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知自己失言,改口让在场的孩童回答这个问题,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想什么就说什么,随意,随意!”

她在一边冷笑,来了,那个皇后格的女童要出来了。

可恨的是,那些孩童在家人的示意下,纷纷都站在了她这一边,他们以为她会高兴,哪里想她都快气疯了,在场所有的孩子都答遍了,竟然没有一人说如妃是比她美的!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胡半瞎在糊弄她,若果真如此,当帝王宴一散,她就要灭了胡半瞎一族。

料想,胡半瞎应该没有那个胆,毕竟他一族三百多人的命呢。姗姗来迟的两个女童,林家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林惠,小女儿林芷。她先问的是林惠,那小姑娘似乎察觉了什么,惴惴不安地迟疑着不答,似乎想说如妃美一些却又不敢,那一刻,她都怀疑是不是那林惠了。可那边皇帝开了口,问的是小女儿林芷。

“芷儿觉得,如妃要美一些呢!”小姑娘口齿异常清晰地说出这话,她一辈子都记得那声调。

是她,就是她了,那个在“春日帝王宴上,毁娘娘美者”的小姑娘!

她就是那个身负皇后格的女子!

小姑娘,圆圆脸,小脸娇红,唇瓣娇嫩,大眼睛滴溜溜的透着一股灵黠之气,偏姿态娇憨,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小扇贝般的白牙,天真无邪,确实有惹人疼惜,蛊惑人心的资本。

后来得知,她之所以来迟,是因为跟沧儿(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珀沧帝)玩耍来着。而且,沧儿还亲自将那珍贵的平国进贡的玉碗花摘下来赏赐了她。沧儿向来眼高于顶,竟然会如此看重这个小丫头,果真是“皇后格”啊,才初次见面,就开始与众不同!

她必定要毁了她不可!

借着怀孕的如妃要喝鸡汤补身,她秘密嘱咐那送鸡汤过来的宫女二三事。然后把那林芷从她娘亲的身边唤开,单独唤到了自己的身边随便问了她几句,赏赐了她物件之后,放她离开。在她回去的路上,那宫女“不小心”脚边被绊了一跤,滚烫的鸡汤,立刻就泼洒在了林芷的脸上,顷刻间,毁了那张人见人爱的脸。

血肉模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没有了女人视做第二生命的姿容,她倒要看看那林芷还怎么做她的皇后?!

之后,借故她管教宫女不严,仁慈地要收林芷当义女做补偿,如果林芷真的成了她的义女,那么她和沧儿之间,就是兄妹的关系,兄弟妹之间,谈婚论嫁,别的人家或许能够勉强通融,但是,沧儿身为未来的国君,作为一国的表率,是绝对不许的。

又绝了林芷当皇后的一条路。

更妙的是,如妃怜悯这个在帝王宴上帮了她一把的林芷,哭着求皇上同意她收林芷当义女的请求,皇帝沉吟片刻,下旨:“赐封——林谒者的二女儿林芷为乌燕公主,将来除了皇亲国戚的任何人,但凡乌燕看上的,可随意指婚!”

“除了皇亲国戚的任何人”,绝了她的皇室路!

不由地笑,这算不算地上“天助我也”!

林芷一下子间变成了丑八怪,但是她还需要防患于未然。记得她把林芷叫到自己身边问话的时候,坐她身旁的如妃曾笑着摸林芷的头说:“小姑娘看着一股聪明劲,将来或许是一个小才女呢!”

她虽然没有貌,但是,她还有才!

那齐国的钟无艳,不也是无貌却有才,最后当了皇后的嘛!

所以,不能让林芷有才!

她困林芷,囚林芷,不惜把自己的表妹嫁入林府,把林芷关的死死的,就是让林芷变得一无是处。

事情一步一步地朝她希望的发展,而今,京都谁人不知,那林家的林芷,乌燕公主,是一个连猪都不如的又丑又笨的丫头!

苍狼族的人派使者来求亲,她就有这个意思,把乌燕给远嫁了出去。那个丫头在京都呆着,就是一个隐藏的祸端,远嫁了出去,一辈子呆在大草原上,与牛羊为伍,回不了国,自然就再也无法跟沧儿牵扯,更别提做什么皇后了。

她在沧儿面前提了这么一句,沧儿也就答应了,下了让乌燕远嫁苍狼族的圣旨。

她这边都还没怎么享受那胜利的果实呢,这边,就传来沧儿答应乌燕的请求,看林惠跳舞。舞毕,那林惠就留在了宫中!

她以为那乌燕是一个傻丫头呢,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的姐姐给弄到宫里来了。这么多年,她一次次地打压林惠,不让林惠进宫,就是防止乌燕借着林惠入宫门。自古,姐妹共侍一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保不定,那林惠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就把自己的妹妹给弄进宫来。

表面上,林惠跟这妹妹关系不好,可是若真的不好,乌燕能如此帮她?!血浓于水,这血缘的羁绊,千丝万缕,就是用雷霆手段压制,都好似藕断丝连!

