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一回头,就看见了安安,这瘦瘦小小的身板,这无辜清纯的小脸,多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他歪着头打量她,沉吟几秒钟后,兴奋地拍手,“就她了。”

剧组演员们带来的助理一向是个数量庞大的群演群体,大多数助理都会惨遭毒手。

安安同学不幸被荼毒了。

彼时安安正在认真地给萧影手磨咖啡豆,这是萧影在片场为数不多的龟毛习惯之一,每天要喝一杯纯正的英国蓝山,咖啡豆要现磨,加奶不加糖。

设备随身携带。

安安是个认真的姑娘,给景萱做助理的时候就几乎不出错,工作兢兢业业。

而自从给萧影做助理后,自己就莫名其妙老是旷工,虽然并非她本意,可还是觉得愧疚。

所以工作起来特别认真,尤其是那天从城西的医院回来之后。

而大家将这种行为自动理解为,这位可怜的安安小姐八成是被豪门抛弃了,所以在工作中寻找存在感。

娱乐圈八卦多,哪怕明星自己也八卦。

偶尔化妆间休息室里会有这样的声音——

“赌一根黄瓜,萧影的小助理八成是被甩了,要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话,哪还要这么辛苦做助理。”

“呵呵,你觉得她和景总好过?别搞笑了吧!”

“谈婧都滚蛋了,这不是很有力的证明吗?”

“诶呦喂,笑死宝宝吧!谈婧那事不是庄衍从中使坏吗?听说他签合同时提的唯一条件就是把女二踢掉。”

“那有庄衍这个靠山,那丫头也不用那么拼吧!那天回来,简直要化身新时代劳模,恨不得扎身在工作岗位上,我家助理要有那么勤奋,我做梦都能笑醒。”

“连姓都不一样,靠山个屁!”

“哦,也是。烂泥不会因为和金条是朋友就变得可以糊上墙的。”

“神奇的比喻。”

“…”

巴拉巴拉,不胜枚举。

于是在人民群众强大的想象空间里,安安同学变成了一个被总裁有幸勾搭过又狠心抛弃的可怜姑娘。

灰姑娘丢失了她的南瓜马车,并且没有留下水晶鞋,她再也见不到王子了。

这会儿导演拉她来当群演,简直毫无心理压力。

此时距离安安从医院回来已经过去五天了,安安同学作为劳模,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某位总裁跟她说过的话,“我不确定几号能出院,这几天手机随身携带,不要让我联系不到你。”

嗯,说这话的时候,安安正拿着棉签给他屁屁堵针眼,大脑空白一片,眼神四处乱飘,她压根儿就没听见。

所以安安一脸懵地被导演拉去上妆的时候,很远很远处的包里,她的手机在拼命震动。

如果她看见的话,会发现凌晨七点来了一个短信——九点,我去接你。备注名是:J先生。

然后八点四十五分到现在,一共七个未接来电。

景博轩的车在影视城西门,离拍摄场地步行有二十分钟的距离,他本来是打算让她自己出来的,今天的拍摄地是封闭的,不允许进车。

但是九点零三分的时候,一辆黑色宾利不管不顾地呼啸着从西门往里去了。

有工作人员想上去拦,看了一眼车牌号,火速后退了。

整座影视城都是这位出资搭建的,他就是提着炸药包把这里炸了估计也没人敢管。

可怜的安安还不知道自己伤害了一个盛装打扮的男人的自尊,无辜地在听导演跟她讲戏。

“这样,你从这头跑到那头,两只手提着裙摆,走到第三棵树的时候,记得回头,头发要甩得唯美一点,然后微笑,OK?”

安安觉得自己大概听懂了,于是点了点头。

然后导演拿着大喇叭喊,“各部门就位,灯光组把光打得再亮一点,道具组,道具组在哪?花瓣拿鼓风机往上撒,撒均匀一点,要营造出浪漫的氛围,听懂没?”

大家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场记打板:action!

安安穿着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像是一团奔跑的烈焰,从摄像机里轻盈跃过。

很好,很唯美,再往前跑,第三棵树的位置,安安回过头,那一瞬间面部僵硬,表情宛如丧尸围城。

卡壳了。

“卡!重来。”导演叹了一口气,果然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他拿着剧本卷成筒在空中挥舞咆哮,“微笑微笑,想象一下你今天要出嫁了,你很兴奋,少女的兴奋,然后忍不住欢呼雀跃的那种,OK?”

安安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吞了口唾沫,点点头,退回到刚刚的位置。

场记第二次打板:action!

