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唯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登上阶陛,一路进殿去了。

雪引瞧不上霜引的巴结劲儿,从鼻子里冷笑了两声,霜引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雍唯进了后殿,把水晶天匣放在他平常写字的书案上,透过水晶,可以看见胡纯还在昏迷。他坐到椅子里,瞧了一会儿,正好手边有盏茶,他打开盖准备往下浇,想了想,又放下了。

“来人。”他喊了一声,“给我换盏热茶。”

殿外的雪引抢先进来,恭恭敬敬地为雍唯倒茶,雍唯看着茶上冒的热气,嘴角动了动,不是很满意。“霜引,拿些茶点来。”

被挤在后面,没敢进殿的霜引听见神主竟然特地喊她名字,大喜过望,压住兴奋,淡淡应声,赶紧去拿茶点。她心里十分得意,看来她对小狐狸精客气热情,合了神主心意,雪引恰恰是因为对胡纯傲慢,才让神主疏远。

她拿了茶点进殿,一眼瞧见案子上的水晶天匣,里面竟然关着小狐狸精,心中一惊,茶点盘子落下去的时候,不免就重了,发出比较大的响声。幸亏神主正在选毛笔,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误,她暗自松了口气,满腹疑虑地退了出去。

雍唯选了一只干净蓬松的小羊毫,绷着脸,用毛笔在茶里搅动,希望茶水快点凉。搅了一会儿,他拿出笔,在自己手背上写了个点,嗯,不烫,于是又伸回茶杯,满满吸了一笔的顶级龙井,打开天匣盖子,刷地甩了进去。

胡纯立刻被浇醒了,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水温倒还舒适,问题是这一笔茶水甩进天匣就是暴雨倾盆,胡纯浑身湿透,水淹过小腿,头发都贴在脸上身上,相当凄惨。

她气得使劲砸水晶壁,除了自己胳膊疼,连点儿响声都没砸出来,她气哼哼地瞪水晶后面雍唯那张大脸,因为放得太大了,也看不出帅了,阴阳怪气一副死相。

雍唯被她瞪得心里发堵,他的确忽略了水量的问题,小心翼翼担心水温的暖心之举完全多余,还是招她记恨。

“神主,青牙求见。”雪引不是很情愿地通报,其实像青牙这样的身份,根本接近不了享月殿,可是风引却偏偏让他通过了中门,可见现在和狐狸精沾边的人都鸡犬升天了,她也别再触这个霉头,帮着通报一声吧。

青牙?雍唯用笔轻敲着茶杯边缘,他来干什么?难道是来给胡纯求情的?那……就见见吧。

“让他进来。”他冷声冷气地吩咐。

青牙走进来的时候,让雍唯一愣,世棠宫的饭菜这么好了吗?几天没见,小牛崽子变成翩翩少年了,看上去足足有十五六。

青牙先行了礼,没再说话,眼睛盯着匣子,神色渐渐担忧起来。

雍唯更加不高兴了,为了体现他没有虐待胡纯,特意挑选了最美味的茶点,捏碎,用拇指和食指粘起点碎屑,神情凛然地均匀撒进天匣,仿佛在喂鱼。胡纯气得在匣子里尖叫,还跳脚,雍唯胸闷,眼睁睁地看着茶点碎屑浸了茶,在匣子里变成泥石流,胡纯头发上全是黏腻的茶点泥,看上去……是有点儿恶心。

他听不见胡纯在嚷嚷什么,又何须听见,肯定是在骂他。

茶点屑越来越膨胀,把茶水都吸没了,变成呕吐物一样的黏泥没过胡纯的小腿,胡纯站在泥里动不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雍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也不觉得理亏,单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用毛笔笔杆把她给挑出来,想了想,把她放进茶杯洗一洗,茶杯里的茶还很烫,胡纯一下子哭爹喊娘地抱紧毛笔不撒手,雍唯嫌弃地看她头发上还有点心泥,热心地用笔杆把她怼进水里涮干净。胡纯气得闭眼装死,漂在茶面上,动都不动了。