不行,她不能让这事发生!

林惠,说什么,都不能成为这后宫的妃子!

心中做了一番计较,佟皇太后起轿,去找珀沧帝说事。

025 和亲公主

“皇上,为何要将林惠收入宫里?”佟皇太后坐在红木椅上,手里端着香茶,口气平缓,似乎只是寻常的询问。那刚泡上的香茶飘散着飘渺的白烟,缕缕,仿佛雾霭,半遮住她的脸人,让她有些看得不清了。

珀沧帝嘴角一勾,看着自己的母后,也状似很寻常的搭话。“怎么,林惠哪里冒犯您了?”

佟皇太后一愣,因为心中有底,笑:“你也该知道,哀家见不得林家人……”

“母后!”珀沧帝还是在笑着,只是眉头略微挑高了一些,隐隐有些桀骜不驯了。他一举打断了佟皇太后的话,有意无意地,说的话有些尖锐了。

“我以为,你只是跟芷儿不对盘,何时,你跟整个林家都不对盘了?”

珀沧帝此刻虽然笑着,但是作为母亲的佟皇太后眼中,这神态,这口气,已经可以看得出他才不快了。

珀沧帝少有对自己的母后动气的时候,他是一个以身作则、颇为孝顺的帝王,多数的时候,是顺着自己的母后来的。可林惠,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纵使事后发现她不是真身,但是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像那女子的人,所以,他说什么都不可以放弃。

而母后“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来的时候太过巧合了,问的又是林惠,自然让他惊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母后对他的行为,有些看法!

珀沧帝敛眉,眉头微微皱了皱。

冰冷的眸色,宛如剑一般的冷峭,佟皇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对她露出这个神情,仿佛是为了捍卫至珍至宝之物,不惜要跟她对抗!

她心中一惊,那林惠,竟然已经是这般的入了沧儿的心了吗?

幽幽一叹,佟皇太后更加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无奈和哀愁。“皇上,你是知道的,我就是瞅那个林芷心里不舒服,所以,也没给过她多好的脸色。你此次让林惠进宫来了,母后只怕,将来要受那林惠的气了!”

珀沧帝敛了敛笑,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母后放心,我不会让林惠冒犯你的!”他还不至于让一个女人爬到他的头上来!

“可——”佟皇太后还是表现的很忧虑的样子,半晌之后,带了一丝哀求的看着珀沧帝。“皇上,难道你就那么想要那个林惠吗?”

珀沧帝坚定的点了点头。

“纵使,哀家很不想她入宫?!”

珀沧帝心中掠过不快,“母后,朕身为堂堂的皇帝,难道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行了?”

语气甚重,那口气,已经明显是反抗了。

佟皇太后皱眉,精心雕琢的眉,宛如细剑般的锋利,也开始不快。

软的不行,她就只能来硬的。

“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是打算忤逆生你养你的母后吗?”

珀沧帝直视她,望入了她的眼底,眸色没有多少温度。“母后,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讨厌芷儿,阻止林惠进宫?到底,你想干什么?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放肆!”佟皇太后脸色发青,气的不轻,“这是你跟你母亲说话该有的口气的吗?”

内里,她都开始提心吊胆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不,不会的,这事那么隐秘,又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会察觉?若是他真的察觉了,就不可能会放任林芷不管,更不会让她嫁给别的男人?

不,不会的!

别露出马脚,镇定,镇定!

不愧是一国之后,佟皇太后立刻稳定了自己的内心,脸带怒容地看着珀沧帝,高傲地维持着她的尊贵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正义。

珀沧帝闪了闪眼,“母亲”一词是很有威力的,他语气一缓,似是服软,低语:“母后,朕虽然贵为帝王,但到底是你的儿子,你难道不愿意看到你的儿子找到一个可以喜欢的女子吗?为人母的,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吗?”

佟皇太后缓缓地垂下了眼睑,似是被珀沧帝的话打动的样子,半柱香之后,她抬起了头,笑着,恢复了一个慈母的样子,看似是想通了。

“既然皇儿都这样说了,母后哪能再让皇儿为难呢,那林惠,皇儿既然如此喜欢,那就收了吧!”

如今,珀沧帝心里似乎有了些疑惑,佟皇太后在这件事上若是不让步,可能会牵扯出一些更让她无法掌控的东西,倒不如顺了珀沧帝的意思。等那林惠进了宫,她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个小女人。

毕竟,这个后宫,还是她这个皇太后说了算的。

珀沧帝听自己母后这样说,微微一笑,气氛变得缓和。

母子之间,有那么一会儿的剑拔弩张,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

乌燕远嫁的事,已经成了定局,距离她离开京都的时间,也不过就剩下三天了。三天一晃而过,是极快的!

令人惊讶的是,贺兰正又找上门来了。

乌燕以为,在御书房经过那样的事之后,他是不会再来的。

可他来了,还带了一个人来。

“这是我的朋友,崔仲,他负责一些外族礼俗和婚嫁之事,对你远嫁苍狼族,可能会有所帮助!”