安安悟性还是蛮高的,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个小女孩马上要嫁给意中人的心情,甜蜜,悸动,无法纾解,提着裙摆在院子里奔跑,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

她在想,如果她自己要嫁人了是什么心情?大约也是这样。

嗯,如果对方是景博轩,她大约会激动地昏过去。

又到第三棵树的位置,她回头,头发甩出优美的弧度,看着来时走过的路,露出一个微笑,甜甜的笑,属于少女那种干净空灵的笑容,不带一丝杂质。

周围花树上的花瓣簌簌而落,落在她的肩头,发梢,从鲜红的嫁衣上滑落,在她身边飞舞盘旋。

摄像机里,她的表现堪称完美,画面美得冒粉红泡泡,她转过头,忍不住笑出声,继续奔跑。

然后就在此刻,笑容满面的少女像是再一次经历了丧尸围城,脸上第二次露出惊恐的表情,下一秒,因为一顺腿的缘故,自己踩了自己的裙子,往前面飞扑而去。

她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景博轩,她前一刻还在想他呢,下一秒就看见了真人,那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简直惊悚。

而景博轩看着一团奔跑的烈焰飞扑过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长腿往前跨了两步,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扣着她的腰,像第一次吻她时候那样,两个人贴在一起。

透过薄薄的布料,安安能感受到他坚硬的胸膛,冰冷的皮带扣。

还有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清香。

要命!

他低头,看她一脸呆愣的表情仰着脸看他,忍不住扯着唇角笑,“怎么,这是打算盛装出嫁?”

“…”

“那人我就收下了!亲爱的安安公主,可以跟我民政局走一趟吗?”

安安脑袋轰的一下,燃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改了书名,啊啊啊啊,我可能得了一种伪文艺女神经病的绝症,我明明是个简单粗暴的人…

我不认识加更,也不认识双更,我要坚定地做个日三千煤少女,你们不要动摇我~口亨

13

安安身上这衣服可是特意从影楼借过来的,价值不菲,借衣服的服装师“诶呦”了声,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蹦跶出来。

还好还好,有人接住了。

谢天谢地!

不过…卧槽那人是谁?

他戳了戳身边的人,“我好像看到了景总,快告诉我是我眼花了。”

边上人回他,“我眼也花了。”

导演也叫唤了声,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就差点儿狗啃泥了。

说好的浪漫唯美呢,一秒画风突变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刚叫唤两句,看清对面是谁之后,声音立马从高音转为颤音,音调直降好几度,“我~去~”了声,声音抖得像秋风中枝头倔强的黄叶。

这不是总裁吗?总部的人工作多少年都可能连总裁的面都没见过,他这是什么狗屎运,天天瞻仰总裁的尊容。

不过这一身暗红够骚的!

道具组那边还没反应过来,抓着大把大把的花瓣往天上撒,鼓风机把花瓣整得满天飞,尤其对面俩人那一身惹眼的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婚礼现场呢!

就差有人在边儿上摇旗呐喊“亲一个亲一个”了!

庄衍本来坐在远处打盹,这会儿顿时清醒了,隔得老远在喊,“喂,那边的兄弟,拿开你的爪子,抱着还不放了!”说到最后撸袖子就要过去,被秦思妍给勒着脖子拽回来了,“庄二缺,你有没有脑子,别挡你姐的桃花。”

“桃花个屁,她这种心理年龄只有十岁的笨蛋,不适合谈恋爱。”说完又补充了句,“别说她是我姐,我没有心理年龄十岁的姐。”

“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是不是你姐也不是你说了算,闭嘴吧!”

两个人吵架的片刻,景博轩已经将明显懵逼,而且看起来十分钟之内缓不过来的安安拐带走了。

一双大长腿迈得人肾上腺素激增。

一群小姑娘流着鼻血目送两个人离去了。

服装师一脸便秘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快哭了,“我的衣服…五位数的衣服啊导演!赔完我回家该脱裤子被我媳妇儿打了!”

旁边有人说,“我靠,怎么打?床上还是床下?打哪儿?”

“激情四射,火花四溅,很好很强势!”

一群人哈哈大笑。

导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为老板娘肝脑涂地,是你的光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景博轩开了副驾驶的门,将蒙圈的小姑娘塞了进去,替她把散在外面的裙摆放进去,然后关车门,动作绅士,气质温和,难得一见的场面。

服装师沉默地看了一眼,回答了导演的话,“谢谢,可我没这个觉悟!”说完觉得自己惨不过瘾,又回拍了下对方的肩头,“恭喜导演该重新挑群演拍这段儿了!”

“…”

“我就不信你敢把那位剪进片儿去!”

“…”

好吧,不敢!

导演也看了下那边儿,黑色的宾利划了半个圈,掉头呼啸而去。

隔了会儿,总裁身边儿的人联系他,跟他说抱歉,他受宠若惊地回着,“哪里哪里,没多大事,总裁客气了!”

转头苦着一张脸挑新群演去了,恶狠狠地跟身边的助理导演说,“去,跟花絮说,把安安那段儿放花絮里,不能白拍!”

边儿上有人夸他,“66666,把景总女人填花絮的导演你威武雄壮!”

