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少举人,五十少进士呢,怕个什么呢?宁榴当时也是这样想的,船还没离开家乡,就有人匆匆追上,带来了兄长的口信,已经说服族人给叔叔另立嗣子了,让宁榴这一走就别回来了。

若还要回来,只要一进到县城内,就要带了人把宁榴赶走。那时起,宁榴就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是真正的无家可归了。

浑浑噩噩到了这里,投了张秀才,当张秀才问起,宁榴以后要以何为生时,宁榴脱口而出就是两个字:杀猪!

当看见张秀才惊讶的神色时候,宁榴心中反而镇定下来了。前途再没有了,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是怕自我了断之后,会让地下的娘伤心。

杀猪吧,用这种市井间最粗蛮的一种生计,来提醒自己,那些往事,已经全都过去。但宁榴没有想到,遇到被逼迫的青娘时候,心里生起的,竟是久违的怜悯,进而由之,变成另一种从没有过的情感。

青娘抱着十来本书走出来,瞧见宁榴坐在那沉思,青娘含笑上前:“这些我也不大认得,不过晓得,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

宁榴起身接了青娘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翻了翻倒有些惊讶:“你们家,怎么会有史?”

青娘有些疑惑地瞧着宁榴,宁榴忙解释道:“就是史书,而且我瞧别的,虽也是闲书,却是记载了各地的奇闻异事的,倒和别的闲书不大一样!”

原来如此!青娘笑一笑就道:“公公年轻时候,也是出去闯荡过的,肚子里存了一肚子的故事,这些就是公公搜回来的,当日分家出去时候,任由大伯选要些什么书,大伯说这些闲书,就留在这里,给人解闷罢!”

说着青娘摸一下这些书:“我认不得多少字,只勉强能认得几个数目字,这些书撂在这,也是可惜了!”

宁榴听出青娘话里深深的遗憾,安慰青娘:“这认字,认起来也快呢,一天学十个,一年下来,就是三千个字了。认得了三千字,再识得句读,瞧这些,可就很快了。”

青娘的眼睁大一些:“真的?我小时候,见哥哥去读书,我也想呢。爹爹说,这读书啊,是男人做的事。男人家识了字,以后出去做活也方便些。女儿家识字做什么呢?倒是多学些针线要紧。哥哥疼我,回来时候常教我识几个字。”

说着青娘仰起头,面上有几分骄傲:“我会写自己名字呢,还会写爹娘的名字,还会…”

青娘的骄傲渐渐消失,接着语气里带上几分郁闷:“自然,和你是不能比的。你们家那边的女子,是不是个个都会读书写字?我听哥哥说,有些大户人家,不但男的是一肚子才学,就算是女子,也是个个读书写字,连有些贴身服侍的丫鬟,都知书达理的!”

“那也要了!”宁榴含笑道,拿着手里的书翻了翻:“既然这些日子闲着,那我就先教你写字吧,只是笔墨…”

“这没什么要紧,等明儿我去镇上买来。”青娘说着双手一拍:“到那时候,就再不会有人说我浪费墨和纸了,女儿家,学什么读书写字?”

青娘的话让宁榴又想起往事,宁榴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安慰青娘:“就算学的满腹才学,没有用又如何呢?”

青娘摇头:“不一样的,读书人中,明理的总要多些。就像那日公堂上的邢举人,他说的话,句句都是我肚内想的,可是呢,我就说的没他那么好。你瞧,这不就是读书的好处?”

青娘说话时候的神情很专注,脸上就像带了光,宁榴觉得长久以来,那死气沉沉的心中,有一点火苗慢慢燃起。过日子,是不是就要这样过,不管面前遇到多少困难,都要笑着面对,而不是就此放弃了自己?

宁榴不由汗颜,枉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为何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忘记了?只在伤心自己无法科举,不能把这满肚子的才学都使用出来,倒是青娘,一句读书人总是要明理的多些,让宁榴记起,开蒙那日,父亲说的话。读书能得功名,辅佐君王,报效朝廷,光宗耀祖,那是最好的!

