了,让他从什么地方下手帮她解决问题?

林映潼知道自己出问题了。

出了很大的问题。

她在努力地调整,努力的,让叶奚沉,包括周围的人都看不出来。

不想给他们带来困扰。

叶奚沉清楚地感觉到,她今天不对劲。

是很不对劲。

她很少叫他小名。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叫小名,她也是很有分寸的,就有时候恶作剧的时候会拿来开玩笑,平常不会。今天这个情况,不是恶作剧,她连续叫了两声。别人都不知道,林映潼只有在很害怕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将他的手攥的紧紧,小声的吐出这个名字。

如果说,平常叫他小名都是恶作剧的话,这一次,更像是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反应。

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而当初,他为了打开她封闭的心,花费了多大的心力。

叶奚沉不想让这样的情况再一次出现了,如果她的心又封闭了,叶奚沉不敢想象,自己会崩溃到什么程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了。

她的害怕和恐惧,她以为遮掩的很好,叶奚沉在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

担心她受到第二次伤害,怕自己太过直接的方式,打击她的自尊心。

他也只能配合着,陪着演戏。

他想引导她慢慢走出来。

曼奇说,这需要漫长的治疗过程。

“小花生。”林映潼又叫了他一声,嗓音轻轻软软的,窝在他怀里,像一只小猫咪。

叶奚沉揉着她的肩膀,应和她:“我在。”

林映潼不做声了,似乎睡着了。

叶奚沉不放心,低头看了眼她。

空出的手撩了一下她散乱的头发,垂下的浓密乌睫一颤,林映潼抬起眼睫,琉璃珠子般清澈纯净的眼睛,眸光闪动,仿佛蕴藏了亿万星辰,快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没睡着,只是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此刻,紧紧攥着叶奚沉的手,双手攥着,带着一丝乞求爱怜的眼神和语气,轻轻说:“帮我找找爸爸好不好?”

第42章 小甜心42

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注视着叶奚沉。

等待着他的答复。

叶奚沉咽了咽喉咙, 低头凝视着林映潼。

他没做声,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更加抱紧了她。像是保护自己的东西不被抢走。

见叶奚沉没有回应,林映潼轻轻晃了下他的手,“好不好嘛?”

默了片刻,叶奚沉问:“廖依对你说了什么?”

林映潼陡然低垂下脑袋, 嗓音发颤:“她说、她说我爸爸……”

说到这里, 她停下来,咬紧牙齿,攥紧手指。

还是说不下去。

叶奚沉闭了闭眼睛, 果然是廖依搞的鬼。

后槽牙磨得快碎了,还是无法发泄心里的恨意。

他打断林映潼,淡声道:“你这么想见他?”

林映潼楞了楞, 听出了某些信息, 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希望:“你知道爸爸的下落?”

叶奚沉垂下视线,避开了她的注视。

她紧紧抓着叶奚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爸爸没有……没有做那种事……他一直很爱妈妈, 很爱我, 虽然他们离婚了,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背叛妈妈的事情……”她语无伦次说着, 试图麻痹自己。

叶奚沉抱住她, 嗓音温柔, “甜心,你听我说……你爸爸去了国外,我们谁都找不到他……”

林映潼全身颤抖,攥着叶奚沉的力道松了。“国外?那爸爸他真的……他真的不要我了吗?”她的声音绝望痛楚,眼眶湿润,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嘴里喃喃着:“他去了国外……真的不要我和妈妈了……”

她浑身颤抖的厉害,一直重复着那几句话,叶奚沉敏锐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他抱紧她,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镇定她。

没有用,她的情绪受到了刺激,无论叶奚沉怎么哄都听不进去。她现在正处于敏感期,他懊悔自己说出真相刺激到了她,这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叶奚沉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她闹得太厉害,挣扎之间拔掉了手上的针管,叶奚沉一边抱住她,一边按住她流血的伤口,按铃叫护士。

护士匆匆忙忙赶到,合力按住林映潼给打了针,她才安静地睡下去。

看这个情况,主治医生确定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多年前的心理阴影埋下了种子,虽然心理医生一直在看,但林映潼一直以抗拒的心态对付,从来不肯好好配合,也和长年累月的写作经历有关,内心封闭不愿意打开,这些全部都是祸根,再加上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心理很难承受得住,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看似突发情况,实则全都是有依据可寻。

曼奇也赶来了,查看了林映潼的情况,和医生讨论了很久,叶奚沉在办公室里旁听他们,越听眉心越紧皱。

“情况不容乐观,”曼奇担心地看着叶奚沉,“叶总您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只能重走一遍老路了。”

“希望老天能保佑甜心顺利渡过,”另一个医生说道,她也是林映潼的主治医师,“主因找到了,与她的父母有关,如今她母亲已经不在了,能解开这把锁的只有她的父亲,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叶总,您真的不打算让他们父女见一面吗?”

