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再说此神笨的,明明就是六界最聪明的一个!田真笑起来:“陛下都这么说了,我若还不肯,岂不证明我对陛下的感情有假?”

“吾并无此意。”

“他知道我离开魔界可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次若不是陛下来得及时,我就没命了,不可能不计较的,”田真停了停道,“但是因为陛下,我愿意原谅他,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下次。”

魔神道:“你的宽容,会令他收敛。”

田真欣然道:“我相信陛下的话。”

魔神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大神,想不到咱有这么圣母吧?田真故意转过脸看殿门,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呼呼风声,紧接着一道英武身影落在殿门口,紫色披风扬起,经对面高高巨柱上珠光的映照,在地面投射下长长的影子。

路冰河目不斜视走进殿,先是单膝跪下行礼,然后起身问:“父皇此去优婆山,不知有何发现?”

“一条神蛇,不重要。”

“小小孽畜,怎能伤到父皇?”

“自然,伤吾的是太上镜杀阵。”

短短几句,路冰河就问出了重点:“太上镜在六界之外,优婆山怎会现杀阵?”

魔神道:“当年吾父兄率众神所设,吾不慎入阵,功体受制,才令他们有了机会,如今神蛇破土而出,致使地力变动,触动此阵。”

路冰河道:“如此,优婆山终是险地,父皇当少去为妙。”

魔神道:“无妨,此阵吾已不惧。”

路冰河看着田真道:“儿还有一言,请父皇远离此女。”

谁说宽容会换来收敛的?田真差点气得内伤,为刚才的圣母思想后悔不已。

魔神也觉得太直接了,提醒:“凤凰无过,我儿,慎言!”

“儿并非怀疑她是奸细,亦相信她无心害父皇,只不过天意难测,”路冰河停了停道,“父皇神威,凌驾六界之上,谁知自此女出现,便屡次受伤,未免太过巧合,谣言虽不可信,亦不可不防。”

不待魔神说话,他又道:“神仙两界联盟,勇将多不可数,妖界助力有限,父皇若真在此时归去太上镜,魔界恐会生变,请父皇三思而行。”

魔神不语,视线缓缓移开,显然在衡量。

为魔界未来,这么伟大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呢,田真冷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魔神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凤凰,先搬离寝殿。”

田真也等了很久,闻言站起身就走:“既然陛下相信,不用吩咐,我也不敢再踏进这殿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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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田真两进两出寝殿的经历,众魔都叹息不已。不可否认她当时说了气话,但再狗腿的人也有自尊心,两个月来,她不仅真的没再去过寝殿,而且干脆连议事也请假不参加了,正合了路大天王的意。

有关神羽族的预言,田真是相信的,可是对于自己会应天意的可能,田真表示绝对的怀疑,自己这点能耐,完全是来打酱油的,属于老天近视了才有可能选中的人——承天意的是什么?那是主角,人人都该围着转的,自己多不容易啊,先是不幸看中有龙的凤凰,现在倒追远古大神,还差点丢了命,路大天王这么作对,是嫉妒咱抢你父爱?

两个月不见,魔神没有任何表示,想那种活了几千万年的大神哪会记得一只灰凤凰,好在路大天王给的待遇还不错,田真无奈接受安排,安心当个混吃混喝的魔界公民,

十方虚野是野游的好场所,永远有看不见完的美景,和数不尽的新鲜事,其中更有些奇特的地方,气候变化万千,今日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明日就白雪飘飘,或是雷霆闪电了。

身后草地上众魔在较量本事,都想拿下次比武大会的头名,吸取前几次教训,田真不敢走远,独自坐在阳光下的树荫里,看对面山谷大雨倾盆。

“我父皇不要你啦?”小小人影跳过来。

“臭小子!说什么?”田真怒了,将他一头红发乱揉。

路小残掰她的手:“喂!我又没惹你!”

