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找着你奶奶就回来!肯定啊,又跟广场那帮人跳舞去了。”

岳小鹏领着小男孩进屋,小男孩拉着岳小鹏的手怯怯地看胡唯和二丫。

岳小鹏碰了碰小男孩的脑瓜:“越越,这是爷爷的儿子,你叫叔叔。”

名叫越越的小男孩有些害羞,把头往岳小鹏怀里一埋,小声叫了声“叔叔”。

胡唯笑着蹲下来,和他平视。“小名叫越越,大名叫什么啊?”

“叔叔问你话呢,告诉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还是有点腼腆,挺着小肚子蹭到胡唯面前,一咧嘴:“我叫江越,越越就是大名,小名叫勇敢。”

胡唯笑意更深,摸了把他的小虎头。

“叔叔…我想打游戏机。”眼睛瞄着二楼,小孩子满脸期待。

越越是这里的常客,岳小鹏家里的构造比胡唯还清楚呢!他之所以喜欢来这里,是因为岳爷爷家里的二楼有个宝藏屋。

那屋子里都是玩具和卡通海报,还有一台老式游戏机,能打超级玛丽。

胡唯有些茫然,“游戏机?”

岳小鹏连忙答应下来,“去吧,去玩吧。”

得到了允许,越越兴高采烈迈着小腿往楼上跑,路过二丫,他还停下来望了她一眼。

二丫长了张很讨孩子喜欢的长相,不凶,奶里奶气的,很有宝宝缘。看着小家伙仰头看自己,她一皱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你看我干啥?”

越越低头捂嘴笑,一溜烟跑上楼了。

岳小鹏见状,和胡唯对视一眼,冲她道:“孩子,要不你上楼帮我看他一会?”

这是想把她支上楼,他有话想和胡唯单独说。

二丫多有眼力见的一个人,马上就答应了,扭头上楼,上到一半,她透过楼梯缝隙看胡唯。

胡唯也在看她。

站在楼下,双眼平静。

始终淡淡微笑着,像给她鼓励似的。

二丫开心眼睛眯成两道月牙,踏着楼梯追着越越上楼去了。

“她是那边的…”

“对。”胡唯就这么自然坦荡地承认了,从裤兜里摸出根烟:“老爷子的孙女。”

岳小鹏揪心:“她家里能同意吗?”

这样的反应胡唯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自顾自按动打火机,四处看了看,桌上没烟灰缸,岳小鹏在印象里也是不吸烟的。

知道他在找什么,岳小鹏从下层的一个小筐里拿出个崭新的玻璃缸递过去。

“过节的时候回去说了,她爷爷同意。”

岳小鹏骇然,没想到那样一个家庭,竟然能答应!怎么能答应!

“我只是听说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是。”

淡淡烟雾喷出,“挺可怜的,不记事儿的时候就不在了,只有个哥哥。”

“她哥哥是什么情况?”

“也在这头,一个工程师,搞涂料研究的,快结婚了。”

那倒确实是可怜,没了父母,哥哥要再成了家,就剩一个人了。

“你带她回来是想?”

把烟头揉在小玻璃缸里。“对——”

“但这事…”小胡爷第一回当着岳小鹏的面笑了下,挠挠眉角。“总得有个人去说吧。”

岳小鹏听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去说,这,能不能也是在变相地承认,他认了他这个父亲?

心情复杂难辨,胡唯观察着岳小鹏的神色,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妈也很喜欢她。”

岳小鹏眼神立刻变了,变得愁思,变得温柔,变得悔恨。

他斟酌良久,郑重给了胡唯承诺。“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最晚不会超过明年春节。”

“好。”

“那,总得有些准备吧?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结婚可不是一纸报告打上去就完事了,现在时代不同了,总要有些物质基础。“我手里有点积蓄,你们如果想在虬城安家,为你置办套房子还是没问题的。或者…你想回到雁城,那更好说,地段,环境,全都挑你顺心的。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胡唯刚要说些什么,楼上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太笨了!我说了你要吃那个蘑菇的!!”

“姐姐你看见食人花来了怎么不打呀!”

“我打了!子弹不够了!你看——”

二丫憨头憨脑地又按了几下攻击键,给小孩子证明:“真的不够了。”

楼下相对无言地一笑。

岳小鹏无奈默认了地说:“性格不错,一看就还是个孩子,没长大。”

“酒量不小吧?”

刚才她瞄着那瓶酒的时候岳小鹏就知道。

小胡爷也羞于启齿:“以前家里吃饭的时候,能给她俩伯伯都喝桌子底下去。”

“那倒是对你妈妈的脾气。”

“我去上楼看一眼。”

二楼比一楼冷,应该不常住人,只有两扇门。一扇推开,是洗手间,另一扇,是个很整洁的卧室。

二丫和越越玩儿的正欢,胡唯用脚踢了踢越越的屁股:“挪挪,给我让个地儿。”

越越目不转睛地拿着游戏机往左坐了坐,没了大人教,开始瞎叫人:“哥哥,你会玩儿吗?”

小胡爷把二丫手里抢过来,也学着越越盘腿坐在地板上,眼盯屏幕:“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这机器是他十二岁那年岳小鹏给他买的,连着一个小寸电视机,线接的乱七八糟。

没想到他还留着。

手速极快地操纵着马里奥上蹿下跳,越越吃了瘪,有点委屈。“你抱着我一起打呗?”

胡唯一侧头,越越伸着手要往他怀里钻。

顺势抱起他,小孩子耍赖:“你用一只手打,让让我。”

小胡爷和他讨价还价:“那就再玩一把。”

“行!”

