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起床的时候就觉得身边空荡荡,他还以为刘远在盥洗室或者客厅,可遍寻别墅,再没有小孩儿的身影,他才彻底相信,那小王八蛋是真的跑了。

周石委屈至极。妈的,他怎么就能忍心的!在自己还酣酣入睡的美妙时刻,面对着自己如婴儿一般天真无害的容颜,那家伙居然真就敢这么跑了!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这厢周石辞藻华丽成语连篇,那厢已经坐上出租车的刘远可就朴素多了。

脑袋都是空白的他啥念想没有,就是觉得乱,和周石上床绝对属于计划外事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可好,一口下去把大门前啃出块儿空地。呃,好吧,就算这草有随风摇摆故意晃荡的嫌疑,可刘远还是觉得太快了。

周石要的不是一夜情,刘远也没打算只给对方一夜,但郭东凯刚结婚,他现在想那个人心还会跟针扎似的疼,他没信心给周石更多的东西。

刘远躲了一个礼拜,周石等了一个礼拜。后来男人终于明白,不拿稻草堆堵着洞口烧,小狐狸能藏到三零零零年。

电话响的时候,刘远正在学校食堂里喝豆腐脑。他难得早起一天,因为前阵子投的简历有了回应,上午得去面试。前些天他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周石来电话,而现在不知是心悬得太久了,还是别的什么,看见周石俩字儿在屏幕上跳动的时候,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喂?”刘远放下勺子,颇有点专心致志对付电话的意思。

“早啊。”周石的声音很精神,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还真挺早的,”刘远打趣,“不像你的风格。”

刘远哪里知道周石这阵子正调生物钟呢,以免下次再发生某人溜了自己还睡得跟死猪似的惨剧。

“以后就这风格了,”周石干净利落的结束寒暄,直奔主题,“晚上出来吃饭啊?”

刘远想也没想几乎是下意识的推搪:“我今天要面试。”

电话那边默了下,才问:“什么时候?”

“呃,中午下午都有。”刘远人为增加了一场虚拟的。

哪知那边儿立刻又愉悦起来:“那不就结了,咱吃的是晚饭。”

刘远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也不知道下午那场啥时候结束……”

“晚了直接改夜宵。”周石没好气道,他就不信刘远还能往下掰。

果然,刘远心不甘情不愿的哦了一声,算应下了。

约好大致的时间地点,周石扬着嘴角结束通话。心说,切,和我斗,我这还有第二天的早中晚餐呢,这跟愚公移山是一个道理——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晚上七点,刘远准时出现。周石点了一桌子菜,弄得人家服务生一个劲儿的问,您究竟几位,要不要换到包厢。

在铺张浪费上,周石绝对能上福布斯,这是他和郭东凯很不一样的地方。郭东凯虽然有钱,但基本也不讲究吃穿,他能在外面跟生意伙伴吃海参鱼翅,也能回家里跟自己泡面啃馒头,他能戴几万一块的手表,可也能穿十块钱三条的内裤。一开始刘远觉得挺难理解,可后来跟郭东凯处得时间长了,他便明白哪些奢华是场面上不得不为之的,而哪些朴素,才是那个白手起家的老男人最真实的一面。

周石支着下巴看了刘远半天,忽然出声:“你是在想该想的呢,还是不该想的呢?”

刘远回过神来,歪头冲周石乐:“那你把两个都说说,我看有准的没。”

“该想的吧,就是先吃哪个菜。不该想的呢,那可多了……”周石煞有介事的掰手指头念念有词的咕哝了半天,末了有些不耐烦,索性一句话总结,“反正除了刚才那个该想的,其余都是不该想的。”

刘远想了一脑袋不该想的,所以这会儿只能灿烂的傻笑。

这顿饭吃得很平稳,期间周石压根儿没提那个晚上的事,刘远虽然有些奇怪,但乐得轻松,于是渐渐也就放开来,随意多了。

吃完饭周石想去泡吧,刘远因为放松了警惕,而周石的眼神又确实很纯洁无辜,让刘远觉着自己摇头好像都对不起全国人民,最后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周石去了。可他没想到周石带他去的是家GAY吧,好么,一进去全场百分之九十九的目光都跟探照灯似的往周石身上扫射,在一旁辐射区的刘远都不适应了,可人家周大少爷压根儿啥感觉没有,该穿梭穿梭,该找地儿找地儿,最终带他坐进了角落的沙发。

“我怎么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刘远很认真的打了个哆嗦,不安地四下看看,“你在这吧里没什么疯狂粉丝吧。”

“喏,眼睛放绿光的全是,”周石惬意的靠进沙发,笑,“所以呢,你还是待我身边安全点儿,省得让人拿砖头黑了。”

刘远无语:“那你早说,我穿跑鞋来多好。”

周石挑眉,不紧不慢的轻哼:“穿双板鞋你不也跑了一个多礼拜么。”

“呃,我先去下厕所……”

“嗯。”

“我真去。”

“去呗。”

“你这么看我我紧张。”

“那这样呢?”