雍唯把她捞出来,一片茶叶嫩芽沾在她头顶,他用指头帮她弹走,可是现在她太小了,他一指头弹下去,茶叶是掉了,她的脑袋也被他弹的剧烈后仰了一下,于是她又抱着脑袋哭了。

雍唯绷着脸,神主失手就不能叫失手。

他低气压地在笔洗里把天匣洗干净,毛笔再次挑起胡纯,把她往匣子里送,胡纯抱着毛笔不松手,他不耐烦地使劲磕了几下,又看见她直直地从笔上掉进匣子底,摔得一动不动了。

雍唯气恼地盖上盖子,随便她吧,怎么他做什么都好像不对。

“你!”他抬眼看青牙,“有什么事?”他一股火气全冲青牙去了。

“神主……不知胡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您要如此惩罚她,看在她修行尚浅,肉身脆弱,请您……求您手下留情!”青牙隐忍地说。

“凭你也敢说这些?”雍唯听了更加气恼,现在说他是一片好意没人信了是吧?他一拂袖,青牙被冷风推得连滚带爬地翻腾出殿去了。

殿外的青牙爬起身,缓了一会儿才把气息调匀。他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雪引和霜引,最后还是向霜引抱了抱拳,“请问这位姐姐,神主用来关胡纯的水晶盒子是什么宝贝?”他对把人关闭在里面的东西都没好感,很能体会胡纯独自在里面的感受和心情。

霜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是八宝水晶盒,神仙妖怪进了那个盒子,七天内也是一滩血水。”她皱眉,想不明白,神主明明对狐狸精有意,怎么会用八宝水晶盒关她?

雪引听了,神情鄙夷,她本想纠正霜引,那个盒子不是八宝水晶,可看青牙震惊的神情,她又不想说了,最好能有什么热闹看看。

看热闹的想法刚闪过,就听见中门那里传来嘈杂的争执声,神主讨厌笑容,更讨厌噪音,在世棠宫,唯一的笑容来自狐狸精,唯一的嘈杂——一般来自辰王姐妹花。果然,风引带着几个人在尽力阻拦琇乔,琇乔还穿着火红的狐皮披风,没有因为被阻拦而仓促,手里握着剑,走路一步三摇,不像风引他们在阻拦她,倒像她在驱赶风引他们。

很明显,她是来向狐狸精示威的,神主已经告诫过她,不要再在世棠宫穿狐皮了,她并没听进去。

比起青牙能掀起的风浪,这位辰王小公主的能力可强多了,她制造的热闹才叫真正的热闹。

抱着这样的想法,雪引并没积极地参与进风引他们的阻拦中,反而闪在一边,就动动嘴说:“琇乔仙子,天色已晚,明天再来吧。”

琇乔根本没把仙侍们当回事,更不可能听他们说什么,仗着手里的长剑,一路张狂地走进殿里去。

雍唯在内殿早就听见了,心里很烦恶,不想让琇乔闯到后殿来,阴着脸,负着手,走到前殿,正巧琇乔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雍唯看了眼她的披风,眉头浅浅地皱起来,这个神情虽小,却已满脸嫌恶之色。

琇乔受不住他的讨厌,咬牙一挥剑,使得风引他们不得不退开几步。

“你们都下去。”雍唯瞧不得她对他下人张牙舞爪的样子,吩咐风引他们退下。

“你和你姐姐,立刻离开世棠宫。”风引他们刚退出门口,雍唯就对琇乔说,语气很冷淡。

“雍唯!”琇乔樱唇一撇,都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怕和雍唯叫板,“我和姐姐是受了天帝和天妃的默许,将来会像娥皇女英嫁给帝舜一样,成为你的妻子。我们来世棠宫,也是天妃派我们来,我父亲也是同意的,你想让我们走,就要先和天妃和辰王说明白。”

雍唯站在那里,动也没动,眼睛都没转,可他周身却产生了任何人都能立刻感知的寒意,他的怒火已经快要沸腾了。琇乔暗暗有些怕,但料准他并不会真的对她动手,于是一扬下巴,色厉内荏地看着他,半分也不退让。

“我不用和任何人说明白,我也没有娶你们的意思。”雍唯缓慢地说,一再压制自己的怒意。

琇乔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不肯娶她和姐姐,双眉一压,咬牙发狠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事!”

