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唯呵笑。

并排和二丫朝前走。

院里有纠察,一举一动都受监视。

小胡爷想拉一拉二丫的手,也不能。

只能像班里列队似的,相隔五公分,齐步向前。

“你在哪里上课?”

“看见那栋楼了吗?四楼。”

“那宿舍呢?”

“在那边,你想去吗?”

二丫摇摇头:“不去了,你们宿舍都是男的,我去了多尴尬呀。”

“你去看大哥了?”

“嗯,大哥有女朋友了,我在他宿舍见到的。”

“要十一假期了,放假了,你回去看看爷爷吧。”

二丫苦恼:“你怎么总赶我回去啊,我不想回去。我在虬城学习呢,过段时间研究生报名,要现场确认的。”

“真想好了?”

“想好了。”

“你怎么没在宿舍里待着?”

“有点事儿,才弄完,出来透口气。”

没聊两句,就走到了二丫之前蹭进来的那个小门。二丫和他挥挥手,也没依依不舍的恋人样,很干脆:“我回去了,再晚,地铁就末车了。”

小胡爷点点头,“回去告诉我一声。”

正好有人进来,铁门的门禁开着。

二丫拉着门,回头欲言又止。

那眼神分明写着:‘来都来了,亲一下啊。’

小胡爷假装没看懂。

二丫一皱鼻子,没精打采地关门要走。

铁栅栏即将吱吱嘎嘎地渐渐合拢,小胡爷用脚尖轻轻踢住,不疾不徐叫住她:“杜豌——”

二丫雀跃回头。“哎?”

接着,被两只手捧住脑瓜,小胡爷弯腰,给了个迅速深入敌后的吻。

第三十四章 温风至

杜星星坐在小马扎上吮着鸭舌, 直勾勾地盯着胡唯。

小胡爷正在低头洗脚, 看得出来心情挺好, 还哼着歌,拿起毛巾把脚丫子从盆里捞出来擦干,晾一晾, 擦另一只。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一抬头,发现杜星星看自己,歌儿也不哼了:“看什么呢?”

杜星星咽了咽口水,把鸭舌几下啃干净, 一拉小马扎,挨近了胡唯。

“排长?”

“嗯?”

快熄灯了, 大家都穿着绿半袖, 藏蓝色的大裤衩在楼里穿梭, 小胡爷趿拉着一双拖鞋, 端盆要去对面水房倒水。

杜星星看着他后脑勺,有点底气不足:“我,我刚才看见你了。”

水房哗啦啦打暖瓶的声音大, 胡唯没听清, 扯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杜星星双手攥拳,搁在膝盖上, 中气十足地喊:“我说我刚才看见你了!!!”

拎着空盆, 小胡爷揉了揉耳朵:“看见就看见呗, 嚷什么啊。”

把洗漱用具搁到床底下, 小胡爷咣当一声躺倒, 往被子里缩了缩:“咱俩天天就差一个被窝了,看见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杜星星耷拉脑袋,想问又不敢问,默默收拾垃圾去水房洗漱,回来钻进被子。

躺了一会,胡唯睡不着,屏息静气地盯着床板:“星星,你晚上在哪看见我的?”

杜星星憋了一会:“在超市门口。”

“…”

胡唯枕着胳膊很镇静:“看见我干什么了?”

星星是个老实孩子,翻了个身:“看见你跟人亲嘴了。”

一阵低笑。

杜星星终于憋不住了,转过来面对他:“排长,是你女朋友吗?”

胡唯嗯了一声,“是。”

“那,是你同学?还是老家的?”

“老家的。”

“你俩认识多长时间了?”

“认识倒是有年头了,九年?十年?记不住了。”

杜星星围着被子坐起来,兴奋道:“那还是青梅竹马嘞!我猜是你邻居,要不就是你同桌!”

胡唯笑一笑,不置可否。

他连他上学时候的同桌长什么样都忘了,他个子高,班里总坐最后几排,上课不认真听讲,就给罚到最后,站在表下头。

老师恨恨指着他:“我让你总回头看表盼下课!”

那时胡唯刚跟母亲去雁城,被送到寄宿学校心理不适应,很叛逆。胡小枫每个周六才来看他,带着出去买点生活必需品,吃点东西,再给送回学校。

那阵子,胡小枫一到中午,就着急走。

他问妈,你总急着回去干啥?

母子两个坐在洋快餐打着空调的店堂里,胡小枫点一份和胡唯一模一样的餐,仔细打包。“你杜叔家里有个小妹妹,没爹没娘,从县城接回来,我答应中午给她带好吃的。”

“没爸妈?不是杜叔的孩子?”

胡小枫温柔地摇头,怀着惆怅心事:“是你杜叔弟弟的孩子。比你小几岁,特别可爱,等你放假,可以过去跟她作伴。”

小胡唯心里对杜家尚有抵触,负气留下句话:“以后你周末要是有空就来,没空,也不用来看我。”

胡小枫拿起儿子喝剩的可乐一口气啜掉半罐,撇撇嘴,拎着东西追上去。

想想其实那时,应该就知道二丫存在的。

小胡爷枕着手臂也侧过身:“星星,你有女朋友了。”

杜星星挠头:“这…怎么说呢。”

胡唯咧嘴笑了:“不知道怎么说,那就是有,好看吗?”