其次就要能明理,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一个明理的好人,而不是一心只想着必要光宗耀祖,当考不上的时候就在那里抱怨天地。偶尔得了功名,为官一方,也是鱼肉百姓,这不是什么好事,也是让祖上蒙羞。

读书人,切记,不可酸腐!慈父的话在宁榴耳边响起,许久没流的泪从宁榴眼里流出。

这让青娘瞧向宁榴:“怎么了,是不是我说的不对?”

“不,你说的很好。只是我忘了,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宁榴用大拇指擦着眼中的泪,又哭又笑,哭的是自己为何忘记了父亲教诲,笑的这会儿想起,也为时不晚!

青娘拍拍宁榴的肩:“这有什么呢?等再过两年,你在这住的久了,认得的人多了,那时说不定就能求人为你作保,然后可以考试,等考上了,你就可以另娶一房,到时风风光光回乡去,让你那不要脸的哥哥瞧瞧,有才的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有才的!”

另娶一房?宁榴知道青娘这是说的真心话,可心里就是不舒服:“青娘,这些事以后再说罢!”

“不能以后再说!”青娘的头微微一侧:“我听说,这读书人,是要日日都肯读,才会考上的,你这会儿不肯用功,以后有机会考试,怎么能考上呢?以后你也不用杀猪了,家里的田地,一年挣的钱,也够我们过日子了。你在家里,好好温书就是。”

“青娘,你这话说的,堂堂男子,难道还要媳妇养不成?”宁榴打断青娘的话,青娘瞪宁榴一眼,宁榴摆下手:“罢了,你去做晚饭罢,我这里瞧瞧这几本书,等你买回了笔墨纸砚,我再教你识字,可好?”

当然好!青娘点头,站起身欢快地往厨房走去。宁榴瞧着青娘的背影,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原以为,不过是心灰意冷的自己,想帮一下困境中的别人,毕竟这一生,宁榴已不想成亲了,就该孑然一身过下去。谁知竟会有这样的收获。

宁榴摇摇头,把心中的别的念头摇掉,专心看着书上的故事。青娘做好晚饭,并没喊宁榴,而是把饭菜放进一个捧盘里,端着到堂屋,还没进屋就瞧见宁榴在那专心看书,青娘抿唇一笑,他这样,真好看。

吴氏说的话又在青娘耳边响起,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是他是个读书人啊,而且这一肚子的才学,自己怎能…

青娘的脸又红起来,心中似乎还有个小小声音在说,可这怕什么,人不就是这么几十年,总要过个快活,横竖等这一回过了,以后还是相敬如宾,等他考上秀才,就和他分开,让他别娶。

青娘的脸红了又红,感到捧盘也越来越重了,青娘这才牙一咬,想什么别的呢,赶紧吃饭是正经事。

青娘第二日去镇上买回了笔墨纸砚,这大过年的,家家都要写春联,贴对子,买笔墨的人也不在意青娘来买。

买回来的笔,头一件就是宁榴写了副春联。天增日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宁榴写一个,青娘跟着认一个,等宁榴写完,青娘也就认完了。

“哎呀!小夫妻还真恩爱!”就在青娘和宁榴相视一笑的时候,身后响起说话声。青娘转身,瞧见是张二婶,张二婶笑吟吟地道:“倒忘了你家的识的字,还想约你去□□联呢!”

、第45章 过年

青娘正要把春联收起,听到张二婶说的话就看向宁榴,宁榴已经笑了:“这也没什么麻烦的,二婶想要写个什么?”

张二婶皱眉:“这就难了,我只认得你的字比在街上买的好像还要好些,可要写什么我就不晓得!”宁榴含笑:“我那写的是魏碑!二婶要写,我就给你写楷书?”

“什么,什么碑?宁小哥,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张二婶眼睛连连眨,疑惑地问宁榴,宁榴唇边笑容微微凝滞一下,才对张二婶道:“是种字体,我从小就…”

宁榴飞快转口:“二婶,要不,我给你写一副和这副不一样的?”张二婶连连点头:“这好,哎,宁小哥,你既写这么好的字,想来也不是只读了两三年书,为何不开个蒙馆?免得我们村里的小孩子,还要去隔壁村上学,有时,还会被那些村里的人欺负!”

青娘已经把浆糊调出来,把对联的墨吹干了,搬了椅子要往门上贴对联,听到张二婶的话就对宁榴笑。

宁榴饱蘸了墨,往纸上写了一个今字才对张二婶道:“我不过就读了几年,哪能去误人子弟?”

