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心突突直跳。他想起了昨晚的事,即使他把话题带开了,以黎雁秋的细心还是可能会起疑心。要不然回来的路上黎雁秋也不会说那种试探一样的话。黎雁秋突然这么问,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袁宁忙捂住话筒,把黎雁秋问的问题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他顿了顿, 说道:“照实说。”

章修严伸手按了免提键。

黎雁秋清冽如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有些失真, 却依然很容易辨认:“宁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没有。”袁宁说, “我只是很意外黎哥你突然这样问。妈妈确实不是姥爷的亲生女儿…”

“你就不好奇你的亲姥爷、亲姥姥是什么人吗?”黎雁秋穷追不舍。

“不好奇。”袁宁坦然地说。他从小就只在意自己拥有的东西, 对于没有的、得不到的,他几乎没有半点好奇心。就像方家姥爷一样, 在没有去找方家姥爷之前他会定时关心方家姥爷的近况, 但很少生出去见方家姥爷、去认方家姥爷的想法。

若不是方家姥爷说妈妈的血亲可能一直在找她, 袁宁也不会拿着玉佩的样式去拜托廉先生帮忙打听。既然知道韩家并没有在找妈妈,而且已经有另一个人代替妈妈成为了韩家唯一的女儿,袁宁自然生不出相认的想法。

他早就已经过了渴望亲情、渴望长辈关怀的年龄。

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袁宁说:“我已经有姥爷也有姥姥了。”不管是方家姥爷还是薛家姥姥,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都对他非常好。他不知道黎雁秋猜出了多少,但还是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妈妈已经不在了,我没必要再去找他们。都过去那么多年,也许他们早就把妈妈忘记了。”

黎雁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丝丝苦涩无声无息地泛开。

原来自己曾经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真正应该拥有的人根本就不在意。

黎雁秋开口说:“那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另一边的袁宁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放下电话,看向章修严:“大哥,你说黎哥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章修严说:“应该是。”要不然的话,黎雁秋听到袁宁承认时不会那么平静。章修严仔细想了想黎雁秋刚才说话的语气,“刚才他好像在催促你承认你妈妈和你姥爷没有血缘关系的事。不管怎么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袁宁点点头。

与此同时,韩老爷子的书房里气氛更为凝滞。黎雁秋安静地坐在韩老爷子对面,没有说话。

韩老爷子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脸色一变再变。

黎雁秋说李女士对袁宁的态度和对别人完全不一样,韩老爷子回想了一下才发现果然如此。

他本以为是袁宁这小孩天生讨人喜欢,李女士对他特别喜爱才会这样,完全没往这一边想。

现在回想起来,李女士是不是已经认了出来?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就像当初李女士认出了养女并非他们的女儿一样。

韩老爷子手微微一颤。

李女士知道养女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后也是这样,没有开口质问他,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现实。他本应是她最亲近的丈夫,但她心里其实一直无声地抗拒着他——毕竟当初她就像一份投诚的礼物一样被嫁给了他。

那是个很糟糕的开头,而他又不是那种善于表达、体贴温柔的人。

她很可能认出了袁宁是他们的外孙。但是她想起了他逼走长子——想起了他对养女的遭遇冷眼旁观,所以即使那么想亲近,还是忍着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韩老爷子叹息了一声,看向坐在对面的黎雁秋:“雁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专横独断、不近人情?”

黎雁秋沉默。

即使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也不可能当着韩老爷子的面承认。

韩老爷子明白了,在妻子和外孙心里他确实是那样的人。

事实上他这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当得起“专横独断、不近人情”的评价,要不怎么别人都明里暗里喊他一声“韩老拗”?

韩老爷子站了起来,说:“你既然能把电话打到他那边,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

黎雁秋一顿,莫名地想起昨晚等在雪里的章修严——以及袁宁被章修严抱进怀里后马上搂住章修严亲亲蹭蹭的画面。

那样的亲近绝不是普通兄弟应该有的。

韩老爷子这样问显然是想亲自去见袁宁,可要是现在贸然过去,会不会撞上什么不能让韩老爷子看见的事?