于是小胡爷怀里坐着越越,右手操控游戏手柄,左手揽住二丫,把小东西杀了个片甲不留。

游戏输了,心里不痛快,越越躺在地板上不起来,耍赖。胡唯一提裤腿,蹲下给他讲道理:“怎么输不起呢?输一次就耍赖,指着谁能给你放水啊?”

越越不高兴,气鼓鼓地抱着肩:“不行,你让它判我赢。”

“判不了,结果都出了,你得反思过程。”

“咋反思?”

“多想多练呗,以后我不在家,你吃了饭就可以过来玩,等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跟你比赛。”

“不行,总来岳爷爷会不高兴的。”

“不会,你就和他说是我让你来的。”

还是说服不了越越,小孩子钻牛角尖,输了觉得脸上十分没面子。“那,那你再跟我玩一次,就一次!”

“啧,刚才怎么说的,是不是我让你一只手,再陪你打最后一局。”小胡爷敲了敲他的脑门。“你跟别人在做之前说好的事情,就得按照之前说好的做。不能谈了条件又反悔,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越越噘嘴,小胡爷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自己好好想想,不着急。”

他还蛮有心情的把这屋里乱七八糟的电线给接顺了。

哼唧了半天,看大哥哥也没有松口的意思,自知认输,越越乖巧伸出两只胳膊让胡唯抱着他下楼。

岳小鹏一抬头,就看见胡唯抱着越越,二丫跟在身后,三人从楼梯上下来。

这一幕他等了多久!又盼了多久!

如果他一直这样住在家里…

无限感慨。

送走二丫和胡唯,二丫还和岳小鹏惜别:“叔叔再见,有空我会常来看您的!”

“好好好,有空你和胡唯一起回来,叔叔欢迎你。”

两人一起走出岳小鹏家的小区外,二丫大大呼气,肚子咕噜一声。

小胡爷已经猜到了:“没吃饱。”

二丫嘿嘿笑:“你看出来了?”

哼,给她盛饭为了端着,非说自己不吃主食,一顿恨不得吃三碗的主儿,就夹了几根青菜,肉都没舍得吃一块,能不饿?

“走——”

“干嘛去?”

“带你吃大饼。”

二丫回家的路上有个煎饼摊,老头儿一到晚上六点就出来卖煎饼,二丫立在不大的三轮车前指点江山:“不要葱花和香菜,加两个鸡蛋!”

“好嘞,两个鸡蛋!”老头儿笑呵呵收了钱,开始给她做煎饼。

深秋的傍晚,风吹的人冷飕飕,二丫问胡唯:“你爸爸是不是腿不好呀?风湿吗?”

胡唯颇为诧异:“你看出来了?”

他第一次见岳小鹏的时候都没发现,她竟然能察觉。

“唔…”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煎饼,二丫被胡唯牵着手跟在他后头。“左腿好像不太灵光,他站起来的时候总要用手拄一下。”

“左边腿,是假肢。”

“假肢???”

“对,当年去医疗援建的时候碰上地震,砸断了半条,被救出来组织坏死,只能截肢。”

二丫万万没想到岳小鹏安的是假肢,一想到好好的人没了半条腿,她也跟着难受,不由得自言自语:“那得多疼啊…”

胡唯微微用力牵紧了她的手,二丫小跑着追上去跟他并排:“那他是因为丢了半条腿,才不认你?”

只有她才敢毫无顾忌的问出这话。

“可能是吧。”

这件事,胡唯倒是能理解。

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让儿子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就连在医院时,他给杜希擦身体,杜希都在极力遮掩。

一个从青壮年时期发展到中年阶段的男人,经历了身体上的力不从心,接受衰老,身体渐渐发福,有了褶子,掉了头发,谁还没个自尊心呢。

小胡爷不禁想起自己老的那一天,心里坚定了以后回去每天再多加一千米的想法,这要是老了,她得什么样?

仿佛想到了那画面似的,自己瘫在床上,她往他领子塞一块纸巾,边喂他吃饭边唠叨:“你看看,我都不嫌弃你——”

想着想着,不觉带了坏笑。

二丫歪着头奇怪看他:“你笑啥呢?”

小胡爷咳嗽一声,“没笑。”

“你就是笑了。”二丫狐疑咕哝着,吃饱喝足,她心情也爽朗了起来。两个人走在大街上,他今天没穿军装,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二丫不用在意形象,可以肆无忌惮的拉着他。

她开始唱歌。

从一条大河波浪宽唱到洪湖水浪打浪,又从凤凰传奇唱到王菲,唱的自我陶醉,摇头晃脑,小胡爷忽然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

牢牢压住她半张脸,二丫闷声闷气一动不动:“你干嘛啊?”

小胡爷心惊肉跳:“你唱歌跑调啊?”

刚才她唱那几句没一句在调上!!

要不是他想听歌词,知道她唱的到底是什么,早把她嘴堵住了。

二丫垂头丧气打掉小胡爷的手,有点心虚:“谁还没点儿缺点呢…”

她五音不全,从小就这样。

但是五音不全的人通常都有个毛病,就是自己不知道,还以为唱的多好听呢!

小时候班级大合唱,选的歌曲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排练几次,老师就招招手说:“杜豌,你愿不愿意带着小花的头饰在下头伴舞啊?”

那时二丫还以为是老师看重她,特殊对待,答应的还欢天喜地的。

上场前老师反反复复嘱咐她:“同学们和声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情绪上来了就跟着一起张嘴,你就卖力的当小河里最漂亮的一朵花,笑的好看就行了!”

杜豌还认真跟老师保证:“我绝对不张嘴!”

后来初中高中也没啥演出的机会,直到上大学,系里出节目迎新表演,带他们的辅导员说:“动不动就排练耽误时间,找个人上去唱首歌得了。”

找谁呢?

辅导员在班里挑了一圈,选中了这个班里发音最正的杜豌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