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非常大,特别伟大,你去了肯定不会后悔。”见她脸色有松动,周洛继续游说,“去吧,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每次找给你的诗,有让你失望的没?”

南雅终于被说动,起身去关卷帘门。

待她把门拉下,周洛从屏风后窜出来,一脚把离地还有几十公分的卷帘门踩到底,风声和街上的喧哗挡在外头。

柜台上开水刚刚煮沸,南雅说:“喝杯热茶再走。——我把这图画完。”

她沏好一杯热茶递给他。

周洛抬起来一仰头,咕噜一声,喉结一滚,干了。杯子递回去,眼睛亮闪闪望着她。

“……”南雅又给他倒一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南雅说:“你校服里边只穿了一件T恤吧,不冷就见鬼了。”

“真不冷。”周洛说,“你别不信,有人天生就抗冻。”

“我信。”南雅说,“你皮厚。”

周洛又给她骂得心花怒放,刷起袖子把手递给她:“来来来,你捏捏,看我是不是皮厚。”

南雅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又是那句:“玩邪了你。”

“我毛衣都是我妈前年打的,还缩水,不是穿不进去,就是跟勒死鬼一样,我才不要穿。”周洛拉了把椅子凑跟前,双手搭在椅背上,骑马一样反着坐。

南雅低头画着旗袍上的凤凰纹,说:“让你妈妈再给你打一件。她在小卖部守店,时间也多。”

“她打的那些花样太老,颜色也古怪。”周洛骑着椅子翘来翘去,突发奇想,“小师姐,你会打毛线么,你给我打一件,按市场价卖给我?”

“……”南雅哪里不知道他的鬼心思,头也不抬:“没时间。”

周洛还不放弃:“我看你店里的衣服都换成秋冬款了,进货的时候问问有没有男装呗,给我捎一两件。我相信你的欣赏水平。”

南雅抬起头:“这倒可以,我给你留意。”

南雅又垂下眼帘去,一手端着小瓷杯,慢慢饮茶,一手在台灯下给旗袍添上最后几笔。

周洛不打扰她了,啜一口熨烫的清茶,看一眼灯光下她低头画图的模样,觉得这样的瞬间无限美好。

他把玩着手里的小瓷杯,洁白的,圆润的,像她这个人,起初摸上去冰冰凉凉,放在手里捂上一段时间,就带上体温了。

很快画完,南雅放下笔,说:“走吧。”

周洛一口气将茶饮尽,从后门溜出去,爬坡翻墙,到巷子尽头等她。跳着脚等了好一会儿,南雅才从大路上绕过来。

她旗袍外套了件米色大衣,又系了条红色的毛线围巾。看得周洛愣了好几愣。

南雅到他面前站定,四处看看,问:“往哪边走?”

周洛怕别人看见,领南雅走了一条岔道,羊肠小路通向山顶。

南雅倒稀奇:“我在清水镇住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有这么条路。”

“以前的人采药走的,被我发现了,谁都没告诉。”

两人一心爬山,没多余的话,倒享受这样的安静,秋风清冽,并肩而行,只有风声和两人喘气的呼吸声。

走到半山腰,前边一道分岔路口,两条小路一边是金黄的银杏叶,一边是鲜红的枫树叶。

周洛笑问:“走哪边?”

“哪条风景好?”

“枫叶。”

“哪条不好走?”

“枫叶。”

“那就走枫叶。”南雅说。

周洛不禁就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想起我第一次跟你读的那首诗,《未选择的路》。”

南雅听言,弯了弯嘴角。

虽然红围巾遮住她半张脸,可周洛从她眼底看到笑意,问:“你又笑什么?”

“我也想到了。”

“那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句?”周洛双手插在兜里,扭头看她。

“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相视又笑。

“小师姐,我们今天考试做的英语卷子,有一篇阅读理解。你刚问我哪条不好走,我就想到里边有句话,说,Never take the easy road.”

“不走好走的路?”

