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苇杭平日里吃得简素,因久病的关系吃得更是少,故而准备的餐饭也不多。白敏中望着面前精致又素淡的餐饭,抬头看看祖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碗,默默吃饭。

她尽量细嚼慢咽来增加饱足感,但程苇杭给的这点根本不够她吃。就在她吃完一碗之后,张谏之忽然放了满满一碗米饭在她面前:“吃罢。”

正低头吃饭的程苇杭此时抬眼看了看张谏之,又瞧见白敏中不好意思地将饭碗推回去:“我饱了……”

每个人一碗饭,张谏之这是将自己的米饭让给白敏中吃?程苇杭看在眼里,忽搁下碗筷笑了一下,问白敏中道:“你饭量很大么?”

白敏中抿抿唇角:“还好……”

程苇杭将那碗饭放回了张谏之的面前,随即对侍女做了个手势,侍女便转身走了。

没过一会儿,侍女端来了点心盘。程苇杭以为这些就够了,但事实上白敏中吃完却依旧没饱。不过她很明显不好意思再说,遂擦擦嘴说自己已经饱了。

张谏之趁程苇杭不注意,凑过去小声道:“过会儿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白敏中忙点点头。

程苇杭一抬头,看见他们俩似乎刚刚密谋了什么,却也不点破,只吩咐侍女给他们准备房间,随即又转回头:“在这里住一阵子再走罢,应不会缺东西的。若有东西放在客栈或驿馆,离开丰泽时去取便是了。”

白敏中自然是想住这里的,听祖母讲完这话立时看向张谏之。张谏之却道:“驿馆中有重要东西,今日过去取,明晚再过来住罢。”

程苇杭也不勉强,留他们喝了一盏茶,便起身送他们出门。

时值下午,阳光正好。出了竹林返回到街市之中,张谏之下车带她吃了些丰泽的小食,又带了些点心上车。这地方毕竟荒僻,往来的人少,就连买到的点心都并不是很新鲜,但至少能饱肚子,便也足够。

白敏中挑开马车帘子往外看,见天气如此好,忽想起那日在地图上看到的海边滩涂湿地来,立刻转过头对一旁看书的张谏之道:“不知今日方便去滩涂湿地看看吗?”

张谏之挑开另一边的马车帘子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犹豫,但终是合上了书,说:“好。”他说完并没有立即吩咐车夫转头往海边去,而是偏过头对白敏中道:“做好失望的准备。”

白敏中并未见过真正的滩涂湿地,所拥有的概念都来自于旁人的叙述。张谏之既然说了这话,她心中也难免有些惴惴。

所幸离得不远,抵达时太阳还在高空挂着。但因为临近海边,海风很大,白敏中甫下了马车,便觉着周身一阵冷。初春的时节,海边的天气冷热变化太大,很是伤人。张谏之取了斗篷下车,将她裹进斗篷当中,又给盖上帽子,轻拍了拍她脑袋。

白敏中缩着脖子往前走,脚下的地越来越软,鞋子也脏了,她便俯身想要脱掉鞋子。张谏之也由得她,待她脱了鞋子袜袋卷起裤脚后,自己也脱掉鞋子光脚继续前行。

虽然这地界人烟稀少,看着很是荒凉,但还是有许多鸟栖息此地。仰头看天空,或是眺望远方,都能看到它们的存在。与寻常海边的细沙不同,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泥土越发松软,每踩一脚便陷得更深。

走了一阵子,白敏中背后已经湿透。她索性将斗篷解下来拎在手里,忽然停下来,笑着转头对张谏之道:“我好像踩到什么了。”

“什么?”

白敏中将斗篷塞给他,俯身就去掏方才被她踩出来的那个洞,弄得两手脏兮兮的,居然摸出一只海螺壳来。那只海螺不知在什么年月死了,只剩下这一只空壳,里头塞满了淤泥。

白敏中对着阳光看了看,擦干净它外边儿的泥:“挺好看的呢。”

张谏之在旁边轻应了一声。

他的表现似乎要比上午时要冷淡得多,白敏中低头看看他的脚,又抬眼看着他问道:“是因为很爱干净,所以才不喜欢到这里来么……”毕竟也不是谁都接受得了满手满脚的泥。

“不是。”张谏之温声回她,又伸出干净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要乱想。”

