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抹了抹泪。这是袁宁在那边过的第一个新年,袁宁那不爱说话的性格,到了那种复杂的大家族也不知会不会被欺负。

自从袁宁被送给了章家,袁波心里烧着的火就没平息过。

他要努力,他要出头,他要考上大学,他要有大出息。

只有这样,他才能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他才能再一次与袁宁相见。

光是离开老家来到镇上是不够的,这样还远远不够,他要走得更远,才能稍稍追上袁宁的脚步,才能和袁宁差得没那么远。

他可是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让袁宁停下来等自己!

袁波带着盒鸡蛋,带着些糖果饼干,去拜访一直对自己很好的老师。他向老师问起这边高考的情况。袁波老师很意外,但还是如实告诉袁波:镇上一年顶多出一两个大学生,能考上重点大学更是少之又少。

袁波早料到会是这样,心里却还是难受得很。袁波说:“那市里什么学校最好呢?”

袁波老师说:“如果你真的有决心的话,最好初中就考上一高附中,到时直升一高的几率很大。不过你不是市区户口,除非中考考到全市前十,否则很难让一高附中破例收你。”

袁波默默记下老师的话。他已经看过后面的课本,从三年级开始各科的内容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拿到全市前十不是容易的事。

这边是贫困镇,师资力量非常薄弱,每年都有不少老师想方设法要调离,好像这里藏着吃人的老虎似的。

想想也是,“穷”可不就是吃人的老虎。

袁波向老师道谢,回家帮忙张罗年夜饭。

袁波一走,袁波老师的妻子出来了。看见桌上的鸡蛋和糖果饼干,她说道:“你这学生肯定会有出息。年纪小小就这么上进,待人接物也那么妥帖。”

袁波老师叹息着说:“他遇上太多事了。”他把袁波家里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袁波老师的妻子听了也是一阵唏嘘。她说:“这大概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不经苦难难成人’。”疼爱的弟弟被送走,好赌的父亲出轨闹离婚,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些事加在一块,哪怕是成年人也不一定受得住。好在袁波没有被这些事击垮,反而越发奋发图强起来。

袁波老师说:“我争取一下,带着这个班到中考。”这样的孩子不帮一把,他心里实在不安宁。若是真的能教出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也算了了他当年的遗憾。

*

大年三十,辞旧迎新。袁宁结束了与袁波、二婶的通话,跑到章修严房间看书,小孩子们都去玩了,大人们各有各的忙碌,竟没人来打扰他们。直至吃饭时间到了,章修文才跑过来喊他们去吃饭。

章家人多,团圆饭都分了几桌,座位按辈分和亲疏排,袁宁是章修严的跟屁虫,在章家同辈人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中坐到章修严身边。袁宁坐定,发现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往章修严那边挪了挪。

章修严察觉袁宁的小动作,觉得袁宁还是太胆小了些。章家这些人实在不必太过费心,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招惹到他头上来,他们巴结袁宁还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为难袁宁?

果然,菜还没送上来,就有不少人上来与袁宁说话,有些白天见过的,有些却是没见过的,他们都和气地向袁宁介绍自己的身份,大多都是章家旁支的。其中一家人始终没动,那就是章家大伯那一家。还有坐在他们附近的人也没过来。

袁宁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泾渭分明的局面。他望向章修严。瞧见章修严老神在在地喝茶,袁宁也跟着捧起一杯茶喝了起来。他个儿小,手也短,明明是学章修严的动作,看起来却少了几分老成、多了几分可爱。

章老爷子一直注意着章修严这边呢,见袁宁学了个四不像,暗乐在心,儿女不和的糟心也少了不少。不和就不和吧,反正他也没指望能看到兄友弟恭、兄妹相得的局面。

一顿饭吃下来,袁宁大致把人认完了,还收了很多很多压岁钱。他跟着章修严回到他们住的院子,跑到章修严房间打开红包瞧了瞧,不由吓了一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呢!虽然二婶给了他那张银行卡,但他根本没动过,平时出去买东西也是向章修严申请“专款”,由章修严帮着付钱。袁宁顿时不敢再拆了,把红包都捧到章修严面前上交:“大哥你帮我存着?”

