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的是窗含西岭千秋雪,看的是一望无际天地宽。

连喊出去的声音都带着回响。

雪山巍峨,云层壮阔。

蔚蓝的湖水和雪白的山峰重叠,万物静谧。

有战士说,那是桑丹康桑雪山,是当地宗教的保护神。

周围的湖泊与环绕她的山峰都是她的侍从。

战士们说,平常心里有啥想不通的,就等着连里组织越野,你只要爬到高的地方看一看,就什么都看开了。

看开了,看开了。

在这样的地方,心里装的那点事就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也意外地,原本在虬城不对付的两个人,因为命运安排,成了知己。

邱阳和胡唯在一起工作是出乎预料地得心应手,默契十足。

用句俗话讲:俩参谋,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邱阳对内搞战术研究,胡唯对外搞参会交流。

一旦有个什么会要开,去哪里出差了,老赵就像带女婿似的美滋滋领着胡唯出门。

碰见认识多少年的老家伙,寒暄两句,赵憨瓜!最近好着哪?怎么样,自己关门训的那些娃能不能拉出来也给咱看看,也算没白拿了老哥哥那些好东西。

老赵招牌大嗓门的笑容,得意洋洋。

看看就看看,也不是没出阁的大姑娘见不得人!

拉着胡唯介绍一番,扭脸就嘱咐他,长个心眼,把他们开会说的那些东西都记下来,回去跟邱阳好好研究。

“你结婚报告批下来了吗?”

“批了,师长的闺女要出嫁,谁敢不批?”邱阳把扣了戳的文件袋在胡唯面前一晃,撞了下他肩膀。“这事真得谢谢你,要不是赵老憨瞎牵线,我也没这个机会。”

胡唯来的第二年,年末军区大礼堂有文艺汇演,最后压轴的是一支歌颂边防英雄的红色芭蕾舞,演毕掌声雷动,全体起立送演员谢幕。

正排队有序退场时,赵老憨捅着自己的政委,连连催促:“你快去,快去——”

政委睨了他一眼,不太情愿,背手去了后台。

“胡唯!”

“到!”原本都和邱阳快走到门口了,师部段政委带着一个连妆都没卸完的舞蹈演员站在舞台侧门,和他招手示意。“你来!”

胡唯和邱阳对视一眼,邱阳笑容十分暧昧:“去吧,我门口等你。”

正了正帽子逆向穿过人群,段政委给两人相互介绍。

“雪菲,这是师部作战室的胡唯,从虬城调来的,胡唯啊,这是雪菲,咱们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你俩认识认识?”

明目张胆的介绍对象,也不好当众让政委下不来台,胡唯伸出手:“你好。”

赵雪菲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孩子,见了胡唯,脸通红,刷地给他敬了个礼,才敛眉低眼地和他轻轻握了握手。

“你好。”

胡唯也不知道她姓赵啊!更不知道她是赵老憨的女儿。始终对这事淡淡的,不太上心。

可雪菲却对他有了好感。

时不时就从团里跑出来,过来看胡唯。

看了几次,胡唯觉得这样不行,就跟她直说了。

赵雪菲回家委屈的像个泪人,她妈妈埋怨她爸,给孩子介绍对象也不问明白,逮个人就说亲,以后再也没这事了!

赵老憨也委屈,那我去虬城领人的时候他们参谋长明确告诉我了,这孩子还没说上媳妇呢!

没说上媳妇不代表人家没女朋友,小胡跟雪菲说的明明白白的,本来是要结婚的,被你要来之后,这才耽搁了。

赵老憨站在闺女房门口:“是真的?”

雪菲抱着靠枕,生气一扭头:“是真的是真的!我在他宿舍里都看见戒指了,那么大一颗钻呢!”

老憨吸气:“你咋随便翻人家东西,没教养!”