白敏中忽地一笑,既然说不是因为怕脏,那……

她眼疾手快地趁他不注意时,将手上的泥抹了他一脸,然后迅速地转过身,试图往前跑。可到底脚陷得有些深,哪里可以跑快,一个重心不稳,便面朝地栽了下去。

她自己想要爬起来,但这滩涂虽非沼泽,若要从中爬出来却也费点力气。张谏之见她挣扎半天,走到她面前,将手伸给了她。

白敏中紧握住他的手,很是丢人地爬起来,自己身上脸上已是脏透了,黏糊糊的,怎么也抹不干净。

张谏之自袖袋里摸出帕子来,仔细擦她的脸,却也没擦得多干净,便握过她的手继续前行。

海边的夕阳似乎早一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继续前行只会觉得自己陷得更深,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惨痛的回忆之上。滩涂里可以轻易借助旁人的帮忙爬起来,但是……深陷沼泽之中的无力感,会让人绝望的罢。

淤泥已快要没过膝盖,每一步都很吃力,白敏中不时去注意张谏之的神情,的确察觉出了其中异样,便不由问道:“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应该有理由罢?”

“恩。”这次张谏之并没有否认。

红日西坠,暮光渐浓,视线里寥寥几只渔船也只剩下了黑色的剪影,远方山脉绵延,看不到尽头。山河之壮丽,眼睛里是装不下的,心里也很难感受到深切。白敏中望着这难得见的景色出神,又偏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什么样的理由呢?”

张谏之望着金光粼粼的海面,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夹带着寒意的海风,只说:“死在无力反击的地方,会觉得委屈罢。”

“恩……”白敏中聪明地联系了一下他之前与叶代均的有些对话,小心翼翼地回问道:“难道是指……沼泽吗?”听说深陷沼泽,越挣扎就死得越快呢,若无人帮扶的话,应是活不了罢。若这时候再受到攻击,那就真是没活路了。本来还可以奋起抗争,但这样死的话,的确……很委屈。

“是。”张谏之这次亦没有否认。

白敏中斗胆问了下去:“有人死在沼泽了?”

“是。”

“是朋友吗?”她说着忽然改口:“或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

“是。”

问到这里,白敏中似乎是猜出了一些端倪,又问:“是谁下的手呢?”

张谏之声音淡淡,却透着凉意:“曾近信任无比并为之卖命的人。”

白敏中陡然一惊,这是指……皇帝?可为何要这样做?杀死部下怎么都很难说通的样子。一起打天下,最后何必要搞成这样的结局?

是因为怀疑部下有反骨,或是这支军队本身就是影子一样的存在,见不得光吗?白敏中想起最初见到明安时,他说的寥寥几句话中,猜测张谏之的身份时,说他的执念与沮泽有关,又说他为人所弃……

她好像有些理解了。

影子做久了,会越来越强大,若这时候被主人疑有反骨,最后被杀是铁定的结局。白敏中已经懒得去考量一些细节,她能理解被所信任的人背弃是什么样的感受,且这背弃还搭上了众多人命。

何况……杀人于沼泽,本身就是凶恶的举动。

沼泽这样的环境,本身就是一种镇,连鬼差都到不了。死在这里的人,魂魄都只能被困束在其中,无法走出这个镇,意味着永远不能转世投胎,亦不能出来害人索命,再多的怨苦都只能锁在这庞大的镇器中。

真是用心险恶。

那么张谏之那些死在沼泽中的弟兄们,如今……是被带出来了么?

借由明安强大的术法,将那些冤魂带进了东山那幅画中,那幅画又经由齐王转交到了皇帝手中。

集聚着强大的怨气,且吸引着周围的怨灵,黑暗之气越发深重这是死者的复仇。

白敏中忽觉着有些惊悚地看向张谏之。她没有继续打探细节,对于张谏之而言,开口说这些应当都是痛苦的折磨,她不想继续戳他的痛处。

何况,若是换作是她,让她置于这立场之中,也许……也会冒险做出这样的事情。

张谏之回看她一眼,此时神情却是异常的平静。

“以牙还牙,而已。”

只是将那些还给他。忍受过的痛苦也好,委屈也好,愤怒也好还给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公子公子!!!矮油身上都弄脏了要不要洗澡啊要不要啊!!窝们一起洗澡吧!!

