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小鹏笑笑:“摆,怎么不摆。每天早上五点半,晚上四点半,雷打不动。”
他家里贫苦,老爹腿脚不利落,全靠母亲每天去农贸市场卖下饭小菜为生,以前他当兵一个月有津贴尚能贴补,现在回去了,眼下是要找个活儿再挣份工资。
“胡干事,我走以后,麻烦你多去看看黑子。”郝小鹏望着远方犬舍,眼中有些落寞。“倒不是说新来的不好,就是——”
“这心里惦记着。”
“我知道。”
每天在一块的人突然要走,胡唯心里空落落的。
可这地方不就是这样吗,人走人留,哪天睁开眼,广播室忽然响起送战友的歌曲,你静静躺在床上就知道,有些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是个讨厌离别,又适应了离别的人。
下午,军区有一场关于年度训练计划的汇报会,而且这次会议还有总部首长参加,目的是要有针对性对计划进行调整修改,下午一点半开,胡唯提前一个小时就去了会场。
现场已经有几个干事正在各座位前放装订好的文件,胡唯找到蔡主任的位置,将他一会要用的讲话稿搁上去。
原本这活儿是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宋勤在做,后来胡唯调来了,工作被分走一半,宋勤心中始终有想法。
他旁敲侧击打听了很多人胡唯到底是什么路数,可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宋勤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这个不冷不热,就是明着不过分招惹,暗中也没少拿出老人儿姿态挑毛病。
偏偏小胡爷是个洒脱大气的人。
知道宋勤对他有意见,也从来不跟他较劲,始终尊重着他。每每有任务分配,他也不抢,宋勤想要表现的,就让他表现;他不想表现的,扔给他,他也没废话。
见胡唯将昨天自己已经送上去的讲话稿又拿回来,宋勤快步走过来:“怎么回事?昨天董秘不是已经拿走了吗。”
胡唯一派淡定:“有两个地方说要再改改。”
宋勤不信任胡唯,也毫不掩饰:“什么时候送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上午你去小南楼送文件的时候。”
宋勤没再说什么,还多事地拿过来要再审查审查:“我看看——”
这时正好蔡主任的秘书进来了,风风火火的样子:“正好,我还找你们呢,准备的怎么样了?昨天那讲话稿改了吗?首长要提前开始。”
好巧不巧地,讲话稿正在宋勤手里。
他率先上前两步:“改了,中午加班弄出来的,您再看看。”
董秘接过来翻了两页,微蹙眉,镇定发问:“这是谁改的?”
董秘这个人平日是出了名的要求高,宋勤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稿子里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赶紧抢在前头:“上午我没在,胡唯写的。”
说完,董秘抬头看了宋勤一眼,又看了胡唯一眼。
胡唯始终从容站在宋勤身后,单手抄兜,静静的。
“写的挺好。”一声简短认可,董秘将文件夹重新放回去,“我先下楼了。”
待董秘下楼,宋勤相对无言,脸上有些局促。
会议提前半个小时开始,大门推开,一声命令:“起立——!!”
后排拿着本子做记录的各位训练主官齐刷刷起立,紧接着从门外陆续进入几位首长模样的人,步伐铿锵,颇有大将之风。
开会之前,有短短一两分钟准备时间,坐在会议桌首位的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向坐在他右手边的蔡主任问了句话。
老蔡同志先是表现出了些意外,随即目光在场下不露痕迹寻找了一圈,又微微探身,和那人说了句什么。
那人点点头,没再继续问,只十分有涵养地微笑发话:“那就现在开始吧——”
这场会从下午一点一直开到将近四点。
结束之后又整理了一些记录和资料,下班时天已经黑了。
胡唯从大楼里出来,身后有人喊他,脚步急急追过来:“你下班有事吗?”
“没什么事。”说完,胡唯猛然想起自己车里还有一袋药是之前杜希嘱咐他要送到杜嵇山那里的,他又改口:“不行,有事。”
“有事也放到明天办,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吧。”两人一起下楼梯,“今天开会有个参谋是我中学同学,好多年没见了,他大老远来的,找个菜馆。”
胡唯不想掺和:“你同学,我也不认识,去了不方便。你俩吃吧。”
“别,一起,咱都是xx学院出来的,没什么不方便的。”
邀请胡唯这人是楼下办公室的孟得,和胡唯差不多大,两人关系很好,再拒绝不合适,胡唯就应下来了。
订的菜馆名叫“应园春”,是个专门做杭帮菜的地方,订完,孟得还要和胡唯解释:“顺顺口味淡,他妈妈是杭州人。”
胡唯听了没说话,只专注路况潇洒向右打着方向盘。
馆子是个好馆子,只是地方不太好找,绕了两圈才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发现。巷子窄,车不能开进去,外头左右两片空地又都满了,胡唯停车又花了番功夫。
小馆儿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古色古香的风格,一进去,没想到裴顺顺已经先到了。
只见他要了一小壶龙井,翘着二郎腿,十分自在地看着手机,嘴角漾笑。
孟得一招手:“顺顺!”
