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了黄纸无数,捆起来像座小山。傍晚时分进了那一座小墓园,他让副官把黄纸捆子放到了墓碑前,然后一抬手,其余众人见状,便悄无声息的后退了。

这回坟前只剩了他一个人,他攥着一根烧火棍,从从容容的蹲了下去。将几碟子点心和一壶酒摆到墓碑基座前,他又点燃了一根很好的香烟,把那根香烟也搭在了碟子边上。抬头看了看墓碑上的字样,他开口说道:”若龙,快过年了,给你送钱来了。”

然后他拎过了一捆黄纸,开始低头去解纸上的细麻绳。他做事是细致的,烧个纸也要按部就班。正好今晚没有风,可以让他慢悠悠的烧出一把旺火。一边一张一张的往火里续纸,他一边隔三差五的抬头看看墓碑。看见那一根烟已经烧到了尾巴,他打开烟盒又抽出一根,点燃了接上去。

这回清了清喉咙,他低声开了口:“你在那边儿怎么样?找着伴儿了没有?我还没找着呢,想再找个你这样儿的,一直没遇上。”

话音落下,他冻得打了个喷嚏。端起坟前那壶酒灌了一口,他随即辣得“哈”了一声。摸出手帕擦了擦鼻子,他加快了烧纸的速度:“不说了,太冷。烧完了我好赶紧回去。”

烧完了那如山一般的黄纸,小鹿烟熏火燎的站起身,心里很轻松,感觉自己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抬手用力拍了拍墓碑,他大声说道:“走了!”

然后他放下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真走了。

小鹿这个年过得很好,顺顺利利、喜气洋洋。好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他好像也没有懒散多久,正月十五就过去了。而他打起精神穿起军装,又忙起了他的正务。

忙日子和好日子过得是一样的快。转眼之间他脱了冬衣换了春装,春装在身上没穿几天,他在太阳底下走路,开始热得出汗。地上星星点点的绿意,隔几天再看就向上钻成了草;再隔几天去看,绿草郁郁葱葱的连成了片,抬头一瞧,头上居然也有树荫了。

小鹿不停的扩张着势力与地盘,他的兵工厂也从一家变成了三家,而且都是设备齐全的大兵工厂。钱他不缺,赵将军的支持,他也不缺。日本人和程廷礼在冬季进行了和谈,到目前为止一直很安静,美太郎也不再向他传送秋波了。

小鹿感觉这样的生活很好,几乎就是没得挑剔,只是偶尔在不那么忙的时候,他闲下来,会忽然的很寂寞。何若龙是可遇不可求的,他真想再给自己找个伴儿,然而,找不到。

家里终日围着他转的,除了张春生,就是李国明。李国明自己还有个小喽啰,便是小全。小全的名字已经基本不大用,李国明无所事事,给他预备了无数的外号。“五十块”是他,“小奶牛”也是他。晚上他把小全洗干净了撵上床,然后很兴奋的偎在小鹿身边,命令小全“挤奶”——小鹿是不耐烦用嘴去伺候他的,所以他须得提前把自己撸到火候才行。及至把那命根子撸得鼓胀着直跳了,小全会怯怯的唤一声“师座”,同时膝行向前,将饱满的前端一直送到小鹿嘴边。

接下来是最动人心魄的时刻,他低下头,看小鹿张开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将自己的家伙纳入口中。他立刻就一泄如注了,而小鹿不紧不慢的吞咽着,咽下最后一口之后,会顺势吮吸他一下。那一下子常让他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冷战,仿佛脊梁骨都过了电,非常的快活。

他身体好,尤其是吃得多,所以能够每天晚上都当一次小奶牛。然而小鹿对他始终是没兴趣,吃过了他那一口精华之后,小鹿端起茶杯慢慢的喝茶,倒像是更愿意和李国明扯两句闲话。他讪讪的缩到大床角落里,等着最后的命令——李国明若是留宿,他就可以自己回跨院去睡觉;李国明若是不留宿,那他从小奶牛变成五十块,回去还得给李国明铺床展被,伺候他休息。

这天夜里,小全把李国明背回了跨院。

李国明在小鹿面前一直是笑,及至回了跨院进了屋,他赤条条的趴在床上,忽然一抽搭,哭了。

小全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小声问道:“李副官,你……疼啦?”