雍唯的眼神冷冷地落到她脸上,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一无表情:“我觉得你很可笑。”

琇乔顿时愣住,惊骇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父母的确有让我娶辰王女儿的打算,但他们中意的是玲乔,你自己非要挤进来,还举出娥皇女英的例子。可惜,就算我会娶玲乔,也不会娶你。”

琇乔简直气疯了,可偏偏他又说的是事实,“住口!住口!”她身为辰王小女儿,骄纵惯了,羞愤中对雍唯也忘了礼数和惧怕。

雍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讨厌你。”

琇乔恼恨地说不出话,尖叫了一声,手里有剑,想都不想往前一刺。

她知道根本不会刺中雍唯,以雍唯的能耐,她就是用尽法术也伤不到他一根头发。可是她感觉到长剑有所阻滞,噗的一声,刺入了雍唯的胸膛,血一下子溅出来,有几滴还喷在她脸上。

她吓愣了,傻傻地用手去摸,指尖一片嫣红。

“啊——”她惨叫,倒像是她被刺中了。

雍唯徒手握住剑身,几乎没费力,淡然拔出来,扔在地上。血顿时汩汩的流出来,即便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也洇透了一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为什么!你为什么!”琇乔不是疑问,而是质问,这明显是雍唯故意的,她知道这下她闯了大祸,雍唯毕竟是天帝的幺子,更是下界的神主,刺伤他,天神震怒。

“我讨厌你。”雍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又快又轻,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这个答案。

风引他们听见声音,不顾雍唯的吩咐,一大群人跑进殿里,一看这个场面,顿时乱做一团,平时的沉稳冷漠全不见了,嘴里乱嚷嚷,有搀扶雍唯的,有去拿药和纱布的,还有围住琇乔的……

还是风引机灵,抓住雨引,大声命令他:“快去通知陛下和天妃!”

雨引心领神会,转身就往殿外疾走。琇乔刺伤神主,明显是神主自己愿意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琇乔的报应也就来了。

风引看一个仙侍很多余的拿了块抹布准备擦碧玉砖上的血迹,情急之下一脚踢开他,呵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动!”

雍唯虽然一脸阴沉,但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欣慰,风引可以,毕竟跟了他这么些年了,很有默契。

“扶我躺下。”他懒懒地说,受伤就该有受伤的样子。

雪引自作聪明地拿了件新衣服来给他换,他不满地瞧了她一眼,不耐烦说:“都下去吧,没你们的事了。”

风引在旁瞧见这一出,暗自摇了摇头,雪引就算不是天妃娘娘的耳目,也已经招神主厌恶了,太没眼色了,脑子也不好用。

“走吧,走吧,都到殿外候着。”风引赶紧招呼人都出去,看着吧,不出半个时辰,大队人马就要到了。

他也派人把琇乔领回她自己的屋子看守起来,瞧着琇乔失魂落魄的背影,他撇了撇嘴。

风引很想知道天帝会怎么处罚她,看来琇乔仙子因为狐皮披风彻底见罪于神主,所以他出了这种狠手整治她。也说明……风引咽了口唾沫,以后逆了小狐狸的意思,恐怕比得罪神主更可怕。琇乔在世棠宫作死不是一天两天,神主都忍了,这次倒霉,不就是惹了小狐狸么?

风引刚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只听雍唯在殿里高声喝问:“来人!来人!谁拿走了水晶匣子!”