叶奚沉全程抿着唇,一言不发。

曼奇看了眼叶奚沉。他比叶奚沉大十多岁,当年叶家慕名找到曼奇的时候,刚好是他回国的第二年,那时候的他和叶奚沉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林映潼是他接手的情况最复杂的病人。

这个情况复杂,不单只是她病例的特殊性,更主要是因为,身份的特殊。他为此和叶家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一起签署保密协议的还有S院精神科的另外两名医生,就是眼前的这两位,男的叫傅海,女的叫万霞娟。

保密协议囊括了很多内容,其中一项包含,十年前那桩牵扯到林映潼的特大杀人案。协议里,让他们守口如瓶,就连林映潼本人也不能告诉,除非她自己想起来,但是鉴于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叶家未来避免对她的二次伤害,哪怕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也打算对她瞒一辈子了。

而这桩案子,要不是叶家死死捂着,怕是当年早就震惊全国,对于S市的股市也是一场大动荡。

林氏集团当初和叶家的远安集团发展不相上下,随着之后林远深婚变,林氏股价一路暴跌,林远深走投无路,拉下脸皮跟故友叶维鸣求助,遭到对方拒绝,没过多久,林远深前妻惨死,之后就查到了林远深头上。

林远深当然不可能对前妻怎么样,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也做不出来。十年前,林远深三十几岁,颇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是魅力,这样的男人,自然最是招蜂引蝶。

当时林远深手里有了点儿权利和小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假,本来他还有拿捏着分寸,家里哪怕是糟糠之妻,那也是和他一起同甘共苦一起走过来的,这点良心,林远深还有的,况且,他的妻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当年可是系花,家里更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商,为了他一个穷小子,不惜众叛亲离,林远深再没良心,也不可能抛弃她们母女俩。

倒霉就倒霉在,他着了道,迷上了上流社会交际花,田家的小女儿,田恬。

田家的那个小女儿,比林远深小六岁,风姿绰约,风情万种,林远深哪是她的对手,一来二去就迷上了。

再后来,林远深为了这个田恬,跟老婆离婚,在整个上流社会的交际圈里,传得沸沸扬扬。林远深也不在乎,他心里眼里沉醉在温柔乡里。

田恬很喜欢林映潼,夸她长的漂亮可爱,还说让林远深离了婚之后,争取甜心的抚养权。“我叫田恬,她叫甜心,名字都差不多,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我的。”

那时候林远深不知道,田恬因为私生活很乱,生育有困难,一直想领养一个女孩子,当扬州瘦马养,以后为己所用。

好在林映潼的母亲非常坚持,要把女儿留在身边,跟前夫为了争夺女儿的赡养权撕破了脸皮,之后还通过了叶维鸣的帮助,终于争取到了。

出了这件事之后,叶家的态度非常明确,自始至终都站在林映潼和母亲这边,并对外宣称,自此以后和林远深林氏集团再无瓜葛。昔日好到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友情从此变成了让人追忆的历史。

林远深的好日子没过多久,田恬疑心病很重,道听途说林远深和前妻有染,再加上她对林映潼赡养权一事存有怨念,再也找不到比林映潼更适合培养的“瘦马”了,她想把小女孩抢过来,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刺激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快成了心里的一根针,日日扎着她。

没了母亲,未成年女儿的赡养权只能留给父亲了。

没有了前妻,林远深也不会再心心念念记挂着了。

只有林远深的前妻死,田恬才能心安。

之后,田恬瞒着林远深,计划起来。

买。凶。杀。人。

田恬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身后真正的金主,会帮她遮云盖日。

很快,田恬如愿了,解决了林远深的前妻,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一点,可是紧随而来的是,派人去找小女孩的下落,怎么也找不到。

再后来,田恬听说叶家接手了这件事。

她万万料不到是这个结局。

混上流交际圈的都知道,S市的叶家绝对是不好惹的。

别说是她,就连她背后的金主都不敢惹到叶家。

叶家说要查,肯定不消多久查到她头上。

金主为了保她,把那时候已经废弃的林远深推了出去,当成了替罪羔羊。

布了个局,林远深跳了进去。

而林远深蒙冤入狱,被人诬陷,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林远深一垮台,金主就顺势收购了林氏集团。

*

叶奚沉路过病房,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林映潼还在睡觉,蜷缩着身体,呼吸匀长。

他在床边站了片刻,走了出去。

过两天就是她母亲的忌日,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

像是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

他坐在车里,掐着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