“好多了。”

“成,敢跑第二次,我保证让你后得悔悔的。”

刘远选择了最原始的遁逃方法,不过只是暂时性的。因为周石最后说话那表情太温柔,有那么点笑里藏刀的寒意,再加上他那独创的极富威慑性的叠词,横看竖看,这都不是个脚底抹油的好手机。

GAY吧的洗手间通常都不是用来洗手的,无数紧闭的门后面都飘着暧昧的噪音,刘远本来就不是真想上厕所,这会儿更是坚决不踏进一步了,打断别人的嘿咻是很不道德的,所以他只能站在洗手池前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接下来咋办。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对周石,他的感觉复杂而微妙,很难说清。

“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帅的人……周石,一个住在遥远而神秘东方的男人……那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第二帅的人……”

“喂,你可以了。”刘远哭笑不得的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漂亮男人,“等会儿把镜子问碎了,你还得赔。”

“什么质量啊,问两句就碎?”

“被你晃的,你多光芒万丈。”

刘远抬起胳膊肘象征性的给了周石一下,转身想走,却被男人双手按着洗手池,困住。

面对面,太过近的距离,太过近的气息,刘远咽了咽口水,腰紧紧的贴着洗手池,一动不敢动了。

“我说了不会让你跑第二次。”周石轻轻柔柔的语调里,是异常的笃定。

“谁跑了,我那天是走出你家大门的……”刘远咕哝的声音,在周石渐渐眯起来的眼睛底下越来越小。

周石不说话,他等着看小孩儿还有什么其他的歪理邪说。

刘远不负众望:“呃,如果我和你说那天晚上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穿越了,你信不?”

“你信么?”

“我信。”

“我想揍你。”

刘远委屈的扁起嘴,周石几不可闻的叹口气:“那天晚上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刘远记得,但他缓慢而坚定的摇了头。

“不记得更好,那我再说一遍。”

“啊?”

“我真喜欢你,你就跟我吧。”

刘远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周石紧紧捉着小孩儿的视线,他有耐心等,但没信心。

“跟着周石有肉吃哟跟着周石有汤喝……”

“跟着周石有幸福哟跟着周石有快乐……”

“跟着周石……”

刘远被男人忽悠得晕乎乎的,洗手间暧昧的光线好像慢慢晕染开来,成了一个个六边形的亮片,周石的脸越来越不清楚,声音也变得飘渺,刘远觉得自己好像返祖成了一只小猴子,然后眼前不远不近的钓着串黄灿灿的香蕉,远远的,一个声音诱哄着,跟我呀,跟我吧,跟我就给你吃好吃的……

温热的触感拉回刘远的意识,他被吻了。

与此同时,周石的手掌如蛇一般从刘远的皮带后面滑进去,放肆的摸起来。

刘远险些顺着洗手池滑下去,周石那手就跟带了春药似的,所到之处一片战栗颤抖。刘远想去推,都找不的到力气。

周石松开刘远的嘴唇,鼻尖对着鼻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男孩儿,半诱哄似的:“答应吧。”

刘远有些狼狈的按住周石不老实的爪子,艰难道:“那个,咱能换个地界儿么。”

“成,你答应了咱立刻换。”

“周石……”

“你就答应呗。”

“可……”

“你就答应吧。”

“我……”

“行了,我当你答应了。”

“靠!”刘远没好气的苦笑,然后伸出胳膊把那张聒噪的嘴连同男人整个脑袋都揽了过来,半晌,他听见自己投降似的叹息:“那就试试吧。”

“嗯,消费者一开始总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刘远温热的颈窝里,周石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不过不用担心,想不爱我是件很难……”

周石话没说完,一格卫生间的门被人砰的踹开,听众们终于受不住了:“操,你俩有完没完!”

刘远和周石还没来得及接茬,衣衫不整的男人忽然又变了表情,倚着门框冲周石吹了个口哨:“宝贝儿,他不行你可以找我嘛。”

周石和刘远面面相觑,末了周大帅哥松开扶着洗手池的胳膊,得意的把刘远拥进自己怀里:“我说什么来着,事实胜于雄辩。”

刘远禁不住咧开嘴,不过他不准备附和,免得周水仙更得瑟。

长舒口气,周石把刘远搂得更紧,就像搂着天大的宝贝。

第 32 章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很突然,好像五月末还穿着外套呢,一进六月便忽然可以穿短袖了,大太阳勤劳的散发着光和热,只早晚还有一些微凉。

陆梵醒了,叶子临跑了。陆梵云淡风轻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刘远点的咖啡刚刚端上来,要不是陆梵表情太过祥和,刘远真有可能就直接摔杯子了。

——不砸不足以发泄他心里的愤怒。

“你怎么都快毕业了这气性还没改哪,”陆梵淡淡的笑,“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我他妈就气你不气!”刘远吼完,想也没想便拿起咖啡狠狠喝了一口,结果下一秒就喷了出来,从舌头到喉咙都跟烙铁烫过似的,火辣辣的疼。陆梵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的冰咖啡推过去,刘远抓起来咕咚咕咚喝掉大半杯,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陆梵有点担心,但也有点哭笑不得:“舒服点没?你就不能不这么毛躁?”

