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药

莱安看着袁宁半饷, 笑了起来。比起看起来强横难侵的章修严, 袁宁才是一个挑战。这小孩总有办法把挑战变成机会, 让事情在他的引导下越变越好。他说:“那自然最好,我很好奇你们能走多远。”

袁宁没再说什么, 只询问莱安有没有吃午饭,要不要吃点。

莱安也没客气:“给我下个面吧。”他往沙发上一靠,一副等着吃的姿态。

袁宁笑了笑, 去了厨房。

莱安拿起遥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台。十八九岁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性, 让他出头他不退却,让他跌落谷底他也不沮丧, 实在是少见。察觉章修严一直冷眼盯着自己, 莱安眨了一下眼, 含笑说:“修严啊,你可真是捡了个大宝贝。”

章修严拧起眉头, 直言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莱安说:“你这个人真是和你父亲一样无情, 只有用得上我的时候才找我。见了我吧,听我说几句实话又生气。问题明明出在你们自己身上, 我帮你们找出问题你还不高兴了, 啧, 人类的劣性根。”

章修严脸皮抽了抽,一点都不想招待莱安。有些事情只要不挖出来,也许一辈子都相安无事, 可是莱安非要把它放到最大——最后还要你对他感恩戴德。

章修严说:“我虽然有那样的想法,但还是支持宁宁去做所有他想做的事。”他承认自己在意袁宁身边的每一个人,在意袁宁过于吸引别人的目光,也在意袁宁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可是这样的情绪应该是恋人之间应有的,袁宁也有着同样的情绪。章修严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如果我真的无法忍受,我会直接和宁宁说。”

就像袁宁直接用戒指“宣誓主权”一样。

莱安不再说话。等袁宁端着煮好的面出来,他哧溜哧溜地把面吃完,笑眯起眼,夸道:“宁宁你的手艺真不错。”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继续谈起自己这些年的见闻,他沿着炎热到可怕的赤道前行,见过不少有趣的东西,可也不知是不是得益于混血的关系,他一点都没晒黑,在那边走到哪都很引人注目。

吃完面聊尽兴了,莱安对袁宁和章修严说:“晚上给我留个门,我去找个朋友,到时回来这边睡一觉。”

章修严黑着脸目送他出门。

袁宁看着莱安下楼,眉头皱了皱,看向脸色不太对的章修严。他知道莱安对章修严来说等同于许多不愉快的回忆,不由上前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在章修严脸颊上亲了一下。

章修严回亲袁宁几下,把莱安说的话都告诉袁宁。和袁宁在一起之后,他学得最多的就是“坦诚”,把心里想的事、平时遇到的事全都告诉袁宁,他们之间绝不会有误会和猜疑。

袁宁听了章修严的坦白,眼睛都笑弯了,他紧紧地搂住章修严,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窝里:“我也想把大哥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好想大哥眼睛里只有我一个,大哥身边也只有我一个,我们两个人可以这样一直一直地在一起。”

另一边,莱安下了楼,叫了个出租车,坐进车里听着那字正腔圆的广播和司机的寒暄。他笑着应了几句,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街景。有的人是幸运的,那么巧就遇到能相守一生的人,那么巧就化解遭遇的种种劫难。有的人在泥潭里挣扎一辈子,到最后也没办法从泥潭里挣脱,反而还越陷越深。

莱安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动,唇边含着极轻的笑意。

真可怜啊。

莱安看见前面一栋大楼后,叫司机停车,付了钱。下车的地方有一棵大槐树,看起来有点年头的,树身很粗壮,叶子细细的,绿得挺黯淡。他绕过槐树,走向前面那栋办公楼,在前台做登记。不一会儿,前台的人就得到了消息,礼貌地请他坐电梯上楼。

莱安理了理衣领,看着电梯上变幻着的数字,浑身血液有着久违的沸腾感觉。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莱安迈出电梯,走向前面的办公室,抬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把冰冷到骨子里的嗓音,显然不太欢迎他的到访。