田真喃喃道:“你父皇惹我了,你哥哥惹我了,我就惹你。”

“女人真不讲理呀,怪不得被父皇赶出来,”路小残动用法力弹开她,倒背着小手道,“你气他负心,又不敢去骂他,就拿我发火。”

负心?田真尴尬了。

好吧,同居这么久,此神很正派,除了抱过自己啥也没做,不用负任何责任,再说人家可一早就明白地表示过“吾不喜欢你”呢,哪能算负心。

“我哥哥说得没错,”路小残嘀咕道,“谁叫你是凤族的呢,又害父皇受伤,要不是你帮过我,我也会赶你走。”

田真叹气:“好吧,他们本来都没错,可我现在很不高兴,总要找个人来出出气。”

路小残转身就跑了。

田真发笑。

没追到魔神大人,捡个狡猾厉害的儿子也算收获?

经小家伙这么一闹,田真母爱泛滥,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懒洋洋地站起身,打算过去看比武,谁知就在此时,她忽觉腰间一紧,然后就见前方景物迅速远去,消失在视线中。

这一带临近虚天之门,仍属魔界防守范围,路大天王做事周密,什么人能在重重关卡下潜进来?

察觉对方无伤人之意,田真第一个反应是:“王?”

“除了你的王,就记不住别人了?”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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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犀?”田真惊喜。

文犀带着她降落在一片山谷里,这才松开手,微笑:“见你一面不容易,等了好几日,总算叫我等到了。”

素色披风,边角恰到好处镶着金纹,田真打量他几眼,又朝四周张望:“你一个人来的?”

“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文犀也在打量她,“没了灰翼,果然好看多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田真一本正经解释:“灰翼还在的,看不见而已,我本来就是灰凤凰。”

“此地属魔宫地界,他们很快会追来,我们去那边说话。”

他没有再动用法力,带着田真步行往南走,田真也明白其中缘故,一切法术所赖者,无非天地灵气,取灵气为己用,施展法力遁行,周围气流多少会有异常,当然,高手通常不用担心被人察觉,但有魔界这位大神在,任何高手都会比平日更小心。

以林木山石作掩护,二人沿小径而行,至几里外才停住。

文犀叹道:“此地关卡防守,布置严密巧妙,纵是高手也难混进来,魔界天王名不虚传。”

路大天王确实名不虚传,看咱现在的境地就知道了,田真打趣道:“意思就是,你不是一般高手?”

文犀道:“有些人哄起我来,也不是一般高手。”

田真忙道:“对不起,上次是我骗了你。”

文犀侧身:“你倒坦白。”

田真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利用你,只不过当时迫不得已,又怕你知道了不答应,所以才……”

文犀失笑:“若非我答应,你又岂会走得那么容易,小凤凰?”

田真愣住。

“你是真的投了魔界,”文犀道,“从魔神手底救了这边的人,还能活下来,就绝不会是奸细。”

田真恍然道:“我来自神羽族,路大天王更会格外留心,若我真是奸细,哪能活到今天。”

文犀看着她半晌,道:“想是被算计了一番,才跑去优婆山找人。”

田真无奈地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当时言语试探,就知你不对,见到朝华君才证实了,”文犀正色道,“你当我的侍卫是什么,你那夜独自离开,他们是报过我的,就因为放你走,铸成大错,你可知引出多少事?”

田真忙问:“什么?”

“朝华君有心替你隐瞒,是以神界当时并未下追杀令,那夜恒月神女也去了优婆山,我并没在意,谁知她竟死于魔神之手,月王报与神帝,此事牵扯出你,如今神帝下令捉拿叛逆,你的王因为你也受了责罚。”

“月王怎会知道和我有关?”田真猛然想起,“那个侍女,月林!她没有死,是她说出去的!”

文犀道:“呆凤凰,连这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斩草不除根……”

田真头疼道:“春风吹又生啊。”

文犀失笑:“这时候还有心思贫嘴,斩草不除根,必然后患无穷,我上次忘记嘱咐你,修成人形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今后凡事要留个心眼。”

明明是恒月姬想害自己,现在人一死,什么错都落到自己头上了,田真有气:“你不问她为什么会死?”