杜星星憨厚一笑:“好看!我们村里最好看的就是她!”想了想,又有点羞涩。“当然了,没有今天看见的绿衣服姑娘漂亮…”

“多大了?”

“今年刚二十一。”

“正上学的年纪。”

提起这,杜星星渐渐没了笑容:“当初是考上了大学的,可她家穷,父母不让她上,她一气之下就去了城里打工,我们那里有个特别大的服装批发商城,她做点小生意。”

“我们是一个村的,上小学就认识,以前总去村里那条小河一起抓鱼。后来,她考上镇里的中学了,我俩就一直通信,再后来我去了部队,就两三年都没见过面,只能偶尔打打电话。排长,我想好了,等我攒够了钱,就供她上大学。”

年轻的星星躺在床上憧憬着,脸上微笑着,眼里倒映的是月亮般纯净的光。

胡唯问他:“还差多少?”

杜星星神情紧张起来,“排长,我不能要你的钱,我都算好了,再攒三个月,就够她去服装学院进修的学费了!”

“谁说要借你了。”胡唯轻斥,懒洋洋在被子里动了动。“自己的老婆得自己供,这是骨气。”

杜星星开心咧嘴:“对!自己的女人自己养!”

一声闷闷地:“排长。”

“说。”

“跟女孩子亲嘴,啥滋味啊。你心里紧张不?”

胡唯惊奇,胳膊支起身体:“你还没亲过人家哪?”

杜星星把头埋进被子里:“就亲过脸。”

胡唯重重躺回去,抑制不住地乐,乐够了,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那滋味怎么说呢…

小胡爷也词穷。

反正——

挺好。

月亮爬地高高的。

胡唯和杜星星都楞楞的发着呆,毫无睡意。

“排长,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来咱屋里看你的首长,是你爸爸吗?”

关于胡唯,杜星星一直是崇拜又怀着疑问的。

俩人一间房,同吃同住了几个月,又一起进过山,他为了自己手上还留了那么一道疤,杜星星从心底里感激他。

他人聪明,无论是考试还是作业,始终都排前几名;可只有一点,胡唯话少,从没跟人提起过他的家庭,说起自己的私事。

这样的人,难免带着些神秘色彩。

杜星星也听过班里关于胡唯的一些传言,尖子嘛,放到哪里都是惹人非议的。

有人说胡唯在雁城是挤掉他好哥们,走后门才争取到的名额;有人说,这小子嘴上话少,心眼其实比谁都多,精着呢。有人说,那天看见有人来找他,他爸爸是大官,要不老宋怎么会明里暗里关照他。

说了那么多,杜星星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别人洗着袜子笑话他:“杜星星,还帮人家说话呢?压根都不是一个档次,你也不问问他能不能瞧得上你。”

杜星星想说排长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可老实憨厚的星星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反驳的话,最后生气地回了宿舍。

“你听别人说什么了?”

杜星星担忧地扭头望着他:“他们说你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

胡唯不在乎这个:“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呗。”

杜星星气恼:“可你明明不是那样的!”

片刻沉默。

胡唯将自己的身世低低说出来。

“你那天看见的人,是我生父。”

“生父?你还有别的爸爸?”

“对,我还有个继父。”

这下算是破案了。

难怪,杜星星在宿舍听他跟人打电话时的态度,就不像那天对着自己生父那样冷漠。

“我生父是军医,就是那天来宿舍看我的人。我妈在我不大的时候和他离婚了,带着我嫁给了现在的继父。后来——”

胡唯静了静。

“后来,我妈意外没了,我就一直和继父生活在一起。”

杜星星没想到他是出身于这样复杂的家庭背景,“那,你怎么不跟你生父在一块?”

呵,这个问题胡唯也想知道。

小胡爷幽幽叹息:“谁知道呢?可能过着过着就把我给忘了吧。”

这样自嘲的话,听的星星心里不是滋味儿。

“排长,我觉得你爸爸是有苦衷的。”

“你说哪个爸?”

“就是首长,他那天来你宿舍,一直帮你打扫卫生,整理床铺,还说让我和你互相照顾。从来没有首长那样跟我说过话,我接触最大的官,就是我们连长。他要是真把你忘了,是不会来看你的。”

胡唯咧了咧嘴:“都跟你说了他不是什么首长,文职,搞医的。”

“文职,文职也是入伍的年限比你我长,也是老兵。排长,你为啥不问问他当时为什么不来找你?”

问?怎么问?傲气的小胡爷哪能舍得拉下这个脸来问!

越想心越烦,胡唯挺尸似的一蹬腿:“不想了,拉灯睡觉!”

“排长…”

“再说话让查夜的给你拉走了啊。”

“已经拉灯了。”

静悄悄的宿舍开始响起轻微的呼噜声,夜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