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良缘空(二)

苏嬴拉着桂儿,很快穿过了人群,来到东首角落,那里正是方才发出惨叫声的地方。此时人群正围做一团,看着中间八仙桌边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死人,手脚僵硬,满身是血,肩颈之上的头颅已不翼而飞。

桂儿从没见过如此可怖的情形,忍不住尖叫一声。苏嬴低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侧身挡在她身前。而此时,正在查看尸体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低着头和三公子小声的交谈,显然是不愿意让旁人听到。可是桂儿离得这么近,想不听到都难。

那人说的是:“公子,死的是月侯府上参将蓝大人!”

苏嬴问:“谁下的手?”

“尚不清楚,致命伤就是取走头颅那一刀,一刀毙命!”顿了顿,中年人又伸过手来,手中是一块带血的布片,“这是在蓝大人伤口上找到的。”

苏嬴点了点头接过,道:“其他人呢?”

中年人道:“遵照公子的吩咐,已经全部离开。”

苏嬴沉吟片刻,“嗯”了一声道:“请冷叔善后。”说罢便拉着桂儿,不理会众宾客惊诧莫名的眼光,转身就走。

桂儿不明白他好好一个身穿喜服的新郎倌却拉着个抱孩子的陌生女子究竟是想怎样,莫名其妙的转过头去,却正好对上那名中年人震惊的目光。他看着她的眼神,和方才新娘子看着她的目光,一模一样。

但也只是那样一眼,桂儿的视线立刻被人群挡住了。

苏三少爷苏嬴拉着桂儿一路穿过堂舍花园,行色匆匆,很快就到了后院。

他一路上一言不发,但握着她的手却很牢,任凭她如何使力都挣脱不开。桂儿愈发一头雾水,且不说他这么做是否于礼不合,但就这么撂下满堂宾客和一具无头尸体不管,难道不怕官府追究?

怎的好好一个喜宴变成凶杀现场,他这个主人兼新人却一走了之?

她终于忍不住道:“那个…三公子,你这样是不对的。”

苏嬴正准备打开后门,手下微微一顿,转头无声无息的看着她。

桂儿解释道:“作为主人,公子至少要去官府对一下供词!”

“不用…”他终于轻启尊口回了两个字,顺手打开门闩,“你先走,我随后来找你。”

“等…等一下!”桂儿急忙伸手按在门板上,“虽然我知道三公子你是个大人物,可一来我不认识你,二来我儿子病了得快点去找大夫,你擅自做主让我去这去那我会很困扰的…不如这样,我发毒誓绝不把见过你和扶月公子的事情说出来,你就让我走吧!”

“儿子?”他喃喃着看向元宝,略有些失神,“这是…你的儿子?”

“喂,你想干什么?”

见他伸手,桂儿不禁低喝一声,侧身就想避开,可苏嬴那双细白修长的手突然一翻一转,也不知怎的便抓住了元宝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揽住了桂儿的腰,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招式倒也不如何粗鲁,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子实在是不妥。可三公子显然并不在意,他只是扳过元宝的脸仔细的看了看,随后道:“他中毒了。”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苏嬴一手拉开元宝的衣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桂儿看到儿子脖子后面有一个极小的针孔,此时周围已经开始呈现的淡淡的淤青。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才从山里出来不到一个月,完全是偶然才会来到这个地方,有什么人会下毒害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

她一声声的唤着儿子的名字,元宝却始终闭着眼睛,瓷白如玉的一张小脸已经开始微微泛青。

桂儿快哭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已经转移到她肩上,微微用力的按了按,低声道:“这不是致命的毒,别担心。”

“可…”

“是”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小瓶,塞进她手里,说道:“六个时辰一颗,连服三天。”

他的语气始终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桂儿愣愣的看着他,就算是那样近的距离,他的眉眼也看不出一丝瑕疵。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几乎就要脱口告诉他也许我们真的认识过,可是苏嬴已经拉开了门,将她整个人推到了外面。

“阿垚!”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撞在一个人身上,正是那位头发很长眼睛很亮的扶月公子。

“小嬴你怎么才来?啊,她是…”扶月公子看清眼前的女子的模样,不禁呆了一呆,苏嬴已然简短的吩咐道:“阿垚,你和锦容带着她往东走水路出城;白洛青晖,保护侯府诸位走西边阳山山道,十天后在鹿鸣城筥炉堂汇合!”