张 二婶眼巴巴地旁边瞧着,见宁榴写字时候笔走龙蛇,明明白白地写的那么好,唇一撇:“什么误人子弟啊?隔壁村的蒙馆,也不过就是教些百家姓千字文,什么宇宙 玄黄。教上那么三四年,识的些字,能写封信,去铺子上做伙计时候看的懂账,就成了,我们这样乡下人家,难道还指望孩子考个秀才?那可是文曲星做的事,不是 我们这样人家做的事!”

文曲星?宁榴已经把对联写好,听到张二婶说的这三个字,宁榴的眼微微一暗,青娘正好瞧见宁榴眼里的暗色,青娘的牙不由咬一下唇,这世上的事,难道真的…

张二婶已经探头在宁榴写的对联那瞧来瞧去,嘴里的赞美就不要钱似地在那说:“哎呀,宁小哥,你这写的,可真好。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们村里的孩子,送去那学堂读了那么几年的,就没一个有你写的这么好。”

宁榴已经在那洗着笔:“这字,只要定心静气,就能练出来了。”张二婶拿着对联在那翻来覆去地瞧:“这可不一样,那秀才,还是个秀才呢,可我瞧着他那一笔字,连你一半都不如!”

宁榴又是一笑,张二婶已经喜滋滋地拿着对联走了,等张二婶离开,青娘才对宁榴道:“其实二婶说的也有道理,不如你…”

“我是杀猪的!”宁榴的语气很轻柔,可青娘能听出他话里的伤心,这让青娘心里也不好受起来,青娘用手把眼角的泪擦掉:“我晓得的,你心里很难过,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青娘,你不用安慰我。从离开家乡那日起,我就晓得,那些事情,都永远过去了。”宁榴看着青娘认真地说。

这让青娘鼻子里的酸涩更重,青娘扭头,让眼泪弹掉,这才对宁榴道:“我们去贴对联吧。”

宁榴嗯了一声,经过青娘时候,宁榴还是忍不住拍拍青娘的手:“别为我难过了,青娘,父亲生前常说,有些事,是有定数的。”

说完宁榴又顿了顿:“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件事,我又怎会遇到你?”说完宁榴觉得害羞,转身去贴对联。

青娘觉得面上有些*辣的,见宁榴站在椅子上,青娘忙走过去,把春联递给宁榴。宁榴认真地在那贴着。

宁榴刚把横批贴上去,三姑婆就来了,瞧见宁榴夫妻在那贴春联,三姑婆就手一拍:“哎,宁小哥,这春联是你自己写的,哎呀呀,这春联上的字,真是好,只怕比那朱老爷写的字还好呢,他可是进士,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宁榴把对联贴好,这才跳下椅子对三姑婆道:“三姑婆谬赞了,不过胡乱写写。”三姑婆歪着头在那仔细瞧瞧,对宁榴笑道:“什么胡乱写写?我虽不识字,可这好坏还是瞧的出来的,你若是叫胡乱写写,有些人写的,只能叫狗爬了。”

青 娘在旁听着,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骄傲,三姑婆赞了几句这才话锋一转:“哎,宁小哥,和你商量件事,你也给我写副对联罢!原先呢,我侄儿在朱家做事,朱老爷 每年一过年的时候,会写几幅对联赏给下面得用的管家,我侄儿也会被赏两幅,就拿一副给我。今年你也是晓得的,我啊,已经把我侄儿得罪很了,不过呢,我这都 是已经嫁了的人了,还想这些别的做什么呢?所以,就想请你给我写一副。”

三姑婆一口气说完,眼巴巴地瞧着宁榴,宁榴微笑:“这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好像没有红纸了!”