“不是我翻的…”雪菲缩了缩脖子,嗫嚅。“是我不小心碰倒了东西自己掉出来的,我和他道过歉了。”

一个丝绒的墨蓝色小盒子,里头的戒指漂亮地让雪菲这个刚出了学校大门的姑娘心神震了又震。

她局促地说对不起,胡唯轻描淡写笑一笑。

“这个啊,没关系。”

他很懂得照顾人的感受,没有防贼似的把东西收回去,始终搁在桌上。

唉…倒是自己棒打鸳鸯了。

赵老憨惆怅,心里觉得对不起闺女。

虽然雪菲和胡唯没在一起,却意外成全了邱阳。

以前邱阳是天天盼着能有机会离开这,后来有了雪菲,心渐渐安定下来,打了结婚报告,申请住房,打算安家。

邱阳前后左右锻炼着腰:“你今年算算,也三十出头了,怎么?还不找啊?以前都说这地方的姑娘不会说普通话,想象中脸上都是高原红,胳膊比男人还粗,来了看了才知道,哪啊,都漂亮着呢。”

那一张张笑脸,那骨子里的热情洋溢,那歌唱起来悠扬嘹亮的声音。

胡唯蹲着一歪头:“你不是也三十五了才结婚,管那么多呢。”

“对,我多管闲事了。”邱阳叉腰往远处看,“哎,她现在干什么呢?该毕业了吧。”

想起那张脸。

小胡爷幸福地咧了咧嘴:“毕业了,毕业之后让电视台招走了,也混上有办公室的日子了。”

“嗯,她长的不错,适合去电视台。”

小胡爷往上掀了掀帽檐,露出眼睛:“你见过?”

“见过,怎么没见过,那时候她总来学校看你,你俩在学校后头那家属区私会,我们偷着看了好几回呢。”

小胡爷刚要骂人,邱阳比了个停战的手势。“不是我们好奇心重啊,她每回来看你蹦蹦跳跳,穿红着绿的,想不发现都难。”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俩联系,没准…她都不等你了。考虑考虑自己吧。”

不考虑。

胡唯敷衍地‘嗯’了一声,暗中出神。

邱阳就知道,他嘴上嗯,其实心里都是反着来的。

有公务兵出来找人,召唤胡唯和邱阳回去开会,演习在即,气氛紧张。

胡唯和邱阳分别站起身,正了正军容,大步返回办公楼。

其实这几年,借着出差或者探亲,胡唯也回去过两次,但始终没见过二丫。

第一次去看岳小鹏,二丫放了暑假,在雁城。

岳小鹏说你走了以后,杜家那小丫头来看过我,基本上都是半个学期来两三回,看见我也什么都不抱怨,帮我干点活就走。

你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也想好了,不管你俩成不成,我把她当闺女看,有时我也去学校看看她。

她看见我来了还很高兴,带我吃她们食堂,别人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她爸,她高兴的不得了。

你放心,不管在学习还是工作上,我不会让她吃亏。

毕竟在儿子身上,岳小鹏是留有遗憾的。他走了,心里就这么一个牵挂,横竖,岳小鹏得让他安心。

第二次是回雁城,办一些后续的调转手续,胡唯去看了杜希和杜嵇山。

二丫开学了,在虬城。

还是没有任何责怪,只是惋惜地叹气。

爷爷不怪你,只能说你和二丫没有缘分,去了喀城好好干,心里不要想着这些儿女情长。那边气候干,爷爷年轻的时候在甘肃工作过几年,你二伯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那时候条件还没有现在好呢,苦哇,爷爷给老二取名叫杜甘,也是盼望着苦尽甘来。你要照顾好自己,锻炼身体,对自己和国家负责。

胡唯临走时,去了二丫的屋子。

还是干干净净的陈设,淡绿色描绘着牡丹花的床单,床头放着一本她假期时读的书。

翻过来看一眼书名——

《信息时代参谋方略》

看着看着,小胡爷沉默了。想着想着,他又宠溺地笑了。

用手指敲了敲封皮,仿佛敲她脑门似的,小胡爷提起行李,无声无息走了。

电台广播大厦十五楼,二丫正在拄腮帮子午睡。

忽然有人猛地转了一圈她的座椅:“杜豌!起床喽!”

二丫吓得心脏噗噗跳,“干嘛呀你,烦死了,眯十分钟也不行。”

来找她这人是负责成片剪辑的,随意拿起她桌上一块糖剥开放进嘴里。

“哎,刚开完会,他们要去采风,你跟不跟着去玩玩。”

二丫兴致缺缺:“不说五月才走吗?”

“提前了,三月份就出发。拍全境,第一期云南红河,第二期西南那夏。剩下那两期是下半年的。”

“那夏在哪?”