莱安手上变出一朵从袁宁他们那边带来的花,笑着走进办公室,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男人长得极其漂亮,即使穿着一本正经的衬衫和西装也无法掩盖骨子里的美丽。像是一朵诱人采摘的白玫瑰。

莱安坐到桌边,把手里的花递到对方面前:“沈哥,这花送你。”

办公桌后坐着的人是沈霁云。他嗅见扑进鼻端的花香,再看见那艳红如血的颜色,眉头紧紧地皱起。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抬头看向莱安,对上那双蒙着一层灰蓝的眼睛。

莱安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冷淡,把带刺的花枝放在沈霁云面前的文件上。雪白的纸张衬得鲜红的花瓣越发艳丽。他顺势把手撑在桌上,欺近面如寒霜的沈霁云:“沈哥还是这么冷淡,我这几年可想你了,你难道一点不想我吗?”

沈霁云冷眼看着莱安:“你想做什么?”

莱安解开两颗扣子、扯开了微敞的领口,露出胸口一个新伤疤,修长又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与白皙皮肤极不相称的狰狞伤口上:“我前段时间受了伤,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想了很久,想着我如果死了有谁会伤心、有谁会难过,然后我就想到了沈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就那么死了,沈哥你是高兴呢,还是伤心,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他注视着沈霁云,没错过沈霁云看到伤口那一瞬瞳孔骤然的微缩。

沈霁云收回视线。

莱安敞着衣领,含笑说:“沈哥你还是这么心软。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最容易动摇,一点点的好就能让你软化。”他凑到沈霁云面前,用手轻轻描画那漂亮到近乎完美的唇形,“这样不行的,你会被自己害死。”

沈霁云沉着脸挥开莱安的手。

莱安没生气,收回手一颗一颗地把扣子扣了回去。他瞧着神色平静无波的沈霁云,颇为遗憾地说:“唉,沈哥你以前对我可好了。是因为在生我的气吗?”莱安脸上还是带着笑,“沈哥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沈霁云注视着莱安。对于眼前这人而言,没有善也没有恶,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有趣和无趣、好玩和不好玩。他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弱点,并以此取乐,你挣扎得越厉害,他只会越有兴致。

沈霁云眼底波澜不兴。

莱安也不再说话,他拿起那朵玫瑰,插在沈霁云桌上。在沈霁云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利落地翻过办公桌,整个人落入沈霁云怀里。沈霁云的助听器被莱安撞掉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他隐隐听见莱安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可是却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感觉莱安灼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耳边。

听不到就听不到。

反正莱安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信。

莱安坐在沈霁云怀里,两个人心脏贴着心脏,比世上所有人都要亲近。他捡起掉落的助听器,帮沈霁云把它带回去,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沈哥,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沈霁云不说话。

莱安说:“听不到就算了,我不会再说了。”他伸手揽住沈霁云的腰,“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想你了,特别想你艹我——你如果勉为其难地艹我一次,我满足了,就不会来烦你了——也不会再让人找你那个便宜外甥麻烦。怎么样?很划算吧?”

沈霁云狠狠攥住莱安的手,把他按在办公桌上。

莱安整个人撞在坚硬的木桌上,也不觉得疼,反倒笑着搂住沈霁云,亲上他紧闭的嘴巴。

比起沈霁云冷淡又冷漠的模样,他更喜欢看沈霁云失控,感受沈霁云在自己体内冲撞。沈霁云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发情的人,但对他自己一向狠得很,恐怕在接到他过来的电话之前就吞下了能刺激情欲的药物。

沈霁云知道他会索要什么。

莱安搂紧沈霁云的脖子,仿佛享受着沈霁云毫不留情地侵占。

没有前戏,没有温存,甚至连衣服都整齐地穿在身上,除了极致的痛之外带不来任何感觉,像是两头凶猛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对方。

莱安埋在沈霁云怀里轻轻地笑着,等沈霁云发泄般释放出来,他才夸道:“药效不错,下次可以回购。”