章修严想到想方设法让压岁钱在自己手里多留一会儿的章秀灵和章修文,盯着袁宁手里那堆没拆封的红包一会儿,抬手接了过去,把红包像扑克牌一样握在手里摊开:“抽一个,抽到你留着平时花,其他的我都帮你存到银行去。”

袁宁很犹豫。这些红包的数额实在太大了,刚才拆的足足有五百块呢!以前爸爸妈妈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百,这足足顶了半年工资。袁宁说:“要不全存了吧,反正我也不怎么花钱。”

章修严指出事实:“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家。”

袁宁安静下来。

章修严说:“下学期开始文理分科,我不一定会像这学期一样轻松。你留点钱在身边备用,我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至于一点钱都掏不出来。”在此之前章修严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劝自家弟弟留零花钱的好耐性。

袁宁这才抽了封红包。他运气特别好,抽到章老爷子那封,里面塞了十张毛爷爷,足足有一千块,能顶二婶他们一整年的收入。

袁宁目瞪口呆。

章修严没有收回的意思,点头说:“留着。”

袁宁回了房,对着那大大的红包发愣。他知道章家和二婶家很不一样,但从来没想过差距会这么大。躺到床上,袁宁定定地看着雕着花纹的横梁。

大哥对他这么好,他会被宠坏的。

虽然大哥保证过他永远都是他弟弟,但他知道如果四哥有不好的消息,家里一定会乱起来。他是薛女士提议要收养的,章先生会韩助理去接他也是为了薛女士。韩助理说过,他长得有点像四哥,若是四哥真的出了事,薛女士看到他就会特别难受吧?到那时他也许会被送给别人,就像二婶送走他一样,不是不想要他,而是不能要…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很舍不得的。

袁宁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回到书桌前打开塞在行李里的书接着往下看。在那之前他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算他被送走了,也能赶上大哥的脚步。大哥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永远只会和优秀的人站在一起。

他想和大哥站在一起。

袁宁感觉书里的字变得有点模糊,抬起手用手背往脸上一擦,满手湿漉漉的,都是莫名其妙往外流的泪。袁宁用手背使劲往脸上擦。大哥最不喜欢他哭了,大哥和父亲都讨厌软弱的男孩子。

可是大哥那么聪明、那么厉害,章家又那么有钱,他想要赶上大哥真的太难了。他真害怕将来有一天他再也见不到大哥。

章修严睡前例行到袁宁房间“巡查”,结果发现袁宁房里还亮着灯,还传来隐隐的啜泣声。他心头一跳,皱紧眉头,推开门走进去。那小胳膊小腿的小结巴,正坐在灯下用手背使劲擦着泪,脸蛋都被他擦得红通通的。

章修严板起脸点名:“袁宁。”

袁宁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听到章修严这么一喊,更加手忙脚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珠。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喊道:“大哥…”

章修严走上前,半蹲在袁宁面前:“大过年的,你哭什么?”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欺负他了。

“我没哭。”袁宁眼眶发红,却咬着唇不承认。

章修严拧起眉头,伸手分开他的上下唇,不要他把下唇咬进去。那柔软的触感让章修严想到袁宁亲自己时的、小心翼翼的开心。章修严说:“说谎骗人鼻子会变长。”

袁宁不敢说话了。

章修严再问了一次:“为什么哭了?”

袁宁伸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紧紧地搂着章修严不放。他好害怕再也见不到章修严,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章修严亲近,再也听不到章修严和自己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这么地、这么地喜欢大哥,想到以后有可能会和大哥分开,他就特别难过、特别害怕。

袁宁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章修严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温热的眼泪烫伤了。他绷着嗓子:“不许哭!”

袁宁说:“对、对不起,大哥。我不该哭的,妈妈说过年哭的话运气会变差。可是眼泪它就是不听话,一直要往下掉,”他抬起手用力擦了擦泪,“我有把它们擦掉的,它们还是要继续出来。”

章修严伸手把袁宁抱了起来。

他不喜欢软弱的家伙,可是袁宁的眼泪总是让他心疼。

章修严说:“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袁宁搂紧章修严,“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章修严拿出最大的耐心询问。

“我害怕将来见不到大哥了,”袁宁伤心地说,“大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待在家里了,我肯定没办法再见到大哥。”

章修严说:“为什么会这样想?你怎么可能不待在家里?”他真不知道袁宁的小脑袋瓜里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袁宁抱住章修严不说话。

章修严抱着袁宁走出屋外。

夜里的空气非常清新。

天上挂着一弯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儿。

满天星斗挤开云层,对着人间眨巴着眼睛,比平时要明亮不少。这两天都没有下雪,院子里却还是有不少积雪,只有北风吹来,让树枝抖落大半积雪,才会勉强从雪下露出一抹绿意来。