“我有,我有!”三姑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来,瞧来三姑婆这是有备而来,宁榴也不推辞,重新拿出笔墨来,又是一挥而就,还给三姑婆念了念春联上的意思。

三姑婆听的连连点头,又眯着眼睛赞好,这才拿了对联走了。

青娘见宁榴要把笔墨收进去,笑着道:“不用收了,这等会儿,来求你写对联的,定会不少。”

宁榴的眉挑起:“难道原先都没人帮忙写对联?”青娘摇头:“原先呢,大伯他们还住在这的时候,有大伯帮忙写呢,后来大伯一家搬到镇上去了,那就要去隔壁村找先生写了,可是先生也不是轻易肯写的,倒不如去镇上买对联来的干脆。”

青娘话还没说完,果然外面就响起声音:“嫂嫂在家吗?”青娘扬声答应了,就走进一个妇人来,话没说三句,果真就是要宁榴帮忙写对联的。宁榴急忙答应了,这一个还没写完,下一个就又来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面就聚了七八个人,青娘也顾不上招呼他们,他们也不在意青娘是不是要招呼他们,都眼巴巴在那等着。

等把来写对联的人的对联都写完,宁榴觉得肩膀都有些酸,用手揉着肩膀,对青娘笑道:“许久不曾写字了,这会儿,怎么觉得,比杀猪刀还沉呢?”

“所以我说你,就不该…”青娘的话没说完,瞧着宁榴又轻叹一声:“罢了,我去做晚饭去。今儿你累了,我给你温一壶酒,犒劳犒劳你,如何?”

宁榴点头,青娘就转身进了厨房。宁榴把笔墨收起,想起青娘那半句没说完的话,又是一笑,怎么不明白青娘的意思?只是很多时候,要跨过一道坎,难得是自己,不是别人。

宁榴收拾好了笔墨,走到院子里来,从这里能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着的青娘,夕阳照进厨房里,照在青娘脸上,这样一个美人,又处在篷门之中,难怪会引来别人的觊觎。

宁榴的手又忍不住悄悄握紧,也许,接着宁榴就在心里摇头,不要去想那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第二天还是有人来求宁榴写对联,宁榴一一应了,过年前难得清闲的几天,对宁榴来说,就变的异常忙碌。

除夕那日,青娘早早就关了大门,把堂屋里的火盆点上,在厨房里忙了好半日,宁榴几次表示要去帮忙,都被青娘止住了。宁榴也就随青娘去。

天将擦黑时,青娘端了晚饭出来,总共八大碗,有鱼有肉有汤,满满登登一桌子。宁榴瞧见这桌子菜就笑了:“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的完?”

青娘把菜放好,就从厨房里拿了一壶酒出来,笑吟吟地道:“今日这顿,谁家要吃完的,总要留到明年,这才叫年年有余!”

是吗?宁榴摸摸鼻子,青娘让宁榴坐在上方:“今儿是过年,和平日可不一样,你要坐在上面。”

宁榴依言坐在上面,青娘见酒烫好了,拿起酒壶给宁榴倒了杯:“这叫吉庆有余!”

宁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青娘又倒了第二杯:“这啊,叫来年有福!”宁榴量本来就浅,喝了一杯后就开始有些上头,见又来了一杯,忙止住青娘:“这第二杯,你喝好了。”

“不,这除夕夜的酒,要连喝三杯。”青娘伸出三个指头对宁榴认真的说,宁榴只好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青娘拿起筷子给宁榴夹了一筷子鱼,放在宁榴碟上:“吃口菜吧,第一口,要吃鱼。”

宁榴夹起鱼嚼了嚼:“味道很不错。”青娘得意一笑:“那是,我做的鱼,哥哥可喜欢吃了。”

“那这些过年要说的话,也是大哥教你的?”宁榴忍住不时泛上的酒味问青娘,青娘已经点头:“是啊!我没出嫁前,大哥带我过年,就是…”

青娘想起往事,眼中的泪又要下来,宁榴忙道:“对不住,都是我的不是。”青娘用手背把泪擦掉:“不是你的不是,是我不该想起这些事呢,该罚我一杯酒。”

、第46章 事后

说着青娘端起酒杯,仰脖一口把酒喝干。宁榴抬头,正好看见青娘雪白的手腕,乌黑的发,小巧的下巴,连着的是雪白的脖颈,再往下…宁榴不敢再往下去看,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此刻眼前的冲击,宁榴觉得自己的脸像火一样烧起来,急忙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菜入口。

这慌慌张张地,也不知道夹的是什么,入口是一股辛辣,宁榴皱眉。青娘已经把杯子放下,笑着对宁榴道:“你怎么夹了块姜进嘴?”

