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残的女人,即便初时还有怜惜,再过些时候,这些事事要求完美的皇子殿下,也不会允许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的。

却不晓得这回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爱慕九殿下的小宫女儿本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不本分。她心里念念不忘九殿下爱梅,花美人被派出去折梅枝插瓶之后,她因为被九殿下毫不犹豫的赶了出去,就想着自己也去折几枝梅来接近对方。

结果她前后脚跟着花朵来到御花园,就见到了李贵妃那明显的栽赃陷害。

不得不说,这个小姑娘还是有一点伶俐介儿的。即便她口中不承认,心里也知道九殿下现在稀罕花美人,如果能借着花美人在九殿下心里先占上一点位置,可不是再好不过了?

讨好李贵妃自然比不上讨好皇子,有终生保障。一番计较,她就偷摸着回去,把事情辟里啪啦地和江霆都说了。

江霆身子再虚,养了这么些时候早养好了。只是觉得养伤的日子轻松自在,又想继续逗朵朵,看着她忙前忙后,才没往外说。如今这一听还了得,急得连外套都没好好穿,凌凌乱乱的就来了。

和他平日就算地位尴尬也十分注意皇家形象的举动截然不同。

“九殿下。”张嬷嬷没什么诚意的欠了欠身,笑容里含了几分讥嘲,“殿下不在紫宸宫中养伤吗?”

其他宫人知道的事模模糊糊的,只觉得九皇子位置尴尬,所以会同情、不屑、甚至是看着天之骄子跌落泥潭的恶意和开心。再看圣上对他态度极好,与亲子无多大分别,也不会太过小看他、踩他脸。

但她这种跟在当朝宠妃身边儿的老人,是可以为贵妃出主意,甚至圣上跟前都说的上话的。自然明白圣上待九皇子的态度是什么。

既然知道,她又怎么可能尊敬的起来。

在张嬷嬷说话的空当,江霆早就将另外一边的宫女也甩到旁边,因为药物在心里日积月累的戾气被点燃,动作粗暴蛮横,看到小杏指上的红痕时更是怒火高涨,一脚踩在就近摔的哀嚎的宫女手上,靴子碾转,直听见“喀嚓”的骨折声传来。

李贵妃面色一沉,着实想不到对方居然敢当着她面挑衅她的权威。

尤其是配上他根本什么都不是的身份。

眼见对方看也不看的扶起那贱人转身就要走,李贵妃的架子是端不住了,低喝脱口而出:“站住!”

自打皇上在自己侄子的营帐里听见这女人开口说话,对她动了心思起,她心里就不由得不警惕了。谁也不知,她这些年得宠,全仗着一副好嗓子。

这种警惕在姓穆的女人告诉她,对方本就是皇上的妃子之后,更让她稳了念头,直接做下除掉她的决心。

不能给对手任何的机会,就是她在宫中屹立不倒的处事准则。

但她高看了穆姓女人的能力,这么点小事都没处理干净。光知道算计对手,不知道拖住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这局算是白做了。

江霆侧头,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全没有进行温和社交的欲望。

李贵妃愈加难堪了起来。须臾,她嘴角轻挑起一点弧度,准备重新端起架子来让对方瞧瞧。只她娇的腻人的声音在无意识中还是降低了几个八度,可见心情之恶劣。

“她摔坏了御赐之物,九皇子这是想要包庇她吗?”

回应她的,是江霆仿佛从鼻腔里“哼”出的冷冷一笑。

很明显就是在讽刺对方,她说千道百,也盖不住整件事都是她策划的事实。

至于原因,朵朵本来就是皇叔的供妃不是吗?

这些年他蛰伏隐藏,处心积虑,不说能把皇叔全部看透,在挑女人的口味方面还是知道不少的。就皇叔那一瞬间把朵朵看的发毛的样子,又怎么能逃得过一直盯视对方的自己?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李贵妃激怒了。自打她登上高位,只有她嘲讽别人的份,还没人能和她摆架子!