有手快的人抓拍了几张图,连现场负责拍花絮的摄影大哥都抓了图,拿过来给大家看,一群人聚在一起侃大山,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瞧瞧,谁特么说这俩人不配的,明明配一脸好吗?”

“这画面美得可以直接截下来当壁纸了。”

“当面被撒狗粮还不够,还要搁在屏幕上吃狗粮,你受虐狂吗?”

“这张这张,景总低头的看她的样子好特么温柔,你看安安的表情,哈哈哈,像误闯地球的外星友人,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懵逼,这表情我可以笑一年!”

“谁听见景总刚刚对人说安安说了什么?”

“肯定在说:你今天好漂亮!”

“…你以为拍电视剧呢,滚滚滚!”

“哈哈哈哈哈,这张,安安鞋子掉了,景总单手把她夹怀里带走的画面蜜汁喜感,这身高差萌我一脸血。”

“之前谁赌一根黄瓜来着,快快快,每人一根黄瓜,我留着晚上贴脸,不要耍赖!”

“总有灰姑娘的童话,可为什么不是我,不是我!”

“…”

然后针对灰姑娘的话题,一群女同胞讨论了半个钟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十个女人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庄衍翻了个白眼,“谁是灰姑娘,有见过不到二十一岁研究生毕业,十九岁就有企业拿九十万的年薪聘请的灰姑娘吗?她跟我爷爷学画画的时候,连文协的副会长都尊称她一句师姐!切,灰姑娘,灰姑娘个屁啊!一群白日梦的女人,看结果乱猜题的女人!”

秦思妍捶他脑袋,“安安心理年龄要是只有十岁,那你特么只有三岁!”她狠狠骂了他一声,“幼稚!”

跟八卦的女人较真的男人,更是幼稚到了极点!

安安是很厉害没错,从小就让人省心,从没在学业上丢过脸,也没给庄老爷子丢过面儿,可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知道吗?闭嘴吧你!”

庄衍翻了个白眼,还没开始反驳,转眼看见人被拐跑了。

宾利流畅的线条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在我眼皮子底下,要这么嚣张吗?”他指了指那边,“他们要干嘛?”

“很显然,约会啊,看不出来?穿着情侣装呢,啧啧!直奔教堂都可以的!”

“打电话弄回来啊,这笨蛋被人卖了估计还替人数钱呢!”

“不打,要打你打!”

“打就打!”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拨号过去,半分钟后…脸黑了。

“我靠她竟然不接电话!!!她这是要造反吗?她竟然不接电话!”

“…”秦思妍再次袭击他后脑勺,“智障,没看见她是被直接拽走的吗?她包都没带,接个鬼的电话!”

庄衍敏捷躲过,“你不早说!”

什么都没带,甚至还穿着戏服的安安同学反应过来之后,颇有种私奔的错觉。她一紧张就想打电话给秦思妍,可伸手去摸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带。

她什么都没带,还真有点儿像是私奔。

一如既往反应慢,脑子经常性短路间歇性抽白的她,在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哦,要去民政局了。

啊?民政局啊!

她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后者在专心致志地开车,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西装,头发抓了起来,跟平时严肃冷淡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安安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带给她的那种压迫感似乎小了一些。

但她还是无法抑制地害怕了,恐慌了,一下子心跳加速,血压飙升,大概要爆表的那种感觉。

这次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民政局。

并且还有一个更惊恐的发现,从医院那天到现在,她从来没想过要拒绝!

她反应慢,可也不至于慢成这样吧!

她沦陷了!

她当真了!

她完蛋了!

她长这么大,一向是活得很随意,她很少有很强烈的愿望,因为没有父母,从小没有人灌输她竞争啊不努力就无法在社会生存啊这种思想,上学的时候她一向是最自觉那个,乖乖孩子,很听老师的话,作业第一时间写,课后题总是预习时候一并解决,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老师见了别人会骂贪玩,到了她这里总是劝她,“安安啊,学习不急的,累了就出去转转,跟朋友说说话,不要老闷着。”

她嗯嗯啊啊地应着,仍旧埋头写题看书,俨然人生一大乐趣,谁都不可剥夺。

她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整天听高来高去的老师教授们谈天文谈地理,谈人生谈哲学,人间疾苦啊,爱恨情仇啊,万丈红尘翻滚,都与她无关。

所以大概这样,对于人情世故,她的中枢反应系统总是慢得异于常人。

一个无论顺境逆境都觉得很好,都可以适应的人,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会觉得挺好的,没什么关系的人,第一次在非天灾人祸的时候体会到了心跳加速血压飙升的感觉。

景博轩开车在一家商场门口停下的时候,安安突然抓了他一下手,然后又触电般松开了。

他歪头去看她,发现小姑娘脸红得可以,他笑了,问她,“怎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