李国明攥了拳头一捶床褥,哽咽着答道:“屁话!给你塞个拳头你疼不疼?你去给我拧把热毛巾,我擦擦血。”

小全乖乖的给他拧了一把热毛巾,又主动把热毛巾擦向了他的股间。蹭去股间黏腻的血渍之后,小全见他那入口已经绽成了个松弛的孔洞,就吓得一咧嘴。而李国明哼哼唧唧的哭道:“受不了了……买你回来一点儿用也没有,遭罪的还是我一个人……妈的老子不要你了……还我五十块钱……”

小全没钱还给他,只能是悄悄的拉过棉被给他盖了上,然后不声不响的坐到床尾陪着他。

第二天,李国明在床上趴了一天。到了傍晚他起来了,委委屈屈的扭到小鹿面前诉苦。小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并没有心疼的意思,因为实在是看李国明不算个人。他有时候喜欢他,也不是把他当成人来喜欢。

李国明诉完了苦,开始伸了他的白巴掌要东西,旁的也不要,他只要钱,说是天热了,要添新衣服。小鹿听了这话,便起身走进书房,用小钥匙开了写字台下的抽屉。

抽屉拉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纸笔。小鹿拿出一张稿纸,在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一行字,又签了个“鹿”字,然后把它递给了李国明:“自己去财务科领钱。”

李国明接了稿纸一看数目,当即就笑了,并且重新又爱上了小鹿,因为小鹿大方,样子又好,能供着他的花销,也能保护他。横竖都是要被人玩,不如跟着小鹿混,何况有时候李国明抱着小鹿亲亲摸摸之时,还会感觉是自己占了便宜。

李国明拿着单子转身走了,想要现在就往师部跑一趟,如果财务科长没走,那么自己可以立刻就把钞票领到手。小鹿不理他,自顾自的坐在写字台前,把抽屉里的内容又重新归置了一遍。

正在他自得其乐的时候,李国明却是变脸失色的跑了回来:“师座,不好了,天津来了电报!”

程廷礼新近又和日本军队交了火,而且看势头,这一场战火比年前那一仗烧得更烈。小鹿听了这话,登时站起了身:“有什么情况?”

李国明喘了一口粗气,然后答道:“大少爷——程家大少爷发给您的电报,说是下个月要来东河子!”

小鹿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事儿?”

李国明惊魂未定,喘得厉害:“这怎么办?师座,他是不是找咱们来报仇的呀?”

小鹿看了李国明的德行,登时来了气:“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鹿让人给程世腾回了一封电报,表示自己并不欢迎他来。电报上从来没有长篇大论的道理,不过小鹿所拟的电报稿子也实在是简洁得过了分,语气仅比骂街客气一点。

程世腾是个要让他“乱”的人,他不能再杀他了,心心念念的恨他也没有必要,思来想去的,只能是不理他,一刀两断,图个干净利落又痛快。

再说他现在也真是忙得很,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缠着他,但是察哈尔的形势如今一天一变,军政两界的人物,此刻没有不悬着心的。程廷礼对待关东军的态度十分强硬,一直是敢来就打,同时却又不敢打得太大发,因为实力有限,真要是全面开了战,关东军诚然是没有速战速决的自信,程廷礼这一方也是完全的没有胜算。况且这其中牵扯到的深层问题太多了,两国的事情,岂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的?