“林省啊,挨着喀城,每年开桃花特漂亮那地方。”

看二丫发呆,那人打了个响指:“去不去啊?去赶紧跟主任说,他刚开完会心情挺好。”

“去去去。我去!”

二丫立刻戴上工作牌,像颗小炮弹冲进主任办公室。

稽青以为她跟自己开玩笑,手里点着鼠标眼睛不离屏幕:“你还去?一个后期配音你能去干啥啊,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三月份往后不少事呢。”

“你就让我去呗…”二丫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我不休年假了还不行吗。”

“不行,上回让你去广州差点没给人家饭店吃破产了,还去?门都没有。年假也不给你休,咱们单位的年假就是嘴上说说,从来没真给过。”

见这事没得商量,二丫扁了扁嘴,落寞转身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冯亮从里屋的资料间笑呵呵走出来,帮她向稽青讨了个人情:“想去就去吧——”

“这半年表现不错,跟着出去感受感受纪录片具体拍摄过程,后期也能更好的工作,配音也不是就照着稿子念。”

大主任都批准了,稽青能说啥,拿起电话点了点二丫:“今天要不是冯主任给你说话,真不让你去!”

二丫机灵地朝冯亮一鞠躬:“谢谢冯主任!”

“呵呵…”大手一摆,“出去工作吧,下午是不是干活有劲儿了。”

“有了有了!”

待二丫走了,冯亮和稽青低声说着小话。“这孩子挺可怜,没父没母,老家在雁城,谈了个男朋友结果没怎么着呢被搞去戍边,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没父母?”稽青不敢相信,“不是说她爸爸是个什么官,有人还见过呢。”

稽青一直认为二丫的家境应该不错。

这孩子也不像从小在缺失父母的环境下长大的,始终乐乐呵呵的,像个开心果。

“哪啊,那是男方的爸爸,儿子走了她替人家尽孝呢,对方托人带话来让我照顾照顾,她想去,也不差她这份差旅费…”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全文完(下)

2015年3月。

距离喀城一百六十公里外的曲石, 海拔四千五百米的训练场。

这里正在开展一场大规模高原环境下的对抗演习, 参演单位是驻守在喀城的二十四师,还有跨区从广州来的王牌第六师。

刚一会面的时候,第六师的师长江鹤就说了。

论地形,我们不行;论技术,你们不行。

气的赵老憨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演习导演组的首长哈哈大笑:“各有所长嘛,老赵现在可不是当年到处哭穷的老赵了,他手里头也藏着家伙呢。”

六师师长微微一笑,运筹帷幄:“知道, 在师直指挥中心搞了个什么电子对抗团嘛, 没事拿着自己兄弟练手,整个林省驻扎的这些单位都让他欺负个遍。”

电子对抗, 讲的是什么,是信息的传输速度,是战场进行火力攻击后的有效分析, 是雷达的灵敏速度,是操纵这些高科技背后, 最终人与人的较量。

猜心哪。

你猜的透兄弟单位, 还能猜得透一个完全不熟悉的演习对手吗。

何况这位对手是一个拥有先进装备,建制完善的王牌第六师。

六师师长江鹤想让自己的兵能在各样地理环境下快速适应,练综合应变能力;赵老憨则是想一鸣惊人, 在这大山里养精蓄了几年,打就要打最强的。

要让别人看看, 他老憨不光是站得高,他还看得远呢。

演习分为阶段性,一共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练步兵,以营为单位进行山地进攻。

结果可想而知,赵老憨锤兵练兵的本事是出了名的,又是在家门口;第六师大规模投入兵力之后就迅速参演,水土不服,也没修整好。

这一场,赵老憨笑呵呵:“实在胜之不武。”

第二阶段是实弹演习,第六师经过短暂休养,渐渐发起猛烈攻势,如同熟睡的雄狮暴露凶悍霸道的本性,以高密集的火力压制仅仅用了十一个小时就宣告胜利。

第三阶段才是重头戏。

综合多兵种演练战术,全电子环境下的对抗。

摩托化机动了整整五个半小时,战车爬行全速前进,车厢里摇摇晃晃,坐在里面的人倒是个个稳当,都波澜不惊地。

“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