“对。当两个选择摆在面前,不要走轻松的那条,要选难走的那条。”

南雅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踩着落叶,听身旁的高中生小老师讲课,“人们倾向于选择好走的路,人多的路。因为轻松容易啊。”

南雅莞尔,接过话:“但难走的路更有趣。就像现在,为什么我们不走巷子,走山路,因为山路风景好。”

周洛笑了笑。

不,因为想和你并肩。

好走的小巷,我只能在你身后;难走的山路,我能与你同行。

“卷子上就是这么说的。难走的路让人恋恋不忘,让人不后悔。活着的意义恰恰就在于不断选择那一条条难走的路。”少年感慨,带着纯净的理想主义。

南雅在秋风里弯弯唇角,果然是少年,那么澄澈,那么理想。只是,他还不知道,生命是一条从理想主义走向现实主义的道路。越长大,越模糊。

然而,在这一刻,她被他带上了逆行道。

她那么自然接过他的话,微叹:“是啊,选择轻松很简单;迎接挑战却很难。可是,做难做的事才有意思呀。”

山间空气清冽,周洛心底无言。那样的默契该与何人说,不必与人说。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山顶,俯瞰整片山林小镇。山脉一片金黄,梯田五彩斑斓。

晚霞姹紫嫣红,洒满天地,他们站在天堂的入口。

山风吹着他们,南雅说:“果然很伟大。”

而周洛忽然之间就很想拥抱她。

可他没有。

那一瞬间,一股更深沉的理智抑制住冲动的荷尔蒙。仿佛少年在一瞬之间成长了。他感到敬畏,害怕,不敢破坏他们好不容易修好的情感,也就是在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她就是他那条困难的路。

第14章

周洛中午上学前去了趟音像店,正巧林桂香要去送东西,交代他先看着小卖部,等她回了再去学校,周洛应了。

他正一边听歌一边写作业,忽听见宛湾的声音:“没人哩。”

周洛立刻扔了笔跑去隔壁,瞧见了小丫头和她旁边的南雅,少年按捺住心中顿涌的喜悦,嗖地闪去南雅跟前,一本正经道:“买什么?”

南雅瞥一眼他装模作样的表情,平静低下头,摇了摇宛湾的手。

宛湾脆声道:“浪味仙。”

“几袋?”

“两袋。”宛湾说着,把钱给他。

周洛收下钱,撕下两袋给她,又加了根棒棒糖。

宛湾揪起小眉毛:“周洛哥哥,我没要棒棒糖。”

周洛说:“这是送你的。”

“噢,谢谢哥哥。”宛湾说着,慢吞吞把背后的七星瓢虫小书包取下来,拿出一个小本子,小手笨笨地翻开,捏出夹在里边的小红花,踮起脚递给他,“周洛哥哥,这个送给你。”

周洛愣了愣,刚要推辞,又明白过来,她不白拿他的棒棒糖,所以赠他一朵小红花。

周洛接过来,笑:“谢谢。”

周洛把那朵小红花夹进笔记本,南雅跟着走进音像店,宛湾在门口蹦蹦跳跳吃浪味仙。

南雅过来,把手里的纸袋放他面前:“喏。”

“什么东西?”周洛笑嘻嘻的,从袋子里拿出一团黑色,展开,是件毛衣,简单又好看,捏在手里说不出的柔软。

周洛眼睛冒光:“送我的?”

“送?”南雅道,“不是你死活要的么?”

周洛也不争嘴,赶紧脱了外套,把毛衣套上,一下子暖和不少,大小合适,款式也好看。

“这是你打的?”

南雅目光挪向店外:“我哪有那个时间?进货时让人捎的。”

周洛却琢磨这质量太好,又轻又软又保暖,不像是能买到的,那手艺倒像,问:“什么材料?棉?羊毛?涤纶?”

南雅说:“不晓得。忘了问了。”

周洛问:“多少钱?既然是帮忙捎的,我得给你钱。”

“二十块。”

“这么便宜?!”

“进货么,成本价。”

周洛把钱给她,南雅也不多言,转身去选磁带。周洛美滋滋地套上外套,整理好黑色毛衣的领,转眼见宛湾还在门口蹦蹦跳跳。

周洛偷偷溜出去,蹲到门口对宛湾勾勾手指,小声喊:“宛湾。”

“诶?”宛湾停下,颠颠地跑过来。

周洛捏捏她的脸:“以后你得叫我周洛叔叔,不能叫哥哥。”

“为什么呀?”宛湾歪着头,满脸疑惑。

“你妈妈是我的小师姐。”周洛义正言辞。那么久的“小师姐”不是白叫的,为了拉辈分呢,不然南雅一直当他小屁孩儿。

可宛湾不懂:“小师姐是什么呀?”