“那你呢?”

和扶月公子一起出口的还有另一个声音,桂儿这才注意到,门后巷子的另一边阴影里,正倚着已经摘掉了凤冠霞帔的新娘,也就是苏嬴口中的“锦容”,更远一些的暗处,则是那两个名叫“白洛”“青晖”的侍从,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匹马,马上的人完全被夜色掩盖,看不清楚。

桂儿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场有计划的撤离,为的是眼前的“月侯“和黑暗中的”侯府诸位“。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带上她?

只听苏嬴回答道:“我留在这里,想办法引开他们。”

“我要和你一起留下!”锦容毫不迟疑的朝他走去,经过桂儿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目光幽深冷冽,犹如刀刺。

苏嬴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拒绝。当下白洛青晖便躬了躬身,率先带着马群转身,匆匆离去。

几乎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一阵阵哨音,此起彼伏,尖锐非常。桂儿隐隐听到了衣袂带风的声音,虽然暂时还看不到人影,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无形压力却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滞重起来。苏嬴的眼色一沉,道:“阿垚,拜托你了,自己小心!”

“你也是!”扶月公子点点头,伸手拉住桂儿,“鹿鸣城见!”

“啊…喂!”

桂儿对他们再次无视她的意愿擅自做主感到十分不满,出声抗议道,“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听话。”苏嬴突然走上前来,伸手托起她的下颚,“我还有事要问你,听话。”

这样放肆的一个动作,这样语意暧昧的一句话,在他说来却还是平淡的和其他言语没有区别。但他眼中的请求却让桂儿一下子迷茫了,就在这迷茫的瞬间,扶月公子已经抓着她的胳膊,跃上了对面的围墙,又轻又快,吓得她赶紧的抱住元宝,再也不敢乱看。

桂儿跟着扶月公子一路出城,只遇到过一次拦截,对方人数不多,想必大队人马都留在了那个婚宴现场。

若只有桂儿一个人,勉强也可以应付,只是她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扶月公子看似年少贪玩,一手掌法却十分高明,掌力浑厚,虚实难测,区区几个刺客根本不在话下,绝对是师出名家。

三更时分,他们终于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很窄,尽头却别有天地。两盏风灯挂在高墙之上,水声悠悠,竟是一处水码头!

而此刻,码头上正停着一艘小艇,漆黑的船身,一眼望去,除了船头的两点红光,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扶月公子微微咳了一声,船上立刻窜出两名青衣人,抱拳行礼道:“奉三公子之命,在此等候月侯!”他点点头,拉着桂儿跳上了甲板。小船迅速起锚行驶起来,速度极快,显然不是普通的舟楫。

“这是湮州的水路,一头通向城中月湖,另一头通往水城门,进入紫泯江,可往鹿鸣城。”

扶月公子一进船舱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神色如常,并不紧张,还随口和桂儿讲解起湮州水路的典故来。

直到此刻,桂儿才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咳了咳道:“扶月公子…”

“不要那么客气,我叫百里垚,你和小嬴一样叫我阿垚就好。”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百里?”桂儿顿时皱起了眉头,如果她没有记错,韩烬曾经和她说过,在枭阳国,“百里”是国姓!

“嗯,我是枭阳国的扶月侯,我大哥是太子麟王。小嬴没跟你说么?”他朝她咧嘴笑了笑,笑出一口白牙,好像这么个称谓对他来说不过是“我家住在河对岸”那么平常的一件事。

你以为我和苏嬴有多熟?我们也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啊殿下!