一个多月前,程廷礼被南京政府授了个上将,当了上将的程廷礼,和先前那个焦头烂额的程廷礼并无不同,但是在舆论口中,这毕竟是一项荣光。而程廷礼一有荣光,赵振声立刻就收拢羽翼,不吭声了。

赵振声的沉默并未让程廷礼感到得意,他知道这老小子并不是示了弱,这老小子是在闷声观望。接下来的差事,自己若是干明白了,那还好说;若是又出了大纰漏,那么赵振声必定有所动作。一山不容二虎,他这行为,倒也算是理所当然。

程廷礼忙程廷礼的,儿子不是军事上的人才,完全不能为他分忧,而且他一眼没留意,儿子居然悄没声息的启程出了天津,偷偷的往东河子去了。

程世腾到达东河子这一天,正是个雨后初晴的夏日午后。雨是暴雨,足足的下了半天,冲刷得天地澄澈,万物崭新。他没惊动旁人,路上就只带了来宝,提前也没发来一封电报做通知,以至于他找到小鹿家中时,旁人姑且不提,张春生就先吓了一跳。

张春生快步走去前院,要向小鹿通报这个消息。小鹿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正和李国明并肩仰头看彩虹。忽听张春生说程家大少爷来了,小鹿瞪着眼睛没说话,李国明则是“刺溜”一下子,扭头钻进了跨院里。

小鹿下意识的想要关门拒客,可是转念一想,感觉又不好——他敢来,我不敢见?难道到了如今,我还怕他不成?

把两只手插进军裤裤兜里,他又看了远方彩虹一眼,然后垂下睫毛,对着院中地面一洼积水说道:“让他进来吧!”

他这思考的时间很是不短,于是张春生在等待的期间里,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过去,也看到了倒映在水洼表面上的彩虹影子。听到小鹿的命令,他收回目光,轻声答道:“是。”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亲自把程世腾和来宝领了过来。

程世腾进入院内之时,小鹿还保持着双手插兜看彩虹的姿势。闻声扭头望向前方,他先是将程世腾上下审视了一番,然后用粗砺的声音质问道:“我不是不让你来吗?”

程世腾一如既往,是个西装革履的公子哥模样,一身的衣服料子大概是相当的好,笔挺的不变形不走样,只可惜从下面裤管到上面衣袖,全被溅上了泥水点子,穿着皮鞋的两只脚也踩成了沉重的泥坨子。来宝跟在他的身后,拎着两只皮箱,因为腿脚伶俐,知道挑好路走,所以看着倒像是比他更干净点。

单手握着一根同样泥水淋漓的手杖,程世腾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忍不住一皱眉毛,随即抬头对小鹿答道:“我早就说过我要来。”

然后他像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自己用力的跺了跺脚,又嘀咕道:“城外下完了雨,没有一寸好路,全是泥。”

小鹿从裤兜里抽出双手,昂首挺胸的把手背到了身后:“你是自讨苦吃。”

程世腾很平静的向他一点头,然后说道:“这里的交通太糟糕了,我打算在城外修一条路。”

小鹿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怎么?认为我修不起路吗?”

程世腾很淡的笑了一下:“给我自己修的,和你没关系。”

小鹿稍稍的来了一点斗嘴的兴趣:“这是我的地盘。”

程世腾低头又跺了跺脚,想要跺掉满脚的泥巴:“地盘是你的地盘,可走路的人是我。”

小鹿对着他轻轻一眨眼睛:“你可以不走。”

程世腾抬头对着台阶上的小鹿一笑,然而很清楚的答出了三个字:“不可以。”

小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了良久,末了把两只手又插回了裤兜里:“你来的时机很好,你老子正在抗日,我不但不能扣下你做人质,从道义上讲,我还得负责你的人身安全。”

程世腾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半干了的泥水痕迹,然后抬眼望着小鹿说道:“安全问题你不必管,你只要负责我的人身卫生就可以。”

小鹿不看人,直接对着前方院子下了命令:“小张,把这二位带到后头去,给他们找间带浴室的屋子。”

张春生答应一声,然后黑着一张脸,真把程世腾和来宝领到后方的花园子里去了。

程世腾自去洗漱更衣不提,小鹿站在台阶上,见彩虹渐渐消散了,便回屋穿了军装上衣,出门去了师部。今天他倒是清闲的,到了师部之后他没遇着丛山,却是见到了武魁。武魁正和炮兵营的营长斗纸牌,一边玩,一边对着营长骂骂咧咧,营长一直有点怕他,所以也不敢还口。忽见小鹿来了,武魁与营长一起放下纸牌起了立:“师座好!”