“不成,这辈子达不到你那境界,”刘远没法淡定,而且他很后悔,“我他妈那天晚上就该在医院走廊把那王八蛋掐死。”

陆梵眨眨眼:“别啊,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呸,”刘远想也没想,直接回了一句,“那还是杀人元凶呢。”

陆梵的微笑很安静。

刘远撇撇嘴:“真正救人的是咱白衣天使。又不是叶子临给你抢救洗胃挂吊瓶的,哦,就在门外挠两下墙抓几把头发就有功了?”

陆梵被刘远描述的那画面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他真挠墙揪头发了?”

刘远警惕的眯起眼睛:“别和我说你心软了啊。”

新的冰咖啡被送了过来,陆梵喝了一小口,才说:“不存在心软的问题。”

刘远放下心来:“那就好。”

陆梵接着道:“压根儿也没硬过。”

刘远想拿杯子砸他了。

“你他妈差一点儿没命你知道么,要不是那王八蛋发现得早……”刘远说不下去,他想起来还难受。抢救室的灯红得像鲜血,至今历历在目。

陆梵轻轻扯起嘴角:“你们是不都以为我赌气呢,拿自己让叶子难受?”

叶子这个称呼最早是刘远发明的,可陆梵听了觉得很有爱,便也这么叫了,沿用至今。

刘远听见陆梵的话皱起眉来,他用力去想自己那天晚上的心情,拿刀在手腕上比划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郭东凯抱着自己后悔莫及痛哭流涕,只要那么一想,心里便觉得特别痛快。于是他反问陆梵:“不是吗?”

陆梵很认真的摇了头:“那时候是真想死了。就是觉得特别累,特别无力,好像你用再多的劲儿也抓不住你想要抓的东西,人一疲惫到极点,就想休息。”

刘远难受:“有他妈这样休息的么!”

陆梵深呼吸,然后轻笑:“再来一次我也不扯这个了,谁知道叶子还有没有那良心救我,就算有,还有没有那体力背那都两说。”

“你不是一心求死么,不救你正好。”刘远磨得牙根儿痒痒。

“现在不想了啊。”陆梵苦笑,“你知道我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吗?”

“庆幸?”

“疼。”

“胃疼?”

“脸疼。”

“啊?”

“我刚醒,我老爹就特和蔼的问医生,我儿子没事儿了吗,结果医生刚点头,他老人家就飞身过来左右开弓,呵呵,我妈差点儿为这个和他离婚。”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天晚上不断回荡在走廊里的哭声,刘远特中肯的说了句:“活该。”

他们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夏初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暖意中带着几丝慵懒。

忽然没了话,陆梵便无意识抚弄起自己的手指,刘远这才发现那戒指又套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刘远觉得奇怪:“你不是把戒指还给他了吗?”

陆梵说:“他趁我昏迷的时候又套回来了。”

刘远黑线:“然后你就醒了?”

“你当睡美人呢,”陆梵笑起来,露出几颗好看的牙齿,“我醒来的时候他早跑了。”

刘远实话实说:“我不能理解。”

陆梵问:“他还是我?”

刘远把脑袋晃成了拨浪鼓:“都不能。”

陆梵想了想才说:“他可能不知道怎么面对吧,我家人,他家人,太多太多了,所以就逃了呗。反正烂摊子通常都是我收拾,习惯了。”

刘远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你回去照镜子找找看脑袋上是不是有天使光圈儿。”

陆梵望向窗外,阳光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男人的侧脸很漂亮:“我不是不生气,只是气过了,闹完了,又会去想他的好,控制不住。”

刘远怀疑陆梵被灌了迷魂汤:“他有好吗?”

“有啊,”陆梵转过头来,跟前辈似的语重心长,“当你特喜欢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吧,脑袋里就都是他的好了,他干再多的坏事儿也存不住,你就是觉着他好。”

刘远想说这不贱么,可回头一琢磨,这话好像也在自己脑袋里出现过,只是什么时候什么情景下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聊天快接近尾声的时候,陆梵才说了今天找刘远出来的目的。

“一来是谢谢你那天晚上陪着叶子,我妈都跟我告状了,说有个小男孩儿陪了他一宿,我一想就是你。再一个,就是想跟你告别。”

“告别?你要去哪儿?”

“法国。”

“念书?不对啊,你这都毕业多少年了……工作?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