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郭东凯,他可能都不会认识刘远,可同样,要不是郭东凯,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就刘远那认死理儿的,一个人要真在他心里扎根了,想挖,那就连着肉呢。

没吸上几口,周石便把烟在手里碾碎了。烫刺痛皮肤,但也只短短的一瞬。和心里那种浓浓的无力感比起来,几乎微不足道。

郭东凯今天确实喝了点酒,不多,可他妈的就是飘飘然了。谢天娜今天又回娘家吃饭,他没乐意去,在家里躲清闲。他估摸着谢天娜小时候肯定断奶断得特晚,所以现在离不了家,走没几天,就必须得回去。就跟鲸鱼在海底游得再欢实也得浮出水面换气一样。

半个月之前他买了件钻石胸针给谢天娜做生日礼物,结果今天人家姑奶奶啥知觉没有又踩着高跟鞋回家天伦去了。

没错,今天是郭东凯的生日。

前阵子谢天娜倒也提过,说什么时候你生日啊,咱可得好好过。郭东凯懒得告诉她。真要有心,随便拿他身份证一看不就知道了。

比如去年的刘远。

当然一开始郭东凯也忘了今儿个是生辰,直到孟鹤打来电话,说东凯,你可又向老龄化迈进了一步,他才后知后觉。

郭东凯从来不特意记自己的生日,因为他通常懒得去算阴历,每年都是哥们儿一闹哄,他才知道,哦,这是自己过生日了。

去年他过了两回生日,一次哥们儿给的阴历,一次刘远给的阳历。那是郭东凯最后一次吃蛋糕,连结婚蛋糕他都没碰过一勺。可现在想想,嘴里好像还会泛起甜气。

结婚后郭东凯收敛了很多,所以今年没有哥们儿提议给他闹哄,估计都以为他跟老婆二人世界呢。郭东凯对跟谢天娜你侬我侬兴趣不大,但在这样一天,孤零零守着大房子,总别别扭扭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挺不舒坦。

所以他喝了点儿酒,再然后,鬼使神差的登了QQ。

郭东凯基本没用过QQ,自从刘远帮他申请下来,登陆次数寥寥无几。所以他想了好久,才记起男孩儿帮他设的密码——19670828。

郭东凯的好友栏里就一个头像,是个摇曳着的小拨浪鼓,好像看着它耳边便响起了那清脆的声音。

郭东凯闹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只是觉得去年还记得那么清的不该今年就忘了,所以总好像有些不甘。可真跟小孩儿说上话了,他又后悔了。

因为刘远真的一点儿没记着。

郭东凯觉着自己还没落魄到需要找个小孩儿来证明,嗯,自己是被人记在心上的。可真当确认出来的这个结果为否的时候,那种难受说不出来。

整个晚上,郭东凯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他把罪魁祸首归结到酒上,可事实是他又并没有喝多少。那么只能应了那句话,闷酒醉得快。于是又引申出一个问题,干嘛喝闷酒呢,因为没人给他过生日。可这又实在是个太微不足道想想都矫情的事儿,于是推导卡在这里,再无法前行。

周石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才觉出来晚上吹风的危险性。闷气儿散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回卧室里再研究研究局势。后背上的纹身还没消肿,刘小孩儿要敢这时候跟别人跑他能抡菜刀,哪怕想想也不行。

刚从阳台回客厅,周石就听见自家门铃唱着呢,他头皮一麻,第一个反应就是爹妈突击检查。可马上又觉出不对,爹妈都有这别墅钥匙,用得着按门铃嘛。

“有客人?”刘远闻声也从里屋探出头,他跟周石住一起这么久了,这家里还没来过客人,尤其是大晚上的,所以难免觉得新奇。

周石没吭声,径直走过去从门镜往外看,先是看见一毛绒绒的类似脑袋瓜儿的东西,再往下,才终于寻摸着脸。

刘远见周石表情说不出的纠结,莫名其妙的走过来,挤开周石也往外看,一边看还一边嘟囔:“谁啊?怎么你这表情跟见了债主似……”

刘远话没说完,也消声了。

门外不是陌生人,但也算不上多熟,脸认得,可名字现在也不知道。

“他来干嘛?”刘远皱眉问周石。

“我哪知道。”周石也一脑袋雾水,而且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人怎么找过来的啊!

