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折没有回答。

“师父。”他道。

肖老板:“怎么了?”

安折:“我真的让人很想欺负吗?”

“你才知道?”肖老板懒洋洋道:“问这个干什么?”

安折也没有回答,他问:“你们犯了什么罪?”

“还用说么,”肖老板道,“非法窃取审判者信息罪。”

安折:“这样的吗。”

“怎么,”肖老板道,“难道你不是吗?”

安折:“是。”

肖老板“嘿”地长笑了一声:“说话都变调了,有人欺负你了?”

安折冷漠道:“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生气了!

第16章

寂静的空间里,靳森打了个哈欠:“监狱的床还挺软的。”

安折往自己身周的空间望去,狭小的囚牢房间里,角落处摆着一块两米长,一米长的塑料软板,软板尾端叠着白色薄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床了。

他去到那边,盘腿坐下,用薄毯子裹住自己,背靠在墙壁上。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刺眼的灯光照在过道里,三个城防所的士兵拿着手电筒查房,经过他们的时候,左侧一个士兵道:“多了三个,谁送进来的?”

“审判庭呗,陆上校厉害。城防所现在就是审判庭的后勤队。”

“审判庭想彻底接管城防所了,不过所长还在撑着。”

他们用手电光在他们脸上晃了晃,也不再多话,往前走去,挨个检查一遍后,从另一个通道口上去了。

他们的动静消失后,整个地下空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囚犯们的呼吸声,人很少,安折能感觉到。远处传来水滴一滴滴落在塑料板上的声音,肖老板嘟囔了一句:“城防所就这么浪费水资源。”

但水滴落下的声音仍然不断响着,没有间断,均匀无比,靳森道:“是表。”

安折努力听,辨认出这声音从他的隔壁传来,每隔一段极小的时间响一下,并不是水滴,而是老旧的机械钟表走动的声响。

黑暗里,秒针匀速转动,时间无限拉长。

终于,靳森道:“肖老板,你经验多,咱们会被关多久?”

“关不了多久吧。”肖老板道:“非法窃取审判者信息,要看用途,不对审判者造成伤害就行。”

“我觉得不对,你用于盈利了,”靳森道,“就算关不了多久,得罚款吧。”

肖老板:“那我宁愿被多关几年。”

靳森叹道:“审判者就是审判者,拍个照都要被拘留。我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卖手机吧。我就拍了个照,就被审判庭的人拉走了,当时我都以为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异种,我吓死了。”

肖老板没说话,安折隔壁的囚室却传来一道清亮的年轻男声:“非法窃取审判者信息罪,我见过。”

肖老板问:“关多少天?”

“最短三天,最长三年,处死过一个,他想暗杀审判者。”

肖老板试探问道:“……遂了吗?”

“未遂。”

“那也处死啊?”

“审判者法案的规定就是这样。”那道声音语调平静:“没有审判者的绝对安全,就没有审判者的绝对威权。”

肖老板道:“那……我们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关多久?”

那道声音说:“看审判者心情。”

安折手指抓了一下毯子,他觉得审判者心情不错。

就听靳森好奇问:“兄弟,你犯的什么事?”

那声音道:“煽动罪和散播恐慌罪。”

靳森似乎迷惑:“啊?”

“我给文化所写稿子,城防所抓了我。”隔壁的人道:“后来文化所倒闭了,我也没被放出来。”

安折想,原来是安泽的同行。

就听靳森道:“你关多久?”

“终身监禁。”

靳森那边明显沉默了一下:“你骗我玩呢。”

那人笑了一下,没回答。

安折想了想,根据安泽的记忆,他从事的是一项很安全的工作。

他问隔壁:“你写什么?”

那人道:“写基地历史科普。我笔名叫诗人,你看过吗?”

