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杖的是她,毙的是你

龙炎拓正闭着眼晃晃悠悠的养神,却突然,好端端的心里竟一揪,气血上涌,马上就要咳出一口血的感觉,喉咙口都能尝到腥甜。他按住胸口,半弓着身,慢慢呼吸,好像能好一点。锦妃在旁心急,但也不敢大呼小叫,帝王的健康情况直接关系着朝堂内外,这虎视眈眈的暗中势力不止一茬。锦妃真的很机灵,她忙轻揉着皇上的后背,待他缓过来一会儿,又递上一杯温水。

龙炎拓喝了水,但还是心烦气躁,没来由的闹心起来。锦妃柔声道:“皇上可是心悸了?用宣太医来看看吗?”这只是一问,皇上自己有一个神医,从未露面给众人见过。这话问的合适,表现出了关心,而且事后才问,重重的尊敬在里面。

龙炎拓摆摆手:“朕突感心中憋闷,想出去散散步,外面风大,爱妃先歇下吧。”

“皇上,让妾身陪着吧,风大,我能当您的暖衣——”

龙炎拓扶上锦妃的手,这就出去透气了,三德子和一些丫鬟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夜已深,天有点凉,他们就沿着石头路走着,不在乎方向。

他浑身不适的感觉在闻到一股桃花香时,突然感觉好多了。他对着三德子说:“今年桃花开的很好啊,味道淡久弥香。”

三德子战战兢兢,但还是老实:“皇上,现在是五月,宫里的桃花早就败了。”

“嗯?”龙炎拓好奇起来,“你闻见没,这明明是桃花香啊。”

三德子嗅嗅,点点头:“好像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他顺着三德子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问:“那是哪里?”

“送媛阁,那个燎王进献的女子——就是在那杖毙的。”

他突然激动地问:“死了?”

“快了,现在正在行刑中,打了半柱香时间了,估摸着剩不了半口气了。”

半柱香?自己就是半柱香之前开始胸口堵痛,这一定要去看看。时间紧迫,他拍了拍锦妃的肩膀:“爱妃,你先回去,血腥场面你看了会受不了。”皇上只是这么一说,抬腿就走。谁都不敢违背他的意。又是她,锦妃的心里和她结下了梁子,如果她还活着,势必不会再善罢甘休。

看见红苗的时候,他心跳都要停了,忙吼他们住手。她就趴在那,满头的汗珠,眉毛都拧在一起,她咬着嘴巴,嘴都被咬破了,往外流着血,染得那小口尤为鲜红。她没哭没喊,就趴在那里挨着一下一下,她的表情仿佛是再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是啊,过去,就真的死过去了。她是哪里派来的妖精,生生的剜着龙炎拓的心,他此刻看着红苗下半 身的血迹,胡乱一片,滴滴惊心。

那桃花香满阁,院子里,风中,他的鼻中,四处洋溢着这股香气,大家都闻得到,这是正在受刑的女子身上的味道。本来是没有的,打起来香味开始显现,打的越狠香味越浓,这真是一个精怪啊,可是,她为什么不反抗。

龙炎拓眼里满是怜惜,从没有亲眼见过被杖毙途中的女子,她们都跟她一样大无畏吗?他伸手擦去她额角的汗珠,小声地问,生怕惊到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帝王!赐她死,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红苗这顿打挨得真他娘之冤枉。

红苗和大家的感情一样,杖我,我忍;毙我,我认,可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红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张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这一松口,维持身体那股精气终于散去,她这白眼翻着翻着就晕死了过去。龙炎拓又想哭又想笑,哭的是,她会不会死,她身上的味道好熟悉,会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吗;笑的是,她最后的这句话也太不把他这帝王放在眼里了,是真怪,并不是嗔怒。

当然啦,你真的把我们的红苗惹怒了喂!