沈霁云看着他。

莱安没事人似的套上裤子,也不管是不是有东西从身体里往外流,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把扣子扣上:“好吧,没有下次了。”他摸了摸沈霁云脖子上绯红的牙印,“真想知道有没有人能让你不用药也硬起来。”

沈霁云说:“你该走了。”

莱安说:“好。”他干脆地答应着,还主动保证,“我答应的事你尽管放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笑了笑,俯身往沈霁云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在沈霁云厌恶的目光中退开,转身走了出去。

第243章 结束

袁宁和章修严本想周末回华中一趟, 结果莱安要借住他们家, 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虞家那边打电话给章修严, 说移动通讯的事有变,要章修严过去商量一下。袁宁打发章修严出门, 自己呆在书房准备各种材料,这周他要替秦教授上课,也要参与《历史大讲堂》那边的录制, 总不能事到临头再准备。

袁宁正忙活着,莱安又按响了门铃。他敏锐地发现莱安情绪和出门前不太一样,却无法窥探到那双灰蓝眼眸下藏着什么事, 只能打开门让莱安进门。

莱安大大方方地进了屋,察觉章修严不在, 又露出了笑容:“你们对我就这么放心?你们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 难道不怀疑我有问题?”

袁宁说:“坏人不会把自己有多坏挂在嘴边。”

眼前的谜团太多, 理不清楚,袁宁只能靠自己的感觉去判断。

莱安表舅确实总是说一些恶意挑拨的话, 也确实过早地揭开他和大哥之间本来可以捂得严严实实的感情, 但莱安一直都光明正大地展露自己最恶劣的一面,从未在背后使什么手段。

那一次莱安会回国, 算起来的确是他们有事相求, 是大哥为了他们的事去求莱安。点破他们之间暗藏的情愫、欣赏他们的痛苦挣扎, 大概算是莱安向他们收取的一点费用。

如果不愿意付,那不要求他帮忙就是。

袁宁毫不闪避地与莱安对视。

莱安对上袁宁明亮的目光,脸上又出现了淡淡的笑意。这小孩没有了小时候的胆小怯弱, 胆子现在越来越大,可是眼睛却比小时候还要亮,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它沾污纳垢。

怪不得他喜欢。

这个念头钻进莱安脑海,像一根细细的针,冷不丁地戳了莱安一下。他觉得有点痛,又觉得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研究过复杂的人性,也研究过复杂的人体,更可以在浩如烟海的法律条文里找到可以钻的空子,让一切都朝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可是又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可以做的。

“如果有一个人被迫做了不好的事,”莱安注视着袁宁,“他一直想办法弥补,想办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和其他人一样好好地过日子,甚至比其他人做得更好、做得更多,他可以重新被人接纳吗?”

袁宁眉头一跳,察觉了莱安神色里的认真。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莱安看着他。

袁宁说:“人心都是偏的,如果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那么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会和他一起面对。如果我和他素不相识,那自然谈不上什么接纳不接纳。”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没有深到那个程度,根本没机会了解对方的过去。谁会对素不相识的人追根究底?

莱安笑了起来:“你小时候是个说谎精,现在却这么诚实。”他注视着袁宁,“是因为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和信心了吗?”

袁宁说:“其实我没有。”说完袁宁顿了顿,“只是长大以后发现可以做的事很多,也不是一定非要走某一条路。”就像韩家大舅一样,即使不再选择原来想要一直走下去的路,也同样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与信念。

莱安把视线转向一旁红玫瑰,安静了很久,才突然叹息了一声:“真让人羡慕。”

袁宁眉头一跳。

莱安没再说什么,朝袁宁摆摆手,表示自己要洗个澡睡一觉。他按照袁宁的指示找到了给客人准备的拖鞋和睡衣,打发走袁宁,一个人洗了个澡,躺上床。他身上没有多少沈霁云留下的痕迹,只有下身还隐隐地痛,不过这么多年了,这样的痛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莱安用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伤疤,那伤离心脏那么近,近得连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它穿透了。每分每秒都在不停跳动的心脏明明是为全身提供动力的地方,却比其他部位要脆弱,只要一颗小小的子弹打了进去,死亡就会降临。

