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朵。”

奇异的是,对方这一唤声里含着戏谑、亲昵,以及一种“呀,你终于撞到我怀里来了”的调笑。

像是与她相识已久。

小杏一下就怔在了原地,傻乎乎的抬起了脑袋。

40第四关·皇宫

太子那张脸长得也好看,和九皇子差不齐的眉眼,俱是高挺的鼻梁。只那张唇更薄,一点透明的粉润弯出弧度,原是偏含了女气的,放在他脸上,只显得比旁人柔和许多。

不过,她是真的不认得。

“殿下,您认错人了。”她铁口果断。

太子江霖笑意更深,凑到她脸边的距离愈近,几乎可以数出对方的睫毛有几根。

这距离大约维持了一朵花被扯的只剩花芯子的时间,他好似打量完毕,直起身笑容收敛一净,做出认真肃然的表情:“嗯,大概是认错了。”

“…”

皇宫里一群深井冰确认无误。

小杏握伞的手紧了紧,又吸了一口气,身子一蹲行了礼,面上是甜甜的笑容:“那花朵暂且告退了。”

她能察觉到这个太子好像对自己没有恶意,所以没有在九皇子面前那般小心翼翼,话一说完,人颔首答应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蹬蹬蹬”地跑掉了。

和撒开丫子乱跳的兔子一样。

这样的场景,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她和人交流完之后,很欢脱,很欢快。

于是,因为等的不耐烦走到上书房外的九皇子,把画面收入眼中后,很阴沉,很压抑。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一直持续到二人回到紫宸宫门口。

一路上小杏打着伞,紧赶慢赶追着前头低气压全开,走路飞快的少年,她人又不高,举的手臂酸涩不已,走到宫门外就喘不过来气儿。

手腕劲儿稍松,江霆猝不及防的一个转身,就把伞碰飞到了地上,摔在雪地里。

“殿下?嘶…”这个疯子!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箍的生疼。她不敢甩,生怕混世魔王二次狂化,她就连渣都不剩下了。

“很高兴?”

你妹又是这句问话,殿下,你敢不敢来句新鲜的!

“唔?”

“太子。”

他吐了两个字,没给她消化关键词的反应时间,不耐烦的从地上捞了一团雪,生硬的往她脸上擦。原还没用多少劲,后头不知被怎么刺激了,手里的力道渐重,眼睛浮现了血丝,犹如地狱魔王一般,浑身充斥着暴躁的气息。

倒真正像人们口中的九皇子一般了。

小杏先是冰的一颤,然后脸上像被点燃了一样烧灼起来,疼的她直往后缩。却又气的不得了,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本来就是!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要不是为了任务,谁愿意伺候他唻!?

没一会儿,守在正殿的内侍见着情况不对扑了出来,再一见九皇子那样儿,心里“咯登”一下,连声哀唤。不敢近他身,只是求着他清醒过来似的。

江霆手上暴起青筋,却终于停下了手。

他胸膛起伏,手握成拳,好像是克制,又像是怒火更胜,冷森森的看着小杏道:“把她关进收藏室。”

“奴才遵命!”

内侍狠松了一口气,拖着懵头懵脑,全弄不清状况的小杏往偏殿走去。

而在她捂着半边灼痛的腮帮子,被锁进了一间清雅宜人,古韵浓厚的屋子后,思绪就越发混乱了。

是罚?这儿除了没坐和躺的地方,环境是绝不乌糟的,灯还挑的亮度十足。

是觉得抱歉?不是她说,依九皇子那性格,怎么会在虐完她的身后还给她补偿,最多是抬着下巴,丢几块碎银欠扁的说:便宜你了!

门一关,屋外的公公叹气,大抵是同情的缘故,头一次用了正式的称呼:“花美人,委屈委屈您。您也别怕,那里头架子上虽摆的都是眼珠子,好赖瞧着还是琥珀的模样。您呐,不想着有的没的,一晚上很快就熬过去啰!”

花、什么花!

等等,琥珀…眼珠子…

小杏浑身一哆嗦,脑袋僵硬的转向架子上被照亮的折射出盈盈光泽的琥珀。它们或呈粉状,或内含细丝黄泽的纹理,俱是朝向她,看着她,关注她。

小杏缩成了一团,心跳如擂鼓。

脸上的冻伤一瞬间就不疼了,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她觉得,她还是很怕神鬼的…

第二日清晨,收藏室的大门打开。

朝阳拨下第一缕灿阳斜入室内,小杏又被内侍公公从屋子里捞了出来,带到了九皇子的跟前。

她右边的脸颊高高肿起,通红的刺眼,皮肤是僵冷的白。整个人都有些发僵,又好像是睡着了,耷着眼皮。只是睫毛颤着,手指颤的发抖。

江霆不觉得自己错,但也没有平日感觉到的快慰。

“知道错了吗?”他问。

她手指又是一颤,睫毛扑扇的更厉害了。眼还闭着,细着声,抖着嗓音道:“知道了…”