七五

张谏之语气平静,望向海面的时候,神情有一丝琢磨不透的空洞。

白敏中接着问了下去:“那之后呢?”不论是死者还是活人的复仇,总会迎来某个阶段的结束。但仇恨会结束吗?完成复仇之后又该是怎样的心情?这些都是白敏中想象不到的部分。

然不止她不知道,此刻就连张谏之,也只是说:“不知道。”

素来所向披靡无所不知的张谏之,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也只给出了不知道的答案。报复完成会感到解脱吗?谁也不知道。

那些怨灵最终将往何处,也没有人知道。

白敏中暗吸一口气,转过了身。她这会儿才感到晚风的冷,缩着脖子小声嘟囔:“回去罢,快要冻死了。”

张谏之将斗篷给她穿上,回到车上又将她腿上的泥给擦掉,取过毯子包起来,自己这才低头擦小腿上的淤泥。

白敏中在一旁看着,也不知为什么,就觉着好心疼。

正要俯身帮忙时,张谏之已然放下了裤腿,她就只好继续窝在角落里一心一意等着马车驶回驿馆。

因浑身泥污,一抵达驿馆,张谏之便立即让人备热水。驿馆小吏瞅瞅他俩这模样,二话没说,便立时去准备了。

临海的地方昼夜温差很大,张谏之生了暖炉,匆匆忙忙洗了脸,这才下去要了两杯姜茶上来。等热水间隙,他就坐在椅子上捧着暖姜茶走神,另外一边的白敏中则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慢吞吞喝着。

屋内气氛很冷,这安静陡然被前来送热水的小吏打破。张谏之起身搁下瓷杯,去开了门。小吏将热水倒进木盆,将木桶放在一边,低头匆匆退下了。

张谏之将手巾放进去,抬头对白敏中道:“先将腿洗干净。”

白敏中将脏兮兮的外袍解下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坐下来将腿放进木盆之中,温暖的水让人舒服得想要叹息。她正低头洗脚时,张谏之却已然在对面蹲下来,不慌不忙地取过手巾帮她洗去腿上的泥。

细瘦的腿上淤泥已经干了,虽然之前擦过,但看起来还是脏兮兮的,洗下来的水也是浑浊的。将污泥洗去,张谏之又给她换水再清洗了一遍,末了用干手巾给她仔细擦干净。他的手有力且稳当,握住她脚踝时,白敏中悄悄地吸了一口气。

这边刚清洗完毕,外头又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小吏又送了一桶热水上来,张谏之便让他倒进浴桶,随即对白敏中道:“洗完澡换件衣裳就先睡罢,吃的过会儿会送上来。”

他说完便出去了,白敏中在原地坐了会儿,回过神才起身去洗澡。方才还脏兮兮的小腿这会儿看起来干净极了,她心里却有些酸酸的。迅速洗完澡,抬手摸头发,才发现摔跤时,弄得头发上也沾了好些泥,且这些都已结成了块,沾了水又脏腻腻的,似乎不是很好洗。

她正琢磨要怎么处理时,这会儿门却开了。

由是屏风拉着,她也看不到外头。过了会儿传来张谏之的声音:“饭菜放在桌上了,若洗完了便出来吃罢。”

白敏中这会儿连头发还没解开,眼下没有皂角没有澡豆的,要想自己把头发洗干净简直太困难了。

她又在水里待了一会儿,张谏之似是察觉到不对劲,遂催促道:“若洗好了就出来罢,水凉了会冻坏的。”

白敏中听见脚步声渐近,忙小声道:“能拿些皂角来?”

张谏之这才想起她头发上似乎也弄脏了,遂又出去问小吏要了些皂角。白敏中听闻他出去了,松了口气,随即又往水里埋了埋,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

她这会儿有些困了,也不知张谏之是何时进来的,只陡然听到他忽然敲了敲屏风架子:“要我帮你么?”声音冷静到自然无比,白敏中猛地伸手撑了一下浴桶边缘,因没有抓稳,一下子就又滑了下去,水声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听起来分外清晰。

张谏之沉着地绕过屏风走进来,将皂角篓子搁在一旁,目不斜视地拿过小凳,坐在她身后,不急不忙地拆开她的头发,随即取过一边的木盆,倒了些水,又起身去屏风外拿了梳子和手巾,借着微弱火光,沾水将有泥污之处一点点清洗干净。

白敏中抱腿蜷在水中一动也不敢动,半晌为分散注意力这才问了一句:“你洗过了吗?”