死亡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

莱安其实不想知道,他也不感兴趣,他想活着,无论如何都想活着。那一刻他一直在想,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再见那个人一面就好——只要再让他见一面,什么都好,生也好,死也好,生不如死也好,只要能见到那个人就好。

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不想见他。

他生也好,死也好,怎么都没关系,只要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好。

过去的一切就像那个人的噩梦。

而他是噩梦中的一部分,而且是那个人最为厌恶、最想清除的部分。

莱安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什么都没梦见。他有点饿,起床找食物,在冰箱里找到袁宁给他留的饭菜,热了热,端到外面一个人吃了起来。

袁宁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莱安一点都没客气,放下心来,说:“还留着点汤,我帮你热一下。”

袁宁去了厨房,章修严也起来了。他黑着脸看向完全把别人家当自己的家的莱安。

莱安说:“你好歹是我亲外甥,还没宁宁大方。不就是在你这边借宿一晚吗?啧,你小时候到我家去,我可是招待了你那么久啊…”

章修严说:“宁宁他心软。”

莱安笑了笑,没再说话。等袁宁把汤端出来,他优哉游哉地喝完了,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袁宁说:“天还没亮呢。”

莱安睨了眼旁边的章修严:“我再不走,你宝贝大哥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他抬手揉了揉袁宁的脑袋,“你做的菜不错,下次我会再来吃的。”

章修严:“…”

莱安没让袁宁送,自己出了门。他来时什么都没带,离开时也是两手空空,潇潇洒洒地下了楼。天还没亮,天边还是暗沉沉一片,整座城市像是沉睡的野兽,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窗口,没有多少人家亮着灯。

这个时候昏暗的路灯倒成了最亮的光。

莱安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过了许久,他才重新迈开脚步,走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莱安离开了,袁宁和章修严没有回房。袁宁把莱安说的话告诉章修严,章修严眉头一皱:“他说的这个人指的是他自己?”

袁宁摇摇头:“我感觉不像。”

莱安那样的人天生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掌握一切规则,不管是法律的世俗的、白道的黑道的,统统都难不倒他。可正是因为这份轻而易举,才让他始终游离于外。他永远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也永远不会像个普通人那样汲汲经营。不管从哪方面看,都看不出他在“努力弥补”“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所以莱安不会在说他自己。

那么莱安指的是谁?

莱安前科太多,章修严对他所说的话不太信任。如果真的有着这样一个人,那莱安为什么要问袁宁?难道他所说的那个人和袁宁认识?章修严说:“也许这又是他的刻意误导,不用太放在心上。”

袁宁却觉得有些不安。他隐隐感觉有些事正在发酵,但又没办法理清到底是什么事。他想了想,对章修严说:“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回华中一趟吧。”不和章先生好好谈一谈,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两个人洗漱后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开车回华中。凌晨路况好,一点堵都没碰上,他们很快出了市区,顺顺利利地上了高速开往华中方向。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沈姨正在准备早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是他们,沈姨脸上满是高兴:“宁宁,修严,你们回来了?”

袁宁上去抱了沈姨一下,和沈姨一起做早餐,等着章先生和薛女士醒来。

薛女士很高兴。

章先生只是点点头,解决完早饭后把袁宁和章修严叫上书房说话。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跟着上了楼。坐定之后,章先生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有些事以前不跟你们提起是因为你们还小,也没站稳脚跟。现在事情渐渐明朗了,事情也快到了收尾阶段,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袁宁和章修严安静地等待章先生下文。

莱安和薛家一表千里,基本没联系过,大概连薛家姥爷都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这一重表亲。这样的关系本来根本不足以让章修严喊他一声“表舅”。可在追查好友的死因时章先生与莱安碰上了。那时莱安还是个半大少年,却有着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心智与手段。章先生与薛女士结婚之后,莱安明里与薛家认亲,暗里却是与章先生结盟。

他们其实有着不同的目标。

章先生想要找出暗害好友的存在,莱安却是想掌控那一切。可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的盟友关系这些年还算牢靠。