他一顿,眉峰深深蹙起,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毕竟这小宠物,他养的还挺满意、挺高兴,就是不高兴教人碰了…而且还是太子…

他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当年他在父皇心里,又何尝与如今太子在皇叔心里的位置不同。

父皇子嗣众多,他生下来时已排到了第九。而皇叔因不重女色,在这点上远远不如父皇。

所以皇叔继位后,“见到”自己皇兄的子嗣残的残,死的死,就大发慈悲。他大手一挥,颁下圣旨,以后自己仍能在皇子中论齿序。只是为了显出特殊,虽然年龄不是最小,却依旧排了第九。

众人就继续称他九皇子,九殿下。

…哪门子的殿下会被人在眼皮子底下下药还不敢吭声?

即使他不比去世的皇兄们有靠山和背景,再无论蛰伏都威胁不到皇叔的皇位。皇叔为了把人死死攥在手心里,还是动了手脚。

他心思斗转,不过是一瞬的恍惚,再回神,就被对面女子滚下的泪珠瞧的心里一软。再听到她与之不符地,冷笑和嘲然,眉一下沉了下来。

脸色逐青。

“…什么眼珠,什么琥珀,还不是有人从天上掉落到泥里,被人看怕了惊了吓了,不肯接受现实只想着逃避。但凡能用一点权力,就想把那些鄙视、嘲笑、看不起他的人挨个收拾了。不止是杀人,还要让他们怕、让他们怨、让自己高兴…”

她面容苍白,红肿之处高涨突兀,和着笑冷僵硬的表情反显得有些可笑。

只是腮上挂着泪,眼底是委屈、难过、害怕、恐惧,还有一丝…认真,让他体内狂风一样席卷暴躁的气息渐渐被压制了下去。

“…污泥就是污泥,洗不干净,也别想甩脱。踩着人命在泥潭子里挣扎,挣脱,还想堆尸体叠骨牌地够顶端的云?真以为摔不残啊…”

“我昨天是被吓破了胆子。”她“呵”地冷笑,挑了挑眼尾,“殿下,高兴了?”

她一番话把内心的恐惧和不甘发泄了出来,人终于平静了许多。再抬眼,却发现九皇子从狂风暴雨的积聚之中脱出身来,人很平静,嘴角是颇为诡异的轻笑。

“傻瓜,你懂什么。”

这等亲昵的语气让小杏陡然想起太子,联系现在的场合,手臂上一下子就起了鸡皮疙瘩。

“原来不是温顺的小绵羊。”他轻轻松松的将她拉进怀里,一手自旁边的书案上蘸了凝玉膏,细细的给她红肿的脸颊上涂抹着,“性子呛口,只不过,蠢还是和原来一样蠢。”

…混蛋,强调了两次“蠢”字有意思吗!

浑不知江霆心里松了口气。他还想着用她逗闷子,又怕招来个机灵的、和太子有勾搭的放在身边不安全。人蠢,有蠢的好处。

其实小杏不是真的蠢。

只不过孤儿院里的黑暗面大都是明面上的,至少她看到的部分是如此。比如抢食,就是纯武力值的决斗,她能聪明的用一用声东击西这类计谋,已经算是自我升华,自想自用的聪明姑娘了。

而前三关的频频通过,与她本身的“娇”属性容易打动男人分不开。

男人哪个不是一听姑娘撒娇,就把星星都摘下来的主儿?只是分被攻克的程度强弱而已。

当然,她在长大一点之后就懂得利用这些优势去获得想要的东西。通关成功,也与这些打小的“历练”也分不开。熟练工种容易操作嘛。

而这回涉及到了权力、政治,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她能猜度人心变化,不经点拨,想不透政/治/局/势。

“朵朵。”

小杏又是一抖:“…殿下?”

“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把你扒皮抽筋,取出骨头洗干净了搭成台子,给我踩着玩儿。”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朵旁,口气却是阴森森的。

“…那我就成花骨朵了。”

“呵呵。”江霆被逗笑了,他指尖一动,还沾了药膏却看也不看的点在她粉润的唇上,另一只揽住她细腰的手收紧,徐徐吐出热气呢喃,“你不是花骨朵,你是小花苞儿。”

“…”

不得不说,男人玩调戏,真心是天生的。

41第四关·皇宫

小杏咬了咬指甲,踌躇思忖了半天,才开口问:“虽然我是不承认自己…蠢的,不过九皇子话里有话,我好像确实不能很好的领会他的意思。”

“这个…”大大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分析语言成分,才给出可能性的猜想,“我想他的意思是,他的处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者是,他的表现,并不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嗯,这点我也想到了。但是如果说是伪装,他为什么要伪装?而且,他当时往我脸上擦雪的时候,那种好像看着脏东西一样的感觉,相较平常更为暴怒的气息,我不会感觉错。”

她成长的环境,决定着她对人的友善和恶意的敏感程度,比普通人要高。

“老实说,身为情感养成系统的向导,在政治方面我不是很擅长。但是对方所说的话,明显就暗藏了这方面的原因。”

小杏拿起梳妆台上的那盒凝玉膏,黛眉蕴敛,沉思须臾后道:“之后我会自己注意的。”

从小的经验告诉她,生活是最好的老师。

多看多想,她一定可以弄明白这些事里的猫腻。

“我给你的东西怎么不用?”