袁宁被冷冰冰的风一吹,眼泪也冻回去了。他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也望着他。

袁宁缴械投降。

他搂住章修严的脖子,把自己想到的都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听了,沉默下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薛女士受不了刺激要把袁宁送走,他会坚持让袁宁留下来吗?一开始大家都想着,既然薛女士想要收养袁宁,那就收养袁宁吧,要是接过来不适合,再把人送走就是了。以章家的财力,想找人养着袁宁也是很容易的。

以前收养章修文不也是这样?就连知道章修文被生父找上门,他们想到的也不是安抚章修文,而是观察章修文会如何应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和章先生骨子里其实都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不管是章修文还是袁宁都是非常敏感的。

章修文知道他们的态度,所以卯足劲要让他们满意,卯足劲让自己能在章家立足。

袁宁不一样。

袁宁没办法跟章修文一样。

收养孩子和收养猫狗是不一样的,再小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想法,相处久了也都对彼此的感情。像现在这样,他还舍得把袁宁送走吗?

若是真的有一天,必须要在袁宁和薛女士之中选一个,他会选谁?章先生又会选谁?章修严顿了顿,说:“再过四年,大哥就十八岁了。”

袁宁一愣。

章修严说:“到时我可以自己住。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带你住到外面,什么时候妈妈恢复了,我再带你回去看她。”他扫了扫袁宁的脑袋,“这样你放心了吗?”

袁宁说:“可、可是…”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那样的话,章修严会很难过的吧,虽然十八岁就成年了,可是为了他搬到外面住,也就等于为了他离开家、为了他和家里人分开。袁宁说:“大哥会难受。”

“不是为了你,”章修严看出了袁宁的想法,“我一直有这样的打算。过几年我就念大学了。到时我会去外地念书,和搬出去差不多。到时我在大学附近买或者租一套房子,可以顺便把你也带过去。”

“这样吗!”袁宁高兴起来。

“对。”章修严见袁宁没有睡意,把袁宁放下地,牵着袁宁回房,帮他套上外套和围巾,“大年三十可以不用早睡,大家都会守岁到第二天,我带你去外面放烟花。”

袁宁放下了心头大石,一点都不想睡,毫不犹豫地跟着章修严跑了出去。章修严找人要了不少烟花,带着袁宁往外走。其他人也都没睡,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茶聊天,有的在花园里玩。章秀灵和章修文也在,见章修严带着袁宁出来,章秀灵特别高兴:“宁宁,我还以为大哥又把你给藏起来了!”

章修严瞧向她。

章秀灵牵住袁宁的手,勇敢地和章修严说话:“大哥你拿着烟花吗?我们可以放吗?可不可以让我来点火?”

章修严无情地回答:“不可以。”他怎么可能让他们几个小孩子去点火。

章秀灵的脸顿时垮了。

章修严没理她,亲自上前把烟花摆好,让所有人退到回廊里,自己把引线点着。

一声长响划破寂静夜空,灿亮的烟花也随之在空中绽开。

第一朵烟花散落之后,第二朵烟花再次绽放,开足了十次才终于沉寂下来。章秀灵和章修文在回廊里猛拍手:“大哥再来!”在大年三十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们可不像平时那样怕章修严。

章修严回过头,看见袁宁正期待地看着自己,也就把第二筒烟花搬到前面的空地上,再一次点着。他和袁宁几人一起仰起头,看向空中次第绽放的烟火。不少小孩都被吸引过来了,看是章修严在放,都不敢上前捣乱,乖乖站在章秀灵他们身边,等着章修严继续放。

烟花开到了凌晨十二点,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里不是市区,烟花和鞭炮都没有被禁放,十二点一般是“接财神”,据说鞭炮放得越早、放得越响,越能把财神接到家,是以十二点一过,鞭炮声就像较劲似的轰响起来。

袁宁被吓了一大跳。

章修严很快伸手帮他捂住耳朵,等最凶猛的一波“财神炮”过去后才松开。他弯身抱起袁宁:“困不困?”

袁宁点点头。玩了这么久,真的该睡觉了,他不想明天睡懒觉。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明天可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可不能荒废掉!