“九皇子平日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待人的么?九皇子说好听了是九皇子,咱们圣上可只有五子,说是论齿序,九殿下与太子殿下年龄相当呢,既是排了第九,亲疏远近,可不是再明显不过。”李贵妃娇腻腻的声音又起,纤手一抬,搭在张嬷嬷手背上,话语中满是恶意,“偏偏有人不知道自己身份,还敢仗着这捡来的皇子位置目中无人——”

“呵,竟也好意思。”

她前面说的江霆大都不往心里头去,只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捏疼了朵朵,正平息身体内的反感和躁动。但李贵妃一句“捡来的位置”,不啻在提醒他他的皇叔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迫害皇族子弟,谋逆篡位的行径。

以及他这些年来始终对自己不放心,做出种种举措要把自己牢牢捏在掌心里的手段。

这让内心被积压在最深处的滔天怒火刹时被翻涌到双眼、双手,以致全身,那涤荡游窜的戾气和冲动,仿佛在引导着他,诱惑着他,就算不能毁灭一切,也要先把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的脖子掐断!

“无论如何,李贵妃娘娘也只是一个外姓。”轻徐的话语响起,太子江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小杏身后,而四周李贵妃的宫人都低了低头,不安的害怕李贵妃责怪他们没有人提醒她。

他浑然不知,说话时含有几分上位者的漫不经心:“我想,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娘娘操心——在您当上皇后之前。”

李贵妃的脸色有一瞬间因为被戳到痛脚而变得铁青,但她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在张嬷嬷也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又担忧的看着她时与太子点头示意,敷衍难堪的回答:“…太子殿下说的是,本宫有事先行离去。太子请便。”

她走,不是因为太子口才好把她说服了,而是两人地位相比,显而易见。

而这样的认知,江霆也有。因此虽然李贵妃走了,他却因为翻涌上来的黑黯情绪变得更加暴躁。

也许是他的朵朵看上去娇小美好——让他对比后自觉高大到可以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可以一直傻傻乐乐的过日子。

然而,这些可笑的念头在现实面前被打击的支离破碎。

成王败寇。

就算皇叔坐着抢来的皇位,他如果没有本事站起来,也只能永远处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不受人尊重,只是皇叔彰显兄友弟恭的工具。用来欺骗那些易受愚弄的民众。

这些认知让他迅速的沉默了下来。甚至在看到江霖暧昧亲昵的查看朵朵的伤势时,都不再向平日那般嚣张跋扈,想要不顾一切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江霖不出面,即便他这一次带走了她,李贵妃照旧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理由来找麻烦。

而他并不是每一回,都能赶到的。

小杏此时不知道这件事对江霆的成长起着多大的刺激作用,她只是看着凑过来的太子殿下很是为难。

虽然她下意识的认为太子对她无法解释的亲近行为里有古怪,但真要揣测,又完全无处着手。不过因为任务的关系,她对这件事也不是特别在意,更何况这个人还有可能影响到自己刷好感度——

当然,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他。

否则任务没完成,很难说被穆慈鼓动的李贵妃会不会继续找茬,而她的身份又注定她的不能反抗,就算反抗,也抗不过几人合力。

这让她一阵无力。难道权力之上,再无人制约了吗?

然而这样的疑问不免让她一愣,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到这个。但旋即,她又记起了现代的法律。觉得自己担心的这些实在多余,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法律健全的社会。

“怎么了?”很明显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在关注江霆,在和江霖道了谢之后就马上看了过去。

虽然手指微疼,但他阻拦及时,并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

“不舒服吗?”她柔软温暖的小手握上他的,眼里的关心显而易见。

江霆突然觉得心里一烫,连带眼眶都微微发热。每个人在发现自己似乎一无所有,一无所长的时候,都会迷茫、徘徊、伤心、难过,并且急切的希望有人肯定。

他把自己贬到了最黑暗潮湿的地底,捆缚自己的情绪,让对自己的否定思维针扎一般的刺下来。而在他犹如困兽一般寻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却发现——