“事已发生,无须再问理由,”文犀单手扶上她的肩,淡淡道,“只要小凤凰认为她有死的必要,她就该死。”

田真感动,魔神大人是神,习惯站在高处去评判事情,重视理由,对与错很分明,而在他面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以及如何应对才是重点,对与错则相对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会偏私,就更有人情味。

“难得见面,今夜我们谁也别急着回去,”文犀拉起她就走,“天色已晚,找个地方慢慢说话吧。”

田真先是觉得一夜不归欠妥,但想到那两父子都要自己离远点,估计对自己回不回的事也没多在意,于是打消顾虑,跟着他边说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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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很不平静,闪电雷鸣,划破黑夜,十方虚野风雨大作,不时天火降,引得远处山头树木燃烧。

雷电影响气流,反而有助于藏匿行踪,这种天气找人本是难上加难的,以防万一,田真仍然制止文犀使用法力,两人找了块隐蔽的大岩石避雨,升起堆火。

“察觉外人进入,路冰河肯定会增设守卫……”

“我能进来,就有把握出去。”

衣裳湿漉漉的,狂风过,田真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发抖:“那就好。”

文犀见状将她搂入怀里取暖,田真知道他修为高深,不畏寒冷,想这天气,要在野外过一夜,单凭自己和这堆火是绝对不行的,倒不必扭捏作态。

文犀道:“你的事我听朝华君说了,得人形就好,修行是慢慢来的,初时未免难点。”

田真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最低劣的体质。”

文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抬眸看外面漆黑的夜。

田真道:“文少宫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当年落难时,也是十方虚野,遇见这样的天气,我独自躲在山洞里,又惟恐惊动仇家,不敢动用法力,只道难有出头之日了,谁知一转身就过了近千年,我竟还能回到仙界,”文犀说到这里,忽又莞尔,“当日受伤,险些落到路小天王手里,我几乎就要放弃了,幸亏有你相救,小凤凰。”

颠沛流离的生活,寻常人忍受几十年就很难得,这样的仙士竟能忍上千年,田真半是佩服半是感动:“救你只是意外,你赢在你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还能坚持,我是及不上你万分之一的。”

文犀道,“留在魔界,就是与神仙两界为敌,魔界之强,一人而已,圣无名的预言你也听说过,若真应验,他会再次被封印,两位天王极可能迁怒于你,身为神界叛逆,那时你还指望谁维护?”

“你说的我都明白,”田真摇头道,“可现在就算我回去,月族肯放过我?”

“恒月姬并非死于你之手,神帝与月王不敢出兵魔界,故迁怒于你,此时你主动归去请罪,尚有余地,朝华君还是有这个能力护你周全的。”

“是王叫你来的?”

“他的确请我来说服你,但我来,并非是因为他。”

“我不会回神界。”

文犀点头,“我知道,你可以随我去仙界。”

田真沉吟道:“叛离魔宫代价更大,一旦走露风声,可能会将魔神的怒火引向仙界,仙帝会同意收留我?”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文犀揉揉她的脑袋,“今非昔比,我在仙界还能说上话。”

田真叫道:“喂喂,我不是凤凰了,别再摸我的头!”

文犀笑起来,反而在她头上多拍了下:“得了人形就忘记本体,在我眼里,你就是凤凰,给我带来幸运的小凤凰呢。”

“我现在的处境还能带什么好运?只会连累你。”

“那就轮到我来护你了。”

电闪雷鸣,衬得耳边的声音更加温柔,田真觉得很不自在,忙不动声色从他怀里挣开,装作去添柴火:“看来这雨今夜是停不了……”

文犀将她拉回怀里:“我没有立即带你走,就是先问你的意思,你怎么打算?”

田真道:“我……再想想吧。”

文犀皱了下眉,随即微笑:“也罢,待你想通,可以随时来仙界找我。”

话刚说完,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冷意蔓延至心里,携带着恐怖的怒意,田真忍不住打个哆嗦,猛地抬眼望向前方。

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文犀也敛了笑容,缓缓松开她,站起身挡在前面,右手微握,凝神戒备。

说来也巧,头顶恰有一道闪电破空而过,映得大地如白昼。

刹那间,四周景物清晰无比。

闪电底下,前方空地上,高大身影冷然而立,长发披垂,黑袍金边与头上金饰都在电光里闪烁。

田真吓得跳起来:“陛下!”

黄金也导电啊!你穿成这样出来,就不怕雷击?