小鹿看看营长,营长平头正脸的,看着很顺眼,没毛病;再看看武魁,武魁大概是胖了的缘故,最近看着又高大了一圈,成了真正的虎背熊腰,模样倒是没变,油光与横肉都在。眼珠在单眼皮下一转,他溜了小鹿一眼,然后“嘿”的一笑。

小鹿看了他这个德行,当即想要找碴收拾他一顿,然而开动脑筋找了又找,那碴却是遍寻不得。于是像被武魁反收拾了似的,他咽了口唾沫,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今天他实在是没什么军务,但是又不肯早回家,于是这一走就又走到了丛山家里。丛山把妻儿从老家全接过来了,小鹿进门之时,丛太太正在痛骂丛山,而丛山的忠诚兄弟高大直站在一旁,一边听,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猪蹄子。

小鹿一来,丛太太不骂了,丛山算是得了大赦。而小鹿此行本是打算和丛山谈谈心,但见了丛山此刻灰头土脸的模样,显然是无心可谈,只好再次撤退。

小鹿这一下午东奔西走,虽然始终是没着落,但是偶然抬头一看天色,他发现自己忙忙碌碌的,也已混到了傍晚时分。

傍晚时分,就应该回家吃晚饭了,张春生也一定已经为他把晚饭预备好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在铺天盖地的晚霞光芒之中,小鹿独自穿过大门进了前院,然后很意外的看到了程世腾。

程世腾已经换了一身单薄的白衣,周身上下洁净到了一尘不染的程度。站在院角一丛野玫瑰旁,他背过一只手,俯了身正扶着一朵红花轻轻嗅。忽见小鹿回来了,他微微的偏过脸,从花朵的上方露出了他的剑眉星目高鼻梁。

望着小鹿直起腰,他松开手中的花朵,平静的说道:“在等你回来吃饭。”

小鹿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只“嗯”了一声。

这时候张春生从厢房中走了出来,问小鹿道:“师座,晚饭摆在哪里?”

小鹿答道:“还像原来一样。”

说完这话,他犹豫了一下,随即又添了一句:“加一副碗筷。”

张春生答应一声,转身走向厨房。而程世腾此时选中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红花,伸手掐了它的嫩茎要摘,不料那野玫瑰的刺都藏在葱葱郁郁的叶子里,他冷不防的被扎了一下,当即疼的出了声。收回手指再一看,他从自己的手指肚上挤出了一粒鲜红的血珠子。

“这怎么办?”他问小鹿:“扎出血了。”

小鹿走到他身边,一手抓过他挨了扎的右手,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叠成四方块的旧手帕。用手帕一擦指尖血滴,他随即松了手,一边迈步走向正方堂屋,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好了。”

程世腾扭头望着他,见他把那染了血的手帕重新掖回了裤兜里。

和平时一样,晚饭摆在了堂屋桌上,饭菜也是平常的饭菜。小鹿和程世腾相对坐了,各自端了饭碗开始吃。起初双方都不说话,只有筷子与碗盘碰撞出声响。后来程世腾先开了口,他问小鹿:“有酒吗?”

小鹿没看他,直接扭头对着门口吼了一声:“小张,拿瓶洋酒!”

张春生微弱的回应了一声,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端着托盘进了来,盘中果然放着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以及一只玻璃酒杯。把托盘轻轻的放在了桌边,张春生低声说道:“师座酒量不好,就别喝了。”

小鹿一点头。等张春生退出去了,程世腾抄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问道:“怎么?一个副官,还敢管你喝不喝酒?”