她没有嫌弃自己。

这样的高兴,更甚至一点莫名的感动,都是他第一次尝到的。

不过,也许还有丫头太笨,只看到自己把她救出来的模样,不知道私底下的汹潮暗涌的缘故吧,他想,几乎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很舒服——”他攥紧了小手,蹙着眉睇了江霖一眼,像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又仿佛在刚刚的一瞬间有所不同了,他对上她忧心的目光,不由展眉笑了。

“还很高兴。”

47第五关·公主

小杏按住晕晃晃的眼睛,呻/吟一声,又难受的倒回了床上。

这种感觉不算很熟悉,但是似乎是有感受过的——初到孤儿院因为人小单薄,被欺负的很惨的时候,她就曾经躲在大树背后,蜷缩着小身子哭的直噎气。

当时她又饿着肚子,第二天醒来天花板上几乎全是亮闪闪的星星。

就像现在一样,脑袋嗡嗡作响。

“哦,谢天谢地,公主!公主醒了——”纷杂的脚步声,和惊呼低泣的声音揉和,自不远处传来。

小杏勉强再次睁开了眼睛,看见浅粉色的纱帐顶,如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在中间围缀了一圈儿,纱帐边沿是金粉的流苏,微风一吹,摇摇曳曳的晃动起来。

她觉得眼睛又晕了。

贴心的侍女立即发现了主子难受的反应,轻声含怒地斥责刚刚惊呼的人:“莓子,说话轻点。天呐,佛祖在上,谁开的窗户,立刻关掉。公主不能受风你们忘了吗?”

“我们没忘,唔,我这就去关。”苹儿被殃及池鱼,暗自嘟囔了一句,在年长侍女眼睛扫过来时立刻响应。

这里的说话风格,好像与原先接触过的几个时空有点不一样。

杏好不容易抵住那股晕眩的劲儿,就轻按着太阳穴思考起来。

“公主?”年长的侍女阿珂轻声,且温柔的唤道。

“阿珂…”脑海中立刻蹦出了与她相关的信息,但因为人不舒服,小杏不能很好的开启记忆,便俗套的问了句,“我怎么了?”

“公主昨夜又哭晕了,呃…”莓子嘴快的脱口而出,然后在阿珂的瞪视下住了嘴。

看来这个阿珂相当有威信。

“裴太医亲自来替公主检查过,公主不必担心,身子不会有事的。只是脱力的症状,休息几日就好了。”阿珂含笑安慰。

只是提到“裴太医”时,她眼中掠过一道奇怪的光芒,像是有几分怜惜、同情、叹息的看着自己。

…所以,这个原主贵为公主,还有让人同情叹息的地方?

真是怪事。

“阿珂!”莓子的嗓音拔高地喊道,然后马上讪讪地看了一眼小杏和阿珂,嗫嚅道,“公主不是第一次晕过去了,我觉得,还是该让裴太医再来看一看。毕竟公主身子金贵,万一…”

她语塞了塞,仿佛想起来不能诅咒皇家的人,便有些期待,有些鼓励地看着小杏:“公主,您说是吗?”

小杏一头雾水的回看了她一眼,然后带着不甚明了的语气干巴巴的道:“啊?嗯。”

莓子的神态立即像是要跳起来欢呼一般。

这让她猜测,这个裴太医应该是个年轻帅气的男人。

阿珂却从小杏的神态中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但她想了想,大概是公主乏力,还没歇过精神的缘故,不曾多加探究。

“公主再躺一躺吧,等裴太医来了我再叫您。”

“嗯。”

小杏在这个时候发现,这里伺候的人不会自称为“奴婢”,可见下人的待遇是比原先几个时空要好的。

至于刚刚那个叫莓子的侍女说自己又哭晕了过去,在她休息了一会儿搜索记忆之后就想起来了。

确实是“又”哭晕了。

这个公主通常喜欢把自己闷在被子枕头里哭,而且不发出声音,不肯让人听见。大概就是这样窒息休克了,然后被支开的侍女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动向,长时间休克后就成了死亡。

这也是她刚穿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气短,而喉咙没有太过干涩的原因。

至于一国金枝玉叶经常蒙着被子哭的原因——

小杏懊恼的揉了揉脑袋,惊奇的发现,竟然是太过丑陋!