坏笑立刻收了,手机放到桌上,裴顺顺走下两步台阶来迎:“等你们半天了。”
孟得欲介绍:“这是——”
“我知道的,胡唯。”裴顺顺打断他,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顺顺。”
只见小胡爷换了身便装,在衬衫外面套了件低调的藏蓝毛衣,他虽不常参加这样的饭局,作戏比谁都周到,他也挂着笑,一副礼貌洒脱的样子:“你好。”
两个小爷们儿的手一握——
此刻在这间大小不小的饭馆里,镜头分别照进三处。
一处是靠近门口,相互握手的胡唯与裴顺顺。
一处是大厅中央,正在与朋友推杯换盏的年轻女人。
另一处,则是最东侧隔着屏风,紧跟随着姚辉走进包房的二丫。
小馆中不知那里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二楼红木铺的空场鱼贯走出几个身着戏服的花脸。
伴随着咿咿呀呀节奏渐快的唱腔,预示着这场好戏。
即将开场!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的顺顺诶~~顺顺~
顺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在文中和二丫并没有感情交集,好像部分读者有误会。
因为存稿有限,每天要下班才能码字,为了跟上后期榜单,所以这个星期(四号到十号)会隔日更,明日停一天,请大家谅解。
第七章 雁北归
裴顺顺是个妙人。
抛开风度翩翩的模样,一举一动的矜持,单从名字上讲,也是得了上天眷顾的。
之所以叫顺顺,是因为他爹娘太宠爱他了,希望他从娘胎里一钻出来就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偏偏这个顺顺还很争气,生了个绝顶聪明的大脑,从小就是神童。一闭眼,任何数字加减乘除法张嘴就来,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餐桌上服务生端来一道开胃的老醋花生,盛在翠绿的瓷碟儿用陈醋和蜂蜜浸着,眼睛一扫,筷子轻拨,裴顺顺老毛病就又犯了。
“这花生豆儿有三十六个——”
“哎呦!!”
孟得把面巾纸团成团砸到裴顺顺脸上:“你这毛病,还没改哪?”
裴顺顺对胡唯抱歉地欠了欠身:“实在对不起,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胡唯倒觉得他这毛病挺有意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多少?”
裴顺顺谦虚的很:“八九不离十吧。”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牙签盒撬开盖子,瞥一眼,又自信地放回去。“六十九根。”
胡唯心想这可奇了。
“他这是强迫症,大夫说这就跟那挤眼睛一样,是心理暗示,治不好。”孟得替他解释道。
胡唯说:“这毛病别人想得还得不上呢,治它干什么。”
“你不知道。”裴顺顺筷子拈起一颗花生送进嘴里,“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公园玩儿,看见人家卖气球的,我就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数,想看看这气球到底有多少,结果差点跟着人家走丢了。我妈找到我之后当场就给了我俩嘴巴,第二天就带我看大夫去了。”
说起裴顺顺这个“特异功能”,倒让孟得忽然想起一个人。
“胡唯,你觉不觉着他跟一个人特像?”
胡唯问:“像谁?”
孟得怪他烂记性:“啧,你那妹妹——”
遥想那是去年冬天,也是快过年,孟得要给胡唯送一些东西,胡唯在外头还没回,两人约好在家楼下碰面。孟得到的稍早了些,就坐在车里边抽烟边等。等着等着,从胡唯家楼道里钻出来一个姑娘。
可能是天儿太冷,那姑娘戴着帽子围巾,把自己捂得十分严密,几乎看不见脸。
姑娘低头匆匆走过孟得的车,孟得还特意打量了她一下。
身量纤纤,个头高挑,穿着一件浅粉色棉袄,就是不知长的怎样——
想着想着,那姑娘在他车屁股后忽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做心理斗争似的,磨蹭着,又调头回来敲了敲孟得的车窗:“哎。”
孟得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把车窗降下来:“有事啊?”
姑娘把脸缩在围巾里,冻得睫毛上都是冰珠:“这车牌牌是你的吗?”
孟得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大马路上堵着他这么问,一时口气很冲:“你要干嘛啊?”