是姜块?宁榴掩饰尴尬地说:“我还以为这是瘦肉。”

青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瘦肉有什么好吃的,那么柴。来,这才是好吃的红烧肉,我做的,肥瘦合适,不腻不柴。”

屋内点着火盆,比外面要热些,青娘又一直在忙碌,刚才走进堂屋里的时候,已经把外面衣衫宽掉了,宁榴顺势望去,似乎隐约能看见青娘面前那一抹雪白。

屋里怎么这么热?宁榴额头上的汗也下来了,青娘瞧宁榴一眼,惊讶地说:“你额头上怎么都流汗了,这屋里热,你把外衣脱掉吧!”

宁榴把外衣脱掉,可还是那么热,这热,不是来自火盆,而是来自心里,一个压抑已久的念头,在心里盘旋着,叫嚣着,似乎冲口就要出来。

宁榴的脸越来越红,青娘给宁榴又斟一杯酒:“这是第三杯了,吃完这杯,你就好好吃菜罢,等会儿还要守岁呢!”

宁榴浑浑噩噩地端起酒杯,又是一口喝完,觉得身上更热了,伸手想把领口松一松,又觉得这样不对,对青娘道:“这屋里太热,我出去透透气!”

青娘点头:“好啊!不过你这脸,怎么这么红,你的酒量真这么浅?”青娘说着话,伸手就要过来摸宁榴的额头,宁榴想躲,但不知为什么要躲,感到青娘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这只手软软的,稍微有点粗糙,可宁榴觉得,这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时候,是那样的舒服,舒服的让宁榴希望就停在这一刻。

青娘已经把手从宁榴额头上拿掉,微笑:“果真你酒量不好,罢了,罢了,这酒,我一人喝了。”

青娘说着又斟了一杯,夹了一筷子菜到宁榴碟上:“赶紧吃啊!”宁榴并没瞧那菜,尽管那菜很香,而是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青娘。

青娘侧头看一眼宁榴:“你这是怎么了?”

青娘那温柔的声音,让宁榴觉得,自己身上那把火烧的越来越旺,烧的宁榴不愿再去想别的什么,只有面前的青娘,才可以灭尽这火。

宁榴觉得手中多了什么东西,原来不知不觉间,宁榴把青娘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青娘看着宁榴,眼神中有三分释然,还有七分莫名。

宁榴的手像有自我主张一样,伸手摸上青娘的脸,青娘还想说什么,但宁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

火盆里的火继续在烧,青娘觉得喝下肚的酒,也开始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一点事?吴氏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夫妻了。纵然以后注定要分别,是夫妻,就可以做夫妻之间的事,青娘觉得自己的心在那疯狂地跳,跳的那样凶,跳的宁榴都能听到。

宁榴的手在青娘的脸上缓缓摸着,不知道该做什么。青娘的牙咬住下唇,把唇凑到宁榴手边,沿着掌,青娘的唇是那样轻柔。

宁榴觉得自己像是沉入梦境,梦境之中,是既欢愉也是既冷静的,火盆中的火跳动了一下,炭渐渐熄灭,屋内渐渐冷下来,可屋里的两个人,并不觉得身上冷,反而觉得更热了。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宁榴模模糊糊地想,原来这种感觉,竟是这样好,难怪曾有人说,这是温柔乡,这是让人不愿醒来,沉醉其中的地方。

当宁榴觉得身上的热慢慢消去时,外面已经传来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青娘躺在宁榴身边,宁榴握住青娘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青娘突然笑出声,宁榴把青娘的手握紧一下:“笑什么?”

青娘的眼在黑暗之中亮晶晶的:“说好的守岁呢!”宁榴也笑了:“是啊,这样守岁,好像也不错。”

这话里意有所指,青娘握起拳头,捶宁榴一下:“这么不老实?”宁榴在黑暗中笑弯了双眼:“什么叫不老实?”

青娘又捶宁榴一下:“算了,不和你说了。横竖也到新岁了,你睡着罢,我把外面给收拾了。”

说着宁榴的怀中一空,青娘已经披了衣服下床,宁榴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想要叫住青娘,青娘已经掀起帘子走出屋子。

透过帘子,宁榴晓得青娘重新点了火,仿佛还能看见青娘在那利落地收拾着东西。可宁榴最想看见的,还是青娘面上的神情,会是怎样的?