小鹿抽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我愿意受他的管。”

程世腾笑了。放下酒瓶端起酒杯,他欠了身向前伸手,把亮晶晶的杯口一直送到了小鹿嘴边,同时小声说道:“一小口。”

小鹿张开嘴,果然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程世腾收回酒杯坐下去,自己举杯也喝了一口。一口威士忌下了肚,他的脸上透出了一点血色,又慨叹一般的说道:“高兴的时候,应该喝点儿酒。”

小鹿抬眼望向了他:“很高兴?”

程世腾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点了头:“嗯,很高兴。”

小鹿笑了一下,意态悠然的说道:“贱种,看来德国饭店那一顿打,打出你的瘾了。”

程世腾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答道:“我不是为着挨打来的,我是为你来的。我没有挨打的瘾,可是如果想见你就非挨不可的话,那我也可以忍。”

小鹿吃了最后一口饭菜,然后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喝:“既然没有挨打的瘾,看来就是有谈情说爱的瘾了?”

程世腾看着小鹿,情绪平静,语气温和:“也可以什么都不谈,只是见见面。”

小鹿从茶杯杯沿抬了眼,对着他一笑:“好,这倒是个新鲜。”

程世腾依然看着小鹿,看他笑的时候睫毛微微的一颤,颇有一点嫣然之意。他不记得小鹿上次嫣然一笑是在什么时候,他甚至都不记得小鹿是否曾经这样笑过。长大后的小鹿总像是硬而冷的,方才的嫣然,不过是他一种嘲讽的姿态。

于是程世腾换了话题:“你如今住的这房子,还算不错,我看后面的花园也不小,一会儿我们过去走走,”

小鹿不置可否的慢慢喝茶,并不相信程世腾活到二十大几,还能转性。

在天要黑不黑的时候,小鹿带着程世腾进了花园子。他这花园并非名家手笔,除去固有的道路亭台之外,花草等物全是张春生自己忖度着栽种修理的。若论格局样式,它没什么出众之处,然而值此盛夏时节,花草繁茂,倒也有几分天然的美景。在夏虫唧唧的鸣叫声中,小鹿和程世腾并肩同行,两人走得都很慢,并且一直没什么话说。

及至走出一定的距离了,小鹿开了口:“前边就到头了,往回走吧!”

程世腾停了脚步,忽然唤道:“小鹿!”

小鹿没出声,单是扭头望向了他。

程世腾从裤兜里掏出了个扁扁的天鹅绒小盒子,打开盒盖托到了小鹿面前:“既然是纪念日,当然应该有一样纪念品,送给你的。”

小鹿把目光移向了程世腾手中的盒子,盒子的深色丝绒衬里已经和夜色融成一体,嵌在上面的两枚翡翠袖扣反射了月光,成了两滴碧绿剔透的水珠子,忽明忽暗的漂浮在程世腾手中。

小鹿看清楚了,随即抬头答道:“谢谢你,但是这东西我用不上。”

程世腾把盒盖严丝合缝的扣了上,然后把它掖到了小鹿胸前的口袋里:“纪念品,不必一定要用,别轻易的丢了它就好。”

小鹿静静的站着,等着程世腾趁机抱自己一下,或者亲自己一下,或者隔着衣裤对自己胡掏乱摸一场。然而程世腾放下了手,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以后我每年都会送你一样小东西。”他对小鹿说道:“想一想,明年要什么?”

小鹿把眼睛睁大了一圈:“明年你还来?”