“我知道你们在家呢,赶快开门,再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王小卫充满磁性的音色从门外面执着的穿透进来,声声入耳。

刘远和周石面面相觑,集体黑线。

门总是要开的,且不说欢迎不欢迎,就基于人道主义精神也不能让人大冷天跟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似的搁门外冻着。

王小卫登堂入室,脸上一派春意盎然。

“你们家可真难找啊,我那车险些没够油。”王小卫跟在自己家似的,那叫一个自然捻熟,准确的找到餐桌继而悠哉的晃荡过去把手里打包的食盒依次摆放好,“赶上饭点儿,我正好路过老林居,弄几个招牌菜过来给你们加餐。”

周石和刘远很热情的帮着王小卫把食盒里的东西都用盘子重新盛好,规规矩矩的码于桌上,一切就绪,仨人围着餐桌排排坐,然后,周石代表他和刘远致欢迎辞。

“你他妈到底谁啊——”

刘远对周石的语气颇有微词,但对句子内涵持赞同意见。

王小卫瞪大眼睛,特无辜的样子:“咱之前不是见过吗?”

周石轻哼:“差远了,见过不等于认识。”

“NONONO,见过是认识的基础,认识是见过的最终结果。在下王小卫,要名片不?”

“这话应该在掏名片之前说。”

周石没好气的翻翻白眼,刘远则是把名片接了过来,俩人总算对眼前的不速之客有了初步的认识。

不请自来的男人很奇怪,但却好像真的没有恶意。他说:“圈子不大,能碰上就是缘分。”

周石几乎是直觉的搂住刘远,然后表明立场:“我俩不进去圈子。”

王小卫笑得灿烂:“所以我喜欢你们啊,周石,刘远,交个朋友吧,如何?”

当一个人自来熟都自来熟的那么坦荡的时候,确实让人想拒绝都找不到切入点。尤其是美食当前香气四溢的气氛里,于是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宵夜前

王小卫:你家怎么连个多余的碗都没有?

周石:因为没想过会有多余的人。

王小卫:那怎么筷子就有?

刘远:那东西不单卖,不然你现在也得手抓饭。

宵夜中

王小卫:好吃吧。

周&刘:……

王小卫:我特意让主厨做的呢。

周&刘:……

王小卫:我说你俩能不能别光顾着吃!

刘远:对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王小卫:我车上有GPS啊。

周石:少来,卫星地图还能标志出私人住宅啊?

宵夜后

王小卫:我带了好几张碟,当饭后甜点了。

刘远:啊?

王小卫:想啥呢?不是小电影儿,是大片儿!好莱坞懂不懂!

周石:我家小孩儿什么都没说,是你非往歪里想的好不好。

王小卫:不带二对一的……

一个特别的夜晚。几种不同的心思。幸好来了搅局的,散了烦扰,展了眉头。

时间倒回两小时前,事件是这样成型的——

潘妮:今天没有刘远的场,所以帅哥也没来。

王小卫:人家不是来看帅哥的。

潘妮:更正,美男。

王小卫:是美男们。呵呵,你有他们电话吗?

潘妮:所以我讨厌男人,尤其是GAY。

王小卫:我的动机很纯洁。

潘妮:你的人差点。

王小卫:美女,我要四瓶威士忌。

潘妮:我这都论杯的。

王小卫:钱给你,酒先存着。

潘妮:138XXXXXXXX。

王小卫:晕,姐姐你还真是……

潘妮:想知道他家地址吗?

王小卫:再来四瓶!

第 41 章

王小卫就像个从天而降的宝贝,吧唧,掉进刘远和周石的生活。这人幽默,风趣,还带着那么一点点讨喜。也许是气场合,也许真的就是某种缘分,没过多久,三个人就算进了同一战壕。王小卫再出入周石家,就跟进自己家后花园似的。

生活里需要朋友,不必要问寒问暖,或者呵护备至,只需无聊时说说话,烦恼时吐吐糟,哪怕打个扑克,那最起码也得凑够三个人对吧。

光有爱人略显孤单,人,总是群居动物。

以前只有周石和刘远两个人的大房子稍显空档,加个王小卫,算彻底热闹了。这人开了个投资顾问公司,说白了就是教人怎么赚钱,或者直接帮人赚钱。股票期货没他不操盘的,光国内还不过瘾,也不知什么路子连国外的股票市场也涉足。

国内外总有时差,因此这人最爱做的事儿就是晚上盘踞在周石家阳台训自己不得力的下属。什么你猪脑子啊说了宁可少赚绝不能赔你他妈回头怎么跟客户解释咱还得自己贴钱云云。这几乎成了保留节目,只要王小卫来,周石麻利儿的先把阳台敞开。