安折:“没有。”

诗人道:“那你想听吗?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安折觉得他好像很想讲的样子,于是道:“我想听。”

“停。”肖老板出声:“你犯的是煽动罪,别想也煽动我们家小孩。”

“你们只听听就好,不用害怕被抓。”诗人的声音带笑:“毕竟你们已经被抓了。”

他说的竟然很有道理。

“我花了很久才整理出来的东西,自从被关在这里,就很少有机会讲了。”诗人道,“不过,那些事情你们大致也知道。”

安折道:“我不知道。”

“哦?”诗人道:“那我讲细一点。”

“我想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讲……”他的语速逐渐放慢:“从沙漠年代讲吧。”

“沙漠年代前,是‘大繁华时期’,地球上一共有七十亿人,在平原地区,开车一小时,就一定能遇到一座村庄或者城市。城市里住满了人。城市外围是农田、畜牧场和工厂,为城市提供生产物资。那时候也有战争,但都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动物和植物不是人类武器的对手。”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梳理思路,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是2020年。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当佣兵的时候,去过一个国家首都的研究所废墟,在那里挖出过一份资料,是一份从2020年开始的地磁研究报告。”

周围没人说话,他继续道:“从那一年开始,他们检测到地球磁场快速衰弱——你们知道磁场吗?”

靳森道:“不用问我,兄弟。我没文化。”

肖老板不说话。

“基地不教这些东西。”诗人继续道:“总之,2030年,地磁消失了。”

靳森诚实问道:“所以地磁到底是干什么的?”

“地球是一个巨大的磁铁,南极和北极是它的正负极。地磁就是一切。”诗人道:“地磁消失之后,指南针失效,全球生物圈紊乱,人类工业全部停摆,无法发电用电。不过,这是地磁消失后最轻的后果。”

“地磁……它最重要的作用是保护地球。地球在宇宙中悬浮,四面八方都是宇宙射线,还有太阳风,但是这些东西遇到地磁场后,会被偏转向其它方向,不会伤害到地表生物。于是在2030年,地磁消失后,整个地球直接面对太阳风暴和宇宙射线的袭击。外面的辐射太强,大多数土地都被风暴直接掀开了,水分消失,大气层变薄。干旱、皮肤病、癌症……地球死了一半的人,这就是‘沙漠年代’。”

靳森:“妈呀。”

“不过,沙漠年代结束得很快。”诗人笑了一声,继续道:“从2020年发现地磁变化的时候,人类就已经提出对策,分为A计划和B计划,我在废城翻了好多资料才查到。”

靳森的声音已经变得恭敬:“您说。”

“A计划,在亚洲大陆和北美的两个特殊地点,建造巨大的磁场发生器,一个叫‘东部磁极’,一个叫‘西部磁极’。由东西两个磁场发生器代替地球的南北两极,与太阳风中的带电粒子产生共振,形成新磁场,覆盖全球。”

靳森啪啪啪鼓了几下掌:“厉害。”

“B计划,建设大型地下城,将人类生活重心从地表转移到地下,免受射线和太阳风的侵袭。”

靳森继续鼓掌:“好。”

“2040年,B计划成功,地下城开放入住。”

“2043年,A计划成功,弱磁磁场覆盖全球,气候不再恶化,生物不再因为宇宙辐射死亡。人类科技开始恢复,2040到2043年这段时间,被称为‘曙光年代’。”

讲到这里,诗人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人类最难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安折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这时,对面的靳森道:“大灾难时代来了。”

“嗯,”诗人道:“宇宙辐射带来未知的基因变异,变异出了很可怕的东西。”

“一开始是超级细菌和真菌、病毒,它们就在人类城市里繁殖,无差别感染所有人,城市里全是尸体,去过野外废墟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安折问:“怎么活下来呢?”

“活下来是命运。”诗人道:“你的基因里,对这些细菌有免疫力就可以活下来,没有就死掉。最后剩下的,全是能够免疫的人。到最后,地球上活过了沙漠时代的三十亿人,也只剩下一亿左右。不过,这也不是人类最难的时候。”

安折:“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说是宇宙辐射带来的未知进化也好,某种我们检测不出来的病毒也好,生物的全面变异出现了,全球都被这些东西占领。它们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人类接触到就会被感染,逐渐丧失人类特征,被同化。他们喜欢攻击人类,人类的基因对它们来说很好吃——战争就开始了。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一场战争。”

轻轻喘了一口气,诗人继续道:“分散生活的人类无法抵挡怪物的攻击,人类开始整合剩余资源,建立人类基地。我们的ID号开头是3,代表这里是人类第三基地。地下城基地、弗吉尼亚基地、北方基地、东南基地,这四个基地的联盟就是人类的命运共同体。基地成型后,就能喘口气啦,于是有了你们现在的生活。”

随着这句话,监狱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但又随着接下来的一句话重新降至冰点。

“可惜,基地并不是安全的地方。”诗人咳了几声,他声音逐渐变低。

“2073年,变异啮齿动物潮爆发,东南基地沦陷。”

“2121年,海洋异种潜入,弗吉尼亚基地沦陷。”

“我操,”靳森突然打断他:“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犯煽动罪和恶意散播恐慌罪了,城防所就应该把你的嘴封起来。”

“但我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诗人笑了笑,道:“我只是混在我男朋友的佣兵队里,在人类遗址到处搜集资料,然后把它们整理出来发表,就被判了终身监禁。”

靳森道:“你的舌头应该终身被割掉。你竟然还有男朋友。”

诗人笑了起来:“基地里那么无聊,我为什么不能有男朋友?”