章修严叫上章秀灵和章修文回去休息。他们一家人住的其实是同一个院子,只是作息不同,白天才没怎么碰面。

章修严怕袁宁胡思乱想,直接把袁宁拎回自己房间。袁宁知道自己晚上又可以和章修严睡,乖乖刷了牙洗了脸上完厕所,钻进被窝等章修严。

章修严把灯关了,上了床,说:“睡吧。”

袁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章修严的气息包裹住了。

大哥总能让他感到安心。

袁宁很快沉沉地进入梦乡。

小野猪们依然在“梦里”撒欢。

小野猪老大高兴地告诉袁宁说罗元良很喜欢他准备的年货,还做了个架子把东西都放进去,那空荡荡的房子好像多了点儿有人在住的感觉。

令袁宁忧心的是,招福还是没有来。袁宁问象牙:“我不在的时候招福也一直没有来吗?过年真的这么忙吗?”

象牙安慰:“过年是大人最忙的时候吧?要到处走访亲戚朋友。就算谢老先生不出去,也会有很多人上门的。以前它可不是天天来的,你也不是啊。”

袁宁还是很担心:“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如果只是一两天,他还可以安心地等待,可招福一连好几天都不见踪影——这让袁宁怎么能不担忧。

象牙合起自己的叶子,给出建议:“你们不是有电话吗?你可以打电话问问谢老先生啊。”

袁宁觉得这主意不错:“我明天就打,我也该向谢爷爷拜年的!”

前天程忠帮罗元良送腊鸡腊鸭过来,大哥就让他把给罗元良买的年货给了程忠,让程忠带回去给罗元良。他们出发得急,没来得及向程忠问起谢老和招福的情况,只能托程忠帮忙向谢老问好。

袁宁心里惦记着招福和谢老,也没什么心情陪小野猪们玩耍,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往谢老家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然而接电话的人并不是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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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的小剧场:

大哥:等我十八岁,就可以带你搬出去同居了。

宁宁:同居是什么意思?

大哥一本正经:就是住在一起的意思。

第39章 指间泉

电话那边是白律师。

这天大年初一,白律师却在谢老家,袁宁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袁宁小心翼翼地问起谢老的情况。

白律师说:“谢老先生生病了,家里人来来去去,没哪个是真心实意的。倒是护工没回家,一直死守在旁边。我问了才知道那是谢老夫人资助过的孩子,今年刚毕业,知道谢老需要人照顾就辞了正式编制过来的。谢老先生卧病在床,打发不走外面那些人,就叫我过来拟个律师函,准备一个个发过去,警告他们不要再擅自登门,否则就告他们扰民。”白律师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亲戚,谢老先生实在有些倒霉。”

袁宁从招福那知道不少谢老的事,知道那一家子其实都是谢老带出城里来的,不少人的工作也都靠谢老帮忙找,结果到谢老老了病了,一个两个都只惦记着谢老的财产。袁宁关心地问:“谢爷爷真的没事吗?”

白律师说:“昨晚就醒了,吃了点东西,精神还不错,就是下不了床。你有什么事找谢老先生吗?”

袁宁说:“我就是给谢爷爷拜个年。”他顿了顿,“招福也还好吧?”

白律师知道谢老的导盲犬叫招福:“它也挺让人担心的,这几天就没从床边离开过,看着好像没合过眼,显然是太担心谢老了。”

自从知道上次谢老病情加重是有人在饭菜下毒,招福就一直觉得外面的人会害谢老。前几天谢老病倒了,招福自然忧心忡忡,但凡有医生和律师以外的人来了它就汪汪汪直叫,不让他们靠近病床半步。

也许是猜出了电话另一端是袁宁,招福快步跑了出来,对着电话叫了几声。袁宁听到招福的声音,不由问起招福到底怎么回事。

招福请求袁宁带一些泉水过来。

袁宁一愣:“泉水?”

招福说:“我喝了泉水,身体就好多了,感觉像年轻了很多岁。”它对着电话恳求道,“如果主人也能喝到泉水,肯定能再活许多年。那天我想把泉水带一点出来,结果再也进不了那里了。”

袁宁很迷茫:“可是那只是一个梦啊!怎么可能把梦里的东西带出来?”