“在隔壁房间简单洗过了,所幸头发没有弄脏。”语声淡淡。

空气里有皂角气味,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气息,白敏中紧张得要命。张谏之却道:“已大致洗干净了,你再洗一洗便出来罢”他说着随手伸进浴桶试了试水温:“水冷了。”

张谏之说罢便转身出去了,白敏中将头发在水里过了一遍,迅速起身扯过一旁的干手巾,擦干头发和身体,套上袍子走出来。

她头发还是潮湿的,张谏之已将小桌挪到了暖炉旁,说:“先吃罢。”

白敏中走过去靠着暖炉吃饭,脸有些发烫。张谏之随手拾了一块点心不急不缓吃着,伸手轻揉揉对面的一只脑袋,似是在帮她松一松头发,让它快些干。

白敏中停住吃的动作,抬头看看他。

张谏之手也止住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看她,忽然手移到她鼻梁的位置,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这才起身说:“我先睡了,你吃完歇会儿便睡罢。”

他神情看起来的确是很困倦的样子,白敏中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屋子里重归安静,白敏中都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咀嚼声。她慢吞吞地吃完,靠着暖炉将头发烘干,收拾了一下碗筷,套上外袍,将餐碟送了下去。

此时走廊里仍有那些东西在,昏昧的灯笼疲倦地亮着,只有鬼魂还不知疲倦。他们不知自己为何在这里,又不知自己将去哪里,只是守在自己的这一块地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做着同一件事情。

饿死鬼手里的包子永远吃不完,在埋头拖地的家伙好像永远都觉得地上很脏,走神的老婆婆也不知在想什么……

活人的世界也好死人的世界也罢,都有不可理解的执着,只能自己吞咽。

白敏中多次试图去理解张谏之的执着,现在她似乎明白多了。

回到卧房里,她只留了窗边的一盏小灯,将其余的灯盏都吹熄了,这才脱下外袍铺好被子钻进去。屋子里虽生了暖炉,可不知为何,被子却格外冷。

张谏之在另一侧安安静静地睡着,白敏中借着极微弱的光望着他的后背发呆。她伸出手来,看看自己手上套着的那枚指环,摸上去已不再是初戴上手时的凉凉触感,而是……带上了她的体温。

她悄悄将手握起来,露了个脑袋继续望着他后背走神。

这么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白敏中却怎么也睡不着。屋中的灯渐渐黯下去,忽然在那么一瞬,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周遭瞬时陷入一片寂黑之中,白敏中短暂地适应了一下,随即将手伸向了张谏之。

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野鬼此时盘在床帐顶上,白敏中看看它,伸手轻拍拍张谏之。张谏之先是没有反应,随后轻咳了咳,但却不像是已经醒来的样子。

白敏中只见他翻了个身,眼睛大约还是闭着的。

白敏中抬头一看,那只鬼依旧盘在上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善辈。

也许是有些害怕,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渴望拥抱。白敏中扯开自己的被子一角,动手动脚地将两床被子打通,无师自通地靠了过去。

张谏之的气息能让她安心,似乎有人靠在身旁,不必害怕恶灵野鬼,也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变故。就算下一瞬人世都会走向覆灭的灾难,她似乎也不觉着有什么遗憾和恐惧之处。

终于是……非常心安非常放松地舒出了一口气。

她的呼吸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趋于平稳。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令她想起童年时期母亲的怀抱,温暖踏实,不存有什么杂念,却带有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是……拥有了盾甲。

她小心翼翼地回抱了张谏之,期冀也给他一点温暖。她抬头看他的眉眼,以及紧抿的唇,想他在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又会是怎样度过,青年时期又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这些在她的认知里如今越发清晰起来。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天赋稍微好一些的普通人罢了,却负担着这样的人生,说起来也许是不幸的命运罢。

令人心酸的沉重过去,终究已是过去。拥有沉重过去的人,也未必将来就依旧过得沉重。从初见时寡见其笑颜,到如今能得见的温暖微笑,白敏中也能察觉到他在努力摆脱那些过去阴影,想要重新活过。