贺兰正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丈夫,大好人!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她,不能不说,乌燕是感动的。

抿唇笑着,乌燕请两人到屋外的小亭坐下。该懂得避嫌的时候,她还是懂的。唤来小菱,上了茶,她亲自动手,为两人斟了茶!

能在最后的时刻,还能对你好的,这世上,还能有几人呢?

斜眼瞄着贺兰正,那方正的脸庞,冷肃的神情,乌燕想自己会记得他的。

崔仲的确对外族之事很了解,提起苍狼族,侃侃而谈,乌燕受益匪浅。她即将远离京都,远离这纷纷扰扰的尔虞我诈,此刻,没必要再装模作样的恣意而为,一切,单凭本性,率性而为。

所以,小亭内,时不时有女子率性的浅笑声,间或带着丝丝清冷的柔和提问声,男子不时解答,三人坐在一起,喝茶谈天,竟然是意外的融合之极!

崔正是贺兰正专门请过来的,自然不是凡人。他在朝廷专门负责外族事务的大鸿胪底下做事,有一定的地位。实话说,贺兰正一开始拜托他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他瞧不起那恶名臭遍京都的乌燕公主,自然不屑与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只是后来实在是不耐好友贺兰正的苦苦请求,无可奈何地过来。

他本以为今日之行,会是一件苦差事,但——他料想错了!

那据闻“一无是处、粗俗至极”的乌燕公主,蒙着头套,袅娜而坐,尽管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她眸色平静,眼中自由一番清冷的傲骨,身段娉婷安宁,让坐在一边的人也会跟着静下来。

从她安静地听他讲话,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提问可以看得出,此女子,机敏过人,所提问的,都是关键之处。按理说,对于外族之事,一般人不感兴趣,听起来自然觉得索然无味,也就不太容易听得进去,但是她非但听了进去,还提了一些见解!

仅仅这一下午的交谈,虽然不能断定此女子聪明,但是至少可以推翻她的粗鄙一说!况且,与这样一位诚恳的听众交谈,让崔正不由自主地谈兴越来越浓,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一股脑地说出来,光看着那个女子清亮的眼眸时不时闪过慧黠的晶亮点点,那已是对讲话之人最大的捧场了!

日落西山,崔正恋恋不舍地起身告退,出了林府,他不由地出声慨叹!

“这哪里还是乌燕公主啊!”

贺兰正怔愣,夕照之下,被金色阳光照射的仿佛会发光的俊脸,将那一份惆怅尽显无疑。

“世人已无缘得知真正的乌燕了,因为,她要远飞了!”那长长一声的慨叹,道尽了多少无人知晓的心思,那么的无奈,那么的可遇而不可求!

崔正闪了闪眼,过了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声——

“是啊!”

夕照之下,那两对透亮的双眸中竟然藏着的是相似的黯然!

燕来不珍惜,燕去空惆怅,奈何啊!

026 私奔1

女儿要嫁人了,为人父母的,自然是要准备嫁妆的。

只是乌燕顶着和亲的名义,这嫁妆,倒也不太用林府准备了,因为都是皇家在那张罗着。

可作为一个母亲,于情于理,都应该为自己要出嫁的女儿做些什么的。

所以,夜色微暗的时候,林母过来了。

乌燕有些惊诧地放下了手中的书,看着林母,心弦微微波动,但身子却仿佛被钉在了座位上一般,没动!

这本该是很亲密的两母女,如今,一立一坐,时间,硬生生地将她们给隔开了。

那么的无奈,只能叹:造化弄人!

“要坐吗?”乌燕轻声地询问。

林母点头,在一边坐下,乌燕明白,她若坐下,那表示,她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可还好?”林母犹豫着问。

乌燕点了点头。

林母微微一笑,笑容里溢满了辛酸。“这些年,委屈你了啊!”一晃,九年了呢!

乌燕嘴角一勾,委屈不委屈,其实也就这样了啊!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

烛光跳跃着,有些不安定的战栗着,仿佛这两人之间,那些不能说出口的东西一般,那般的心痒难耐,却只能硬生生地压下,将它化作虚无。

良久,林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放到桌边,慢慢地推到了乌燕的跟前。

“这是我当年出嫁的时候,我娘……也就是你外婆,送我的,你留着吧!”

乌燕没有伸手。“给林惠吧,我不需要的!”

“我想给你!”林母的口气怅然之中是坚决。“林惠嫁入了皇宫,要什么有什么,不会缺这东西。娘把你生下来,却没把你护好,是……娘的过,你把这收下,这是娘的……私心!”

乌燕慢慢地伸手,将那细长的匣子收尽了袖子里。“其实娘……你无须自责,对于我,你已经尽心尽力了。我一点都不怨你,真的,我一点都不怨你。此番我要远去,望你……珍重!”

林母静静地坠下泪来,乌燕不忍端看,偏过了头。

在一阵令人揪心的静谧之后,乌燕打破了沉默。“木……小弟现在过的很好,娘无须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