程世腾郑重其事的一点头,然后又对着他一笑:“所以要修路。”

小鹿从胸前口袋中拿出盒子掂了掂,然后递向了程世腾:“拿回去吧,也不必再来了。你我今天能这样和平的在一起走路,已经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程世腾接过盒子,紧接着把它重新塞进了小鹿的口袋里:“你既然不许我谈情说爱,那我也就不长篇大论。总之从天津到这里来,路是我走,力气是我出,并不劳动你。我到你这里了,你给我一间屋子住,给我三顿饭吃,也就足矣。我并不会给你添多少麻烦,一年也来不了一两趟,你又何必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小鹿不置可否的转身踏上归途,同时头也不回的答道:“我不和你辩论了,你有理,你总有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鹿自己回了前院正房。正房三间,他先是去了靠东的书房,用小钥匙开了抽屉,将胸前口袋里的小盒子取出来扔了进去。然后三下五除二的把抽屉锁严实了,他收好钥匙,转身回了靠西的卧室。

张春生已经给他预备好了洗澡水,李国明却是不见影子。把贴身的睡衣也摆到浴缸旁的木架子上了,他走出来,低声问道:“师座和程家大少爷好了?”

小鹿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张春生见状,也就不再多问,转移话题报告道:“小李不敢见程家大少爷,吓跑了,说等大少爷走了他再回来。”

小鹿听了这话,既是不以为然,又感觉滑稽——李国明认定了小鹿已与程家为敌,自己也成了程家的叛徒;尤其是他还同小鹿有了肉体的关系,越发属于犯上作乱。程廷礼属于“上”,程廷礼的儿子自然也是“上”。如今“上”来了,他做贼的心虚,惶惶然的竟是连在跨院里都稳不住神了。

张春生说完这话,见小鹿没反应也没吩咐,便转身回房休息去了。而小鹿自顾自的进了浴室,沐浴完毕之后出门一瞧,却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全。

小全是小子坯子,丫头胆子。他也是刚洗了澡,黑头发还微微的潮湿着。低头站在了门槛内,他嗫嚅着说了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小鹿几乎是没听清楚,但是也懒得问,直接对着他一挥手。

小全见了这个手势,心中一时也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望。双手攥着衣服下摆,他转过身,慢慢的回他那跨院里去了。

小鹿清清静静的躺在床上,很难得的,没有欲火焚身。权势越大,他的欲望也越强烈,尤其是白天干出成绩了,当晚他能在床上一直疯到午夜。有时候他想自己实在是“不行”,自己若是“行”的话,那么在这一方面,很可能会是另一个武魁。

血淋淋的、天愁地惨的圣洁已经被他彻底的抛弃了,他早就看那圣洁,不是个好圣洁。

但是今天晚上,他毫无预兆的清心寡欲了。枕着双臂仰卧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心事,想到最后发现自己没什么心事,于是就爬起来下了床,一路走到了书房里。

他把那只小盒子取了出来,打开了细看那两枚袖扣。他常年的只穿军装,实在是用不上这精致的装饰品,不过用不上归用不上,单凭它这份美丽,看一看也是令人喜悦的。拈起一枚袖扣举到电灯下,小鹿仰起头,很痴迷的盯着它看,看它像一滴水,像一颗星,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单只是觉得它美。

两枚袖扣让他摆弄了一个多小时,及至欣赏够了,他把袖扣放回天鹅绒盒子里,就手又把写字台下的几只抽屉全收拾了一遍。感觉家中一切都是有条有理了,他才心平气和的回屋睡觉去了。

翌日清晨,小鹿按时的洗漱穿戴了,坐在堂屋里等着吃早饭。早饭没来,程世腾先来了。

程世腾还是一身白衣,捂着后脖颈走了进来,进门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小鹿,你瞧瞧我这脖子,是不是让蚊子咬了?”

话音落下,他拉扯开了衬衫领子,俯身低头晾出了自己的后脖颈。小鹿看他已经摆好架势了,自己不好彻底的不闻不问,只得走上前去低头一看,就见程世腾那后脖颈上鼓起了一个大红包,大红包的正中央还有个小红点子。小鹿伸手摸了摸那包,触感滚烫,并且引出了程世腾的一哆嗦。哆嗦之后抬起手,程世腾疯狂的在那红包上狠挠了几把,同时问道:“又痒又疼,是不是蚊子包?”