偶尔刘远听不下去也劝,说人家大半夜的倒着班给你打工,不睡觉还得瞪大眼睛盯着那什么这线那线的,容易么。王小卫说还不都这么过来的,那我啃干面包喝凉水的时候我容易么,怎么也没见你同情。刘远理所当然,那时候你没认识我呀,你要早认识我我肯定给你送可乐去,哪能喝凉水呢。王小卫望着刘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嘎巴了半天嘴,愣是没说出来话。

后来王小卫找个机会就跟周石告状加诉苦了,说你家小孩儿就是身披天使羽毛手拿恶魔钢叉。结果周石的反馈就俩字儿,活该。恨得王小卫都想咬破手指头在周石家白墙上写血书——不许搞小团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溜过去了,当人们乐呵的时候,它总是显得很快。

年底,刘远终于在刘婧持久的执着轰炸下投降,答应了她“就是想请弟媳妇儿吃个饭”的邀约。不过刘远在电话里就直截了当说了,现在跟自己好的不是郭东凯。

刘婧很吃惊,说你不是为他出的柜吗,怎么还……

刘远缓慢而坚定地摇了头,一字一句的说,我为我自己。

刘婧没再多问,只轻轻叹着,你喜欢就成。

以后的很多年,刘婧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周石那刹那间的感觉。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和自家小男人坐在精致典雅的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老弟究竟会带过来一个怎样的人,再然后,她捏着调羹的指尖忽然松开,忘记了眨眼睛,就那么看着刘远和一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他们应该在讲什么有趣的事,自家弟弟笑得灿烂,那个男人笑得淡然。那画面就像她曾经见过的一副油彩名作,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海,田园间洋溢的金黄色明亮而美丽。

段辰飞没好气地去推她,说哎姐姐,你男人在这儿呢。刘婧皱眉把小男人的手拍掉,目光动都没动。

以后的很多年,刘远都忘不掉他姐那一天的开场白。

——你俩生出来的孩子那得好看成啥样啊!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四人午餐。段辰飞为了到底是喊刘远弟弟还是哥费了半天脑筋,刘婧拿手机跟周石自拍了N张合影,刘远特高兴她姐能喜欢周石,周石再一次证明自己男女通吃。

“你姐性格真挺好。”回家的路上,周石由衷的感叹。

“那是,小时候犯错啥的都我姐罩着我。”刘远颇有点自豪。结果还没得瑟完呢,脚底下就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原来是地砖不知让谁抠下去一块儿。刘远郁闷,说:“这他妈也太缺德了,偷一块儿砖回去能干啥使?真是。”

“你别管人家干嘛使,关键是你走路不看路。”周石一点不同情。

刘远不同意:“哪有低头走路的,捡钱啊?又没做亏心事,走路就得昂首挺胸。”

周石自然而然地把刘远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成,倒了有哥牵着呢,这回你放心大胆的昂首阔步吧。”

刘远没吱声。他跟周石做 爱都轻车熟路了,却居然为这第一回手拉手不好意思了。

周石的指尖有些凉,可手心是温的,一凉一热调和出微妙的舒适感。

路上没什么人,起风了,周石自然的往前走着,没注意到身边的小孩儿耳根已经泛红一大片。

接近公车站,街面上人啊车啊便多了起来。周石的车子送去保养,来的时候俩人就是坐的公交车。本来周石想坐出租车的,可他家在近郊,刘远觉得明明两块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花上四五十,绝对就是钱烧的。周石便没再坚持。也不知道是刘远唠叨多了还是别的什么,最近周石只要一花钱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说,这钱是你爹你妈的,别忘了,再然后,甭管花多花少反正只要花钱,周石心里就有那么点理不直气不壮。

周石多少年没坐公交了,中午过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新鲜劲,可现在回去,车还没来,就觉得煎熬了。不是他矫情,实在是车上人忒多,都说中国的人口密度大,可你和公交车里的密度一比,那绝对也得算地旷人稀。

“你一个人低头嘟嘟囔囔什么呢?”刘远侧耳朵听半天了,愣没听出来。

周石没好气的把刘远脑袋推开:“腹诽呢,你不听也罢。”

“不就坐两回公交车么,给你难受的。”刘远不以为然。

周石决定打死也不说某中年妇女拼命往他怀里挤的事儿。丢不起那人哪!