厚重的雨幕被神力推开,形成无雨空间,雷声轰鸣,蛇形闪电在云中穿梭,气势磅礴的背景,衬得那身影越发威武。

忽明忽灭的电光里,魔神依旧站在原地,右手负于身后,广袖下的左手却已抬起。

“朝三暮四的凤凰!”狭长双眸眯起,杀气滚滚而来。

神蟒主人

魔神大人眯眼,后果很严重,一个明智的人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继续跟他作对,提高其怒气值的,除非你想让你和你的朋友变炮灰。

往好的方面想,此神制造炮灰之后可能会反省,自我批评一句“吾杀错了”。

然后,你们可以瞑目了。

以上结果估计多数人都不会乐意接受,情势危急,田真也顾不得无耻了,作少女惊喜状:“陛下你终于来了!你来找我的?”

怒火对上笑脸,魔神也想不到这出,成功地被问住,手虽抬起,却没有继续动作。

“陛下来找我了,你先走吧,”田真推了文犀一下示意,接着飞快冲到他面前,握住那只手,“陛下,这么久见不到你,我都以为你忘记我了。”

“嗯?”魔神杀意不减,显然看穿了她的意图。

“陛下息怒,”田真改为抱住他,仰头镇定地笑,“他是我在天界认识的朋友,请陛下不要伤他。”

“朋友?”魔神终于开口,“唆使你叛离吾的朋友!”

“神帝下了追杀令,他冒险进魔界来提醒我,劝我离开,不过是为我着想,陛下不觉得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吗?”田真尽量引导此神的思考方式,“陛下放心,我绝对不会叛离魔界。”

“小凤凰!”文犀上前两步。

“谢谢你为我着想,”田真及时截住他的话,语气倒是坦诚,“但我是自愿留在魔界的,所以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为确保安全,她又严肃道:“天界追杀算什么,就是五界齐来,陛下也不会让他们伤我分毫。”

作为胜利者的时候,每个人的怒气值通常都会自行降低,尤其是爱面子的人。

魔神对这番话勉强表示满意,杀气果然退去不少。

文犀明白她的用意,想自己的身份的确不能轻易出事,惟有尽量冷静,道:“天界下了追杀令,非同小可……”

“够了!”田真淡淡道,“你不用再说,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留意到自己的形象正在被破坏,魔神警告:“凤凰,松手。”

先天杀神,制造炮灰是生活习惯,在没有确定他真正息怒的情况下,田真哪里敢放开,索性抓起他的手贴到脸上,低声道:“陛下,吾心里只有你,你放心,吾不会离开你的。”

“凤凰!”

对于放肆的人,魔神通常会毫不迟疑一巴掌拍死,不过放肆到这种程度的目前还没有,拍死此女似乎可惜,可若是继续下去,不知她还会表白出什么来,衡量之下,魔神觉得还是形象问题比较重要,至于教唆自己部下的人,不急,以后可以慢慢杀。

于是,魔神不再理会文犀,带着田真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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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的虚天魔界也是雷声阵阵,暴风雨冲洗着万里石山,对面巨柱上的珠光已经熄灭,空中花园似的寝殿在雨中沉寂。

眨眼工夫,两道人影出现在殿外。

魔神放开田真,走进殿门。

直到此刻,田真的心才完全放下,失去顾虑,胆子也大了,她故意停在门口作出为难的样子:“陛下既然在意神羽族的预言,吾也没有道理再进寝殿……”

“嗯?”魔神转身,伸手将她带了进去。

田真张张嘴,又闭上。

好吧,魔宫部下这么多,没有一个失踪就让他亲自冒雨去找的道理,看在他表现出重视的分儿上,咱可以少计较些。

主动纠缠,对方一直没有回应,难免会令人泄气,开始想要动摇,可是对方一旦有了表示,勇气与信心都会成倍回来,待魔神放手,田真立即坐到榻上去了,指责:“陛下刚才太不讲道理。”

魔神道:“仙者,是你的朋友。”

“是,”田真坦白道,“他叫文犀,现在的身份是仙界少宫,但他来魔界只是为了找我,没有别的目的。”

魔神侧脸:“吾,不计较。”

不计较你还摆这副面孔?田真莫名,可巧殿外一声炸雷过,震得足下地面也跟着颤动,冷风灌入,先前淋湿的衣裳还没干,冻得她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