桂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并没有说出口,直觉告诉她,眼下急于撇清未必是件好事。

但是“枭阳国扶月侯“这样的几个字,还是让她震惊了。

枭阳国一向民风彪悍,听说在这个以骁勇善战闻名的国家里,男女皆可以继承王位。既然他的哥哥是太子,那至少证明,他也一样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可是如今,这位皇子却在被人追杀!

自己果然被卷进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里面,这可麻烦了。

桂儿陪着笑说了声“幸会幸会,久仰久仰”,这才道:“方才苏三公子说元宝中了毒,又给他吃了药,扶月…那个,阿垚公子此处可有什么地方让他躺一躺?”

百里垚正在喝茶,听到“阿垚公子”四个字,掌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笑道:“阿垚就是阿垚,什么公子啊怪里怪气的。如果是小嬴给的你的药,那肯定不要紧,他们潜龙谷捣鼓这些玩意儿厉害的很。”话虽如此,却还是伸出手来,“我懂一些医术,你给我看看是什么毒。”

桂儿抱着元宝朝他走去,正要把孩子递过去,手腕却突然翻开,两指成勾,朝百里垚的耳后点去。

第三章 良缘空(三)

桂儿抱着元宝朝他走去,正要把孩子递过去,手腕却突然翻开,两指成勾,朝百里垚的耳后点去。

她的速度很快,兼之突然发难,本以为必定一击成功,却没想到百里垚竟像是早有预料,头一偏便躲了过去,右手一掌拍开她的指尖。桂儿只觉得手肘膝弯同时一麻,连元宝都抱不动了,身子一歪就跌了下去。

百里垚一手托住她的背,一手轻轻巧巧的抱起元宝,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挑,脸上的表情却还是笑嘻嘻的:“莫姑娘,看不出你还是个厉害角色,好快的手!”

一边说一边将她放倒在椅子上,若无其事的伸手替元宝搭脉。桂儿又惊又急,红着脸,咬着牙,“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是自己理亏,最后也只能聊胜于无的憋出一句:“别碰元宝!”

“不碰他怎么知道中了什么毒?”他撇了撇嘴,却说得很小声,像是怕被外面掌船的人听到。到最后干脆抱着元宝,拖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放心吧莫姑娘,元宝中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加了一味离魂草,所以看起来像是中了毒。潜龙谷的药好得很,再吃一颗,睡一觉就没事了。”

这下桂儿连仅有的理由都找不到了,只好看着他左右开弓的捏着元宝白嫩水灵的脸,嘀咕道:“莫姑娘,你是想一个人先走吧?幸亏小嬴提醒过要看住你…说真的,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喜欢跟着他的姑娘也不少,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还带着个孩子的…”

“喂喂,你小点力捏。”桂儿有气无力的哼哼。

“啊!”

桂儿倒是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元宝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是,只是突然发现…难怪我第一眼看到元宝就觉得十分合眼缘,原来是这样!”百里垚一把抱起元宝,将他的脸凑到桂儿眼皮底下,“你看,他是不是很像小嬴?”

被他这么一说,桂儿也忍不住低头去看。元宝本就长的清秀可爱,眼睛和她长的很相像,而如今闭上眼,五官更显得精致细巧,紧抿嘴角的模样倒的确和苏三公子有几分相似。

只是孩子还小,轮廓又大部分像她,实在很难分辨清楚。韩烬也生的那样尖尖下巴眼带春风的模样,怪只怪元宝只继承爹娘的优点了…

百里垚却像发现了大秘密一样的瞪着她:“怪不得小嬴对你特别在意…莫非元宝是他的亲生儿子?”

“咳…”桂儿一瞬间被口水呛了一下,如果她此刻能动,真的很想拎着这位尊贵的扶月侯的领子将他扔进河里去。这样离谱的事情亏他想得出来,苏嬴那么有名的大人物,若自己真的有幸替他生了个孩子,母子两人又怎么可能流落到那么偏远的山村,一待就是三年?