“不干嘛,你就说这牌子是不是你的。”那姑娘讲话也不怯场,十分爽利。
孟得嘿了一声,直接倾身从储物箱里摸出两个本本:“妹妹,瞧好了,行驶证和驾驶本,我叫孟得,车是我前年买的,牌子也是正规上的,有什么话今天得说清楚。你要说不明白,我可不让你走。”
那姑娘还真低头瞥了他行驶本一眼,好像在确认真假。
看完了,她站在车外,双手揣在口袋里:“给你提个醒,今天下午玉山路上,xx的白色轿车,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牌子。”
说完,那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孟得一人在车里发懵,在后头迭声喊她:“哎,哎…”
那姑娘走的很快,孟得追了两步,见她拐了个弯,又被一台车拦住了,然后是一样的情况,车窗半降,像他和她刚才一样,那姑娘弯着腰冲里头说着什么,摆摆手,然后快步离开。
待胡唯回来,孟得把东西交到他手里,有意提起:“刚才在路口你跟谁说话呢?”
“我四叔的女儿,来家里拿点东西。”
胡唯这么一说,反倒让孟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以为那丫头片子是碰瓷或者骗钱的,谁知道还跟胡唯沾亲带故。
这事过了没两天,孟得白天上班的时候,忽然冲到楼上拉着胡唯亲切握手,激动地连家乡话都飚出来了:“胡唯,替我谢谢咱妹妹,告诉她,以后就是我亲妹子噻——”
小胡爷刚上完厕所提溜着皮带出来,一头雾水。
孟得把前几天在他家楼下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胡唯听,说完痛心疾首:“八百多块钱的罚款啊,我之前就纳闷,那些违停闯红灯都是哪里来的,结果去查,这龟孙都挂了一个多月了。”
“谢谢,谢谢。帮我把话带到,改天一定请她吃饭。”
有了这宗事儿,孟得有事没事就喜欢午休的时候往胡唯办公室钻:“你说她也奇,大马路上那么多车,她怎么就能记住,还偏偏是我的?”
小胡爷左腿叠着右腿,打着贪吃蛇。
“你说是不是缘分。”
“她以前就有这毛病。”一声凉凉打断,胡唯把手机扔在桌上,往椅子后一仰闭目养神。“凡是成串的数字都记,车牌,手机号,记了过不了一半天,全忘。”
越说孟得越感兴趣,男大当嫁,他也着实动了想让胡唯牵线的心思:“哎,咱四叔四婶都是干什么工作的?她是干什么的?”
中午灿烂地大太阳啊,透过三楼窗子照进窗台,照在胡唯的脸上,只见小胡爷轻睁开眼,盯着孟得,直到看的孟得心里直发毛,小胡爷又慢条斯理转过头,望着窗外——
“她父母没了。”
一声沉重叹息。
如今孟得再度借机提起,小胡爷淡淡的态度,没说像,也没说不像。
裴顺顺顶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看看胡唯,又看看孟得,“哎呦”一声,装作十分热络地样子:“我以为天底下就我自己有这毛病呢,没想到这还能有亲人,小胡哥,有机会你可得介绍我俩认识。”
裴顺顺紧盯着胡唯,追问了一句:“是你亲妹妹?”
胡唯迎上裴顺顺探询的眼神。
顺顺心中咯噔一下,暗呼自己性急,坏了事。
今日戏台上唱的是棋盘山,逢幕后窦仙童上场,英气地刀马旦耍得一手好花枪,乐队开锣打鼓。
锵锵锵锵锵!!!
裴顺顺翘着二郎腿,静等胡唯开口,脸上还是那样友好笑着。
胡唯则将目光从裴顺顺脸上移开,落在二楼的戏台上。
正说到忠义堂下有人禀报:罗通抓了大当家攻上山来。
仙童怒目,唇红齿白:“有这等事,待我将他捉了来!”
台上女子戎装披挂,头系螺丝黑狐尾,身穿金子锁甲胄,怒眉若柳叶,脸似春桃粉,唇红齿白,好不俏丽。
那样生动的模样。
胡唯收回目光,看着顺顺:“不是,家里就我一个。”
不是就好啊!不是就好!
裴顺顺一直跟随锣鼓声不断敲击椅子的手指终于停下来,心里狠松了口气。面上还要假装十分地热络亲切:“幺妹儿,上菜吧!”
与此同时,应园春一楼东侧的包厢走廊内。
姚辉仰头看着一扇扇门牌,终于找到“梅弄”这一间,回头催促着跟在身后的人:“你快点啊!”
二丫低眉,有些忸怩:“要不,要不你去吧,我先回了。”
姚辉深知她乌龟脾气,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少来吧你——”
二丫猝不及防扑到门上,没想到包厢大门没关死,场面变得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