他脑子一乱,还没等回应神主,就见神主已经大步走了出来,站在殿前的碧玉台上,周身大作的寒意,卷起冷风,把他的眼睛都吹迷了。

“青牙!是青牙吗!”雍唯气得面目狰狞,大声喝问的时候,伤口的血急速涌出来,滴在碧玉砖上,殷红红一大片。“给我把他抓回来!抓回来!”

风引多少年都没见神主这么发脾气了,上次这样,神主还是个孩子呢。

“是,是!”风引慌慌张张地躬身答应。

“你!你!你们!全去!”雍唯青着脸,咬着牙,手指向仙侍们乱指。

比较新的仙侍没见过这阵仗,也不顾维持世棠宫威仪了,都垮着脸,苦着声应和。

“见到青牙,直接给我撕成碎片!”雍唯气得就差跺脚了。这个王八蛋太会挑时候了,一会儿他父母和一些神仙就会来查看他的伤情,他这个时候离开,他的目的就会暴露在他们面前,等于让胡纯蒙上巨大罪责。他当初怎么没看出来这个长不大的牛鳖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第20章 死罪

青牙用珈冥珠瞬间到了山下,冷汗顺着他的脸淌下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竟干了这么大件事——刚才场面太混乱了,对他来说机会来得突然又难得,根本没有时间多考虑,他不能看神主继续折磨胡纯,最终把她化为血水。

珈冥山的夜晚黑得不见五指,他对嘉岭的地形十分陌生,很需要胡纯的帮助。青牙从怀里掏出水晶匣子,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摸索着打开盖子往外倒,并没看见胡纯掉出来,也没有声音。

“胡纯?胡纯?”他凑近盒口喊了两声,“你能不能出来?”

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你试试把盒子砸碎……”

青牙认得是胡纯的声音,顿时大喜,用足力气把水晶盒子摔在一块石头上,听得“叮”的一声脆响,盒子被弹起来,再摔下去的时候才碎了一地,接着听见噗通一声,像是人摔倒的声音。

“胡纯!”青牙摸着走过去,“你还好吧?”

“青……青牙?”胡纯抓住他的胳膊,才感觉到不对,这不是她熟悉的孩子的胳膊,她眯眼睛细看,从影子上看,也是个成年人了吧。

“我吃了钟山老祖给的药,回头再细说吧。你看!”青牙仰头看山上,又是那天的景象,无数流星从山顶的世棠宫向四面八方散开。

“这是雍唯派的人,来抓我们的。”胡纯心事重重,她没想到青牙会冒险救她出来,眼下的局面其实比待在世棠宫受雍唯的惩罚更糟,但她也明白,青牙是真心实意想救她。“我们先找地方躲一躲。”她想到白光的老巢,她现在肯定还在炬峰那里,老巢应该是空的,而且也没什么人来往。

青牙看着山顶,眯起眼,像看见强光了一样,他有些惊骇:“怎么回事?似乎来了很多大人物,神光这么强!”

胡纯默默看了看在她眼中仍旧一片漆黑的山头,悻悻道:“钟山老祖的药还有没有,也给我吃点儿。”这药也太神奇了,青牙简直脱胎换骨,大有进境。

“别闹了,这是钟山老祖专门针对我的情况做的药。”青牙数落了她一句,胡纯只能不甘心地叹气。钟山老祖是个药痴,每次来的时候,对青牙缓慢的生长状况很感兴趣,看来终于攻克了这一难题。

“我想……是神主受了伤,他父母来看他了。”青牙猜测道,随即一喜,“太好了,神主一时半会不顾上来追杀咱们。”

“他受伤?”胡纯吓了一跳,“谁能伤了他?”

“边走边说吧。”青牙背起胡纯,她被茶泡泥淹,早没了半条命,能走也走不快。

胡纯给他指路,听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总结道:“就是说,雍唯说宁可娶玲乔,也不娶琇乔,琇乔生气了,拿剑刺他,他就真的让她刺了?”