他不再搭理靳森,道:“所以,到现在还能运转的,就只有北方基地和地下城基地了。这两个基地保护着磁场发生器,所以基地的极光比其它地方都要亮一些,极光就是太阳风里的粒子流。”

说到这里,诗人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两个基地间还有没有联系,毕竟隔了一整个太平洋。我之前说人类最难的时候不是沙漠时代,也不是大灾难时代,是因为最难的时候就是现在。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土地猛地晃了晃。

灰尘从监狱的天花板上掉下来,落在安折头上身上,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但随即更加强烈的震动就晃了起来。

靳森猛地起身,大声道:“地震了?”

“不是地震。”安折听到隔壁诗人从地上爬起的声音,这个知识渊博的人念叨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地震是横波纵波,现在是无规则震动,震源很浅——”

“——地下有东西!”

这句话安折听懂了。

“咚!”

忽然间,一声巨响从过道深处传来,伴随着铁门倒地的哐当声。

“咚!”又是一声。

比之前剧烈一百倍的震动传来,安折死死抓住铁门栏杆站稳。

他听出来了。

有什么东西,一个巨大的活物,正从地下猛烈撞击着地板。

第17章

“我操!”靳森大叫一声:“就在我下面!”

他说的没错,下一刻,安折就感到自己脚下的地面沉闷地晃动起来,那种感觉很近,很真实,像重锤在地板对面敲打。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又传来巨大的撞击声,铁门哗啦啦响成一片,伴随着那边囚犯慌乱的大叫。

“那边也有。”诗人的语速陡然加快:“地下生物,是啮齿类吗?它们群居,弗吉尼亚基地就是——”

话音未落,他又迅速改口:“不对,啮齿类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地下……”

杂沓脚步声匆匆响起来,一队黑衣的士兵从通道楼梯里快速下来,手电亮光晃成一片,扩音喇叭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震耳欲聋:“不要慌张,城防所地基很牢,加注了水泥和特制钢板,我们正在查明原因,不要慌张。”

——如果他们没有一边喊话,一边快速打开牢门让囚犯出来的话,这话还会显得可信一些。

与此同时,刺耳的鸣叫声在外面响起来,警报声像波浪一样高低起伏。

“疏散信号都响了!”靳森大力拍打着牢门:“哥!快给我打开!”

士兵匆匆打开远处的三个牢门,然后快步过来,肖老板在外侧,士兵找到牢门对应的钥匙后,迅速捅进锁芯,咔哒一声,铁门被拧开,肖老板几乎是扑了出来,士兵快速道:“右转上楼找出口!”

肖老板趔趄了几下,拔腿就往右边跑去,天花板落灰簌簌,士兵抹了一把脸,站到了诗人的门前。

这时候靳森大声喊:“他是重罪!是危险分子!你先开我的!”

那士兵似乎迟疑了一下,地面晃动得愈发厉害,他转身去开靳森的牢门。

靳森双手扒着铁门,声音剧烈发颤:“哥,快点,哥。”

安折看到士兵的手也在抖,对了好几下,钥匙才捅进锁芯。

靳森:“你就是我的亲哥——”

声音戛然而止。

地板吱嘎声响,他整个人猛地被抬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顶着碎裂的地板和土灰猛地向上一弹!

一声沉闷的“噗”声,靳森的身体被怪物和天花板挤在当中,眼珠向外爆出,他的腹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顶开了,血混着内脏淅淅沥沥往下掉。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安折瞳孔放大,缓缓转头,开门的士兵被挤压扭曲变形的铁门穿透了大腿和右边胸膛,抱着腿在地上抽搐打滚,剧烈咳嗽,嘴里不断涌出大团的血沫,可能是他的肺被穿破了。

“砰”一声响,那黑色的东西又重重落回去,它在地面上破开了一个洞,下面是空的,靳森的尸体掉进去,再也看不见了。

走廊深处传来其它士兵的吼声:“撤出去——!”