21 可愿春风一度

七千四百年前,九天之上。

在比这更远的时间里,天王和天母一同执手种下一颗桃花树,象征着他们爱的延续。可是事有悲欢离合,在天王崇尚征战、男儿血性散发的面前,爱情,早已经成了点缀,只占一小点席位。

九天之上没有黑夜,日 日光亮,终于在某一天,天母在这颗桃花树下掉了很久很久的眼泪,之后下凡了。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当然,也回不来了。天王懊悔,也对着这颗桃花树看了很久很久,有时也滴点眼泪。

他们的泪水共同灌溉了在仙界生长的桃花树,七千四百年前的那天,天王正带着天将们游览桃花园,他们站在那颗美丽巨大永不枯萎的桃花树面前,各自思绪飘舞。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一个少女出现了。

她真好看,两弯淡眉似远山铺翠,一双美目似秋水盈盈,光 着身 子,体如塞外白雪,她眯着眼睛注视着这些男仙。天王看着这充满回忆的桃花树幻化出的女子,泪如雨下,当即将她收为义女。

她最爱呆在桃花园,坐在桃树下,穿着粉色纱衣。有时男仙们就逗她:“桃花仙子,你是在此地等情郎吗?”桃花不说话,像一个执拗的小哑巴。有很多神仙都来找她说话,她就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动一动,觉得特别有意思,然后就笑了,她的这一笑,不知惑乱了多少神仙的心。

她精怪,不知为何,总能从她的纯洁中看出点妖 艳,总觉得她下一刻就会纠缠到你身上。特别是她的香气,那股桃花香肆散,她的眸子还水雾雾的,就那样盯着人看,勾魂摄魄。

桃花见到了天界的所有神仙,但有一个,她记得深深刻刻,那是天拓将军,是唯一一个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将军。桃花会惑术,所有神都能中,只有那个天拓不行,对着他眨再多眼也不行。

终于有一天,天拓将军来了,站在她旁边,伸手折了桃花树的一枝,桃花黏黏诺诺的声音轻吐:“疼——”

“哦,你会说话呀,那就好办了,我要去收复妖北之地,需要你的树木做柴薪,仙树点火会永不灭。”

那么多树,他就选她,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索求。桃花点点头,天拓将军伸手抚上 她的脸,他的手长时间持握兵器,手感粗糙,上面的茧子磨得桃花却很舒服。

天拓将军几天之后就去了妖北,那里的兵马齐备,就差这鼓舞士气的不灭柴薪。他们的对手是盘踞在此为祸横行的一帮妖。和战将们研究完战略部署,天拓回营帐歇息,等待第二天开战。

人、神、妖的战争从古至今,没有停止过,他们的骨子里就偏偏有这根好战的筋。

妖北之地寒冷异常,这柴薪的温暖仍是不够抵御严寒。天拓掀开棉被,却惊异的发现了那个小东西。她还穿着那身粉色纱衣,微微透明,鼻尖冻得通红,极可怜的样子。

天拓问她:“你怎么在这?”

她就看着他,开始施法,眼睛水水柔柔的。

“我问你,你怎么在这?”

不管用,竟然不管用,她迷惑不了他,那股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天拓继续问问:“你又不会说话了?天上还有你这种小笨蛋?”

“我会说。”

天拓笑了,又摸上那张滑滑的小脸,“哦?你会说什么话,说来我听听。”

桃花绞尽脑汁,重复着那些神仙跟她讲过的话:“我爱你。”

天拓乐了:“还有吗?”

桃花得意:“可愿春风一度?”

天拓干咳一声,把棉被给她塞好,弹了弹她的小脑门:“他们还真敢教你,你怎么不学点好的?”

桃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是好的,会、舒、服。”

得道的上仙善变,什么都玩得转;道行浅薄的仙女们,这才眷恋人世情缘。天拓是一个武将,是天上的一方战神,他对自己的自控力又自信又骄傲。他点点桃花的眉心,半怒半威地说:“桃花!”

桃花掀开被子就像个大爬爬一样抱住天拓,也不说话,就用小嘴摸索着,亲他的额头,亲他的眼,亲他英挺的鼻梁,亲他的脸。她眉眼动情,身子柔软紧贴,玲珑入骨,她的唇舌欺上他的嘴巴,明明是情动的气息,连桃花香都遮不住。

可是,天拓却说:“桃花,我早已剔除情根,你这样对我是没用的。”

这如意算盘摔得粉碎,让她恼怒万分,她想要他,立刻,马上。天拓的盔甲硌的她疼,白白的皮肤上有些红,谁看了都不忍心。桃花伸手去抓他的挺立,抓到了,她这个坏东西笑了:“你骗我!”那肿胀的坚硬说明了一切。

天拓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绝对不是仙女,你是妖——”后面的话被桃花吃到肚里去了。那个晚上龙腾虎跃,这营帐里,估摸着谁要是偷看那么一眼,全身的血液都能倒流。