“就是……小姐姐的意思。”周洛说,“你看,你妈妈是我的小姐姐,你怎么能叫我哥哥呢?”

宛湾拧着眉毛,想了想,说:“可你也不是周洛叔叔呀。”

“怎么不是叔叔?”

“妈妈的弟弟叫舅舅。”宛湾毫不含糊,“你是周洛舅舅。”

周洛:“……”

果然是南雅的女儿啊,半点糊弄不过去。

周洛噎了个半死,但讨得半点好也成啊:“行,舅舅就舅舅,反正不是哥哥。——乖宛湾,叫我一声。”

宛湾脆声:“周洛舅舅!”

“诶,乖。”周洛摸摸她的头,一时高兴,把她抱起来抛了两下,宛湾在天上飞了又落,兴奋地哇哇叫。

周洛见她喜欢,站起身又抛了几下,宛湾乐得咯咯笑不停。南雅听见,往这边看一眼,也没管。

林桂香回来撞见,吓得神经过敏:“你赶紧放下!别摔着小孩!”

周洛接住落下的宛湾,把她抱在怀里:“宛湾,你摔着没?”

“没有。”宛湾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陈钧一群人上学经过,帮腔:“我们都是大人了,怎么会摔到小孩?”

林桂香瞪他们一眼:“什么大人,一群毛孩子,上学去!”又往音像店里喊一声:“南雅,看着点小孩。”

南雅出来把宛湾牵进去,一群男学生的目光跟着她转,米色的长围巾,驼色的羊绒大衣,下摆露出一截白底旗袍,开满繁花,像在里边藏了一个春天。

人都转过身去了,目光也不移走,盯着旗袍底下那裸色丝袜包裹的脚踝,踩着高跟鞋,不露声色地性感着。

还在看,周洛的身影挡住。

陈钧笑笑:“走,上学去。”

周洛说:“等一下。”

他进店去给南雅结账,这下好了,一群狼崽子全涌进店里看美女。

连张青李和姜冰冰也跟着,觉得连小宛湾都特别好看,小小一个揪着妈妈的衣角,穿着和妈妈一模一样的衣服,小风衣小围巾小旗袍小绒袜,冬天也能那么漂亮。

周洛气得鼻子冒烟,又不能赶他们走,只得飞速给南雅结账,一边还能分个心扫一眼磁带上的歌名,看看她最近喜欢听的歌,他也要听诶。

陈钧凑过来看南雅买的磁带,是众多歌星的歌曲集锦,看不出个所以然,干巴巴问了句:“你喜欢听歌啊?”

南雅浅弯唇角:“嗯。”

陈钧见她微笑,再接再厉:“这里边你最喜欢哪首?”

“周慧敏。”

周洛飞速瞥一眼,那歌叫《红颜知己》。

南雅拿了磁带牵着小宛湾走了。陈钧乐得不行,嘚瑟道:“看见没,南小姐跟我讲话了。”

周洛在心底翻了几百个白眼,那是礼貌你懂不懂。

一群学生拖拖拉拉往学校走,男生们议论起南雅,陈钧说听他爸讲,南雅这回离婚估计能离得成。徐毅被放出来后,南雅正式递交离婚起诉,这段时间两人处于分居状态,调解员建议双方为减少矛盾不要私下见面。陈钧他爸说,南雅没什么过错,宛湾应该会判给南雅。而南雅的意思是不要一分钱也要离婚。

周洛一声不吭,越听越畅快。

直到不知谁冒出一句:“离了好,等我长大了,我去娶南雅。”没等周洛出手,一群人“围殴”,打得鬼喊鬼叫。

姜冰冰则感慨:“宛湾长得真漂亮,要是我以后生的孩子那么漂亮就好了。”

周洛回了句:“那你得长得跟她妈一样漂亮。”

男生们哈哈大笑,姜冰冰气结,一拳打在周洛肩膀上。