“嗯。”差不多吧,青牙的心思不在这些细节上,雍唯要娶谁不娶谁,关他们什么事?“说是双方父母都默许了,原本要玲乔琇乔姐妹都嫁给神主,神主反悔了,才闹起来。”青牙心里突然一动,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是打情骂俏。”胡纯轻轻冷笑,雍唯不是心甘情愿的,琇乔那点儿本事能伤了他?看来他说无论如何保她不死也靠不太住,毕竟他肯为琇乔做到这个份上。再说,她也深刻体会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是什么滋味。“我们躲在白光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这时才认真地盘算起来,断了回世棠宫的念头。

“我们等风头过一过,去投奔钟山老祖吧。”青牙不太确定钟山老祖肯不肯收留他们,但毕竟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只要远离嘉岭,天大地大,总有办法。”

这句话说进胡纯心里,没错,她的眼界太小了,天大地大,她就不信雍唯的手能遮住所有。

“对了,你怎么能这么快下山?”她好奇地戳了青牙的肩膀一下。

“我偷了海合的珈冥珠。”青牙毫无愧疚之意,“还有点儿别的。”

胡纯自愧不如,她怎么就没顺着什么好东西呢!真是白待在世棠宫一遭。

“快走吧,天亮之前要赶到。我看我……”她把头落在青牙的肩膀上,竟然厚实可靠,“需要好好养养伤了。”

“嗯。”青牙轻声应了,加快脚步,他似乎明白她说的伤不仅是皮肉上的。

白光的家照旧简陋,和胡纯的小庙有一拼,别人的家叫洞府,她的家只能叫洞。

胡纯还好,毕竟最近住炬峰的丁神庙,档次降下来了。她当然不嫌弃老友,在白光的石床上颓然倒下,随便把被子扯在身上,闭上眼睛逼自己好好睡一觉。

青牙过了一阵世棠宫的日子,就很不习惯了,举着火把,撇着嘴,左左右右把白光的窝打量了一遍,摇头不满,“女孩子的家怎么会弄成这样。”

胡纯没有睡着,听了这话扑哧笑了,女孩子?好像她和白光都没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起来过,在她心里白光还是那个浑身是刺,扎扎的一团,她在白光眼中,也是背上秃了个八字的狐狸。她和白光都是活得很粗糙的动物,成了妖也不精致,她想到了雍唯的碧玉砖,墨玉地面……满目琳琅的世棠宫,不一样的地方生活着不一样的人。

“你先睡吧,我怎么也收拾一下。”青牙说,找了个地方插好火把,走出洞去。他已变成成年男人的声音,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安定人心的沉稳。

胡纯本就睡不着,干脆看青牙捡回柴火,熟练地升起火堆。青牙边生火边看她,问:“怎么不睡?”

“有点儿冷。”胡纯蜷了蜷腿。

“嗯,”青牙拨了几下柴,火焰大了起来,“火起来就不冷了。”

“没看出来。”胡纯双手合十垫在脸颊下,瞧着青牙笑,火光照在她脸上,皮肤紧致娇嫩,少女的甜美娇艳更胜平时,“你居然会干这些活儿。”

青牙的脸有些热,只看着火,“我独自生活在济世瓶罩着的花螺山很多年。”

胡纯沉默,青牙的童年真是又漫长又可怜。

“过来睡吧。”胡纯向里面挪了挪,给青牙让出地方,白光洞里就这么一个能躺的地方,总不能让青牙睡地上。

青牙心里一动,脸更热了,“不……不用了,我坐这儿将就……”

“不能将就!”胡纯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心里有些好笑,他们之前“形”同母子,后来又是朋友,他们是妖,又不是凡间那些拉下手就算失节的平庸人类。这点青牙就太不像他爹了,幸好不像。“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躲几天,难道你天天坐着睡?再说,处境这么凶险,不养足精神怎么行?”