“你说这个?”一方素雅的绣帕自袖中抽出,小杏拎着晃了晃,说道,“一点都看不出不同寻常的地方。唔,上回我是没来得及,他手劲太大,我没机会把它拿出来。”

这帕子也没有很神奇的地方,只是大大根据众人对九皇子的描述,在上面加了一味现代研究出的香水。

可以让暴虐中的九皇子放松心神,将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为她缓和关系,或者争取缓冲时间。

但是要用这香,须得让帕子接近九皇子,最好是放在与他鼻子离得近的地方。她又不能学着以前在青楼女子身上看过的招数,何时何地都将绣帕一招,抛个媚眼儿媚笑。

…风不风情的不说,太容易让人看轻了。

“没闻到什么特别的香气呀。”小杏嗅了嗅,上头一缕幽香也无,她不由诧异。

“在没有接触到与它相克的物质之前,它确实是无色无味的。但是一旦与之接触,就会散发出一种酸涩的清甜气味,与柑橘香接近。”

“好想闻一闻…突然有点跃跃欲试。”

“…”

原本小杏还以为要等到九皇子再一次被人激怒,才能了解一番这绣帕的用途。结果又一日她被召去解闷,九皇子期间离开了一趟,她闲来无事,正拿着铜匙拨弄那香炉里的香粉,因帕子捏在手心,下角曳了一曳,竟渐渐散发出一点清香来。

与这屋中原本搁的檀香很是不同。

她拧了眉,思绪巧转,那铜匙不自觉就被放了回去,雕镂的金桐顶盖儿还没撩手,江霆就走了进来。

他第一时间看清了她的动作,眸光倏地一敛,浓长的睫毛像压了黑云沉水,低垂了垂。但没走两步又恢复了原样,让小杏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脸上好了?”一句关心的话,他没头没尾的问出来,竟似有危险之意弥漫。

“嗯…”

“小心一点。”他一把将她揽过,曲裾裹的腰身极细,底下步子又被限制,这么一用力,她自是踉跄的倒进他怀里,十足像投怀送抱。

但是这举止不代表他对她的亲昵,反而蕴藏着怒意。

“殿下?”

自她受伤涂药那回之后,他就好像抛开了禁忌,不再忌讳和她有亲密接触。只是这样强势、不可抗拒,甚至有一丝无法控制的举动,却再没有过。

“不然我担心我控制不住…”他压抑的轻喘了一口气,俯首咬住她珍珠似的耳垂,直至奶白色上漫出一缕红丝,方松了开,轻舔着道,“再毁了你。”

“…”

小杏对耳朵上的痛意和对方的威胁毫无所觉,她脑子里还在回旋着刚刚闻到的香味,就是那声“殿下”都是心不在焉时反射性喊出来的。

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关键的钥匙,仿如将要打开魔盒的潘多拉,心脏微微一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江霆。”她迅速的双手一搂,抱住他的脖颈,绣帕亦随着手的动作贴近了他。只听她语调清软,含了怯怯的撒娇口吻,“你别生气。”

他怔在那儿,不知是为她的动作,还是她大胆到叫他的名字,又或者是她居然敢和他提要求。不过也确实没有产生暴躁易怒的情绪。

似金橘的清香,酸酸涩涩的气味在沉默停滞的空气里蔓延开来。

他终是反手将她整个抱进怀里,让她娇软的身躯,贴合着他已逐渐挺拔修长的身姿轮廓。

“乱喊什么。”他口气凶狠。

“香粉是不是被下药了。”她继续软软的,欠揍的,说出自己的猜测。还不忘道,“你是不是怕我被影响到?”

所以这么紧张的把她拉离,还语意不明的威胁她。

也许,最主要的还是那丝丝缕缕的香烟,充斥破坏了他脑袋里的神经,让他比平日更易怒、冲动的关系。

“说,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手臂一紧,又冷漠的将她推开来,心情反复的厉害。他用审视的目光观察她,黑眸沉凝,不准备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爹是个大夫,我从小就跟着他在山林里采药…”她解释了几句,娇怯怯地把嘴一嘟,悄悄的看他一眼,“你不能再说我蠢了,我也是有本事的。”

小脑袋微昂,仿佛十分骄傲。

这模样,一下就让他的防备警惕变得薄弱起来。

实际上,紫宸宫的宫人,即使一开始是背景干净被选过来的,懂得看宫里的风向之后,也都会偏向皇叔。一旦他有所异动,俱会被汇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