黎雁秋犹豫片刻,才如实说道:“知道。”他补了句,“不过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大家都是晚上才有空闲。”韩老爷子说,“你载我去一趟,我先和他聊聊。不管我是不是他亲姥爷,我都没理由害他。你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

黎雁秋只能跟着韩老爷子下楼。他们没惊动李女士,只和出来问询的苏婶说要出去一趟,让她照顾好李女士。

黎雁秋昨晚刚送过袁宁回章修严那边,准确无误地带着韩老爷子来到昨晚那栋住宅楼下,按响了章修严住处的门铃。

袁宁正和章修严商量交流会的事,听到铃声响后愣了一下,跑出去开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黎雁秋和韩老爷子,袁宁脑袋一蒙。

他本以为即使黎雁秋猜出来了,韩老爷子也不会那么快知道,所以才安心地和章修严继续忙碌。没想到才挂断电话没多久,黎雁秋就领着韩老爷子出现在他眼前。

章修严在书房里没听见袁宁领人进门的动静,知道情况不对,套好外套走了出来。

瞧见了门口站着的是谁,章修严眉头一跳,拉着袁宁把人请进门。

章修严请韩老爷子和黎雁秋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了杯水。

韩老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袁宁身上。

袁宁不是会说谎的人,很多时候他的心思、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在袁宁开门的一瞬,韩老爷子就看了出来:不仅妻子认出了袁宁,袁宁也知道自己是韩家的外孙——只是根本不想和他们相认!

回想起袁宁来质问自己是不是会庇护李家,韩老爷子腮帮子抖了抖,手背青筋微现。

如果李家那边先来他面前颠倒黑白,告个黑状,而他又继续老糊涂,没去了解就护短地偏袒李家那边,是不是相当于亲手对付自己的亲外孙。

这小孩胆子挺大,本领也不差——

就是不想认他这个姥爷!

韩老爷子手抖了抖,想冷着脸骂上几句,最终还是让脸色缓和下来。他的目光转向章修严:“你们早就知道了?他不想认回韩家,你们就由着他不认?”韩老爷子语含愠怒,整间屋子的气压都随之低了下去。

袁宁不想让韩老爷子怪到整个章家上面,抢在章修严面前开口:“父亲他们不知道!”

韩老爷子看向袁宁。

黎雁秋暗暗为袁宁捏了一把汗。

袁宁说:“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袁宁毫不畏惧地与韩老爷子对视,“我是从姥爷那边回来后才拿着玉佩的样式去找廉先生的,没想到廉先生说他见过。”他把廉先生当时说的话转述出来。

韩老爷子一语不发地听着袁宁说话。

袁宁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所以拜托廉先生先不要告诉你们。”

韩老爷子说:“如果我们不问你,你就不说了?”

章修严挡在袁宁面前:“我们都知道韩家唯一一个女儿嫁到了黎家。”涉及到袁宁,即使是面对韩老爷子章修严也丝毫不惧,绝对不会退却半分,“也都知道您唯一一个外孙叫黎雁秋。您的外孙很照顾宁宁,您觉得宁宁应该怎么开口?宁宁该高高兴兴地去找您,告诉您他才您的亲外孙?”

黎雁秋一怔。

他看向微微低着头的袁宁,蓦然有些后悔自己直截了当地到韩老爷子面前揭开一切。

袁宁这小孩做什么都很认真,和人往来也一样。不管他最初是怀着什么心思接近袁宁的,在袁宁看来他就是一个对他很好的学长——所以袁宁在发现自己可能是韩家外孙时的缄默,与他这个“假外孙”也有一定的关系。

这种心软又纯粹的小孩,到了韩家那样的地方怎么适应得了?

黎雁秋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终归还是没开口。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韩老爷子过了许久才从章修严的质问中回过神来,他又把当初的情况给袁宁和章修严说了一遍,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我应该查得更仔细一些。只是当时局面乱得很,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这是我的错,”韩老爷子直直地注视着袁宁,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但是你是韩家的外孙,必须认回韩家。”

第171章 缓冲

韩老爷子的话说完, 屋里一片安静。这是章修严和袁宁最不愿意碰上的结果。对于他们这样的关系, 哪怕是章家祖父也不一定能接受, 更何况是执拗的韩老爷子。

袁宁没有躲在别人背后的习惯。他说:“我不想在这时候认回韩家。”

听到袁宁的答案,韩老爷子绷着脸。正是因为察觉袁宁无意相认, 他才会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他知道了,那他韩家的外孙怎么能流落在外面?韩老爷子正准备发火, 脑中蓦然闪过妻子哀伤的脸庞。

韩老爷子的火气蓦然被浇熄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这小孩却当着他的面拒绝,胆量真不小——身体里果然流着韩家的血!

韩老爷子的怒火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满意无比的欣赏。他脸色稍稍缓和,说:“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袁宁一顿, 见韩老爷子不仅没生气, 反而多了几分和悦, 胆儿顿时壮了。他说:“我还没办法应对那么多事情。父亲和大哥他们一直不让我接触太复杂的人和事,不是因为我是章家养子, 也不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大哥他们, 而是父亲尊重我们每一个人的选择。”

韩老爷子敏锐地抓住了袁宁话里的小陷阱,气得笑了:“如果我不同意你的要求, 就是我不尊重你的选择?”