青牙想想也有理,而且一味拒绝更显得他心里有鬼,装作心胸坦荡地站起身,正要往石床边走,只听胡纯又说,“不行!”

青牙无奈地看着她,还有没有准主意了?

胡纯突然笑了,眼睛里的水色星光把山洞里的熊熊火焰都压下去,“我要睡外面,靠近火暖和。”她又扭到外侧,不容商量地对青牙说,“你睡里面。”

她的声音如少女泉水般清澈动听,含笑指示的时候,分明就像在撒娇。

青牙低了头,不敢再看她,绕到她脚底那侧,跨上床去背对她躺下。

“给你点儿被子。”胡纯胡乱甩了点被子边过来,青牙没动,等听她呼吸均匀了,这才翻身,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掖好。火光照在她长长的头发上,一闪一闪的,像波光粼粼的小溪,她蜷缩在床沿边上,小小一团。青牙看得有些痴了,背着他躲避来云追击的时候,她似乎那么高大,其实只有这么小巧玲珑的一点点,他可以轻松背着她逃命,他心里甜起来。虽然前途未卜,他也能照顾保护她了,或许将来不用太辉煌,非要出人头地,和她找一个景色秀丽的山峰,建一个不太大的家,升一堆火……就足够温暖幸福了。

只要她愿意。

胡纯是被烤鸡的香味馋醒的,一睁眼,就看见青牙手法熟练地翻动着插在树枝上的野鸡肉。

她腾地坐起来,这才发现床头旁边的地上放着两个竹筒,里面是水。“你真是太贤惠了。”胡纯由衷地夸奖青牙。

“过来吃吧,烤得正是时候。”青牙一笑,竟有几分少年疏狂。

胡纯下床,觉得洞口一暗,她本能地张望了一下,对青牙说:“变天了,难道要下雨?”

青牙抬头一看,吓得手里的鸡一下子掉进火堆,人就愣在那儿了,“神主……”

胡纯飞扑过来救鸡,烫得手直往后缩,她早起头发还没梳,披散着从肩膀垂落下来,顿时就被火燎焦了一绺。

雍唯几乎是瞬间到了她身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火堆边拽开两步,他面无表情,声音却很凶恶,他瞪着她,“你这次是犯了死罪。”

胡纯的头皮剧痛,而且被人这样扯着头发很没尊严,她忍住没叫痛,顺着他的力量仰头瞥他,笑容里全是讽刺,“是么,好啊,你就杀了我吧。”

雍唯咬牙,一甩手,力量之大把她推得连连倒退,摔倒在床上。

“胡纯!”青牙肝胆俱裂,跳起来护在胡纯前面,他虽然恐惧,仍然直视着雍唯,“神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胡纯她……”

雍唯看着青牙,他拼死护卫胡纯的样子,让他深深皱起了眉。“住口!”他打断了青牙,眼睛淡淡扫过唯一的一张床,床上的一条被。他抿了抿嘴,一挥手,青牙直直飞出洞去,洞里也起了小而狂猛的风旋,把火堆吹成一条火线,飞出去一半,凌乱撒在洞里一半,将熄未熄的余烬铺在地上,山洞里宛似地狱。

他毫不费力地掐住胡纯的脖子,胡纯顿时喉咙剧痛,跪坐在床上,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使劲捶打他的手,脸涨的通红,额头的筋都爆出来。

雍唯低下头,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她,“你果然是只毫无廉耻的狐狸。”

胡纯在垂死挣扎中仍然听见了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在他眼里,她的确只能是这样了。

雍唯愣了愣,那眼泪从她闭着的眼睛流下来,落到他的手上,明明已经没了温度,却把他烫了一下。

“你的确该死,但不是今天。”他冷声宣告,松开了手。

手上的劲松了,握住心脏的劲儿却似乎紧了,他讨厌这种感受,说不清楚,只能怒火滔天。

胡纯剧烈咳嗽,捂住自己的脖子,太疼了,喉咙火烧火燎,像是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