这一晚,白敏中几乎没有睡。

屋外五更的钟鼓声响过后,她便起身下楼了。

张谏之却很意外地睡得很沉。他醒来时,屋外已是大亮,走廊里可以听到走路声,再偏头,已是看不到白敏中的身影。

他陡然间坐起来,窗外的阳光竟让初醒的人觉着有些刺眼。他掀开被子急忙忙下床时,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压在床沿的手,在手指上看到了那枚玉指环。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以前逛知乎,看到一句说爱上一个人感觉就像是男人忽然有了肋骨,女人忽然有了盾甲。【窝也有正经脸的时候呢~~~~呢~~呢~~】

七六

他愣怔之时,房门却被推开了。张谏之偏过头去,看到白敏中捧着漆盘低头走进来。她随即又转过身去伸脚将门关上,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将漆盘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我已是吃过啦,还剩了一点甜羹,觉着还不错,趁热吃。”

张谏之瞥了一眼漆盘上的甜羹盅,又看看她,仿若不认得她一般。

阳光暖暖,张谏之挽起袖子端过小盅,白敏中瞬时递了茶盏过来:“先喝口水罢,不然会觉着腻的。”

张谏之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微低头抿了一口水,拿过调羹放进小盅里,有些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羹上洒了晒干的桂花,甜腻之气随热量腾上来。自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小盅上,显得格外暖。

“再不吃要凉了。”白敏中在一旁提醒他。

张谏之这才拿起调羹,慢条斯理地喝起这一碗腻腻的甜羹来。

白敏中问他好不好吃时,张谏之轻应了一声,将小盅搁回了漆盘上。

白敏中浅笑笑,说:“我也觉得很好吃。”

于是他刚转过头,白敏中便凑了过来。她一直站在床前,此时身子前倾,手背在身后,脸已是贴近了他。白敏中眼角蕴起一抹难得的诡笑,头低下去便亲上了张谏之的唇,与此同时,就连原先老实背在身后的手,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张谏之裸/露的小臂。

她的气息带着清早特有的清爽味道,微凉绵软的唇瓣压着他的,似是妄图吞灭方才的甜腻之气。张谏之却也任由她这样子,待她实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忽然离了他的唇望向他时,张谏之才淡笑了笑。

他似乎全然没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成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一般,神情素淡,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闲定。倒是白敏中,因为做了这般主动的举动这会儿脸上通红。

张谏之蓦地反握住她的小臂,将她拖近,微微仰着上半身再次吻上她的唇,手也移至她脸侧,拇指轻压在她唇角,教导一般地,迫她开口,与之唇舌亲近。

这是十分考量腰力的姿势,不论是卷曲着腹部悬空着上半身的张谏之还是不断往下压的白敏中。结果便是体力不支的一方必然要压倒另一方,白敏中遂直接压在了他身上,甚至能感受到单薄中衣之下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可管不了那么许多,此时她脑子里回荡的只有一个想法让面前这个一直仰慕的对象成为自己的人。

那么久都只能干看着,连碰也不敢碰,偶尔壮个胆子自己都要不好意思大半天,既然鼓足了勇气,那就该一鼓作气将平日里想看想碰的全部都得手。

况且……她早上可是吃饱了的,有的是力气。

她学得飞快,努力回应他的亲吻,甚至带着一丝不客气的意味。若这会儿摸摸自己的脸,应当是烫得吓人罢。可她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脸红的影响,反倒是很麻利地将手滑进了张谏之的中衣内。

大约是刚醒的缘故,他的皮肤摸起来有些凉,白敏中为防自己军心动摇,也不敢抬眼去看他,离了他的唇微微喘着气去解他的中衣。这当口,她却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分心去放下厚厚的床帐,转眼间视野没有开始时那般明亮了。

光线稍稍暗一些,白敏中的胆子也更肥。张谏之任由她折腾,不加引导亦不阻止不推拒,直到这丫头想要褪下他宽松的中衣袍子,他才忽然握住她小臂,自己坐了起来。白敏中此时分腿跪坐在他身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吓,目光对上他的眼,才看到对方此时轻蹙了眉头。

白敏中被他这一眼看得发愣,她到底还是怕他的,就算壮了胆子好像还是差一截。张谏之索性将中衣脱了丢在一旁,这会儿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靠得十分之近,白敏中跪坐着的腿都发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