招福沉默。

袁宁不想招福失望,认真说:“我会好好想想办法,今晚我去问问鱼儿和象牙。”

招福说:“谢谢。”

袁宁问起谢老的情况。

招福说:“医生说如果能熬到春天,今年应该也能熬过去。就怕那些人再上门来,”它没精打采,“希望律师先生能让他们不敢再上门。不过主人已经把门锁全换了,也让佣人不许给他们开门,这两天算是清净下来了。”

袁宁安慰了招福几句,又和白律师道了别,才挂断电话。白律师听不见袁宁与招福的交流,见招福跑过来叫了几声又跑回谢老房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狗儿刚才是在和那小男孩讲电话?这样的想法刚从脑中冒出来,白律师自己先摇了摇头。他肯定是大年初一加班加傻了!

到了晚上,袁宁早早入睡。一进入“梦里”,袁宁就把招福那边的情况告诉象牙和鱼儿。鱼儿摆着尾巴在泉眼周围游动,像是有话要对袁宁说,又像是单纯地在游动。象牙说:“把你的手指伸到它嘴里试试看。”袁宁说过,以前鱼儿吮过他手指几次,每次都会让他知道一些事。

袁宁跑到泉眼边,把食指伸到鱼儿面前。鱼儿张开嘴巴把袁宁的手指含了进去,袁宁看到有泉水缠绕到他的食指上,像是藤蔓一样往他手背上绕。袁宁愣了愣。

鱼儿退开了,摆着尾巴游到泉眼那边,绕着泉眼游动。袁宁看着自己被细流缠上的食指,有点明白鱼儿的意思了:“我这上面的泉水可以像泉眼一样冒出来吗?”

鱼儿轻轻摆动尾巴,意思是“就是这样”。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你小鱼儿!”如果真的能把泉水带出去的话,谢爷爷的病一定会好的!袁宁继续发问,“是我让它出来就出来,让它停就停吗?”他怕泉水一直往外流,到时鱼儿这边泉水就不够了。

鱼儿依然轻轻摆动尾巴。

袁宁明白了,再次向鱼儿道谢,又跟象牙说起这件事儿。象牙怔了怔,说道:“那你可以想办法把我们移栽到别的地方,然后给我的同伴们一点泉水吗?”

袁宁说:“可以啊!”他又疑惑起来,“为什么要移栽到别的地方?”

象牙说:“我的同伴们一直好不了,突然好起来会很奇怪。别人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泉水你会很麻烦,当初生命之泉就是这样消失的——消失在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之中。”

袁宁听不太懂。

象牙的声音很柔软,像是雨刚停时带着小小雨珠的花朵,“我的朋友对我说过,不管已经拥有了多少,人类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得到更多。所以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拥有这样的泉水。”

袁宁虽然不是很理解,却能感觉出象牙话里的伤怀。他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我会记住的。”

袁宁在本家待到年初三,章先生就带着他们回家了。章先生眉头紧锁,似乎碰上了什么难题,回去的路上都没有说话。薛女士带着章秀灵、章修文在另一辆车上,车里只剩袁宁和章修严。

章修严开口问:“父亲,是昨天的家族会议出了问题吗?”

章先生说:“也不算出什么问题,我既然选择回来这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章家本家就在这,章家大伯在这边经营已久,要给他找麻烦实在太容易了。章先生早有预料,却还是有点疲惫。他是家里的老二,最轻松的选择自然是找个远离本家的地方好好发展,而不是回来这边与章家大伯硬抗。

章修严没说话。

章先生神色罕有地多了几分森厉:“我就是要把他压下去。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活得这么滋润!”

章修严看向章先生。这样的父亲,令他感到陌生,却又感到亲切多了。他说:“是因为奶奶和姑姑吧?”

章先生沉默。

章修严也不再开口。

他祖母和大姑姑都已经不在世了。大姑姑是早产儿,身体不太好,但聪明得很,掌握了几门外语。祖母到哪都爱带着她,对人说她是自己的小翻译。

他大伯却从小不学无术,不仅不爱学习,还喜欢胡作非为,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

当初章老爷子出国公干,家中只剩他祖母和几个孩子。他大伯犯了错,他祖母教训了几句,结果他大伯一转头就叫上狐朋狗友去告发祖母和大姑姑。当时时局混乱,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年代,章老爷子又不在,他祖母和大姑姑就被带走了。

大姑姑身体不好,经此一事竟一病不起。他祖母也被大伯气得病倒了,再加上爱女病逝,第二年春天也跟着去了。

章老爷子已经失了妻女,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又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没有把章家大伯赶出家门。这些年来章先生面上不说,却默不作声地把章家大伯挤出家族核心,逐渐握住章家大权。

章修严知道章先生对大伯是非常不满的,连带地对章老爷子也有了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