她的笑有千种风情,纯与邪的矛盾对立,更加蚀骨;他的目光如火星溅射,欲 火燎原。

22 从地府爬回来

昭华六年,皇帝寝宫。

年轻的皇帝龙炎拓坐在床榻旁,他的龙床上趴着的是差点被打死的红苗。红苗的浑身都是薄汗,衣衫也被浸湿。刚刚龙炎拓的私密御医已经来医治过,她真的就剩半口气,如今昏迷不醒。

龙炎拓闻着她的味道,那原本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全部顽强的破土而出,长出小嫩芽。一个人能记得前世,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可是,红苗不是她,她们长得不一样,一样的只是那周身散发的桃花香。

罢了,上天把她塞到我身边,那就呆着吧,身边的替身也不少,后宫里的柔妃不就是因为有一次用了桃花味的香粉,而受到他的宠爱吗?与众不同的是,红苗用的可不是香粉。

小王爷这边可是过不了了,他的密探带回的线报,只有那怔怔的两个字,就快要把他击垮——杖毙。红苗被杖毙了。龙炎辰只是淡淡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整个王府宅院,那么大,却又那么小,漫天都笼罩着这股悲愤的气息。

悲的是,那个美丽的女孩,她扮丑时浑身透漏着骄傲,她的聪明和那些鬼点子,她滑溜溜的小舌头,全部,都不复存在了。她是他们的棋子,一个甘愿当棋子的人,她的美貌容颜,她的玲珑身段,她学的一身勾引男人的技巧,全部都用不上了,她,死了,没了,再也看不见她了。小王爷第一次有点感怀,有点酸楚,说不清楚是怎么了,浑身的血脉都在跳动。

愤的是,她被杖毙的理由——是因为不是完璧。她那么稚嫩,那么小,她的身子给谁了?那男人为何不好好珍惜她?还是她本来就如此不在乎,先前见过的那两个男人,和她如此亲密的那两个,都是她的男人?原来她真的就是妖孽,搅乱人的心不说,明明不是完璧,还提出要进宫要接近皇上。她是真的不知道宫中的规矩还是单单去寻死,死就死,为何还要借助我龙炎燎的手。我把你献出去,你被杖毙,这其中的关联,让这个私下阴狠的小王爷乱了手脚。

小王爷龙炎燎又派了高手去反复确认,那送媛阁的宫女、嬷嬷、太监们全部在那一夜失踪了,换了新的一茬,那陨落在那里的红苗,仿佛从来就没出现过。

他紧捏着拳,独自一人去了后山的乱葬岗,所有宫里死掉的没有身份的人,尸体都丢在这里。尸臭糜烂,他在寻找着那抹粉红,可是宫女的衣服也全是粉红,上面渗着惨烈的血迹。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久好久,脸色发白,也吐了很多,直到吐出酸水,直到吐出鲜血。

龙炎燎回到王府的时候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那妖异美艳的小王爷在病中直叫人怜惜。

红苗半迷半醒足足趴了三个月,梦里反复出现那片桃花林,更糟的是她看见了那个身着铁甲的男人,他的脸就是龙炎拓,太可怕了,他下令赐死她,可她的梦里,他竟然晋升为男主角。

终于灵性过来,睁开眼的时候,那帝王就拿着奏折在床边看着。

他的侧脸专注又认真,旁边有一摞摞已经批完的奏折,他的眼睛由于疲倦而微微发红。他有着强健的身体和钢铁般的意志,还有什么比这更迷人。

红苗就那样看着,这个帝王,也许爱上他也没那么难,即使他先前赐死了她。

龙炎拓感觉到了被注视的目光,侧头去看。黄色烛光下,她的眼晶莹透亮,这是令龙炎拓感到奇怪的。她难道不好奇自己为何还活着,为何睡在龙榻上,眼前的人是下令让她死的人,她竟没有怕没有恨没有怨。

烛光里的她带着清爽,似刚从地府爬回来又重生了,那令他熟悉的香味轻悠悠的飘来。

23 活体香炉

“还疼吗?”龙炎拓轻声的问,声音暗哑低沉,像是在大佛寺成天诵经的音调,短短三个字,是一道佛旨,一道魔令,她瞬间觉得好多了,身体轻飘飘的不像自己的,她起身坐起来。

“那些打我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