袁宁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抬起眼睛, 对上韩老爷子满含探究的目光,“我并没有您所认为的那么出色,如果您对我怀有很高的期望, 那么您注定是要失望的。所以在您对外说出我的存在之前,应该留一个缓冲期。”

章修严暗暗握住袁宁的手。

韩老爷子也许听不出袁宁话里的意思,他却听得出来。要是韩老爷子发现他和袁宁的关系又要和袁宁“断绝关系”,那还不如先不要对外公布。章修严也并不畏惧韩老爷子的威严:“即使是血脉至亲,也有可能因为观念不合而反目,更何况宁宁只是您的外孙。”

黎雁秋看着袁宁和章修严在韩老爷子面前始终相互维护,微微出了神。

韩老爷子则听出了章修严暗藏的意思——别人不知道韩家的事,章修严肯定是知道的,所以章修严指的正是韩家老大与家里断绝关系的事情。

韩老爷子早就从黎雁秋那知晓章家对袁宁有多好,对章修严死死护着袁宁的态度还算理解。换成是他他也不会答应——谁愿意把自家视若珍宝的宝贝交给别人?

哪怕是首都韩家也不行。

更何况他这脾气人人都知晓。

韩老爷子态度松动:“那这个缓冲期要多久?”

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在章修严的注视之下开口:“到我成年。”袁宁直直地望着韩老爷子,“如果到我成年您还愿意认我这个外孙,我自然也愿意认您和李奶奶。”有两年的话,他的学业基本要结束了,章修严肯定也已经站稳脚跟。

韩老爷子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认袁宁,点头答应了袁宁的提议。他话锋一转,提出另一个要求:“不过在那之前,私底下你可以叫我一声姥爷吧?”

韩老爷子已经松了口,袁宁没理由反对。他犹豫了一下,乖乖喊道:“姥爷。”

韩老爷子说:“偶尔到家里来看看你姥姥,一家人坐下吃吃饭也是应该的。”

袁宁点头。

这是应该的。就像他和章修严会去看方家姥爷、薛家姥姥那样。

韩老爷子望向章修严,神色和煦:“修严也一起来。”

章修严一口答应:“好。”

韩老爷子询问袁宁和章修严最近在做什么,知道他们都得忙交流会的事,点了点头,把家庭聚会定在下个周末。见黎雁秋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韩老爷子说:“正好比赛也结束了,雁秋你到时一起过来。”

黎雁秋点头应了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他和韩老爷子一起起身离开,默不作声地把韩老爷子送回韩家。

黎雁秋开车出了韩家,脑中回想着这一晚发生的事,开出一段路后他蓦然踩下刹车,把车子停在一边,看着幽沉的夜色。他感觉这一整天里都有一只手在背后推着他,推他催促袁宁承认身世,推他快些揭开一切。

这样的话也算有了一个了结。

他并不是韩家的亲外孙,也不是在黎家人期待中降生的孩子。所有曾经执着的、曾经渴望的、曾经想尽办法想要得到的,都是不属于他的,以前不属于,以后也不属于——

黎雁秋在无垠夜色中坐了许久,才缓缓开车回家。黎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看起来喝了不少酒,糊里糊涂地扯着领带。看见黎雁秋开门回来,黎父猛地一激灵,酒醒了大半,含糊地说:“回来了?”

屋里温度有些高,黎雁秋顿了顿,把围巾解下了。瞧见黎父正眯着醉眼看向自己,黎雁秋安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人定下来吧。一把年纪了,别再到处胡来。”知道母亲的身世,知道母亲的郁结不仅是因为黎父的出轨,黎雁秋也不想再困着黎父一辈子。

恨一个人也是会累的,就好像期待一个人同样会疲惫一样。

黎父有些茫然,对上了黎雁秋沉静的双眼,像是坠入了无边的寒潭,骨头都被冻僵了。

自从意识到这个儿子有多可怕之后,黎父就很没出息地对儿子产生了极深的恐惧。可是当儿子这种冷淡如陌生人的目光望着自己,他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不其然地想起妻子最后的转变。那时妻子不再哭,也不再闹,好像已经接受了一切,每天悉心照顾着儿子,在他出门时甚至会朝他笑。他以为一切都在转好,结果妻子却突然去了。

接下来他们父子之间彻底陷入僵局。

黎父连恐惧都忘了,醉意更是无影无踪,关切地追问:“怎么了?”