但就在下一秒,地面崩裂的巨大轰响也在那边响起,铁门哐当当落了一地,天花板碎裂,掉下来。两声饱含恐惧的大叫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

——安折听见了咀嚼声。

前奏是水声,然后是沉闷的摩擦声,肢体相互挤压的声音,最后是骨骼嘎吱作响,再碎裂的声音。

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也从安折对面那个地下空洞里传来。

士兵抽搐滚动间,他的手电掉在地上,滚了几滚,苍白的光束照向那个漆黑的裂口。

一根菌丝从铁门的缝隙伸了出来,更多的菌丝随之漫过去,它们聚在一起,勾起了地上散成一团的钥匙,将它缓缓拖回铁门内,钥匙和地板摩擦,发出滋啦声,安折看到士兵惊惧的余光看向了自己这边,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士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自己快死了。

他问隔壁:“我是几号门?”

诗人的声音带颤:“17,你还好吗?”

“还好。”安折道。他估计了一下,他的铁门和诗人的铁门平齐,诗人的视野有限,看不到他勾走钥匙的一幕。

菌丝收回,他迅速抓住那些钥匙,找到17号,将它卸了下来。

咀嚼声加快了。

菌丝托着17号钥匙,再次从铁门中伸出来,一部分菌丝贴着铁门,探知锁孔的位置,另一部分菌丝将钥匙插了进去。菌丝很脆弱,力量也有限,越来越多菌丝聚在一起,钥匙终于被拧动,咔哒一声,锁芯弹开了。

安折紧紧抓着剩余的钥匙,推开门来到隔壁门前,他手有点抖,翻出18号钥匙,接着手电筒的余光对着锁孔捅进去,向左用力拧动。咀嚼声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

“我的天……”一个年轻男人破开门跌跌撞撞出来,安折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死死拽着他越过士兵的身体,两人一起往唯一安全的右边走廊跑去,地面还在颤动着,地面下的东西不止有两个。

就在这时,前方的应急灯闪了几闪,彻底熄灭了,前方陷入完全的黑暗。

安折听见身边的诗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别往后看。”

但安折还是难以自抑地往后转了头。

一只虫子。

黑色的,有大半条走廊那么宽的蠕虫。

它的身体像蛇,但又分成了明显的节段,此时正从地面那个巨大的裂口里游出来,昂起头颅朝着自己和诗人的方向——或者不能说是头颅,它没有眼睛,没有任何头颅应有的构造,它身体的前端只有一张圆形的口器,口器里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而在它的后面,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蠕虫正游过来。两张牙齿密密麻麻相互挤压的口器,一致望向他们这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它们朝这边过来了,速度一点都不慢,和他们之间只有十几米距离,安折闻见了它们身上的腥气。

诗人咬牙道:“走!”

然而地面又是猛地一晃,安折被巨力掼到了墙壁上,他左臂一阵剧痛,好像是碰到了变形的铁门。他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诗人也拉了他一把,一片漆黑里,他们再次往记忆中通道口的方向狂奔。黑暗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下一秒他们面前就有第三条蠕虫破土而出,或许他们会因为看不到东西而径直撞到墙上。

——他真撞到墙上了。

脑袋猛地磕到一块金属质地的东西,安折又是一痛,他整个人都碰在了什么东西上。下一刻,有有什么东西绕过了他的腰,试图把他整个人捞起来重新站直。

这墙还长了手。

“后面还有活人么?”极近处,陆沨的声音响起来,比平时的语速要快。

安折心脏几乎停跳,道:“没有了。”

“铀弹准备,最大当量。”陆沨道,话音刚落,眩目的白光就从这里亮起,往走廊深处疾速袭去。

没等安折反应过来,他又被陆沨硬生生按了下去,在地上一滚,被这人压在下面。

下一刻,沉闷的爆炸声响起,闪电一般的白光转瞬即逝,陆沨的身影在安折视网膜上落下一道刺眼的影子。他闭上眼,右手紧紧抓着陆沨的袖口,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跑得太急了。

地面还在剧烈摇动,仅仅三秒后他又被陆沨从地面拉起来,旁边还有别的人,灯光亮起照亮了这里,陆沨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