这可糟了,一个好的相貌对于玩家完成任务,能事半功倍。如果只是清秀或者普通也没有大碍,但是丑陋,就让她有点为难了。

但是这样的念头一直维持到她拿到镜子之前,在她自然醒来,唤人取来菱花手镜之后。手里的镜子险些没有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肤白,貌美,黑发,气质绝佳。

假若那乌黑璀璨的眼睛弯作月牙,那浅粉色的樱唇微微一嘟,简直能让全天下的男人跪在石榴裙底亲吻她的脚趾。

即便她所有穿越过的身体美貌分数加在一起,也完全比不上这一个。

但是——

当围在她身边的两个小侍女用充满同情的眼光打量她的时候,尤其是在她照镜子的一刻,那叹息的声音几乎就要从她们不设防的小嘴巴里溜出来了。

她立刻就觉得,这件事情有点玄妙。

更或者说,这个时空也许不止说话方式,连审美观都很异常?

而这个推论,在看见两个小侍女的塌鼻子小眼睛之后,稍稍有了几分证据——皇宫选人严格,即便是侍女,相信也要能过眼,甚至是清丽貌美的。

然后在传说中的裴太医,背对着万丈光芒踏入公主寝宫之后,那张较为平凡,却有读书人身上的清隽气质的容貌,就更加证明了小杏的推测。

两个小侍女花痴一样的表情表明了一切。

尤其是莓子,还在碎碎念叨:“虽然他长得不是最好的,但是这容貌,这气质,还有他的学识内涵,真的是…是吧公主?”

原谅她吧,小杏在内心里呻/吟,这个朝代长得最好的男人——得多糟心啊。

连苹儿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她,似乎在奇怪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附和。

她的眼神让小杏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结合阿珂的奇妙目光,还有这两个侍女的表现,以及这个裴太医的长相在这个时代的定位,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传说中的丑公主,喜欢这个男人?

所以在莓子想借着“公主生病”的理由看他的时候,会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坚定自己一定会同意她的话。

“公主殿下。”裴太医从容优雅的行礼问安。

她该庆幸,至少在“气质”这个词的用法和评定上,她和这个朝代是一样的。否则,她简直无法不神经错乱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诊脉不过按一按手腕的时间,即便对方神态安然,态度也似乎恭敬,但小杏就是从其中看到了敷衍。

漫不经心的敷衍她。

“如何?”她在歇了一觉之后已经没那么虚弱了,靠在软枕上的背脊因为察觉他的态度而立直了几分。

无论如何,像哄孩子一样把她的九殿下哄到怀里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不低于人的身份,结果还是被人轻视,想想都是件让人崩溃的事。

她诚恳的希望这个时空暂时没有其她玩家的出现。

这样,至少她可以慢慢磨。

在侍女们拿了药房退出房间之后,裴太医慢条斯理地将腕枕放入药箱里,徐缓地道:“公主无事。”

“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裴太医轻飘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亲自背起药箱,道,“希望公主一直无事。”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感觉他真正的意思是“希望公主不要一直没事找事”?

“…裴太医请留步。”

他脚步一顿,抚上青白暗纹袖口,背对着她叹了一口气,像是知道对方会这么做一样。转过身后,似有若无地在床帐子上流连了须臾,然后才困扰地和这位金枝玉叶对视。

“不知公主还有何事?”

一番不情愿的模样,简直不能更明显。小杏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