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镖局,什么韩烬,什么忘忧蛊了!

这些王侯公子的想法,当真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苏嬴不愧是潜龙谷的三公子,早已将一切打点周到。小船悄无声息的穿过水道,行至水城门,一路并未遇到半点阻拦。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紫泯江上。

一行人换乘了一条普通商船,,继续往鹿鸣城而去。

直到此时,桂儿也不想再逃了,一来江水宽阔,来往舟船繁忙,她的水性也就能勉强渡河,渡江这种事实在是太难为她了;二来百里垚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反倒悉心照料元宝,言谈磊落平易近人,恩将仇报这种事,桂儿自问做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跟着他们到鹿鸣城,就能免掉好大一笔舟车旅费!

她还记得韩烬和她说的那些往事,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鹿鸣城就应该是她的故乡。若是能回到最初的地方,也许能想起什么来。

但愿韩烬能找到她一路上偷偷留下的记号,赶到鹿鸣城与她会合。

除开这些担忧,这一趟旅程其实算得上很有趣。百里垚一天中至少有一半时间在和元宝玩耍,给他讲解江上经过的每一种船只,教他用船老大的鱼竿钓鱼,或者爬到桅杆上去看星星。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倒像是那些乡野间长大的孩子,这般心性很合桂儿的心意。一来二去,两人已冰释前嫌,化敌为友。

这一日入夜,玩累了的元宝早早的睡下,桂儿走出船舱,只见江水迢迢,星汉灿烂。夜行的船灯散布四周,四下里宁静祥和,流水的声音也显得分外柔和。

望着陌生的星空,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也不知道贾大娘和大贵他们怎么样了。离开不过十来天,经历的事情却比过去一年还多。从前那样单纯的生活,以后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想着想着,心中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此良辰美景,叹什么气啊?”轻快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她抬头去望去,只见一抹黑影正靠坐在桅杆最高处。入夜之后的船帆都已经收了起来,越发显得那个身影体态修长,姿态慵懒,衣袂于夜风中飘飞,颇有几分潇洒意态。

桂儿不禁莞尔:“阿垚好兴致!”

“人生得意需尽欢。”百里垚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桂儿,要不要上来喝酒?”

桂儿答了一声“好”,轻轻一纵,伸手抓住桅杆上垂下的缆绳,借力使力,几下便爬到了百里垚身边,同他并肩坐下。

百里垚看着她一路爬上来,赞了一声:“好轻功。”

“过奖过奖!”桂儿笑呵呵着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笑道,“承你的情,天天有好酒喝,我以前住的地方,只有一钱银子半斤的土酿,一点也不好喝。”

百里垚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桂儿,你真的忘记自己怎么会武功了?”

她摇了摇头:“我要是都记得,何至于如此烦恼?”她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子,道:“我也想记起来,可有的时候又想,全都记起来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

百里垚沉默了片刻,轻声叹道:“说的是,知道太多,也许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快活!”

桂儿转头看去,一向无忧无虑的小侯爷,此刻的眼中也蒙上了一重重阴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百里垚虽然出生皇室,却被人到处追杀,这样的皇子,想必也做的很不快活。

他看似洒脱,满不在乎,却也会有着旁人无法理解,无法施以援手的心结。

有很多事,旁人帮不上忙,自己却也理不清楚。就好像那些被自己忘记了的过去,那些现在想起来没有任何感觉的深仇大恨,还有一个必须从头开始认识的夫君…

她抿了抿唇,突然伸出手拍了拍百里垚的肩膀,倒把正在出神的百里垚吓了一跳。

“想那么多做什么,不是叫我来喝酒么?”她又抢过酒瓶子灌了一口,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浮起一句话,随口念道,“…此身蜉蝣朝夕尽,万里山河几人催。何妨共饮林间酒,一笑尽付红尘醉。”

百里垚听罢一愣,顿时大笑起来:“说的好!桂儿,看不出你竟有这般气魄,倒显得我小气了!好一句‘一笑尽付红尘醉’,光为这一句,当浮一大白!”说罢又从腰上取下一壶酒,三两口喝掉大半,笑道:“有你陪我喝酒,真是爽快的很。小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喝酒,一杯就醉,酒品差极,甚是无趣啊甚是无趣!”