章先生说:“让那些人藏在暗处的人脉网逐渐暴露就是莱安做的。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他自然要把他们全部斩除。”

为了达成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目的,章先生并不介意与游离在善恶边缘的莱安合作。

一切都有了解释,袁宁心里却还是不踏实。他和章修严在家里陪了薛女士小半天,带着薛女士烤得小蛋糕和饼干回了首都。

莱安这次回国来得突兀走得也突兀,走了之后就如前面几年一样没了消息。国内倒是有不少动静,世上瞎子虽然多,但不瞎的人也不少,发现身边埋藏的隐患之后自然会动手清除。那张藏在暗处的网还未完全露出水面,已经被剪除得七七八八。

袁宁知道的人里面,就数沈霁云和开酒店的殷老板他最熟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许久不露面的殷老板终于又出现了,还邀请袁宁过去吃个饭,拜托袁宁帮忙牵个头办个书法交流会。

袁宁应邀而去,果然又见到了那位爱好书法的殷老板。殷老板和他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地绕到沈氏那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如果你和沈先生相熟的话,不如给我牵牵线。我前段时间回老家,答应给老家那边捐献一批医疗器械,这方面还是沈氏最让人放心。”

袁宁隐隐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也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答应下来,吃完饭后和殷老板道别,回家打电话到沈霁云那边说起殷老板的邀约。

沈霁云说:“小事而已,让那位殷老板自己或者派人来一趟就好。”

袁宁听出沈霁云语气里的疏淡,也明白自己这样的试探有些唐突,只能礼貌地结束了通话。

沈霁云挂断电话后一直心神不宁。既然有心要摆脱过去的一切,他自然不会当个瞎子和聋子,首都有哪些人是自己的“同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几年听话的都还在,不听话的一个个被铲除,而这位殷老板大约算是“听话”那一类——又或许这位殷老板打拼不出什么成绩,根本不被放在眼里,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为什么这位殷老板会通过袁宁联系他?

又过了两天,沈霁云见到了亲自登门的殷老板。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一会儿,殷老板在沈霁云清明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打开了带来的公文包。

沈霁云瞳孔一缩。

公文包里有着两支药物和两支没开封的注射器。

殷老板说:“这是阻断剂,可以针对性地阻断我们体内那种药物,帮我们彻底戒断对它的依赖。”他把其中一个注射器开封,熟练地把其中一支药物打进自己体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选择相信。哪怕是假的我也认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殷老板把药物打完,将注射器扔开,起身向沈霁云道别,什么都没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沈霁云看着桌上摆着的公文包,面色晦明不定。过了许久,他拿起剩下的那个注射器,取了药物,把针尖扎入自己的血液之中。异物进入血液并没有带来太多异样的感觉,只是药物起作用之后他突然有些困倦。他将药瓶和针管处理掉,交待秘书和助理不要来打扰,一个人走进休息室歇息。

他没立刻睡着,但意识已经有些朦胧,脑海里闪过许多纷杂又莫名的画面,一时是莱安恶劣的笑,一时是莱安虚假的承诺,一时是莱安心口的新伤疤。过了很久,那些不停转换的画面才渐渐平息下来,世界变得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他想了很久才突然想起,他变成了聋子啊。

为什么不早一点彻底听不见?要是早一点听不见,他就不会听见那样的对话——

“我以为你很喜欢他。”男人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讶异,“舍得把他送到那里去?”

“喜欢?怎么可能?那家伙一点意思都没有,”那把平时很爱撒娇的声音依然带着未褪的稚气,“我又没让他救我,也没让他对我好,是他自己傻啊。这样的蠢东西,送去那边最适合了。爸爸,我现在烦透他了,你赶紧把他送走吧。”

“既然你开了口,我自然不会不答应。”男人似乎把男孩抱到了膝上,轻轻亲吻男孩的脸颊,“毕竟我最疼的就是你了,我的小宝贝。”

要是早一点听不见——

要是早一点听不见,他就不会知道把自己送进地狱的人是他最亲近的人。

沈霁云昏昏沉沉地睡去。

沈霁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已经到了需要注射药物的时间,他的身体却没有出现任何反应,伴随自己那么多年的痛苦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他为了寻求解决这种痛苦的方法这些年来拿下了不少先进的医疗技术,却只能做到使用一些替代药物减轻痛苦。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他和沈氏都应该有新的开始。

沈霁云下了窗,走出休息间,在电话旁站定,停顿了一下,拨通前两天曾打过来的号码。他开口说:“是袁宁吗?”