黎雁秋触及黎父满是关心的双眼,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微微合了合眼,再张开时眼底的意外已经被藏了起来:“没事。不早了,我去睡了。”

只是最简单的两句话,已经是他们这些年来难得的平静。直至黎雁秋上了楼,黎父才回过神来。儿子是原谅他了吗?还是连恨他都不想恨了?

黎父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它正微微发着抖。从它推向黎雁秋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父子永远无法冰释前嫌。黎父视线晃了晃,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很快地,他狠狠地在上面打了几下,等上面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无力地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接下来一周每个人都很忙碌。袁宁因为交流会的事和黎雁秋请了假,韩闯又是个甩手掌柜,大部分事情都得黎雁秋来处理,所以黎雁秋忙得脚不沾地。

袁宁和章修严找了个空档和家里通了电话,把袁宁与韩家的关系告诉章先生。章先生虽然也非常震惊,但只思考了一下就表示周末会和薛女士过来一趟,一块到韩家去参加这次的“家庭聚餐”。

虽说对于独立于章家之外的章先生这一支来说韩家是个庞然大物,可袁宁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宝贝孩子,如果袁宁不愿意被约束他们肯定会尽力为袁宁争取。

袁宁听到章先生要亲自过来,心里又感动又安心。他自己也敢面对韩老爷子,可是他到底是晚辈,一不小心可能就被扣个“不敬尊长”的罪名。

章先生要来给自己撑腰,袁宁放心了,每天精神奕奕地跟着章修严跑动,偶尔和章修严分开去各大协会串门,跟老艺术家们聊聊思路,一周下来有了大致想法。

周末眨眼就到了,袁宁有点紧张。因为约的是晚饭,章先生他们傍晚才到,袁宁和章修严决定先去会场那边看看场地,接着下午绕去看围棋赛的最终决赛——好歹他是棋协成员,总得露把脸。

一天的安排有了,章修严开车载袁宁去交流会会场那边。会场的主体是玻璃,主会场和几个散布在周围的分会场都是新建的,正好借这次交流会带动这个新城区发展。

到了会场外章修严就把车停在了外面,他们穿着休闲的运动服,连章修严看着都比平时年轻了几岁,像是周末出来玩的学生。

袁宁拉着章修严弄来两台公共自行车,绕着几个大小会场骑行。

这次参与的大小商家非常多,竞标工作早已结束,章修严要做的就是核实下面送来的企业资料和将已核实的企业安排好展位。

事实大部分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去做的,章修严只要把把关就可以了。但章修严这人较真,还是踏踏实实地亲自去接触所有竞标者,按照最严格的标准剔除或者整改了一些竞标企业。

这边是新城区,地暂时还没那么值钱,绿化做得不错,路上有不少被仔细护着的树苗和花草。

袁宁用同款围巾把自己和章修严都裹得严严实实,还备着同款手套,任凭风呼啦啦地吹也冻不着他们。他骑着自行车跟在章修严身后,听着章修严有条不紊地国内展位的大致安排,心里的方案也更为清晰。

等把国内展区绕完了,袁宁拉着章修严继续往前骑。

新城区还没什么人,路上只有袁宁和章修严。这几天天放晴了,天空的积云散了大半,露出澄蓝的天穹。亮闪闪的阳光落下来,让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宽大平整的道路上,连路旁的积雪似乎都熠熠发光。

袁宁眼珠子一转,对章修严说:“大哥,我这辆自行车好像不够气了。”

章修严说:“那我们回去了?”

袁宁说:“我还想逛。”他停了下来,眼睛亮亮的,眼也不眨地望向章修严,“要不我先把它锁在这里,大哥你载着我逛完剩下的一半再回来把它骑回去!”

章修严瞧了眼袁宁,哪会看不出这小混蛋在打什么主意?想到晚上就要到韩家去,章修严没戳破袁宁的小算计,也停了下来,等袁宁把车锁到一边。

袁宁如愿以偿地坐到了章修严后座上,紧紧抱住章修严的腰,笑眯起眼:“大哥我可以了!”

章修严:“…”

章修严轻轻松松地载着袁宁往前骑行,一路上风呼啸着吹来,可他们两个人都不觉得冷,反而还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前面长长的路看起来都那么短。不管接下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好像就没什么可怕的——连困难和阻碍看起来都变得那么可爱。

第172章 相认

景阳湖边, 一个拿着相机的年轻人发现自己落单了, 擦了擦汗, 坐到一旁的石头上想歇歇再起找同伴。

他是个摄影师,为梦中情人开的婚庆公司工作。这次同学聚会他要负责给大伙拍照。明明才工作一年, 结果刚工作不久的“老同学”一个两个都穿得人模狗样,还有人开着豪车来!