想着,宁榴再也躺不下去,披衣悄悄地下床,走到门前,把帘子掀起一个角看向外面。

外面灯光昏暗,青娘背对着宁榴,宁榴瞧不见青娘面上的神情,未免有点失望。就在这时,青娘转身过来,宁榴生怕青娘瞧见自己在偷窥她,下意识地就想把帘子放下,但这样岂不是自投罗网?

再说这灯光这么昏暗,青娘也瞧不见的。宁榴这样安慰着自己,继续看着青娘。

灯光虽然昏暗,宁榴还是能瞧见青娘面上那未褪的红色,青娘生的真的很好看,特别是在此刻,就更好看了。

想着,宁榴觉得那已经褪去的热,又开始燃烧,甚至要烧遍全身。这让宁榴想跳出去,对青娘大声说,不要再收拾了,外头冷,进屋里来吧。

自己可还真是不老实,宁榴的面色又红了。青娘已经把杯盘都收拾好,端了就往厨房去。

瞧不见青娘了,宁榴未免有些失望,接着脚步声又响起,青娘去而复返,进到堂屋青娘把堂屋门给关了,瞧了瞧火盆里的火,端了火盆往屋里来。

宁榴急忙把帘子放下,飞快地回到床上躺好。青娘端着火盆走进来,把窗打开一条缝:“这炭还没烧透,不开窗的话,会有炭气。年年都有因为这个…”

青娘没再说下去,大过年的,说这个未免太忌讳了。

宁榴已经在那接话:“有一种炭,烧了也不会有炭气!”

“你烧过这样的炭?”青娘好奇地问宁榴,宁榴摇头:“那炭很贵,我们家虽说也有一点银子,哪是烧的起这样炭的?我是听同窗说的,说那种炭,最好的是贡到宫里的,次一等的外面的那些人家,才能摸到用。”

青娘解衣躺下:“总听你说贡品,难道你是京城人?”

宁榴摇头:“不是,我们家有几百亩茶园,大哥他…”宁榴停住不说话,青娘已经钻进被窝,惊讶地道:“怎么你身上那么冰,按说你已经躺了好半天了。”

既然如此?宁榴翻身瞧着青娘:“那就劳烦娘子,给我取下暖。”青娘啐他一口,宁榴已经搂住青娘。

屋里再没有声音,只有炭偶尔发出声音,天色大亮时候,屋里的炭火已经燃尽,青娘瞧着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对宁榴道:“大年初一头一日,就睡到这么晚,被人听见了,笑话从此成了懒婆娘了。”

宁榴打个哈欠,满面笑容地瞧着青娘,此刻瞧青娘瞧的更仔细了,宁榴很喜欢青娘此刻面上没褪去的红色,有一种难得见到的娇羞。

宁榴拍拍青娘:“这么早,只怕没什么人来拜年吧?”青娘感觉宁榴的手又要往某些地方去,青娘把宁榴的手推开:“还早?都这会儿了,太阳都老高了,你睡着罢,我去弄点早饭吃。昨晚的饭,也没好好吃。”

青娘话里的嗔怪,听在宁榴心中,格外受用,宁榴含笑瞧着青娘起身穿衣,青娘察觉到宁榴的眼神,白了他一眼,飞快地穿好衣衫就走出屋子。

宁榴忍不住把青娘枕过的枕头拿过来,在怀里抱着,仿佛抱着青娘一样。难道说这就是倾心?宁榴一想到青娘,唇角就有不自觉的笑,笑的还很甜。

宁榴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这要是真的,叔叔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难过。想到叔叔,宁榴又摇头,别去想了,想那些都是没用的。叔叔一个人,又是屡试不第的秀才,又怎会扛得住族内那么多人呢?

青娘在灶下烧洗脸水,昨夜的事,原本该是司空见惯的,可是青娘此刻回想,脸却一阵阵的发烧,不该这样的。可是既然做了,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样一想,青娘唇边的笑重又漾起,锅里的洗脸水烧开了,青娘起身把锅盖掀开,新年新变化,其实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