那边传来少年的声音:“沈先生?”

沈霁云说:“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上次你说起买个牧场,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你能让人帮我留意一下吗?”

袁宁愣了一下,答应下来:“没问题。”

沈霁云道了谢,挂断电话。袁宁年纪还小,背后却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人脉,他是章家的养子,韩家的外孙,与虞家关系亲密,还与水云间那边有着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往袁宁身边靠拢,最能表明立场,也最能保下沈氏。

更重要的是与袁宁这样的人往来,永远不必担心突然被狠狠地捅上一刀。

不管莱安是真承诺还是假承诺、是真放手还是假放手,那一切都该彻底结束了。

第244章 相聚

殷老板和沈霁云的靠拢让袁宁敏锐地意识到其中的变化。他与章先生通了一次话,章先生没细说, 只说了一样:“莱安得偿所愿了。”

原来莱安习惯了国外生活, 对国内并没有多大兴趣,剪除了国内一些不安份的家伙就撒手不管, 收尾的工作都交给国内各方势力来完成。

莱安还要在国外好好发展,无心在国内掀起太大的风浪,有些安分守己的便解除了对对方的控制——这是与上面一些人的协议。

章先生提到了那边控制“下线”的方法, 一方面是钱权上的操控,另一方面则是从身体上去控制——包括从小时候开始的“精神驯养”和利用成瘾性药物间接控制,若是十分被看好的基本都会双管齐下。

袁宁想到了当初德昌文化的恶劣做法, 便明白德昌文化的手段到底是从哪学来的。他说:“若是他们用成瘾性药物控制‘下线’,又怎么能放他们自由?”

章先生见袁宁刨根问底, 才多说了一些:“莱安自己误用了药物, 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摆脱的方法。那边的人暗中做了不少活体实验, 今年年初终于研究出副作用最小的阻断剂。这几年这些‘下线’各有发展,有人愿意保他们、为他们和莱安谈判, 自然可以为他们争取到解决药瘾的阻断剂。”章先生停顿了一下, “事实上莱安选择现在退出国内是正确的,因为那边正渐渐失去对‘下线’的控制力, 他们当年织的网正在消失。”

不管工商还是军政, 都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 盘子做大了,自然不可能再由某个人一力控制。而这种权利的分散意味着当年那张牢不可破的网会出现越来越大的破绽,最终彻底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

有的“下线”野心膨胀了, 也会有心效仿那边的做法发展属于自己的“下线”,只是手段比那边拙劣一些而已。

比如针对袁宁、引诱于朗然的那些人就属于另一批人。

这次清扫过程中他们已经顺手把对方剪除了。

袁宁挂断电话,脑中还翻来覆去想着章先生的话。他想到莱安突然的来访和突然的提问,又想到沈霁云打电话拜托自己找牧场,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背后那张网是由莱安继承了,那么在此之前莱安与沈霁云是不是认识?

莱安所问的那个能不能被接纳的人,指的是不是沈霁云?

晚上袁宁和章修严躺在床上,说起了章先生所说的事。他复述了章先生那句话:“父亲说莱安表舅得偿所愿了。”他有些无法理解,“莱安表舅要那样的东西来做什么呢?”

一张已经被他亲自弄得分崩离析的“网”,一批类似于亡命之徒、手中沾满罪恶与鲜血的“下属”,从此生活在黑暗与鲜血之中,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结交朋友、拜访亲友,像在他们家里借住这种事大概也不能再做了。

这算什么“得偿所愿”呢?

袁宁没法想象那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