唯一没变的是,那些家伙还是和当初那样一看到他梦中情人就巴巴地往前凑。

给梦中情人卖命越久, 他就越清楚什么叫差距。唉,他没车没房没背景,光靠摄影吃饭, 拿什么和那些家伙比。

年轻人正郁闷着,突然见到空荡荡的街道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仔细一看, 那自行车上竟还载着另一个人!

明明都不是个头小的男性, 两个人共骑却不一点显得拥挤, 反倒有种奇特的和谐感。

年轻人犹在怔愣,手却已经下意识地拿起相机, 对着那两个人拍了几张照片。因为他坐在湖边的树下, 虽然和那两人离得挺近却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等他们骑远之后,年轻人才放下相机, 抬头看着不远处漂亮的建筑群。

年轻人眨了一下眼, 发现那两人已没了踪迹。难道刚才是他的幻觉?他摇摇头, 起身要回去充当这次同学会的“摄影师”。不等他四下搜寻其他人的踪影,就听到“老板”带着怒气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晏维维,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年轻人脸上一红, 跑了过去:“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晏维维!”跑到对方身边,他才发现只有对方一个人在,“其他人呢?”

“去别的地方逛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爱躲,一遇到人多的时候就玩消失,”年轻女孩马尾一甩,仰头看着眼前脸颊微红的家伙,“晏维维,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表白?不会准备憋到我和别人结婚生子吧?”

那被称为“晏维维”的年轻人瞠目结舌,整张脸都快红透了。

他果然是在做梦!

*

袁宁心满意足地指挥着章修严绕这绕那,终于真的把自行车的车轮给折腾得瘪了下去。他乐滋滋地和章修严一块推着车往回走,一本正经地和章修严讨论着自己的思路。

两个人给自行车加满气放回原位,到附近吃了顿饭,下午雪霁天青,天气非常好,他们去文化馆看亚联冬季赛的决赛。

黎雁秋进入了最后一轮比赛。

对手当然只有一个:西川江。

这场决赛不少媒体都来了,一个是国手黎老的孙子,一个是已经拿下四连冠的“亚联第一人”西川江,不管怎么写都是顶好顶好的话题!

整场比赛袁宁几乎都秉着呼吸。相比不久之前,黎雁秋似乎又有了不小的进步,与西川江对局也没落于下风!

章修严看不太懂,但始终陪在袁宁身边。

输了!

袁宁眉头一跳。

黎雁秋还是输了!

黎雁秋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笑着和西川江说了几句话,起身迎着媒体的镜头往外走。胜利是属于西川江的,黎雁秋只被拦着拍了几张照就被放走了。瞧见在外面看比赛的袁宁和章修严,黎雁秋含笑走上前:“在等我吗?”

袁宁点点头。黎雁秋和袁宁一起与棋协其他人道别,上了章修严的车。

章修严素来不爱说话,开车时更是寡言,车里便显得有些安静。

结束了连续两个周末的比赛,黎雁秋看上去挺疲惫,倚在后座上合眼歇息。一路上车子很稳,他却感觉一颗心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处。等开出很长一段路,黎雁秋才睁开眼睛,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的袁宁:“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袁宁和章修严曾讨论过黎雁秋揭开他身世的理由,但没能讨论出结果。袁宁想了想,说道:“我确实想不明白。”要是他是韩家的外孙这件事被所有人知晓,受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黎雁秋。

黎雁秋说:“与其让别人把你的存在告诉姥爷,还不如我来说。”他注视着袁宁,“比起‘让人感到为难的假外孙’,我这样做会更讨姥爷喜欢——即使姥爷把你认了回来,对我的影响也不会太大。你看,今天姥爷不就把我也叫上了吗?”

袁宁安静地听着黎雁秋说话,蓦然想起最初见到的“黎学长”。

那时的黎雁秋也是这样的,脸上带着笑,身上却长满刺,总是温文尔雅地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半年来他们之间本来亲近了不少,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袁宁说:“黎哥你总爱把自己说成这么坏吗?”

黎雁秋望着袁宁。

袁宁说:“有时我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比如‘既然再怎么认真也会失败,不如就不做了吧’‘既然再想要都得不到,不如就不要了吧’‘既然付出再多的努力都得不到认可,不如就放弃吧’。”

黎雁秋一顿。

袁宁说:“但是事到临头,我又觉得不甘心。”袁宁与黎雁秋对视,乌亮的眼底满是认真,“我想要的当然要拼尽全力去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