听他提到苏嬴,桂儿不由好奇:“三公子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百里垚歪着头想了想,嘿嘿一笑:“自然是姑娘们喜欢的要命的那种人啊。可是…你别看他长的一副花容月貌的风流模样,又整天冷着一张脸不会笑,其实那些统统都不是真的他。我跟你说啊,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是个漂亮小丫头,当下就缠着师傅说要娶他做王妃…”

桂儿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一口酒喷了老远。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嬴他他他居然…哈哈哈哈…”百里垚话没说完,已然笑的直不起腰来,桂儿听得着急,正要催他快说,脚下突然袭来一阵凉风,迅疾无比,朝百里垚射去。

她低叱一声,脚尖一勾正要去替他挡开,那道劲风却突然失去了力道,看似绵软,偏偏无法躲开,余力正中百里垚的脚底,也不知道打在了什么地方,他顿时哎呦了一声,笑声愈发大了。

桂儿却因那一脚落空,用力过猛,身子失去了平衡,朝前栽了下去。耳边听到呼呼风声中传来一个略略低哑的声音,淡淡道:“阿垚,我回来了。”

竟然是苏嬴!

第四章 寸心醉(一)

苏嬴和他们分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十日之后在鹿鸣城见面。可现在还不到五日,他却突然出现在这艘正行驶在江心的商船上,究竟是为何故?

是为何故桂儿无法再深究,她眼下必须要深究的问题是如何让自己安全落地——桅杆高愈十丈,这一头栽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正试图寻找可以搭手的缆绳,身子却突然一轻,手掌碰到了一处暖暖软软的地方,匆忙中转头,见一抹月白清影,素净如天际之月。

目光再抬起一分,是秀美的下颚,淡色的唇,小巧如女子的耳坠上戴着一枚白玉耳扣…她顿时愣住了。

苏嬴抱着她翩然落下,落地之时半点声息也无。姿态虽然优美,神情却不太优美,眉尖微蹙道:“可否放手?”

桂儿这才惊觉自己正抓着美人肩后的一缕长发,大概是方才恍惚中以为抓住了缆绳,因此一直未曾松手。

她颇有些讪讪,低着头自觉的从苏嬴怀里挣脱出来,身后传来轻微的落地声响以及强忍不禁的笑声,百里垚也跳了下来。

“小嬴,你怎么没去鹿鸣城,反而先来找我们?”

“有些事要弄明白。”苏嬴简单的回答了一句,冷不防抓住桂儿的手,“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便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船舱,当着百里垚的面把舱门关上,只留下枭阳国尊贵的二皇子,满腹疑虑,空自对月长叹。

满腹疑虑的不止是百里垚,还有被强行带走的桂儿。

当她看到苏嬴把内室的门也拴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公子,你…你到底有什么事?”

“方才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没想到他一开口竟会问这个,不由迷茫道:“什么话?”

“此身蜉蝣朝夕尽,万里山河几人催…”他的声音低回,听起来有些焦虑,“这一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她老实回答道,“那个时候,它就自己突然间出现了,也许是我从前念过很多书也不一定…住手啊,你想干什么!”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苏嬴突然欺身上前,朝她的衣领抓来。桂儿下意识的出掌去挡,却被他以极快的身法躲过。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双手已被反剪,然后就被按在了地上。

船舱的客房中铺了厚厚的毛毯,苏嬴下手虽快却并未用力,因此落地之时倒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模样十分之狼狈,十分之丢人。

桂儿咬了咬牙,立刻大叫起来:“救…”“命”字还未出口,已被苏嬴伸手点住了哑穴,半句话就此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只能涨红了脸,勉强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个看似很有教养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粗暴的事情来?简直就是强盗土匪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