小鹿摇摇头:“我看像是被蜂子蛰了。”

程世腾直起腰,背过手一边狠挠,一边神情痛苦的问道:“有药治吗?这么痒着我可是受不了。”

小鹿想了想,随即向他招了招手:“你低头,我给你把毒挤出来。”

程世腾立刻乖乖的弯了腰低了头,而小鹿站在他身边,用双手拇指压住了红包,开始使劲去挤中央那个小红点子。如此挤了没有几下,程世腾便疼得开始乱动,他一动,小鹿手下自然也失了准头。所以一番跌跌撞撞的你追我赶之后,两人换了姿势,一起在方桌旁的椅子上落了座。

程世腾把双臂环抱到胸前,深深的弯下腰,把脸埋到了小鹿的大腿上。而小鹿坐在他的对面,见他这回不能坐着逃窜了,便重新下手——他手狠,力气也足,对待程世腾又是绝不心疼,所以此次大挤一场,起初是从那红点子中挤出一股股透明的液体,及至透明液体流尽了,鲜血也就随之涌出来了。

小鹿拿出手帕,挤一挤擦一擦,然后再挤,直到最后连血都不流了,他才罢了手。程世腾面红耳赤的抬起头,自己背过手又摸了摸,感觉那包似乎真有萎缩的趋势,这才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又说:“疼死我了。”

小鹿走去浴室洗了手,然后回来重新坐到了桌旁:“你住的那个地方,花多草多,虫子也多。”

这个时候,张春生带着勤务兵送了早饭进来。一言不发的看了程世腾一眼,他盛了两碗热粥摆在桌子上,然后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程世腾并不把张春生放在眼里,端起碗喝了一口粥,他开口说道:“虫子既多,离你也远,给我换个地方住吧!”

小鹿抬眼看他:“你要住多久?”

程世腾答道:“一个礼拜。”

小鹿伸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太长了。”

程世腾望着桌面,发现早餐除了米粥之外,就只有馒头和几样冷冰冰的小菜。别无选择的也拿起了一个馒头,他揪下一块送到嘴边:“我住我的,不碍你的事儿。”

说完这话,他把馒头塞进了嘴里,同时听小鹿说道:“你碍我的眼。”

程世腾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是忽然想起小鹿昨夜说自己是“总有理”,故而就强忍着没言语,把话和馒头一起嚼碎了咽进了肚子里。

小鹿吃完早饭便出了门,下午他回了家,一进院子就又看到了程世腾。

程世腾并不纠缠他,闲来只在他这宅子里到处溜达,直到晚上,小鹿彻底的闲了,他才走到小鹿身边,两人有问有答的聊几句闲话,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他这一回当真没有对着小鹿谈情说爱,也没有抚今思昔。只有一回,两人仿佛是说高兴了,程世腾一时得意忘形,伸手在小鹿的圆脑袋上凿了个爆栗。小鹿当即变了脸色,但是并没有翻脸,程世腾自己也有些后悔,接下来就一直很有控制,再没对着小鹿动过手。

程世腾打定了主意,这一趟不能白来,总要尽量的多留几日,可是他刚呆了三天,天津那边就忽然发来了急电,让他马上回去。

若是旁人发的电报,他或许可以置之不理,但这封电报乃是来自程廷礼——近几个月的中日战争,打出了华北局势的大变化。程廷礼不但在战场上落了下风,南京政府受了日本军方的压力,也要对着他开刀了。

程世腾分得清轻重缓急。匆匆的让来宝收拾了行李,他捏着电报即刻就要走。小鹿没留他,但是给他派了一辆汽车。

在上汽车之前,程世腾回头看了小鹿一眼,小鹿晒黑了,笔直的站在那里,看起来很野很悍,然而皮肤光滑、眉目浓艳,也很美。

程世腾对着他一笑,然后收回目光弯腰上了汽车。踏踏实实的在座位上坐下了,他想小鹿本来是全身心都属于自己的,可是自己没有好好的对待他,现在再想让他回心转意,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