好容易等来辆车,还是去别的目的地的。周石叹口气,跟刘远一块儿往旁边退了退,让等这辆车的人们惨烈拼杀去。

除了上车要拼杀,下车也不容易。刘远和周石刚退开没多久,就见一老大爷从下车门踉跄着出来然后一下子摔地上了。司机没管那个,关门,绝尘而去。留老大爷在马路牙子边儿上哎呦哎呦叫得厉害,好像真起不来了。

站牌儿周围没一个人上前的,刘远和周石面面相觑,也有点迟疑。

“咋办呢?”刘远有点于心不忍。

周石也不知道:“刚看完新闻,这就来事儿,也太寸了。”

没等俩人嘀咕出个头绪呢,就听那边儿大爷高声喊:“我自己摔的!我自己摔的!真不起来了,谁帮一把……”

操,这再不管就不是人了。周石二话没说第一个冲过去了,刘远赶紧跟上,可扶半天大爷也没起来,不知道哪儿摔坏了。周石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了辆出租车,然后俩人加一大爷直奔医院。

挂号检查CT一系列下来,小几百。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也没骨折,就腰扭了下,耐心养养就成。大爷身上挂着电话呢,摔的急也压根儿没想起来,直到进了病房,才给儿子打了电话。打完就一个劲儿抓着周石不撒手,说千万别走,等儿子来了还得把钱还你呢,就跟知道周石要当活雷锋似的。

不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后来俩人还是找个机会溜了。小几百块不是问题,要真是大爷儿子来了非讹他俩,那就犯不上了。

晚上刘远炒了两个菜,吃饭的时候他和周石闲唠嗑,问:“你说大爷儿子来了真能讹咱俩吗?”

周石把菜放嘴里,一边嚼一边想了会儿,才说:“一半一半吧,这玩意儿谁说得准。”

刘远撇撇嘴:“以前做好事不留名是怕人家酬谢,现在好了,怕沾包儿。”

周石扑棱掉刘远嘴边的饭粒儿,回头又扒拉自己的饭碗:“社会发展太快了,光顾着经济建设,都等着回过头来再改造上层建筑呢。”

刘远乐:“哟嗬,说话水平见涨啊。”

周石不准备告诉刘远他把大学课本重新翻腾出来正回炉呢。

“你说,今儿这个要真是碰瓷的,咋办?”刘远想想,又有点后怕。

哪知道周石想都没想:“要真是碰瓷的那也认了,能花多钱?总比心里头不安强。”

刘远想调侃,说你肯定没被人害过,所以一腔热血写春秋呢。可看着周石埋头苦吃那劲儿,又觉着还真不一定了。就周石这样,哪怕今儿个真遇上碰瓷的了,明儿个还得去扶老大爷。有些东西是天性,或者说,是家庭环境成长际遇等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了型的,能微调,可本质不变。

刘远觉得很幸运,遇上这么个人。

晚上做 爱的时候,刘远和周石的少爷脾气杠上了。他才总算信了那句话,妈的幸福感都是超短暂的。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性生活不和谐呗。本来说好了两回,但一回下来刘远就吃不消了,死活不干第二次。周石就怒了,怒了总不能家暴吧,他就把刘远丢床上自己去客厅抽烟,刘远也怒,他又不是慰安妇,这玩意儿得讲求和谐统一对吧,所以他也不理周石,自己盘踞卧室抽烟。

结果是刘远先熬不住倒头睡了,早上再醒过来的时候,周石搂着他睡得正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还不住地咂吧嘴。

第 42 章

春节,刘远和周石乖乖回各自的家里欢度良宵。2002年是刘远的本命年,所以腊月二十九,刘远就在老姐和老妈的双重监督下不情愿的换上了红内裤,要不是他拼死反抗,估计那特潮的红腰带也得裹上他的小腰儿。

后来刘远才知道,他爹也跟他同病相怜,一个老马,一个小马,都难逃封建迷信的荼毒,难怪他哀怨抗争的时候他爹一脸看破红尘的悲凉。

刘远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死得早,他妈独生女,他爸的几个兄弟关系又很一般,所以过年都在自己家过。其实也没什么花样,放放鞭炮,看看春晚,吃吃饺子,也就差不多了。

敲十二点钟的时候刘远妈跟刘远说,本命年都有坎儿,且得小心着知道不。刘远爸就冷哼,刘远妈想都没想,就回了句你都老头子了还用我嘱咐吗。弄得刘远爸很是下不来台,转身去厨房捞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